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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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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事故 作者:蓝淋

    第11节

    肖腾道:“怎么,是不敢和我比试?还是怕它把你掀下去?”

    容六没有为他的激将之法所动,懒懒地微笑道:“反正它现在也没有不让我骑了。我不需要再证明什么吧。”

    “……”

    是的,驯服成功了,也就没有了初期那种狂热。

    人对烈马,的确是如此的。

    肖腾这晚在临睡之前,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模样。

    他依旧是高大挺拔英俊的,成熟锋利,但并无老相。

    岁月对他不算薄情。

    年少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稳重漠然,少年老成的长相,不似肖玄那般生嫩新鲜的少年气息,而如今多年过去,

    他依旧是那副模样。

    但这副皮囊,真的有那样的吸引力吗?

    或者,对他有兴趣的人,也只是为了驯服呢?

    他对容六,容六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对此他心中始终是一团迷雾。而此刻,他透过那迷雾,隐约能见得一点头绪,但立刻就避开了。

    很多事情无法多想,不可深思。

    年关将至,公司大厦的一楼大厅里,招财树上已挂满红包,四处都充满了春假来临之前的喜气洋洋。

    保安经理陪同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走过,男人面色如死灰,步伐拖沓。来往的员工们都停了下来,无声地观望这异样的一幕。

    这是公司一个元老级的大陆地区销售总经理,是肖腾父亲当年的得力干将之一,在这公司经营多年,资历深,辈分高,谁都记得他平常的走路带风,笑容可掬,而现在那种意气风发则荡然无存。

    众人满心好奇,但又不敢多言,都只竖起耳朵,小心看戏。

    男人进了肖腾的办公室里,过了一阵,便从其中出来,脸色煞白,立刻有几名保安陪同他,或者说押着他去了办公室收拾东西,而后请出大门。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的迅速,安静。

    目睹这一切的公司上下,一时鸦雀无声,众人在极度的震撼,惊疑之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目瞪口呆的沉默。

    这太突然了,对于并非核心管理层的普罗大众而言,更是全然的莫名其妙。没有任何预兆地,

    这位元老级重臣就被扫地出门,成为这家公司历史上被无情翻过的一页。

    不用说,那位总经理嫡系的亲信们,也是难以自保了。虽然还没开始大清扫,但心明眼亮的都明白那是迟早的事。

    在人人自危的死寂过后,公司里开始压抑不了地有了窃窃的讨论。

    “刘总经理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不是有公司的邮件通知吗……”

    “那个上面就是套话,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吧。”

    “听说是得罪了董事长?”

    “那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啊……”

    总经理一贯作风豪爽,笑脸迎人,在公司上下人缘是相当好的。比起肖腾的冷面冷心,手段狠辣,人心所向是自然而然,显而易见的。

    “太无情了。”

    “是啊,都做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出过什么错……”

    “是不是内部权力争斗的牺牲品啊?”

    “还是……董事长在找理由清算那些老功臣?”

    “唉,太有资历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功高盖主呗……”

    “谁知道呢……”

    终于有人小声说:“哎,算了,别聊了,聊得太多对谁都不好。”

    不想被牵连的都明哲保身,在这风尖浪头上都该奉行沉默是金,而敢于大声讨论的,就是不想干的,或者自知留不住的了。

    肖腾下了楼,往来的员工们见了他都噤若寒蝉,谨慎又别扭地朝他点头招呼。

    他衣冠楚楚,步履从容。公司发生这样地震般的变动,从

    他脸上却完全看不出端倪来。在偷偷看热闹的众人异样复杂的注视里,他镇定自若地抬手看了看表。他约了容六要去和人面谈,差不多到时间了。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肖腾看了他一眼。

    有人跟那人打招呼:“罗总监……”男人面色阴沉,视若无睹。

    罗琛是刚被清理出去的刘总经理的得力手下,也是亲外甥。所谓唇亡齿寒,现在他固然还能站在这里,但谁都猜得到过了几日情势会如何。

    他和肖腾在这里碰上,一时气氛有些微妙,旁人都屏神静气,用耳朵和眼角余光来留意这一幕。

    罗琛阴鸷地盯着肖腾,走近过来,肖腾和他四目相对,淡然问:“有什么事?”

    罗琛并不回答,而后突然扬手,狠狠泼了他一脸的液体。

    旁边几个女职员拉了警报一般尖叫起来。为她们的声响所惊动,大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肖腾冷静下来,立即抹了一把脸,幸而只是热茶,不是什么腐蚀性液体。

    罗琛破口大骂:“姓肖的,你这样,对得起良心吗?”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记得我舅舅当年怎么帮你们的吗?他这大半辈子都给你们肖家了!”

    保安过来抓住他,他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看看你现在是怎么对他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声音之大,无人不为之侧目。

    肖腾漠然地掏出手帕,擦干自己缺乏表情的脸:“从现在起,你也不再是公司

    的员工了。”

    罗琛电脑账户会在最短时间内被封锁,门卡权限也会被取消,像那刚刚离开的刘罡一样,扫地出门,不留痕迹。

    处理完这短小的意外,肖腾转过头,看见容六站在门口。

    青年有些迟疑地望着他,道:“你没事吧?”

    “没事,”肖腾说,“不过我需要要换一套衣服。”领口上的茶水痕迹会令他有些尴尬。

    浪费了时间令他很是不悦。

    容六突然道:“你何必这样对他们呢。”

    容六有些迟疑:“不论怎么说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吧。就算他犯了错,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起码给他留条活路。免得……其他人心寒,说你闲话。”

    肖腾道:“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

    容六并不了解,不是笑脸相迎的就是良善之辈。刘罡就是那种人。时间长了,求而不得的贪念会腐蚀一个人,刘罡已经从利齿变成一颗毒牙了,幸而他在被反咬一口之前来得及将其连根拔起。

    至于舆论,他从不在意,人对八卦的记忆是很短暂的。浸淫于写字楼生涯的职场精英们都见多了人来人往,只要不威胁到自身利益,都会选择冷眼旁观。即使现在公司上下议论纷纷,不出几天大家就会淡忘了这件事。

    “仁慈一些不好吗?”

    肖腾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并不需要这个。”

    商场如战场,有谁会对敌人仁慈吗?他还以为容六懂这个基本的粗浅道理呢。

    容六对

    着他,脸上没有笑容,那是种他从没见过的的低沉的严肃。青年突然说:“你非得这么铁石心肠吗?”

    “……”

    他在容六眼中看到了一丝陌生的,接近于嫌恶的神色。

    这神色蓦然刺痛了他。

    肖腾冷漠地回应:“我一直都是这种人,你才知道吗?”

    容六说:“我会帮他请律师。”

    一瞬间肖腾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迅速回过神来,知道这真的是容六的发言。

    这是容六第一次,明确地站到他对面来。

    肖腾冷冷道:“拭目以待。”

    肖腾关上车门,冷酷又粗鲁地发动了车子。

    这算什么事?

    容六能为了一个根本没交情的人,而讨伐他?

    这还是容六吗?

    他不能理解,也不敢相信。

    在被触了逆鳞的躁怒之余,又觉得隐隐的痛感。外面天寒地冻,他心里像有火在烧着一样,不是温暖,而是皮绽肉开的灼痛。

    容六很晚才回家,肖腾在书房里能听见外面轻微的,不属于孩子们的动静。

    他之前并不打算去找容六,现在当然也并没有在等什么。容六如果真的要忤逆他,他是绝对不会放下身段让步的。

    有人轻轻叩响了书房那敞开的房门。

    肖腾并不回头。

    “对不起,我今天不该说那种话。”

    肖腾没出声。

    “你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吧。”

    肖腾有种略微发酸的轻松。他心想,这就对了,知错就对了,但他还是不会这么轻易原谅顶撞了他的人。

    他……

    未及多想

    ,又听得容六说:“我永远也不该站到你的敌人那一边去。”

    肖腾点点头,他心里那块别扭的皱褶几乎要被这么一句话就熨平了:“嗯。”

    “就算我并不站在你旁边。”

    “……”

    容六告了辞,就去睡觉了。

    肖腾一个人沉默地坐在书房里。他不是很明白容六的意思。

    那种怒气又回来了,甚至以更汹涌的失控之势,冲得他头昏脑涨,一团乱麻。

    至于吗?解雇个员工,这事情能有那么严重,以至于到了影响他们两人交情的地步?

    容六果然是养不熟的一匹狼。他想,他再也不会对容六掏心掏肺,推心置腹!所有给予过容六的,他都要恶狠狠地收回来。

    次日早晨,肖腾带着恶劣的心情和疲乏的精神下了楼,却见得这几日一直慵懒迟起的容六,竟然已经在大厅呆着了,正衣冠楚楚地用着早餐。

    肖腾略微一愣。

    这是要主动求和,以弥补昨天失言的意思?

    容六抬头见了他,就微笑道:“对了,我今天得出门一趟,就不去公司了。那个会,你自己去开吧。”

    “……行。”

    肖腾按捺着一口气,他本想表现得云淡风轻,无关痛痒,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有什么事?”

    “约了个朋友,看个画展。”

    “……”

    容六表现得很坦然,平淡,没有丝毫得罪了他的自觉,更没有半分要来讨好他,将功抵过的意思。

    肖腾早饭也没吃,就出门了

    他胃里堵得厉害,有什么东西翻腾的,像要满到喉咙口,令他一点食欲也没有。

    相比起容六淡然的若无其事,他那些澎湃的情绪波动就显得非常愚蠢。

    他昨晚失眠到半夜,所憋着的那一股杀气腾腾的斗志,其实并没有对手。他酝酿的力气,也根本没有机会打得出去。

    因为容六全然没有接招的意思。

    容六那么了解他,自然预想得到,也领会得到他所有的愤怒,不满。

    但容六一点都无所谓。

    这说明了很多事情。警醒如他,自然不会不明白。

    青年这是在无声地告诉他,要斗气的话,他其实并没有筹码。

    因为他所给过容六的那些,大部分容六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在乎。

    容家的少爷,难道还真的千里迢迢跑来就为当他的幕僚,讨他一点赏识么?图什么,等他分股份给他吗?

    至于另外那一部分,他本来以为容六会在乎。至少容六曾经表现得非常在乎。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这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像,旗鼓喧天地要开战了,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武器仅仅是纸糊的一样。

    肖腾这一天,直到下班回了家,果然也都没再见着容六。容六和自己的朋友玩乐去了,似乎十分乐不思蜀,一天下来都没出现在他眼前,也没给他发过任何消息。

    凌晨的时候,肖腾在书房里隐隐听得外面的动静,令他心跳紧了两拍——终于是容六回来了。

    然而青

    年的脚步声径自去往卧室,而后便是关门的轻微响动。

    “……”

    容六当然看得到书房透出的亮光,也会知道他还醒着,但显然容六并不在意。

    当然了,他也并非在等容六就是了。

    肖腾伸出僵硬的手指,又翻开一本书,他觉得内里有许多情绪在横冲直撞,幸而外壳还能维持寒冬一般的冷硬。

    这日又是早出晚归的工作。容六过上自己充实的社交生活,不再陪他去公司了,肖腾就恢复以往的生活节奏,孤狼一样独来独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只有容六和肖紫还在桌前。

    肖紫应该是学琴回来得太晚,容六在陪着她吃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桌上碗碟稀稀拉拉的,多是些残羹冷炙。这不稀奇,他一贯不要求大家等他,厨房随意留个饭就行了。

    肖紫抱着碗筷努力在扒拉一道贵妃虾球,容六笑道:“这个别都吃完了,留点给你爸爸啊。”

    肖紫小脸圆鼓鼓的:“爸爸喜欢吃这个吗?”

    “当然了,他可喜欢了。”

    肖紫抬头,看见他,就说:“爸爸!”

    容六回过头来,恰逢四目相对,肖腾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失速。

    青年平淡地打招呼:“回来了?”

    “嗯……”

    不等他再说什么,青年已经转过头去,给肖紫夹了筷子青菜:“蔬菜要记得吃哦。”

    肖腾有点摸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青年流露的那一丝关切,和随

    即的冷淡,其实都很细小,不值一提,而竟然让他在短短一分钟里,冷不防地就体验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他很讨厌这种捉摸不定,忽冷忽热的感觉。

    最令他烦恼的是,他居然还很在意那一丁点的关切。

    晚饭过后,肖紫也回楼上去等家教老师了,容六在客厅边玩平板电脑边看电视,有种年轻人的百无聊赖。

    肖腾犹豫了一下,信手拿了本书,抓在手里走过去,在他附近坐下。

    容六专心于自己平板上的游戏,似乎并未觉察他的靠近。

    肖腾咳了一声,青年略微将头抬了一抬,不以为意。

    肖腾开口了:“今天回来得比较早?”

    “是啊,”容六懒懒的,“申奕家里有事,晚上聚不成了。”

    沉默了一下,肖腾又问:“最近比较忙?”

    容六道:“还好吧。”

    一时又无话。当然了,他俩都知道这话题的无聊,因为真正忙的人是肖腾自己。

    这强行开启话题的做法令肖腾全身上下都不好受,以他的自尊自傲,生来从未做过这种事,他几时会是多言的那个人呢?

    但他觉得有必要跟容六说点什么,进行一次认真的谈话,以打开目前这样气氛诡异的僵局。

    回想起来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无非是从刘罡那个事件开始的。他不喜欢解释。但如果这事情上他的处理令容六对他很有意见,那拿出来谈清楚,也未尝不可。

    肖腾斟酌着又开了口:“刘罡那个人

    ,他是有问题的……”

    从他记事起,刘罡就已经在父亲手下做事了。年少气盛的刘罡的确是一名得力干将,和父亲之间的渊源也深,他时常记得他们的挑灯夜谈,一壶清酒两人对酌,能喝到夜深风凉。

    豪门内的明争暗斗波涛汹涌,父亲最终能以胜者的姿态脱颖而出,刘罡的功劳是毋庸置疑的。他们那时候对着刘罡恭恭敬敬地一口一个叔叔,刘罡也是相当客气和气。

    但父亲因病去世之后,事情就有点不一样了。

    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刘罡的忠诚其实是给父亲的,而不是给他的。效忠父亲,和效忠肖家,完全是两回事。

    刘罡至今未婚。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刘罡恨他,或者说恨肖家。

    他能觉察得到这种微妙的恶意,尽管不清楚原因。因此他有心压制刘罡的权限,刘罡自然也比任何人都更灵敏地嗅到他的用意。

    他们在暗地里你来我往的较劲当中,维持了一种表象上的和平。而这摇摇欲坠的平衡终于在他抓住刘罡的反骨的时候崩塌了。

    他有一堆铁板钉钉的证据可以表明刘罡是如何吃里扒外,如何和对手集团勾结,如何谋划着给他们里应外合的致命一击的。这也是刘罡走得那么沉默那么干脆的原因。

    其实这事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知情的几个董事都表示难以理解刘罡的动机。何至于这把年纪还不消停呢?他自问肖家并没有多么亏待过刘

    罡,父亲更没有,当年他们之间那种挚友般的深厚情谊是有目共睹的。

    那么何以至此呢?那种恨意与反意是从何而来呢?

    他也不敢细想深究,只得归结为,大概是贪念吧。也只能这么对外宣称了。

    但这些要对容六细述的话,未免太过于长而曲折,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说不来这么多的恩怨纠葛。

    因此他只能尽量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刘罡犯下的恶行,而后说:“这些都是有证据的,所以……”

    对于他难得的长篇发言,容六乏味地说:“我知道。”

    “……”

    “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千年道行一朝丧,”容六道,“只不过,他为肖家做事,有三十几年了吧,人生最好的时光全给你们了,你,就不能念点旧情吗?”

    “旧情”这两个字让肖腾一时为之语塞。刘罡不能在肖氏再呆下去了,撕破那层薄纸之后他们双方都很清楚这一点。但这其间的说来话长,实在不宜为外人道。

    肖腾平静地说:“不能。”

    容六又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继续低头玩他的游戏。

    室内恢复了那种夹杂着电视声响的沉默,肖腾又有了一点点的烦躁,这种没有任何进步的胶着和僵持,并不是他想要的谈话结果。而他显然并不知道要怎么正确地主动和容六交谈。

    安静了一阵,肖腾说:“其实我小时候,我跟我爸……”

    “嗯?”容六漫不经心地,“什么?我在通关呢。

    肖腾立刻道:“没什么。”

    他原本有那么一点点的,想试着向眼前的这个人,讲述一些他难以回首的事情。

    但只用了两秒就放弃了。

    因为他知道容六并不想听。

    当一个人对你关上耳朵的时候,也就表示那人的心早已经关上了。

    他感觉得到,容六在一点点地,离他而去了。

    这晚肖腾又难以成眠了。

    差劲的睡眠令他心浮气躁,心浮气躁令他更难以入眠,如此恶性循环着,他焦躁得犹如心底起了火一样。

    他睡不着,不是因为容六的态度,而是因为觉察出自己的异样。

    一度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变了,变得些许软弱,以至于还生出些可耻的多愁善感。但事实上并没有,他在对着其他人的时候依旧一如既往地果断决绝,冷酷狠辣。

    只有容六不同。

    他竟然想挽回容六。是的,在容六那样大不敬地忤逆了他,还毫无悔改之意之后,他不仅不索性铲除,竟然还想着要设法挽留容六。

    在面对容六的时候,他有点不像自己了。好像他体内有一股弱者气息溜出出来作祟了似的。

    这让他非常的不安,也有了些微的惧意。

    然而说到挽留这二字,肖腾并不擅长。

    像他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通常只有他先把别人扫地出门的份。而需要加以争取的人才,最好的手段无非是金钱。

    容六这个人,令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笨拙。

    肖腾有些麻木地上完这

    一天的班,他不会让私人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只要硬起心肠就行了。反正他一贯犹如钢铁。

    深夜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游戏室里灯还亮着,是容六在和申奕里面下棋聊天。

    肖腾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他俩,便想转身走开,却听得申奕说:“肖腾的脾性也真是,一折腾就是大动静啊,底下那些人现在把他说的跟什么似的,我要是他,估计得烦死了。”

    容六回应:“其实没什么,他也不会在意的。过阵子大家就把这事忘了。舆论很快就会过去,每天都有新鲜八卦,谁还能闲着一直操心别人的事呢。”

    “……”容六确实非常非常的了解他。

    申奕一边放了个白子上去,一边说:“其实这事,你怎么看?”

    容六摇摇头:“我没怎么看。他们自己里头的事,我只是个外人。不便评价。”

    申奕道:“你这么说,那也就是这回也对他不赞成喽?”

    容六道:“我只是觉得他在这事上,太狠心了。有时候我简直觉得,他是没有心的。”

    申奕说:“我还以为你就喜欢他这一点呢。”

    容六笑道:“我看起来那么像个受虐狂?”

    “是有那么点,哈哈哈。你不就是喜欢厉害角色嘛,能成大事的,又有哪几个不狠啊?”

    “他有时候无情得可怕。你想象不到,”容六又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二次摇头了,“狠劲这东西,有一点,还挺有意

    思的。但过头了,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受得了。”

    青年放下一颗黑子,吃掉被围在期间的白子,而后说:“其实我想,我到时候应该是受不了的。”

    肖腾没有打扰那二人,转身离开,冷静地回了自己房间。

    他理清楚了这对话里的含义。容六的冷漠疏远,是因为不喜欢他那时候表现出来的凶狠无情。

    在层层的新鲜好奇被褪去之后,他真实的内里,终究还是令容六退却了。

    他一直觉得,这世界是倚靠实力说话的,只要够强大,就可以博取一切,包括感情。

    毕竟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说明了这一点,谁不是因为他是强者而来呢。

    但也许他错了。

    肖腾对着镜子里自己冷硬凌厉,显不出丝毫良善的脸,冷冷地笑了一下。

    作为一个恶人,大概他的优点,就在于从不惧于当恶人,也不惧于承认自己是恶人。

    肖腾硬起心肠想,也许他是时候把容六赶走了。

    住他的家,吃他的饭,还嫌恶他的人。这样的客人不该被容忍,他不能这样无原则地突破自己的底限。

    但这要如何开口呢?

    他自然不怕出言得罪。只是,仅仅想象亲口让容六离开自己的那一瞬间,居然就有种尖锐刺痛,闪电一般从胸口沁入四肢百骸,无法抑制。

    这很不好,这会让他到时候表现得失态。而失态于他来说,是不能被容许的。

    肖腾在这一日终

    于下定了决心。

    在从车库到主屋的那段路上,他反复在心中模拟排演着那个场景,以免自己开口的时候有失镇定。

    他想象着容六可能有的反应。他自己需要非常非常的冷漠,沉稳,哪怕一丝颤抖,犹豫,都会让他显得些许软弱。而他不可能软弱。

    肖腾踏入大门,几乎是立刻,他就意识到了一些异样,于是他环视了一圈,而后高声问:“容六呢?”

    闻声而来黄妈这回总算有了明确的答案:“大少爷,容六少爷中午收拾行李走了,说是要回去过个年,他交代我跟您说一声……”

    “……”

    肖腾吸进去的一口凉气噎在喉咙里,一时出不得,如同他心里那反复了上百次的演练一样。

    他只能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片刻之后说:“我知道了。”

    比上次好一些,至少容六对黄妈留了个交代,算是打了声招呼。

    但,真的好一些吗?

    容六真的太了解他了。如果容六成为他的敌人,那简直清楚他所有的软肋,全然明白要怎样就轻轻松松地给他最有力的一击。

    像现在便是。

    而他竟然全无还手之力。

    容六从开始嫌恶他的那一刻起,就连一点让他出手的机会都没给过。

    肖腾没吃晚饭就上了楼,经过容六卧室门口的时候,他在那房门前停了一会儿,而后伸出僵硬的手指慢慢推开门。

    和上次不同,屋内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他巡视了一圈,容六这回把属于

    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其他的恢复原样。

    没有仓促,也算不上不辞而别。

    所以容六是确实想清楚了,打算好了的。

    容六上一次离开的时候,他曾想过,也许青年会走,是因为负气,是因为他对他不好。他那时一遍遍地想,如果容六回来,如果他对他好一点,柔软一点,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然而其实并没有不同。

    肖腾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方觉出一丝透心的冷意。原来有扇窗户忘记锁紧,被吹开了,灌进来的夜风挟着寒气,令这屋子一时犹如冰谷。

    肖腾抬手关上窗,咔哒一声,隔断了外面的夜深如水,天寒地冻。

    距容六的离开,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肖腾从失眠,到变得有些厌恶,或者说恐惧睡眠。

    因为那是一段他无法控制自己大脑的时间。

    在那段时间里,他反反复复地梦见容六。

    人都已经辞别离开了,残像还要这样折磨他。这就像是,得过一场病,治愈了还留下不轻的后遗症一样。

    在用高浓度的咖啡努力保持清醒的时候,他疲倦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过很多无意义的事。

    他也想过,如果那天对刘罡,不那么做,或者不那么说,或者……

    也许,容六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欣赏他。

    但他自己也明白,容六在那段被荷尔蒙给蒙蔽双眼的时期过后,迟早会意识到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

    从两人相遇开始,他就每天都在想,不

    知道到底到什么时候容六会离开他。

    而现在,终于不用猜了。

    事情从他所讨厌的未知变成了可知,终于尘埃落定,理应换得一身轻松。

    然而肖腾知道现实和轻松没有半点关系,他知道自己非常的痛苦。

    虽然他并不想去细究那些原因。

    肖腾在撑着伞经过那家电影院门口的时候,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他曾经来过的。

    他竟然还记得那天下着的雨,在这里等着他的青年。

    虽然后者已经不复存在了。

    人类是多么奇怪的生物啊,那么短暂的时间,竟然足以完成那么多的改变。

    他出神的那么几秒里,突然有人轻轻地,略带调皮地拍了拍他的肩。

    肖腾一震,忙转过头去。

    他看见一张春花般明媚的笑脸。

    “这么巧,真的是你啊。”

    “……”

    柳凝笑眯眯地:“我刚一个人看完电影耶,你也是吗?”

    “……不是。”

    “那你一个人来逛街吗?”

    “……我来买点东西。”

    “年货吗?”

    “……嗯。”

    “哎?年货的采买都有专人负责吧。”

    肖腾有些无奈,但柳凝身上有点他所熟悉的东西,一种让人很难不顺着聊下去的话痨特质。

    “给孩子们的。”这一年他终于开始意识到,给孩子们的礼物,作为父亲,自己挑选可能会好一些。

    “想好买什么了吗?你可是有三个女儿的人耶,应该说,你知道她们喜欢什么吗?”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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