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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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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匣之中 作者:陆婪

    第6节

    “呵,你还会和我耍脾气了?”李竞冷笑了一声,环起了双臂,“你们两个在山里呆了足足两天三晚,我这个你的朋友,也算半个东道主,不担心你们我担心谁去?担心你爸爸?”他刻意把语气说重了一些,对面似乎有人把目光投过来。

    李竞知道这样很没素质,但现下的气氛很适合这样的对话。这种隐藏掉所有表情,看似完美无缺却能通过语气把人暴露得无从藏匿的气氛。车厢里有几对旅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孩童不时的提问声。李竞默默等着。

    过了一会儿,田贝才犹豫着开了口,他非常飘忽地问了一句:

    “李竞,你说我,看起来像个同性恋吗?”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李竞思考着自己高中时,发觉自己是双性恋的一些乌龙。不。田贝这么晚才开窍,必然不可能像自己那时一样欢乐了。明白得越晚,就越痛苦,更别说莜莜子去世才半年。

    李竞慢慢说:“这个应该是没有像不像,只有是不是。再说,喜欢上什么人哪是你自己能选择的,都是迟早,正好。”

    “可我一直以为我是爱莜莜子的”他的声音在颤抖,包含着对自己满满的不信任。

    “你爱莜莜子没错,但这不代表你这辈子就只能爱她一个人了。”李竞觉得自己说话有些残忍,“你要是一直沉浸在过去,不愿意接受事实,这才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你拥有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不要浪费。”说着他想了什么,掏出那封他一直带着的周莜莜子的信来。

    “莜莜子给你的信。她让我找个时间给你。”李竞说,“我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你好好读一读吧。这是她最后留下的话语了。”

    李竞想抽烟了,于是站起来沿着地灯走去了吸烟区,把田贝一个人留在了座位上。他现在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

    吸烟区很是敞亮,和自己待的那截车厢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几个不同肤色性别的人各自盘踞着一块儿,小声交流,或者干脆就一句话也不说。

    “利米,你说对一个人的爱和恨会同时存在吗?”

    他把消息发了出去,点上了烟。问一个半生不熟的网络朋友这种问题,看起来很不妥当,但有时也不失一试。大家都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感,从自己的角度审视对方才能相对客观。

    一分钟后,信息进来了。李竞划开屏幕,看到了一个用国际通用语打的“会”。

    莉莉娅打完这个字,抬头看向一边的男主人。他正在笑着,用自己这两天见过无数次的,最好看的样子。她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幸好自己订婚了。

    陆俭前些日子突然搞到了一个社交账号,说是和别人聊天来着,让小女仆莉莉娅帮忙指导指导。陆俭说自己的书面能力不行,聊起天来不知道说什么,于是莉莉娅就接下了这个重担。

    但聊着聊着,莉莉娅却发现对方是个男性,而且是个通用语不怎么样的男性。点开对方的国籍,的确是和老爷来自同一个国家的。

    你们干什么不用母语聊天呢莉莉娅忍不住暗自叫苦。老爷是在玩什么py吗?每天和这个“l”聊一些自己不大懂的话题,还聊得津津有味。莉莉娅不大明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老爷是认识手机那头的这个人的。

    莉莉娅现在手上有两只手机,一只是自己买了两年的智能机,还有一只是男主人给自己使用的小蓝莓。小蓝莓性能好,但是男主人并不给自己带回家,而是只允许她在宅子内使用,主要就是为了和这个“l”聊天。

    庄园里不止自己一个女佣,为什么偏偏找上自己了呢?有一次她鼓起了勇气,问了男主人。他把手上的书一合,歪头想了想,最后轻声说:“因为你话多。”

    莉莉娅:“?????”

    不过她倒是很高兴能看到男主人的笑脸。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前地毯上,一坐一整天。明明是个这么帅的人,随便拿几张自拍放到网上都能赚一大波粉丝。

    好歹现在好些了,至少知道他还是和外界联系的。莉莉娅觉得自己真是瞎操了心,心态有衰老趋势。可能这就是老爷说的所谓的“八卦”吧?

    虽然不知道这个“l”是谁,但真希望他以后能和老爷好好相处。莉莉娅心里这么想着。

    李竞和田贝的瑞思兰之行已经到了尾声。两个人在恩加丁河谷附近玩了一圈,由于没有向导又差点迷路,最后回到苏利耶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疲惫不堪了。田贝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接近十小时的火车旅行让他强烈渴望着洁白的床铺和热水澡。

    他们这回随便找了一家高档的酒店宿下,在d国标示的引导下总算是顺利办好了手续。田贝抓了包泡面就上楼去了,李竞则还有打算。他摸出一个号码来,拨通。

    “喂,萨缪?是我李竞。你在苏利耶吗?那太好了。你知道附近有什么比较好的spa馆吗?”

    半个小时后,李竞见到了依旧笑容满面,但却有些萎靡的卷棕发青年。他站在十字大街口,挥了挥手。李竞快步走了过去,和他稍微寒暄了几句,就跟他往巷子深处走。

    十字大街有半条充斥着热带,亚热带来的居民,他们把自己故乡的优良产业也带过来了……手工艺品,手制肥皂,以及精油和spa。几百米长的街,开着大大小小的店铺,挂着五颜六色香气四溢的鸡蛋干花,点着不下百支香薰蜡烛。

    他们走到了一个竖着一尊小佛陀的店门口,萨缪介绍说这家老板和他认识,可以打折。李竞拍拍他,说我请客。

    两个大男人做spa怎么看怎么有点诡异。李竞并不在乎,他知道这一代的水都是直接取的苏利耶湖湖水,而湖水则是直接从善拉雅雪山上流下来的。而他身子骨还没好透,做个spa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做spa之前可以泡澡,男侍从会在客人进入池子内把几块泡沫剂放到出水口,不一会儿池子内就充满了泡泡。萨缪兴趣缺缺,很早就爬上去冲洗身体了。李竞则又待了十多分钟,他的腿在水里一泡感觉轻松了不少。

    两个人到双人间的时候女服务生已经在等着了。她们把头发扎得很高,不戴首饰也不化妆,看起来很是干净。两个人躺在床上,一时间有些尴尬。

    李竞转头看了看一边放着书籍,是这些服务生的。她们“塔塔马拉”“咔咔”地说着家乡话,并没有在意两个人。李竞想了想,还是开口了,“萨缪,田贝这两天不大对头你知道吗?”

    萨缪“刷”地把头回了过来,双目晶亮亮的,完全没有睡意,“他没事吧?”

    “他没啥大事,就是情绪不大稳定。你应该不知道他喜欢的女孩子最近刚去世吧?”李竞轻描淡写。

    “什……他完全没和我说过。天哪,这,太糟糕了。”萨缪脸上仿佛在跑火车,表情丰富得很,“我还以为他只是被男女朋友甩了,没想到这么糟糕。”

    “嗯。他本来就是个很脆弱的人,因为这个事还差点没法升入下一年级。”李竞看着萨缪揉自己的头发,“我也知道,你应该是喜欢他的。”

    萨缪的手停在半空中。

    “所以我希望你能温和一点待他,至少不要让他更难过了。”李竞尽量柔和地说。田贝现在应该是受不了任何刺激了,他需要能扶持他走出阴影的人。虽然不知道萨缪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但作为田贝唯一的朋友,李竞也希望友人能幸福,无论是什么形式的。

    幸福的形式本来就不止一种,获得和付出有时候也是对等的。

    后来李竞还给了萨缪做向导的酬劳,让他以后再和自己联系。李竞来苏利耶读书的话肯定还需要他的帮助。田贝看上去有些空空落落的,虽然比起刚来时好了很多。李竞心里清楚,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现在恨不得马上飞回去,和情报商联系,掘地三尺,把那个人找出来。

    说不清现在他到底是什么感受,连爱和恨都分不清。但就是想要见到陆俭。至于见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很难说。这个念头一直堵在他心口,渐渐蔓延开去,渗透入每一片肌肤每一条血管中。

    ☆、箱匣之中:焚烧晶体(13)(21)

    他时常提醒自己已经从梦中醒过来了,并且那是个噩梦,需要在枕头下放一把剪刀的那种。

    但是可笑的是,每次吃到土豆泥,蛋炒饭,甚至是白粥,自己都会想起那张防毒面具。曾经想象过揭掉面具下的面孔是什么样的,却都没有亲自拿掉的那一刻如此满意过。陆俭的眼梢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很挑衅,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眉目因为紧张而略略颤抖着。

    就像是在博弈里小胜了对方一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好像在喊叫“投降吧!我已经看透你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自己虽然身体孱弱,脑袋里每天如同跑火车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李竞用手掌摩擦自己的腮帮子。

    他的眼梢,他的鼻尖,他的嘴唇,他比自己要矮半个头的个子,还有那抱过摸过亲吻过无数次,几乎都完全记住形状的腰。

    一开始李竞只是为了尽快让陆俭卸下心防,强迫自己与他进行肢体接触,可后来那段时间拥抱似乎成了必不可少的。他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记住了他身上的味道,是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化学试剂,和衣物柔软剂的味道。而他本身并不存在任何味道,就算是最疯狂的□□之中,他身上也只有衣物沁入的些许气味。

    坐在课堂正中央,他迷茫了。田贝一直在手机上聊天,这个时候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随便扔给他了一条美味棒,又低头“啪嗒趴嗒”打字了。

    助手和他联系,d国情报商在近日会和他通电话,让他不要开飞行模式。李竞听话地“哦”了一声。

    事实证明助手的提醒是有必要的。李竞这晚躺在宿舍床上,嘴里叼着一根黄瓜,在看瑞语版的童话。这时候,手机突然亮了,已经是晚上11点了,田贝在对面睡得昏天昏地,李竞吓得一下跳了起来,抓起手机就跑了出去。

    来电显示是未知归属地。灰色的头像,一串不好记的数字。提示灯一跳一跳,催促着李竞按下了接通按键。

    “喂?请问是李竞先生吗?”对面使用了变声器,电子音让李竞不大舒服。

    “是的,请讲。”李竞抖了抖,环了环手臂。已经入秋了,秋老虎来得迅猛,白天气温居高不下,而一到晚上,太阳的温存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好,我是接下来要为您提供资料的调差人员。您叫我张先生就行了。具体价格是这样,追踪到对方的近日线上线下行踪,您出15;调查出对方目前的具体地址,您加10;照此标准多查一项多加10。”这里的10是指10万,d国货币,面交,现金,纸钞。现在很少有这么实在的商家了。

    后来有次李竞好奇问了问他干嘛不走网上转账?结果张先生说:“哎呀别提了。我有次路过黑市,就看见俩流氓打架,一个胖揍了另外一个之后勒索,结果两个人就掏出手机,‘哎你钱宝号多少?’‘你扫一扫吧!转两千!’‘太多了吧!给陌生人转超过一千不是要付手续费吗?’‘欸那你加我好友吧!’雷得我哟,从此就再也不用网络银行了。”

    李竞把这番话告诉助手想抱怨抱怨,结果助手一男的笑得花枝乱颤。

    一天之后,张先生主动联系了李竞,表示自己可能没法查到信息。

    “是需要加钱吗?”李竞有些意外,但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不是的。是这样,您要查的这位陆先生,现在是多国实验证人保护计划中的一员,无法通过我这里的官方渠道查到信息,都被封锁了。”

    “官方?有非官方渠道吗?”

    “有的,不过可能需要您提供一点帮助。我们会考虑给您折扣的,非常抱歉。”

    “那好吧。需要我帮什么?”

    “您不是说过自己和这位陆先生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吗?那请问他有什么经常使用的生活用品,或是购买习惯吗?”

    这是准备从购买记录查找id吗?李竞暗暗称赞了对方大海捞针的魄力,“我有拜托他网购过几次书籍和画具,他自己也买过几本书。”李竞记得当时自己故意为了刁难陆俭,特意报了一个只有一家店才卖的画具。三天后陆俭就给他买回来了。

    “好的,请将这些书籍信息和购买时间告诉我,如果还有店铺名称就再好不过了。”张先生听上去似乎很有信心。物流行业目前是d国最乱也最繁华的行业之一,要操控内部查找信息对于情报商人来说,可能并不困难。

    李竞在庆幸的同时,有些不寒而栗。购买信息能暴露买主的生活,甚至能暴露对方的住宅等隐私,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变成寻找他人的工具。或许张先生不信任网络的态度是对的。

    要从这个角度想,其实助手也是个很可怕的存在。有问必答,有理有据,说不上来的情况非常少。如此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做事雷厉风行的人,为什么会愿意屈居于一台电脑一座电话之前?虽然李竞也非常想知道,但那背后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却往往让他退缩。他很早就知道这个世界远比自己看到的要黑暗。

    如果说阿联的人民是生活在阳光底下的,那么大部分的d国的人民就是日复一日为了生计奔波疲劳,用苟活来形容也不为过。

    d国是个人情社会。所有人都有熟人,所有人都有人情。张先生的情报有百分之三十就是依靠人情获取的。至于这一次,他动用了一点小关系,通过日期和商品名以及关键的一家店铺名,查出了陆俭在这两年内所有的订单,并透过这一线索顺藤摸瓜,找出了对方购买的一些风土人情书籍。但由于后期机构的清理做得非常好,这个人的行踪几乎可以说是完全蒸发了。

    但记录并不止文字的,还有数码的呀。

    调出城市监控,道路监控,机场监控,可以完完全全查到对方的航班,所去的精确城市。

    张先生做起生意来是个非常典型的d国人。在和李竞的交谈过程中谈笑风生,说话毫不拖拉,反应飞快。虽然在变声器的影响下他的笑话变得有些奇怪。他在一番毫无紧要的寒暄之后,告诉李竞他已经大概找到了陆俭的位置。

    “李先生,您找的这位陆先生,目前是在里乌欧斯南部的一个酒庄里。”张先生那有些扭曲的电子音透过耳机传到李竞耳朵里,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先生?您还要继续查下去吗?”张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愉悦。

    李竞捏着耳机思考了一会儿,“那这样,帮我查查他的作息。”

    张先生在那头吹了一声口哨,“好的没问题。”

    李竞觉得自己的脸都红透了。

    这一年过得飞快。李竞和田贝写完了毕业论文做完了答辩,变得无所事事了起来。田贝似乎早有打算,之前实习就早早跑到了滨海市去,回来之后还一直鬼鬼祟祟,刻苦钻研对外语言课程。每天神龙不见首尾。李竞其实心里也有点数。

    李竞早在大四上学期就联系了好几家自己喜欢的工作室,软磨硬泡,总算有两家愿意让自己去实习。虽然都只是去当当打杂的,他也是很愿意。这两家,一家在云胶,一家在滨海。后来权衡再三,他还是选择去了滨海。和田贝依旧合租房子,虽然两个人坐地铁是完全不同的方向。这段日子过得他白天不知夜的黑,每天都是顶着一堆设计素材上地铁,拎着两堆废料下班。

    忙归忙,这期间也有个小插曲。他还问过助手能不能帮他找代理炒股。助手很乐意,主动给了他一个座机号码。

    结果接通之后根本就是助手本人。

    助手轻快地问他:“李竞先生,那么请问您是希望赚得百分之多少的利润?”

    李竞一脸黑线:“你们组织知道你接私活吗?”

    助手平淡地回答:“知道啊。本来嘛,这个人手就不是很充足,我之前是财政那边的,做做代理也是可以的。就像其他助手,也有做情报的,还有做刑事案件的。大家总要有点副业嘛。去年不才提倡过‘人人副业,富裕人人’吗?”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在5月的一个周末,李竞再次收到了张先生的来电。李竞非常明白这回他的目的。期间李竞又问他要过三次陆俭的生活近况,所以四舍五入去零头,张先生报价35万。李竞很爽快地给了。张先生似乎很中意李竞,还发颜文字短信让他下次再来。

    李竞心想如果可以这辈子再也不要和他联系了。

    七月入学,李竞五月中旬就决定去瑞斯兰。他的家庭对于他出国的事情一开始是强烈反对的,但当他拿出了一百万直接塞给了母亲并说自己因为中奖而不需要家里负担任何费用时,就没有任何异议了。

    虽然是五月去瑞斯兰,但这不代表他的时间就很多,因为接下来他需要先去一趟乌里欧斯。

    陆俭这天预约了酒商上午九点来酒庄取酒。请商人在酒窖里转转,请随行的品酒师鉴定葡萄酒。

    长相俊美的白人酒商带了一位女品酒师。品酒师的胸口挂着小银盘,这是有身份的品酒师的象征。他们会用自己的盘品酒,不会使用其他器皿。

    女品酒师在细致地品尝完酒,吐掉之后,对酒商点了点头。看来质量是过关了。酒商露出了笑容,邀请陆俭中午到自家去用午餐。每次交易完之后,应午餐之邀已经成了惯例。

    这位酒商自己也是一座庄园的主人,原本和这家酒庄的所有人就是老相识,酒庄转让之后对方依旧愿意和自己做买卖,陆俭还是对他颇有好感的。或许这是因为他的品酒师也是来自d国的关系?

    一次简式午餐吃掉了一个半小时。乌里欧斯的正餐非常复杂,漫长,普通外国人根本受不了这三个小时的煎熬。虽然绝对能吃饱,但参与者要先保证自己在主菜上来之前不会被饿晕过去。

    陆俭对饮食的要求不高,平日里也偏素,吃的不多,一个多小时他反而觉得有点吃撑了。午餐过后酒商似乎是去接电话了,于是让品酒师陪陆俭继续聊。两个人往花园里走,酒商的花园建得很精致,角落里还有一个两百多平方的小灌木迷宫。

    “陆先生,今回您怎么不急着回去了?我记得您过去都不大喜欢逗留的吧?”品酒师卸下工作时的扑克脸,打趣道。

    “不急,不急。我有点吃多了,想在你们园子里走走。”陆俭笑着回答。

    “是这样吗……陆先生,您在乌里欧斯待了两年,就没想过要回去吗?”品酒师随意问。

    “这个,暂时不考虑。”

    “这样啊。陆先生,那您要是想要出门旅游,可以叫上我,我来做向导。”品酒师半认真半玩笑道,“我们家boss实在是忙,别看他桌上混得风生水起,实际还是很死板,都不怎么出去,我都快闷成包子了。”

    “没问题。话说,你不是喜欢你们老板吗?怎么还是老样子?”这回换陆俭打趣了。

    “唉,还不是我胆子小嘛。从留学到现在,都因为他我连个像样的恋爱都没谈过。”品酒师挠挠头,言辞中却透露着些许安然。

    从酒商家中出来,他一个人坐火车从突尼回里约。里约虽然是大城市,但周围还是有不少小镇的,火车在这些小镇会停靠五分钟,供返家的人上下车。陆俭的庄园在里约外围,在一个小镇子下车后步行一点路就能到家了。

    陆俭在酒商家待了太久,上火车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乌里欧斯的太阳在五月并不刺眼,适合靠在窗边小憩。他眯着眼,看外面的树荫。走道上的装饰小灯还没亮起来,在车厢的晃动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差不多快五点的时候,天色开始有点昏暗了。

    应该就是这一站了,陆俭站起来,朝出口走。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外面有人用d国语言在打电话。

    “助手同志啊,你确定是这里吗?我找了三圈了,根本没看见什么酒庄的路标和标示啊。一个下午了,我连水都没喝一口,你说回去我是不是应该扣你工资?”充满活力,气定神闲,极具辨识度。

    陆俭立马掉头往回走,结果他还是晚了一步,外面的人已经看到了他的背影,迅速挂断手机丢进衣兜窜进车厢里来。陆俭听见了后面气急败坏的脚步声,狂奔了起来,跑回了原来的那一节车厢关上车门反锁,并用力抵住门。

    李竞随后就赶到了,他的表情很是渗人,一只手扒在玻璃上,另一只在外面拍着门:“你出来啊!你躲什么躲?你有本事逃,怎么就没本事出来见我??”说着开始拼命拉门。而陆俭则在内侧抵着不让他进去。左右车厢的人纷纷探头看热闹,闻声赶来的列车员见状也傻了眼。

    两个大男人这是演哪出?列车员有些手足无措,好言劝道:“这位先生,请你不要那么冲动,会打扰到大家的。有什么好商量。里面的先生,也麻烦你开开门吧,聊一聊,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两位一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大家看着多尴尬啊。”

    李竞使出了吃奶的劲拉门,突然回头爆出一句话来:“我们俩不是好好谈就能解决问题的好吗!?”

    没想到列车员比想象中要有用。她喊来了另外两个列车员,黑着脸把李竞架了开来,用钥匙开了门。叽叽呱呱说了李竞一通,硬让李竞点头不再闹事,这才把两个人扔在了车厢里离开了。

    陆俭坐在座位上,有些局促地抓着外套的衣边。李竞心说你紧张个毛啊我还没说话呢。

    两个人都不看对方。李竞把目光投向窗外,在幽蓝色的树丛间寻找着什么。走道里装饰的小灯已经亮起来了,散发着温暖的幽光。光打在两个人侧脸上,时间似乎静止了。火车正穿过里约城外的河道。这个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然而太阳的光辉还没有完全消失,所以天空依旧是薄荷蓝的,带着点灰度。河面上有远处城市中灯光的反射,一大片一大片的粼粼波光,倒映入两人的眼底。

    火车安静地在轨道上跑着,远处的里约城发出城市特有的低沉的嘈杂。

    陆俭已经错过回去的站台,除非下车买票,不然他只能去里约住一晚。又或者,乖乖跟着李竞。李竞虽然想过再见面时自己可能做的种种举动,但突然让他面对陆俭,他反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该不该先打他一巴掌?

    不不。搞得对方像负心汉一样。还是说冷笑着告诉他自己当时做的都是为了尽快脱出,根本没有喜欢过他?

    不不不。这也不行,喜欢这个事情太复杂了,要说真没感觉也不是,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实验基础上的,情情爱爱反而变得模糊朦胧而卑贱了起来。

    那干脆就对他说你以后就别想着离开我了?…………不。这样自己好像个坠入情网的小屁孩,一点独立的人格都没有。这又不是霸道总裁文,智障一样。

    李竞不断考虑着之后可能发生的情况,整个人就像嵌入了车厢中,陆俭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就像在刻意模仿着对方。他们就在这样静谧而又彼此猜测的七分钟内,进入了繁华纷乱的里约。

    到了站台,李竞抓着陆俭的手肘,拉着他下了车出了站台。李竞走得有些快,陆俭也没吭声,随他一路东转西转,走过了小广场和略潮湿的石块小路,到了一家小饭馆。饭馆风格简洁而精巧,占着临湖的一个小街角,在左邻右舍的烘托下显得格外敞亮温馨。

    李竞拉着陆俭坐到了花束边的两人座上,招手示意点菜。随便听侍应生介绍了几个菜品和套餐,就下了单。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在这方面粗枝大叶,没有品位。

    意外的是,奶油蘑菇牡蛎面很不错。

    他饿极了,恨不得端起盘子来扒拉,但一想又太不雅观了(你也知道哦),只好拿叉子卷起来吃。吃金针菇培根卷的时候他还不时瞄一眼陆俭,生怕他突然站起来跑出去。

    气氛很压抑,李竞吃得很不尽兴。正在他内心嘀嘀咕咕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陆俭哭了。陆俭坐在他的对面,睁着眼睛掉着泪珠。

    我滴乖乖,你哭啥啊?!李竞瞬间懵逼,停下了动作,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李竞。”陆俭轻声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实验已经结束了,我们也两清了。我甚至下定决心抛弃了国内一切的人际,背井离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是不想让你再看到我。你一定很恨我吧?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就这么恨我吗?一定要把我折磨得痛不欲生才甘心吗?”

    李竞默默等陆俭把所有话说完,然后平静地说了一句:“讲完了?吃饭。”说着就自己拿起叉子继续吃面条。

    他刻意不去看陆俭的表情,也不想看。他知道这个时候对面的人一定是万分气恼与愤怒的,但碍于性格他绝对无法在人这么多的地方发作,只能坐在座位上干瞪眼。真残忍。李竞这么想着,没错,就是他自己。

    虽然这个时候他的脑内还是在跑火车,想着一会儿应该怎么拉他去自己的宾馆,怎么和他说话,要不要教训他,要不要亲吻他,但这个时候他什么也不能做,他也什么也没做。有时候,做事不能着急,甚至把速度放慢到静止也是可以的。

    陆俭一句话也没说,也一口菜也没再吃下去。他就这么坐着,好像丢了魂魄一样看着李竞一个人把菜一扫而空。

    吃完后,李竞也不管陆俭什么反应,拉起他离开了饭馆。陆俭已经彻底不说话也不动作了,就任由着他东扯西拽。两个人就这样到了里约一家三星酒店。酒店并不是非常奢侈的那种,但很精致,隔音也很好。李竞在这里定了一间月租公寓,六月中旬退租。

    李竞把陆俭拎进了门,并迅速反锁。陆俭注意到屋子里似乎多出了点不大正常的东西。

    那是一条锁链。极长的铁链。

    李竞拾起其中一端,走了过来,把陆俭的手臂从衣服中拿出来,“喀嚓”扣上了。陆俭好像没有看明白,抬起手晃了晃,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来。李竞站在他的对面,点起了一支烟。非常呛人,不是他往常抽的那些品种。

    “咱们来换换口味,你看怎么样?”李竞嘴角往上扬了扬,眼睛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事先说好,我不会做饭。”他这么说着,一只手拿起一边大理石料理台上的大剪刀,爽快的一刀下去把陆俭的衣服全剪开了。陆俭的外套,衬衣,包括最里面的短袖全部被剪成了两半。

    “你穿这个衣服不方便。”李竞把剪刀一丢,环上陆俭的腰,想把脸埋到他的脖颈间,亲那一片以前啃咬过的肌肤。但就在他即将如愿以偿的前一刻,陆俭说道:“我不要!”

    “你给我滚开!!你走啊!!”

    李竞愣了一下,陆俭就开始推他。李竞下意识收紧了手臂,不料陆俭越发大力搡他了。李竞努力抱紧陆俭,陆俭却用力推他的肚子、胸口和脸。李竞脸上狠狠挨了一下,简直没用透了。

    他的怒火顿时窜了起来,几个月一直锻炼的体格这个时候也真正起了作用。他把陆俭压到了墙角,开始亲他。用的力气太大,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陆俭挣扎得更厉害了,两个人简直就是在对打。

    过了一会儿陆俭体力不支,动作逐渐被李竞压制了下来。他嘶哑着哭道:“我不要,我不要啊!!”他大声哭着,就好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的孩童一般。李竞瞬间慌了,陆俭在他的怀里往地上滑,李竞慢了一秒,就让他这么趴到了地上。

    陆俭的衣服大开,头发凌乱,脸上涕泪横流,坐在地上哑着嗓子哭着。李竞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的怒火瞬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这是他想要的吗?

    无论他想要什么,这肯定不是陆俭想要的。

    李竞叹了口气。转身把丢在地板上的半支烟捡了起来,擦干净地上的烟灰,出了房间。陆俭并没有挪动身体,也没有停止哭泣。李竞用余光看着他慢慢消失在门缝中。

    他走到酒店外面,想了很久,还是拿出电话拨通了助手的另一个号码。

    “喂,李,李竞先生?请,请问有什么事吗?”助手听起来有点慌乱,那边还有女人的调笑声。

    ……娘的你也来虐我?李竞默默骂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助手似乎是收拾好了,李竞才憋出自己想要问的话来。

    “你说,怎么安慰一个明明是他做得不对却不知怎么搞得好像是我做错了所有事情结果现在怎么也不肯原谅我的人?”

    “啊,这个,这个,”助手有点懵逼,“您是说双方都觉得自己没错,所以一方都不肯让步吗?”

    “对。”

    “您这是,要和对方重归于好吗?”

    “我想您可能需要给对方一点时间(升调)……”助手似乎是被拧了一把,尾音都往上跑了一个音部,“不不不,您需要马上认错!”

    “哈?”

    “既然您觉得是两方都不认错,那您,和她就是都有错在身的。但如果您想要和她尽快和好的话,还是先认错比较好。哄人都得这么哄,感情中间不存在对错,只有听与不听话罢了。”助手冷静地说。

    “陆先生?需要我过去营救您吗?”

    “不需要。后面的指示我会每天告知你的。你照我说的做就好。”

    李竞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远处喷泉处的黄皮肤女学生。她有着非常明显的d国人的体貌特征,拎着三个包,拖着一个大箱子,四处看了看,点了点头。之后把其中一个包打开,取出一把电钢琴,看起来是很贵的型号,但并不是崭新的。之后,她又拉开另一个包的拉链,取出一把静音吉他,似乎也不是新的。最后,她又取出一个小小的效果器来。

    现在刚刚入夜,瑞斯兰的人们还没有吃完晚饭。她在电钢琴上弹奏了几个零星的片段,然后拿着手机低头操作了起来。接着把吉他接到音箱上,调了几下,然后再是效果器。

    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一些路人走过的时候放慢了脚步,好奇地张望了几眼。

    现在d国就是这样,国内的音乐氛围和素养差到了一个极点,所有喜爱音乐的人纷纷往国外跑,用一个艺人的话来说就是“宁愿在国外街头卖唱唱死,也不要被艹死在d国制作人床上”,圈内环境恶劣,想留住人才也难。

    她先是弹了一小段钢琴曲,这个时候还没什么人注意。接着她又开始弹吉他,指法很是娴熟有趣。这个时候周围有几个年轻人投过来了目光。一个孩子跑到了一边的效果器旁,被她用手势“赶”出了3米远,就在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的时候,她的电钢琴,吉他,效果器,和她本人,开始了第一次和声。接着是曲落和散,各司其职,变成了一首非常和谐的小调。

    一些走过的人开始往她门口的帽子里放硬币了,她高兴地不停鞠躬。

    看吧,d国那种国度,根本不适合这些人生存。就不久前,还记得看过一则新闻,一个小姑娘每天在网上发心灵鸡汤,自拍和美图,自称是首府大学的毕业生,结果就在她成为网红之后的三个月就被男粉丝搜到了住处奸杀了。

    李竞苦笑了一声。生活的重担压倒了他,让他对自己最热爱的事物视而不见,或许只是不敢正视,就算拿出来,提到台面上了,也只敢说:“这个能赚钱呢!”“这个发展空间可大了!”“这个现在做的人可多了,早点入行还能分一杯羹。”恐其先后,踏实无比。

    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爱好啊,超脱啊,理想啊。哦,说到这个也是有的。419嘛,起码身体上的欢愉还是要有的。早年的一切经历造就了现在的李竞,就算他穿着上千的粗呢大衣,踩着定制的皮靴,梳着阿联设计师给他做的造型,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为了命不断奔波劳走的李竞。

    就连入艺术这行也只能偷偷摸摸和母亲讲,这行的饭水已经越来越好吃了,当画画的不会再饿死了,说了上百次,几乎要吵起来了,他也只得到了一次机会。

    所以当他面对拥有无数时间,无数精力,无数想法可以去探索的陆俭时,他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要是他是在夜店,咖啡厅,甚至是街边遇到他,李竞可能毫不犹豫地上前搭讪下手了,一个晚上尝完味道就拜拜。但现在不是。

    他是陆俭啊,是一个能让他都没法□□的男人啊。他们相遇在地下室,第一句话在见面后一个多月才说出口,第十二个月才□□。他迷恋那具没有任何烟火气息的肉体,以及他每一个刚被开拓出来的表情。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教过他一遍他就知道要怎么接吻了,取悦自己更不在话下。他怎么这么熟练啊??甚至最后几次,李竞都觉得不是自己在上他,而是他在上自己。

    唉。李竞手里夹着烟,抱住了脑袋。可是陆俭就是让他无法放手。就如同碗底沾着的唯一一粒锅巴,饭食已毕,可回过头发现的时候总让人游移不定。

    李竞发现自己学习工作的时候不能和陆俭待在一个房间,不然他就只想思考陆俭心里在想什么了。陆俭现在还是穿着李竞给自己的开衫毛衣,不和李竞说话,一个人蹲在角落里。他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就算有电也因为房间里的信号屏蔽器成为了废铁一块。

    李竞有些心疼,可又舒畅了起来。

    谁叫你要走的?

    谁叫你要让我对你这么挂念的?

    谁叫你要让我亲吻的?

    谁叫你要接下我的组别的?

    谁叫你要做实验的???

    我活该,你也活该。我们两个互相折磨,就是活该。等你体会到我的感受时,我也就会痛快放你走了。他这么想,走到艺人跟前丢下一卷一万欧币,抬脚往酒店走去。

    每个人活在世界上的重点都大不相同。有些人的一生就是一部家庭伦理剧,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隔三差五职场烦恼。有些人的一生就是奋斗史,编剧之神每天都在各种小事上拼命大喊:“小x,你多做点这个点心能发财!”“小x,你每天都在七点刷牙就能在面试的时候博得青睐!”还有一些人,这辈子人生只能浸溺在爱情中,要是出来一秒就会变得干枯可怖。

    那我是什么呢。李竞思考着,摊开了面前的材料。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平面设计。这个被无数d国设计师选择的,最基础的,踏烂的专业。说得好听一些,学的人比较多的专业,师资力量也会好一些。

    当然说得难听一点,那就是多你一个也饿不死。

    要这样下去吗?好像也没有选择了。李竞摊开刚在网上买的苏利耶平面设计最基础的教材,开始艰难地读了起来。

    他大学学习的是美术教育与对外交流这一块儿的,但是他并不打算做教育。当初他的母亲也是害怕他未来出来找不到工作,所以才让他选的美术教育。结果现在,当他决定学平面设计的研究生时,反而发现自己一点基础都没有了。不是说像色彩构成、立体构成、平面构成、版式设计这样的理论类基础,而是精细一点的专业方向知识。和李竞同年纪学艺术的朋友,有几个已经专职做了美工设计,虽然每天很苦逼;还有凤毛麟角的一两人,已经保研或是申请研升博成功了,建筑设计和工业类设计很赚钱,他们也非常明白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拿着高人一等的工资,坐在设计台前平地起高楼。

    李竞只能看着羡慕,他已经不可能了。那他又能做什么?翻着专业资料苦恼的李竞这么想着。

    设计这一行,做得好的确非常有前途,设计院接一个桥梁项目主设一人就能单拿一百多万。做得不好,街边做做招牌,给人修修照片也一抓一大把。不是说他们不赚钱啊,就是落差,落差会非常大。所以d国老一辈依旧非常不看好这一个行业。再说了,要是突然打个仗什么的,设计还能在乱世里吃饭?

    这是一种普世的,朴实的,对美的排斥与扼杀,两代人之内无法化解。所以他迷茫也不是不能理解。关键是,李竞他只是想要坐在桌子前,安安静静画画而已。

    陆俭坐在角落里,并不说话。中午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盒即食面出来,自己做了番茄起司通心粉吃了。没有李竞的份。

    李竞坐在他的对面,陆俭也一句话也不说,默默扒拉完了,把盒子丢掉,坐到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和我打冷战?李竞看着陆俭,有些好笑。他从桌前离开,坐到陆俭边上。他试探性地从后面,慢慢地,环住了陆俭的腰身,犹豫了几秒,就把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陆俭似乎想要挣扎,但很快又放弃了,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李竞在心里偷偷笑着。你看吧,你也抗拒不了我。

    李竞的手不老实地在陆俭的身上摸索着,很慢,但很有挑逗意味。李竞毫不在意——反正他是故意的,就看陆俭能撑到几时。开衫实在是太方便,手随意一滑就进去了。陆俭体型本来就是比较瘦的那种,天气很热肌肤也还是微凉的。李竞摸索着,皱了皱眉头。

    “你是不是又瘦了?这段时间没好好吃饭?别不吃肉啊,我知道你喜欢吃素,但你现在都只剩骨头了,不好看的。”李竞摸出了他蝴蝶骨的形状,叹了口气,啃了啃他的脖颈。

    说真的,他恨不得把陆俭抱在怀里,不管现在的日月,不管门外的嘈杂,好好地亲他。虽然他知道自己是想多了,未来也是要放手的。但他心底里还存着一丝的希望,希望放手前还能让陆俭接受自己,即使最后会被抛弃掉。

    一只大狗的心理活动。

    看怀里的陆俭毫无反应,李竞叹了口气,放开了手,去了自己的房间。陆俭坐在沙发上,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看着阿联全球放送的大热选秀节目。

    [傻瓜,我怎么会抛弃你呢。]

    你要说他聪明,他真是聪明得无可救药。你要说他愚笨,他也是笨入了骨子里。但是他怎么会愿意承认。这就是为什么至今无法填补他们之间巨大的裂痕。

    李竞发现一开始强硬的态度对他没用,陆俭根本不理自己,于是就慢慢缓和了态度,甚至有讨好的意味。陆俭的反应似乎是好了些,但还是不愿意理睬他。李竞觉得自己一开始做错了,不应该在陆俭大哭的时候放着他不管,应该趁那个时候直接搞定他的,但他错失了这个宝贵的机会。大概。

    他走回了卧室,打开聊天软件,和利米聊起了天。利米问他,现在和那个谁怎么样了。

    l:[你说谁啊?]

    利米:[还不是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小男友?你不是说见上面了吗?现在怎么样?]

    l:[那个利米我们聊聊最近的足球赛事怎么样]

    利米:[别想着逃话题!你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这可是你那里的古语吧。]

    利米:[你好好组织组织语言,我等着。]

    李竞思考了好久,打下几个字。

    l:[那你说,我该怎么才能让他接受我?]

    利米:[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其实你们两都是超级大傲娇,不就是需要对方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嘛。]

    利米:[你需要告诉他你的所思所想,不要有保留,他需要的是你内心的声音,而不是乱七八糟的诡计。]

    l:[所以我需要和他聊一聊吗?]

    利米:[可以的,这很贴心。]

    l:[好吧,我去思考一下。]

    聊天结束。

    看着李竞低头走回了房间,陆俭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他内心正翻江倒海,此时的心跳声没人能听到。声音是如此响亮,回声几乎震疼了他的胸膛。

    陆俭关了电视,走进盥洗室,没开灯,反锁上了门。刚才李竞手指残留在他皮肤上的触感还没消失殆尽,站在黑暗里,他忽然流起了眼泪。

    他深知李竞的想法,却心有不甘。现在他在想什么,也不是不能猜到。

    如果要他成为李竞生命中的惊鸿一瞥,他也是毫无怨言的。可就在陆俭决意放手的时候,对方却牢牢抓住了他。两个人之间,好像有时间差一样,言语,想法无法瞬间传递,反馈来的总是被误解的恶意。

    对陆俭来说,没有什么比第二次放手更让他难受了。那么就抓住这次机会吧。

    小女佣在和他聊天时,握着拳头这么和他说。如果不甘心的话,不妨试一试去争取吧。

    不管结果如何,不管能相处到何时,只凭一腔热情定下了计划,轻轻一戳就破的谎言。秉持着苍白的自信,他还在这条路上走着。这也是他二十多年第一次坚持到现在的事情了。

    李竞这两天开始买新鲜的食材回来了,学着菜谱上给的方法学做菜。因为屏蔽器的关系,他只能买菜谱书回来,而乌里欧斯的菜谱他又看不太懂,搞错了量,放糖放盐也是懵懵懂懂。忙了两天之后,才能做出还算能看的菜式了。

    他一脸喜气地把菜摆盘上桌,又拉陆俭到桌前坐好。

    陆俭看了看菜,在心里摇了摇头。西蓝花煮得太烂了,包菜炒枯了,番茄炒蛋做成了蛋炒番茄。你说说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你?离开我一定是每天吃外卖,直到你找到……下一个人。陆俭心里苦,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李竞一脸期待地问。

    陆俭只是放下了筷子,不说话。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李竞夹了一口尝了尝,然后也默默放下了筷子。他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拿起一边的酒来,独自喝了起来。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好几瓶下肚,也不说话。

    一个小时之后,落地窗外的天色早已转黑,华灯初上,室内两人对着一桌早已冷掉的菜,只听得见李竞倒酒,喝酒,叹气的声音。

    李竞脸已经渐见红晕。他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举起了一根手指:“陆俭,我这个月17号要去瑞斯兰了。”

    “可能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我们共事过(虽然是在我不知觉的情况下),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可能。毕竟身体相性的确好。”

    “那一年里发生的一切,我不觉得是假的,但也一直不愿意相信。”

    “和你一起的这一个月里,你还是一句话也不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能吧,你已经找到了比我更好的人。我知道我不是个值得爱的人。”

    “我承认我欺骗过你。”

    “当时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在思考怎么逃出去,可是你太温柔了。完全不像是个囚禁别人的家伙。”

    “你那么木讷,又什么都不会,我很着急啊。”

    “如果你打我,骂我,我还能有理由憎恨你。可是你没有啊。”

    “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你只是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很无聊啊,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谁知道你那么有趣呢,反应还,那么……可爱。”

    “我很少用这个词的啊。”

    “我对你恨不起来。我每天对你的关注度都在上升,最后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想我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你的吧。”

    “对不起。”

    “你既然还是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在一起,那我也没有办法。”

    “希望你能找到个更喜欢你更爱护你的人吧。不要再一个人闷在家里了,多出去走走。”

    “这个世界上人多如牛毛,一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吧。说不定你还能有孩子呢。”

    “我呢,就老老实实工作,挣钱,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生个孩子,最好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这样我就能慢慢忘掉你了。”

    “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什么都不懂,缺点信手拈来,还能这么喜欢的人了。”

    李竞说着,一动也不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睛通红,不看陆俭却瞪着桌上的菜。他靠在椅背上,用尽力气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来。他这么自傲的一个人,要说出这番话来也要先喝下五瓶酒。

    他们两个都太胆小,也都太傲慢。一个自恃聪慧,一个不可一世,就像两只山羊,在独木桥上谁也不让谁,最后只会一起落水,呛死在河流里。

    李竞说完这些,就给陆俭解开了锁,捞起外套出去了。临走前丢下一句话,说自己在明早回来拿行李。说完这些,他就开门出去了,没有拿钥匙,也没有拿手机。

    陆俭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面前的冷菜,逐渐脸上堆满了悲伤。

    是我不好。

    是我不对。

    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很想对李竞讲出这些话来,但是他说不出来。

    他把菜倒入了垃圾桶,然后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他躺在李竞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指针走过十二点,一点,三点,五点,六点。他没有睡着,他也不想睡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用他的方式,不知道能不能再成功?

    他是那么自傲的人,理论研究自己永远都是走在前沿的,手头实验却总是一团糟。就连当初的实验也是受了刺激去参与的。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成功。他抬头看着对面楼上的保镖,对着耳机里的他说:“14分钟后打急救电话。”然后拿起边上的刀片,对着手腕割了下去。

    陆俭是有多聪明,他就被聪明缠住多深。他懊悔不已,但也能轻松用诡辩说服自己没有错误。有时候,能从他身上看到人类最大的缺点,个人利益最大化。

    他的父母就是在他幼时发现的。别的孩子们都被教育着要为他人着想,扶老人过马路什么的,自以为陆俭也是这样的孩子。谁知道,他却花三秒钟思考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开了。陆妈妈耐心地问他,为什么不去帮助别人呀?

    小陆俭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和一本小本本,一笔一划写下了很多东西,然后递给妈妈看。妈妈好奇地看了几眼,然后手就僵住了。

    小本本上字迹虽稚嫩,但字里行间透露的理智让人妈妈觉得可怖。陆俭把他能想到的扶人与不扶人的利弊都列了出来,左右排得整整齐齐。

    “不帮的话比较好。”他老老实实地说。妈妈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很多时候,他体现出来的思考深度父母都无法理解,知难而退的父母把他送进了全寄宿制的理科学校,一直到他20多岁都没再多过问。他们觉得自己无法好好教育他,即使试过了,也是一次又一次失望罢了。这个孩子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里。他们只希望有一个聪明,阳光,听话懂事的孩子罢了。于是在陆俭进入寄宿学校的第三年,两人在国外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陆俭有妹妹的联系方式,每天能看到她在社交网络上活跃的身影,说不出的滋味。

    李竞他的父母很早就离了婚,父亲是个人型种马,然而却狡猾得很,沾花惹草,却能做到一个私生子都没有。李竞的妈妈知识水平层次不低,但是因为和他父亲结了婚,忙着在他后面擦屁股自己结果却一事无成。后来两人离婚了,李竞对父亲的印象就停留在了每月月初寄来的含有赡养费的信封上。

    李妈妈为了生计,一个人经营着一家医院的小卖部,每天卖货进货点货理货,根本无暇管这个孩子。当初李竞提出要学艺术,李妈妈气得差点要用皮带抽他。但最后她还是同意了,但加上了一个条件:所有的大学费用李竞自己承担。李竞答应了,大学里没再找母亲要过一分钱。

    这就是为什么这两个人这么自卑,又骄傲得不可一世。

    陆俭在学校里学习临床心理学的时候选修了临床医学,虽然只有一个学年,但他本着“要学就要学完的想法”蹭完了本科的课程。别人学八年的专硕课程,他从十九岁起六年连跳带跑读完了。然而因为缺乏临床和实验经验,所以导师依旧对他非常担心。担心也是很有道理的。

    他缺乏正常的家庭环境,临场的时候很可能无法正常判断患者的心理状况。即使他没和任何人说过,表面上也只是显得不善言辞罢了,年迈的导师还是感觉到了。

    保镖坐在对面楼里的小出租屋里,掐着秒表。一边看着陆俭坐在桌边缓慢地软下去,他一边叹气。

    为什么这两个人就不愿意好好谈一场恋爱呢?

    李竞的屏蔽器起作用了,但是陆俭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让他被李竞完全掌控住。陆俭到乌里欧斯做了个植入小手术,把小蓝莓手表的全球定位系统做成了耳内通讯gps,这样他就能确保自己随时随地都能和助手保镖他们联系了。他事先早已安排好了随从保镖,让他在五百米内守着,如果没有指示就不要出动。

    后来保镖用手电筒打莫斯代码询问他要不要帮助,他也只是回答不需要,等着就行。

    十四分钟后,保镖用刚买的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并准确报上了陆俭的坐标。

    李竞和利米聊了一个晚上的天。

    他坐在酒吧里,拿着借来的充电器占着充电口坐了一个晚上。期间酒保过来赶了两次人,一次很客气,一次很不客气,都被他拿厚厚的钞票在脸上甩走了。李竞还是很心痛这些花出去的钱的,毕竟他还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家训告诉他不要大手大脚。

    利米一直都不明白“穷苦人家”是有多穷苦,他就只好打比方给她听。普通人吃学校食堂,一般一荤一素一汤。他们学校米饭是算在结账时候的菜钱里的,自己打饭。汤也是免费的。所以他就吃了整整两个学期的汤泡饭。

    等到一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利米给他发的消息还停留在5个小时前的“话说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性格啊?这么难搞定?”

    他觉得头痛欲裂,拿起外套就出了歇业的酒吧。外面还是早晨六点,天还没亮透。乌里欧斯靠近北回归线,日出时间比d国晚一些。这里的人习惯早上九点上班,下午四点就下班了,这么早也没有早餐摊。他四处找了找,钻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杯咖啡一个鲟鱼三明治吃完了。吃完后,他抬头看了看货架,又买了瓶醒酒药。

    便利店的小哥好奇地看了几眼这个满脸宿醉,却悲伤得清醒的年轻男人。他在这里上了一年的班,遇见过太多有故事的人,都只能将将勾起他的兴趣。

    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冷气的李竞还是站起来走回了酒店。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到底应该怎么面对陆俭,他希望对方睡着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进去。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然后离开。

    但他看见的,是清晨六点将明的天空下,酒店广场上停着的警车和一辆呼啸着开走的救护车。

    ☆、箱匣之中:焚烧晶体(22)—(29)

    那种感觉突如其来,席卷全身。李竞觉得足下有点飘,他飞快地走过去,问一边在吃肉桂面包的小探警发生了什么。

    一头卷发的小探警吮了吮指头:“就这楼35层上有个男的,好像是想不开吧,拿刀割腕了。血流了一地板,可吓人了。”

    李竞听不懂“割腕”这个复杂的名词,但听懂了“血流了一地板”。他白着脸问是哪个房间。小警察一看他的脸色,有些警惕地报了房间号,问他怎么了。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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