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节

    [综漫]未亡之人 作者:浅蓝岚

    第10节

    那双唯一完好的，漂亮如辰星的眼瞳，属于他初入中东时见到的少女。

    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女，腹部被洞开，手脚被生生撕裂扯断。从理论上说，依照伤势，少女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然而，因为守护者强大的生命力，她仍旧清醒而痛苦地呼吸着。

    “很高兴……你……”少女似乎想要表达重逢的喜悦，却在吐出几个字眼后便连连咳血，甚至连破碎的内脏也呕了出来。

    “嗯，我现在与他们一同作战。”士郎试着安抚对方，“你别再出声了。”

    “我……丈夫……呢？”

    面对少女拼命问出的话语，士郎沉默不语。

    这支属于国家的军队在击退敌人后又遭到怪物突袭，疲于战斗的他们幸存者寥寥，而那其中并不包括少女的恋人。

    因少女的祈祷而躲过了一次死亡的男人这次未能幸免，甚至连尸体都被扯得四分五裂。

    少女目露了然。仿佛回光返照般，她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双眼却黯淡下去。

    “我们只是想守护珍视的人；或者，是珍视的人的愿望。”

    为什么终究还是失去了他们；为什么曾经彼此都认定是真理的想法，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为什么到了眼下这个时候，连死亡都演变成了相对轻松的选择。

    听着少女的话语，士郎全身仿佛被烈火炙烤般地疼痛起来。

    他盯着少女浑浊起来的双眼咬紧牙关，悄悄握住了落在地上的刀。

    “我们只是想驱逐魔物罢了，为了期待的……”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她染血的皮肤开裂、露出下方的黑色肌肤的一刻，士郎用刀刺穿了她的心脏，将她的生命与向魔物转变的过程一并终止。

    “抱歉……我很抱歉。”少年一遍遍地道着歉，固执地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

    魔物的真实身份是守护者这件事，绝对不可以暴露；

    所以，不如由自己来结束少女的生命，由自己来背负这份绝望。

    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奈地微笑起来：“原来，最让人痛恨的东西……”

    原来，最让人痛恨的东西，就是曾经满怀希望之人蜕变而成。

    守护者们完成使命却并未得到救赎，而是开启了新的，充斥了绝望的轮回。

    少女的呼吸停止了，尸体仍旧停留在人类形态。

    士郎想将少女大睁的双眼阖上，却有人从背后死死捉住了他的手。

    “别碰她，她的血已经被污染了，会让你皮肤溃烂的。”为了阻止少年而现出身形的英灵，在士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以此姿势束缚了少年冲动的行为，“她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足够多了吗？

    得到英灵堪称宝贵的安慰，士郎内心并未感到轻松，而是更加苦涩起来。

    怎么可能足够多呢。分明，自己得以走到现在，都是因为archer的帮助。

    如果自己能够更强大一些——

    如果自己强大到不比依赖任何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吃够了糖大家来吃黑泥吧~！

    ☆、第三十一章

    英灵沉默地紧拥着怀中的少年。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再度开口。

    “你刚刚所做的事情，之前，也有人做过。”

    “你是指……？”少年发出鼻音浓重的短促疑问。

    啊啊，果然是受了太大打击以至于要哭出来；不过经历了这样的事都能够继续逞强，恐怕也没什么能阻止这个倔强的小鬼了。

    目光越过少年的肩头落在沙地上锈蚀般的红色血迹，英灵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那个人发觉了同伴的反常：身体一天天腐烂下去，因受伤而被割离身体的部分却会再度生长出来——以完全不同于人类身躯的形式。”英灵淡漠的语气像是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他终于证实，魔物就是守护者。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他亲手结束了战友的性命。虽然，那个被人背叛了的家伙，并没有对人类产生怨恨。”

    终于听懂了英灵的讲述，少年猛然间扣紧了英灵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用了极大力道的手指几乎嵌入英灵坚实的肌肉：“那个被杀死的人……就是你吗？下手的人，就是这支队伍里的人，那个同样披着红色袍子的守护者？”

    英灵沉默了一会儿：“看来，是我多虑了。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的你，应该不需要我安慰了吧。”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话语的内容也算得上赞许，士郎却仿佛心脏被刺中，疼得不住颤抖起来。

    误会少年是因受寒而发抖，英灵将对方更紧密地揽入自己怀中：“将最惨烈的真相一力承担，鼓舞整支队伍继续前行；他的想法，与你何其相似。他也的确走了下去，在无数战斗中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守护者，之后……”

    “之后？”隐约猜到那是不值得期待的发展，士郎却自虐般地追问下去。

    “他杀掉了无数妇女与小孩，也杀掉了数不清的魔物。大概是终于不堪重负了吧，在杀死了在自己面前转变为魔物的同伴之后，那个仿佛是世间最坚强的家伙也终于崩溃了。”

    “也就是说……”

    “他成为了其他守护者绝无可能绞杀的强大魔物。”

    ——世间最热烈的希望也难免转变为最深邃的绝望。

    士郎几乎要负荷不住心中尖锐的苦痛喊叫出声，最终却将这冲动压制下去，只发出了极其细小的痛苦呻吟。他轻轻挣脱了英灵的手臂，站起身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忆起往事，你也很痛苦吧。”

    “不……该是我感谢你才对。虽然你只是个蠢货，但至少能够听我说话，并且理解我……这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替你分担痛苦这件事，我当然能够做到。”转过身来正视英灵，少年原本疲惫哀伤的双眼再度明亮起来，“毕竟，你也曾经是‘卫宫士郎’嘛。”

    “少与我相提并论了，蠢小鬼。”英灵顿了一下，“说起来，你应该意识到了吧？”

    “嗯。”士郎咬紧了下唇，几乎是将回答一点点从牙缝中挤出，“你……要离开了吧？身为英灵的你，本来就不该在这里逗留这么久。”

    “只是因为魔力罢了，很快还会再见的。”英灵语气冰冷一如既往，双眸担忧地注视面前的少年，“倒是你，不要在我离开的几天内死掉啊。”

    “我又不会去送死……”

    “谁知道呢？毕竟，遇见无辜之人受苦受难，你一定会冲过去拯救他们。”

    “那是当然的吧。”士郎的声音低了下去。

    英灵有点气恼地伸出手去，想在固执的少年额前狠狠一弹，最终却只是以手指轻轻抚过对方熠熠生辉的双眼。

    “给我听好，小鬼。你自己承诺过的事情，必须给我做到。”

    我承诺过的事情？

    “我不会成为你，也不会要你面对不得不亲手杀死我的局面。”

    “我不会再让你露出悲伤的表情。”

    不久之前向英灵做出的承诺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士郎抬眼瞪视英灵意欲离去的背影，忽然向前冲了几步，不顾一切地向英灵伸出手去——

    被少年阻止了前行脚步的英灵，冷静的脸庞有了一点波动。

    少年对自己怀有的，本不该产生的晦涩情愫，自己并非毫无觉察。

    只是，在错误的时机产生的错误情感，还是令之消亡的好。对方多半也是这样作想，所以，才拼命压制着汹涌的感情。

    但现在……

    英灵没有回头，但已无法佯装平静。

    对方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额头也抵在自己背脊中央。那在胸腔之内灼灼燃烧的，几乎要沸腾起来的情感，从二人身体相交的位置分明地传递了过来。

    清晰地感到了少年急促呼吸中流露出来的炽烈心情，英灵烦躁地皱起了眉，却未挣开少年从后方伸过来扣住自己五指的手。

    “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少年轻轻地表露心迹，“毕竟，我许下诺言的对象是你啊。总之，我要将你所期待的未来带给你。”

    ——不会令你再度露出悲伤的表情。

    ——不会令你陷入矛盾痛苦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我将你从绝望的轮回中彻底拉出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英灵动了动唇：“你先给我好好活下去吧。”

    最为清楚“卫宫士郎”本质的英灵，不可遏制地担心着纯净到了极致、也坚强到了极致的少年。然而，他将复杂程度毫不亚于少年的强烈情绪死死藏在心底，外表平静到毫无端倪可循。

    说完这句话，伴着逐渐笼罩下来的，宛如阴霾的黑夜，英灵在士郎面前消失了。

    回味般轻轻搓着残留着英灵气息的手指，少年灿若星辰的眼瞳之中第一次被迷茫之色所覆盖。

    实现了愿望的archer化为了游走在黑暗之中的魂灵，践行了理想的中东青年最终演变成了他珍视之人最危险的威胁。

    似乎，每一份强烈的希望都注定会沉入绝望的深渊；这也是archer之前一直想阻止自己的缘故吧。

    希望与绝望一直保持着残酷的平衡。那么，自己的存在，除了将绝望从archer的世界中一点点抹除，是否还为此刻立足之地带来了其他的变化？

    ——比如绝望一刻的提前到来。

    风将血的味道与枪鸣之声一起送到士郎面前，让他终于迈出了前行的脚步。疲惫的身躯最初只能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之后便因急切的心情而孤注一掷地开始狂奔。

    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还赶得上吗？

    如果这些守护者因为提前到来的灾祸而得知真相陷入绝望，那么……这也算是自己的错吧？

    踏上黑暗逐渐降临，黯淡的月光也被厚重的云翳遮蔽。但艰难地爬上山丘的士郎，还是看清了所发生的一切。

    眼下的守护者们，正腹背受敌。

    墨色的黑影向守护者伸出利爪，试图将他们撕裂；被守护者保护在身后的、被敌人洗脑的少年们，则捉紧了残破的武器，仿佛要伺机向守护者发起攻击。

    是在制服这一队童子军后遭遇魔物了吧。为敌人而战的童子军已不再是守护者们的同胞，但这一行人，却还是选择保护这些懵懂又残忍的孩童。

    守护自己的家国与同胞——那就是这些守护者的初衷。

    白亮的刀锋与纯黑的扭曲肢体碰撞，热武器引起的烈火还在燃烧，守护者的身躯在狂暴的气流中被撕裂。

    映入眼中的是异常悲壮的战斗，在士郎看来，却是一切崩毁的预兆。

    被保护着的人憎恨、误解、攻击……这是身为守护者所能拥有的，最沉重的绝望了吧？

    高大的男人奋力将撕扯他斗篷的黑影拦腰斩断，却因为来自身后正中小腿的一枪而跪倒在地。他愤然扬刀，转头寻找卑鄙的偷袭者，却在看到身后端着枪的男童时将动作定格在那一刻。

    面对已成为敌人鹰犬的孩童木然的眼神，男人没有因为对方的背叛而暴怒。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身为他同胞的男孩，原本战意汹涌的眼中风暴平息，又一点点被绝望所侵蚀。

    而在男人身后，再度涌过来的魔物争先恐后的向他伸出手来，下一秒便要将他高大的身躯撕成碎片——

    ——唰！

    不可思议的一击席卷了一拥而上的魔物，将它们的脖颈尽数斩断。

    在千钧一发之际拼杀而来的士郎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握紧魔力之刃狠狠挥出——

    士郎瘫坐在地，手因为无力与疼痛而不住颤抖。虽然暂时地解救了男人，他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

    在火焰燃烧与砍杀声中，士郎清楚地听到男人细小的声音：“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已经……”

    为了梦想而战的人们，仍未彻底摆脱绝望的侵蚀。

    被“守护同胞”的愿望击溃的守护者们，似乎注定要堕入黑暗。

    深感无能为力的士郎低下了头，被无力感填满的脸庞也黯淡了几分。

    在绝望真正到来的一刻，自己，似乎还是什么也做不到。即便自己此刻救下这些人、成为守护者，又能怎么样呢？只是跳入这个绝望的轮回罢了。

    但为什么到了现在，自己还是不想认输呢？

    是因为自私的逞强吗？并不是。被archer承认的自己，根本不需要踏入中东这片泥潭。

    还是因为对英灵，对守护者们放心不下吧。所以，自己才一路走来，甚至在经历了无数残酷的事情之后仍旧能够燃起斗志。

    改变守护者的命运，将绝望的必然性改变，简直是艰难到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不试试的话，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

    就算是面对凄惨的现状……自己也绝不能在此放弃！

    终于和少年强烈心情发生了共鸣，白光乍现，闪电般撕裂了黑夜。

    看着明亮的光点在自己面前化为千丝万缕，士郎眨了眨眼。

    ——这就是“抑止力”吧。

    “我要……成为守护者。”

    说着话的士郎在宛如地狱的血腥战场中抬起头来，眼中绽放的强烈光芒令他一时之间散发出无可比拟的气势。

    “我要成为守护者！为了我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求红茶的心理阴影面积233

    以及——我说下一章高甜你萌信不信？？？

    ☆、第三十二章（上）

    为战斗而生的强健身躯终于到了极限，沉重的心灵受到了来自被保护之人的残忍一击；处在如此艰难的境地，守护者们只能凭借身体的本能继续拼杀。

    只是，即便是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也无法驱散战士心中的阴霾。仿佛身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们已是惶然不知所归。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甚至，已有人萌生绝望的这个时刻。

    离弦之箭闪电般穿过黑夜疾速而来割破云翳，附着在箭矢上的魔力令晦暗冰冷的空气都灼烧起来。随着锐利的箭矢贯穿立于高处的的魔物的硕大头颅，狂风般扩散的魔力更是席卷了整片战场所在的旷野。

    在温热的白光中，置身于魔力风暴中的黑色魔物尽数灰飞烟灭，甚至连它们带来的血腥与腐臭也被丝毫不剩地抹除。

    白亮的魔术火焰渐渐熄灭，仅剩明明灭灭的光点悬浮在幸存的守护者与孩童身周。他们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中，静谧得仿佛身处某个平和之地；只有散落在地上的尸体提醒他们，方才本是必败的惨烈战斗并非噩梦。

    有惊魂未定的守护者开始感谢奇迹的降临，更有人喜极而泣。这支守护者队伍的领导者，则拢了拢破碎不堪的红袍，走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绝处逢生的喜悦尚未消退，习惯从领导者角度思考问题的大脑却已然冷却下来。冷静的中东青年目光扫过摒弃麻木、相拥而泣的孩童与互相扶持的同伴，欣慰之余，脑内也逐渐被疑问填满。

    方才，分明有几位守护者已经彻底绝望、丧失了战意；眼下，他们却如人间蒸发般不见影踪。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还有，这个跟随自己战斗却并非守护者的少年，为何成为了自己所见过的，最为强大的守护者？难道，对方许下的愿望，是比其他所有人都更纯洁无私的愿望吗？

    将深深的怀疑藏在心中，青年唇角浮起一丝鼓励的轻笑，看向立在面前的少年：“这次，多亏了你啊。欢迎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伫立于战场中央的少年身上沾染了肃杀之气，眼中却没有半点阴晦。持弓而立的他红袍飞扬，残余的魔力波动化为微弱的光芒在他身周飘浮飞舞。

    敏锐地察觉到青年的疑心，刚刚成为守护者的少年却并未点破。他只是仰头看着高大的同伴，露出温柔的笑意：“抱歉，我来晚了一步。”

    明明在工厂爆炸的时候就该成为守护者的“卫宫士郎”，却竟然拖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到来引起的变故，也使得守护者们提前遭受了近乎灭顶的灾难。

    但现在，一切的错误都已被弥补。只要自己的愿望可以成真，守护者的悲惨命运就会被改变，到那时候，archer也可以摆脱守护者命运带来的浓重悲哀。

    archer……

    士郎的微笑因脑中浮现的身影一滞。他仍旧挂着安抚人心的笑容与青年并肩前行，心脏却犹如坠入悲哀的无底之渊。

    archer一定会生气的；甚至，可能不会再理会自己。

    不过，archer多半也能猜到几分吧？到了别无他法的危急时刻，自己一定会选择成为守护者。

    毕竟，对于“卫宫士郎”这个灵魂，那家伙甚至比自己还要更了解几分。

    将魔力凝结的长弓化为无形，士郎原本闪烁着伤感之情的眼恢复了清明。

    或许自己所做的决定会令archer气恼，或许自己背负的沉重愿望会让archer在未来某日陷入为难。

    但是，自己的愿望，一定是没错的——

    将自己那日急中生智许下的心愿奉为至高信念，士郎与同伴们穿过漫漫黄沙与炽烈战火。

    自那日与英灵分别后，士郎便不曾见过对方。唯有一次身受重创、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感到熟悉的魔力潮水般涌入自己的身体，在盈满体内的同时也将浑身钝痛抹除干净。

    “archer？”士郎在半梦半醒之间唤出声来。他想要反握住那只有力的手，却扑了个空。

    archer那家伙，难道是在和自己闹别扭？

    彻底清醒之后，士郎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真的对自己感到恼火，只要不理不睬就好；因为气恼而不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又放心不下，真是……别扭得太可爱了。

    在无止境的厮杀中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温情，稚嫩的守护者露出羞涩的微笑，将残留着英灵气息的手指缓缓收紧。

    守护者的队伍仍在前行。然而，某件无法忽视的事情，令暗涌逐渐浮上水面。在某次战斗结束后，士郎被拉扯到了废弃的高塔上。

    等待着士郎的，是严苛的盘问。

    “因为之前将腐烂不堪的同伴独自抛下，所以，我不知道他们死去的光景是怎样的。”略带愧疚地叙述完毕，领导这支队伍的中东青年眼神蓦地冷厉起来，“但是，会在自暴自弃的时候平白无故消失这种事，也未免太奇怪了点。这都是在你成为守护者之后发生的吧？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

    士郎沉默不语。

    陷入绝望的守护者没有转变成魔物，而是直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一变化，的确是引他而起。

    然而，一想到真相可能带来的恐慌，士郎便决定对此保持沈默：“我并不知情。你只要知道，我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以及同伴们而战斗就足够了。”

    “那么，”中东青年以命令的语气道，“把你的愿望告诉我。或者，将你的伤口给我看。”

    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士郎已经与面前的青年在频繁的战斗中建立了默契与信任。因此，面对对方有点失礼却正中要害的质问，他吃惊地瞪大了眼。

    “我们这些同伴之中，只有你的愿望不为所知。身为守护者，身体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开始腐烂，这已不是秘密；但你却不在我们面前处理伤口。”青年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夹杂着不安的怒气，“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我其实……”

    伴着利刃割破布帛与皮肤的声音，少年的话语戛然而止。他震惊的目光顺着刺入胸膛的剑锋，直直看向偷袭自己的人。

    拯救了无数人却无法实现自我救赎，似乎就是“卫宫士郎”的宿命。

    在选择成为守护者的一刻，少年的未来便已注定——

    ——被并肩作战的同伴亲手刺杀——

    恍惚之间，少年像是回到了圣杯战争结束的一刻，整个人宛如被在脚下蔓延堆积起来的黑泥攫住。只是，这一次，没有圣剑之鞘的守护，没有少女骑士挡在自己身前破坏绝望之源，少年只能任由自己被浓郁的窒息感没过头顶。

    不屈的少年在寂静的世界中挣扎，努力抗拒绝望的到来。无意间低下眼帘撇见的一幕，令他的一切动作都停止在那个瞬间。

    同伴刺过来的一剑仿佛只是为了试探，锋锐的刀尖在割开皮肤触及肋骨的一刻便生硬地强行停止。而在他胸口被割裂的伤口处，没有皮肉外翻，甚至，也没有流血。

    被少年瞪大到近乎裂眦的双目注视着的，是开裂的皮肤之下的，无底深渊一般幽深浓郁的黑色。

    “拯救身陷绝望的守护者——这就是我的愿望。即便生命在希望破灭的一刻终止，也好过灵魂燃尽之后化为麻木恣睢的行尸走肉。”在面对抑止力的时候，少年许下了这个愿望，“如果要谁来承担这些希望破灭之后的绝望，那么，就由我来负担好了。”

    决心拯救“守护者”本身的少年，以稚嫩的身躯背负了他人内心的痛苦与阴暗。本不该由他承受的伤痛在他身体上叠加，而生命终结的守护者心怀的绝望也尽数在他的灵魂中纠缠凝结。

    少年早已成为了守护者们绝望的化身。只是，心中毫无阴霾的他安然地走到了现在，甚至，对自己的转变毫无所觉。

    ——直到现在。

    青年因为震惊而松了手，向后大跨步退开。士郎则缓缓抽出了刺入身体的剑，盯着那可怖的污黑伤口自言自语。

    “我是……什么时候转变为魔物的呢？”

    archer他，是否也早已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archer不愿在自己面前现身，是为了避免亲手杀死自己的结局吗？

    在思索中抬起头来，士郎惊愕地发觉想要远离自己的青年已经踏足高塔的边缘。

    只要再向后一寸便会坠落塔底的青年对危机毫无所觉，只想从身体内部转变为魔物的少年面前逃开。

    在青年一脚踏空的瞬间，士郎心中的迷茫与受伤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伴在面前遇险，自己怎能袖手旁观？！

    猛然向前扑去，士郎在千钧一发之际扯住了青年，将对方甩向安全的地方。然而，他自己却因为惯性而向前跌去。

    身体因为疼痛与疲累而流失了全部力气，少年无力的身躯像黑夜中的流星般向下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很长所以分两天发233 明天高甜我保证！

    ☆、第三十二章（下）

    先前为所有守护者许下的愿望，令充满希望的心灵不至于堕落的奇迹，似乎，终于到了彻底清算的时刻。

    在成为守护者之后便以身体的伤痛与锈蚀缓慢地承受许愿代价的少年，即便是在此刻，也坚信自己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只是，即便理想仍旧无暇、充满力量，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

    身为人类的部分已然残破，因承受绝望而转变为魔物的部分又丑陋不堪；令如此状态下的身躯前行的，唯有少年坚定的信念。

    ——生存便是为了死亡，怀有希望之人终将陷入绝望；即便这就是真实，我也一定能够将吾生之地彻底扭转！

    即便，所有心怀希望之人的绝望，都会反噬到自己一人身上——

    一脚踏空，士郎向高塔之下跌落。意识在脑中散逸的他，只能思考一件事。

    虽然这只是“不期回报的愚行”，但如果能被同伴拉住，那就太好了。

    的确有人拉扯住了少年。手臂在猝不及防地被粗暴拉扯，士郎被骨骼振动的刺痛唤回湮没的神志。

    “你真是……”对方咬牙切齿，压低的声音中甚至透出想要将少年碎尸万段的意味来，“愚不可及。”

    原来，那个与自己在短暂时光中建立友谊的青年守护者，并没有拉住自己。

    但是，能与archer再见一面，真是太好了。

    伤感之余，士郎因英灵的出现而安下心来。

    踏过最血腥的战场，见识过守护者转变为魔物的残酷梦魇，少年已不再畏惧生死，甚至迅速接受了自己的生命被绝望吞没的事实。

    另一边，仿佛要将迄今为止因少年而生的所有烦躁与怨气发泄，英灵继续说着尖锐的话语：“‘卫宫士郎’这一存在，我不会否认。但明知局面无法扭转却仍旧踏入诅咒的你，不仅愚蠢，而且自私，简直……可恨。”

    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嘴，英灵却愈发焦躁起来。他想给对方一点教训，却在瞥见少年忍痛紧咬的唇后不由自主地稳稳拉住对方：“真是一点都搞不懂你的想法。你已经得到了我的认可，也有其他路可走，为什么非要成为守护者不可？将自己弄到遍体鳞伤甚至自毁，这样的理想根本就毫无意义。”

    “我不会……在理想之中溺死。”

    英灵一愣。

    的确，在他看来，少年完全就是怀抱理想溺死在了苍白惨淡的现实世界之中。然而，他怀疑，少年的话还有其他含义。

    被自己扯上来拉入怀中的少年，在血色的夜幕与惨白的月光之下仰起头来。对方眼中的神采在黯淡的世界中光亮乍现，使英灵幽深的眼底狠狠一颤。

    “我不会让你在实现理想后却得不到救赎。”虚弱的少年眼中却有鹰隼般锐利的光芒，“就算绝望不可避免，我也要将它从你的世界中赶出去！”

    先前被强压下去的，某种不该存在的悸动，此刻再度于英灵胸腔之内疯狂鼓噪起来。然而，又多了些不曾有过的东西。

    “你所期待的未来，就是我努力至今的原因。”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颤抖的声线仿佛强忍哽咽，“我想为你做些什么，至少，将被你拯救的性命与理想归还。说我迄今为止做过的事都毫无意义，你真是……笨蛋……”

    宛如惊涛骇浪的震惊在英灵眼中一闪而逝。他短促地深呼吸了一次，随后重重一叹。

    “你才是笨蛋吧，小鬼。分明没有与我对战的能力却硬要逞强，是不信我会当真杀掉你吗？面对拔刀相向的同伴也伸出援手，真是善良到可怕的愚蠢行为啊。”

    无法反驳英灵的话语，士郎默默地向对方怀中缩了缩。

    “说白了，你就只是任性的小鬼而已。分明是为了我而努力，在雏见泽时，你却在我将话说完之前擅自消失。在东京的时候，你也是那副固执的德性。”

    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在那一刻。

    原本将低垂的头埋在英灵怀中的士郎反射性地扬起头来，以不敢置信又充满期待的热切目光注视英灵。

    “滚蛋小鬼……那个时候，我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救你，你却……”英灵恨恨地咬牙，每吐出一个字眼，都仿佛要用上全身气力，“用如此宝贵的性命来送死。早知道，最初分别的时候就不该鼓励你，还不如揍你一顿……”

    英灵数落少年的话戛然而止。

    他所熟知的，名为“卫宫士郎”的少年，即便遭受无妄猜忌也能够毫无芥蒂地露出笑意，即便背负身躯崩毁的剧痛也能坚毅地望向前方。

    就是这个从不曾在自己面前示弱认输的少年，此刻死死盯着自己，苍白的脸颊被泪水彻底地浸透。

    少年那副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使英灵早就淬炼地冷硬的心也被尖锐的疼痛死死攫住。

    “终于抓住你了，”少年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落脸颊，却是用尽全力地朝英灵露出明朗的微笑，“archer。”

    ——终于在黑暗中找到了你。

    ——终于在绝望中拉出了你。

    ——终于抓住你了，archer。

    熟悉的称呼被少年念出，英灵手指猛然间收拢，将对方狠狠收入怀中。在那之后，因为少年痛苦的闷哼，他又将禁锢对方身体的手臂松了一点点。

    分明是未来的事情，分明是不该存在的记忆，但被少年以archer之名称呼的英灵已无暇追究这些。

    在冰冷黑暗的夜色之下相拥的二人，从与自己紧紧相贴的身躯感受到了火焰般的炽热。仿佛就算世界杯绝望所填满，他们依旧能从彼此那里汲取力量。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士郎先一步打破了沉寂。

    “在雏见泽和东京遇见你，是在你成为守护者的时候。”英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许下那么了不得的愿望，这个时空会发生波动是理所当然。”

    “那么……属于我的圣杯战争……”

    “那不能用‘想起来’形容吧，毕竟是未来的事。”

    “也是呢。”

    “说起来，虽然被另一个自己仰慕相当伤脑筋，”英灵的声音中融入了笑意，“但既然你拼了命也要追来，我就勉为其难地认可你的心意了。”

    “哈？别给我得意忘形……”少年羞恼地反驳，却因英灵接下来的动作而瞪圆了双眼。

    英灵俯下头来，轻轻吻住了少年柔软的唇。

    并没有深入的交缠。从相互摩挲的唇传递过来的，只有温柔的安抚。

    虽然可能是错觉……但眼下的archer，似乎是带着感情在亲吻自己呢。士郎感受着这个轻浅的吻，默默猜想。

    “士郎，”结束了这一吻的英灵轻声说，“我的职责，你应该清楚吧。”

    士郎因属于彼此的名字被唤出而尴尬，之后又因为对方后半句话而面露了然。他平静地回应了对方：“嗯。身为英灵的你，要抹杀堕落的守护者嘛。”

    少年胸前的剑伤已不再向外渗血，但被割开的皮肉仍未愈合，伤口之内的纯黑色清晰可见。

    虽然少年以不可思议的坚强承受住了众人的绝望，但他已成为魔物是不争的事实。

    至此，英灵已经别无选择。

    在压抑难捱的沉默之中，冰蓝色的魔力在英灵手中凝结成无坚不摧的利刃。

    英灵扬起了手；浑身散发着杀气的他，却迟迟未能落下这一刀。

    “你不是总说要杀死我吗？”少年用虚弱的声音开着玩笑，“这一次，你愿望成真了。”

    “闭嘴。”英灵声音冰冷。再度看向少年时，他眼中有复杂的情感一闪而过：“如果我在这里杀死你……”

    “那么，你大概还是会被远坂召唤出来，在未来的圣杯战争中与我相遇。”士郎温和的声音中有着令人深信不疑的力量，“只要你走向更远的地方，那么，一定会再见的。”

    “是吗？”英灵轻轻自语，定定然注视怀中的少年。

    旷达的空间之内仿佛只余他们二人，凝滞的时间仿佛令属于彼此的时光静止在这一刻。

    “谢谢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

    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吐出简短的话语，英灵在话音将落之际落下手臂，以刀贯穿了少年的胸膛。

    充盈着魔力的利刃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少年的心脏。

    高塔顶端一片寂静。

    被英灵敲昏的中东青年毫无知觉地昏睡，英灵怀中紧拥的少年已然停止了呼吸。

    英灵最后看了眼怀中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少年，视线定格在少年微微上翘的唇角。

    “想要隐瞒心情，将被我拯救的性命与理想一并还清吗？嘁，果然还是天真的小鬼。”

    英灵抬起眼来，眺望沙漠远端那极其稀薄的辰光。

    “无限剑制”的血红色天空，终于被洗涤干净，被晨曦照得透亮。

    那么，就像小鬼说的那样去做吧。

    自己，要走向更远的地方。

    在中东这片战火交加的土地上，有两个神秘至极的存在。

    由枉死者转变而成的恶灵，以及，守护者。

    守护者可以说是超出人类力量的存在，无私，强大，不可战胜。然而，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将因为疲惫不堪无力前行而从人间消失。

    即便知道守护者的结局多半是人间蒸发、归于虚无，但很多对未来充满期待的青年还是为家国同胞许下心愿，成为了守护者。

    一位来自异乡的白发男人加入了守护者的队伍。身为魔术师的他神秘又冰冷，却还是受到了众人的欢迎。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嘛，没必要开诚布公。反正，最后我们都会消失的。”身为领队的中东青年毫不在意地耸肩，“只要尽力走到更远的地方就好了。”

    走到更远的地方吗？

    跟随队伍策马前行的白发男人，在漫漫黄沙中回头望去。静静伫立在他们身后的废弃高塔，像是沙漠中仅存的路标，令他们不至于迷失于此处。

    那么，就走到更远的地方吧。

    就在这个守护者得到救赎、绝望却并未被完全抹杀的世界里，继续践行彼此的理想吧——

    在那之后，人间岁月不知又过了多久。

    队伍中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但总有新的守护者源源不断地加入。

    守护者们仍在继续前行，而硝烟不断的土地上战争尚未停歇。

    战场之上，白发男人拉开了弓，坚定的目光投向视线可及的最远处。

    在刀枪剑戟蔓延开来的旷野之中，在被浓重黑雾暂时遮蔽的蔚蓝天空之下，他射出了最后一支箭矢。

    充沛的魔力随着箭矢撕裂空气而纷纷火花般燃烧崩裂，空气中燃起了炽烈的火。黑雾般悬浮在大地上方的诸多恶灵，被这支破魔之矢尽皆抹除。

    浓重的漆黑之色在瞬间褪去，先前被黑色雾气遮蔽的阳光倾泻而下，碧蓝如洗的天空再度恢复了澄澈。

    白发的弓兵，终于被笼罩在了他渴望许久的晨曦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红茶在规则被改写的世界中走到更远的地方去啦~！这章高甜治愈，没毛病

    以及本章【不是结局】！！！有第四个世界！！！

    ☆、第三十三章

    在浮云寥寥的晴朗天空下，亡故的英雄化为不灭的灵魂。

    新生的英灵屹立于山丘顶端，先是远眺红日，之后环视四周。

    在所拥有的“无限剑制”中以英灵的身份苏醒，眼前的一切却与最初的记忆不尽相同。阴暗的血色天空被明朗的蔚蓝代替，空中悬挂的巨大齿轮也不见影踪；漫山遍野的刀剑虽然染血，却仍旧是雪白铮亮的模样。

    将全然不同的世界收入眼底，英灵并未感到惊讶，而是了然地露出了颇为复杂的笑意。

    尽管也有过一败涂地的时刻；

    尽管艰难拼杀的守护者在战火纷飞恶灵不断的土地上接连倒下；

    尽管那克敌制胜的一箭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点点魔力与生命；

    属于“英灵卫宫”的一切，已被彻底改写。

    被同伴全心信任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自己，已经彻底实现了愿望。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与自己同源而生的，在自己毫不知晓的情况下为拯救自己而默默努力的蠢小鬼。

    少年所做的一切，原本毫无意义。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卫宫士郎本不该将“自己”考虑进去，更何况，是人生早已终结、成为英灵的自己。

    第1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