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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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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3节

    2013年2月,春节的时候,我没有回国与家人团聚,留下的我依旧延续我在这里的生活,充足的假期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去打工赚钱,一周打两份工,一份中文家教,一份回转寿司店里收拾餐盘的工作。偶尔我也会接下几份茉优给我介绍的私活,日子忙碌而充实。茉优曾笑着问我为什么要打这么多份工,明明她每月从账户上汇给我的钱足够我在这里所有的生活,我告诉她,20出头的年纪,必须学会独立生活了,可年轻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未来又太过遥远,或许现在只有银行户头上的不断增涨的数额才能给我能带给我一丝丝的安全感,在这个尴尬的年龄里,最不缺的就是体力,最匮乏的便是金钱。

    人生不只是拥有物质才可以得到满足,而总是在匆忙赶路的我应该抽出一些时间去追求精神上的丰腴。这是茉优给我的建议。

    而我却对她说,我不需要去追求精神层面上的富足。

    为什么?

    因为这些东西你已经给我了。

    的确是这样的,我与她“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了,而她一直在一点一滴地为我空洞的灵魂填补充盈,这些都是她的无心之举,她从未有过意识。

    其实这些月,我们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她不会打搅我的生活,而我则安安分分地等她来找我,可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习惯性的等待里,不知何时生出了些许小小的期待,我期待我们每一次的相处,不论时间长短。或许她并不知道,每一次她的到来,每一次与她的接触都会带给我不一样的感觉,但其中还是有些东西是相似的,就好像我们知道彼此都享受相处时荡漾在两个人之间舒适与温暖的味道,并保留了两人初识时所有平和美好的痕迹。

    很多时候,她会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在学校研究科的大楼下耐心的等待我出现,下课后的我会带着她走过一条冬日下由黄叶枯枝铺就的弯曲小路,与她在南校区的食堂里吃一顿简易的便餐,或者有些时候,她会安静地坐在图书馆旁几家小小的咖啡馆等待我下午的课程结束,午后的阳光,两个人就坐在临近湖区的落地窗旁,她倚在藤椅上品一本她带来的,而我则低着头靠在圆桌上赶着一周的功课作业。她知道我在料理店工作的时间,一周里总有几次我会在夜里九点下班时,看到她站在料理屋对面药妆店昏黄的橱窗下,将手缩进大衣口袋里,看着斜坡的街道上来往不绝的车辆,缩在温暖围巾里低头疾行的行人,两三只匆匆而过的黑猫或是柴犬,任由清冷的街风吹散着她的长发,她依旧安静,安静得就像是一副画卷。她似乎习惯了寒夜里的等待,等五分钟,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我问她为什么不到家里等我回来,明明她有我家的钥匙,可她却笑了笑说想陪我一起回家,反正这里离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并不远。

    她习惯了时不时赠予我一些让人意外的小东西,一本普鲁斯特的,一盒她做的点心,一架富士胶片相机,一块西铁城的手表,一套黑川纪章的建筑设计作品集,但更多的是来自花店的花束,用棉纸包扎的满天星,非洲菊,风信子,茉优偏爱百合,因为百合花的清香与纯洁,没有玫瑰的炽烈与鲜艳,不显眼,不张扬,但依旧特别。我告诉她不必送我这些东西,一来是她给我的馈赠实在太多,二来是我并不称职,因为她总在适应我忙碌的生活轨迹,而我并没有为她去改变什么。可她却说,我送你东西不是因为你为我做了什么,或者你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只是单纯觉得你值得。

    值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我从来认为自己做不好一名合格的伴侣,因为曾经的经历给了我很好的证据,但茉优却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一直在自我质疑的自己第一次在相处里得到了肯定。这一次,我没有刻意的去付出,没有刻意的经营一段关系,我什么都没做,可她仍旧认为我值得,又一次,我疑惑了,是不是我一直在贬低自己,或许真正的我是可以被人理解,被人认可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茉优这样主观的判断,或者,可以说是一个并不充分的理由在发挥着某种化学发应,绵长而细碎的感动就像一圈圈在平静湖面慢慢扩散的涟漪,在无声无息中,沁润着我空荡荡的心灵,我发现自己开始学会一点一点的去关注她,关心她,甚至某一天我发现我学会了在乎。在乎,我并不是在乎我扮演的角色,那个两人之间属于我的位置,而是在乎她的人,她的心,她周围的一切。

    这样的变化是她带给我的。

    周末里,她喜欢带着我参加画展,大提琴演奏会,芭蕾舞剧,在她的和室手把手教我壁龛里生花的插法,在茶室里教会我一道道关于茶道繁琐的步骤,或者在我那间小小的出租里,两个人靠坐在沙发上看着黑泽明的电影,茉优喜爱清雅的事物,并且精通于此,而笨拙的我在她的熏陶下,对于高雅,对于艺术,也只是粗浅地略知一二罢了,说到底我还是个粗俗之人。但这些浅陋的知识或者情致却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与茉优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几乎不会再为寻找设计中新鲜的灵感而发愁了,她总能在有意无意之间牵引着我,带我去了解另一个我并不熟悉的世界,让我平庸的眼界变得不再狭隘,让我愿意以一颗跃跃欲试的心去尝试,去接受陌生的事物,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的害怕与被动。或许,她不知道她对我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有些东西正在我与她之间悄然变化着,我以为我在她的生活里只是陪伴,然后等待一个期限的到来,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但实际上我已经习惯了她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每个角落,不只是她需要我,我发现自己也需要她的陪伴,直到3月的某一天,我竟然冒出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想法。或许在不久将来,两个人的关系很可能会超越单纯陪伴本身,而我,并不排斥它的发生。

    我一直在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照顾她脆弱的睡眠,她依旧渴睡,因为她并不是每一天都出现在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她是一位母亲,她有个孩子,还有她在郊区别墅里的那个家,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平日里的每一天的,或许会与我认识的那个她有一些出入,或许她也有另一面我不熟知的模样,但这些我并不感兴趣,也无所谓知道与否,我只喜欢她在我面前的样子。

    入睡时她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婴儿,缩卷在我的怀里安静的呼吸,少有翻身,偶尔会发出一丝丝微不可闻的梦呓,她习惯了握着我的手入睡,一觉便睡到天明。因为专业的缘故,我当惯了夜猫子,有时为了赶一份小组合作的图纸或者模型,我总会等到凌晨一两点她沉沉入睡后,才悄悄从她的身旁起来,在狭窄客厅圆桌的一角开一盏小灯,继续我深夜的作业,1ldk的屋子里,一抬头便可以透过台灯昏黄的光线看到卧室床榻上她安详的睡脸,觉得疲累时,我总会停下手头里的写写画画,趴在桌子上望着不远处那张美好的面容出神,清幽的暗夜里残留的不再是浓稠的孤寂,而是细长如水流的安然与祥和。一两个小时后,打着哈欠的我会悄然潜入房间,小心翼翼地躺在她的身旁重新睡眠,我以为她是不会发现我深夜里这样小小的举动的,但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三月末的一个夜晚,我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里无聊的综艺节目,茉优说八点的时候会过来,无事可做的我只好找了些节目来打发漫长的等待,但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发现我身上多出的一条薄被和坐在毡毛毯上的茉优,电视剧里杂乱的广告宣传把我从混沌的梦境里拉回现实,迷离徜恍的我怔怔与身旁的那个人对视,昏黄的灯光下,她靠坐在茶几的边缘微笑着,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呢喃道。

    嘘——

    她突然把手指靠近唇边,意识我不要说话。

    在我还未意识她莫名的举动时,她又俯身向我,一阵轻柔的香气拂过,我的唇触碰到一片温润的柔软,轻轻的含吻着,缓慢而悠长,心脏剧烈的跳动瞬间在我的胸前荡漾开来,我扩张的瞳孔里放大了眼前她细腻白皙的肌肤,她柔顺的黑发,还有她长长的睫毛,直到我的眼睛终于又慢慢合上,微张双唇,小心地去尝试,颤栗地去迎合。

    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半夜起来赶功课了,嗯?

    湿滑的唇不知何时从我的唇上离开,她低下头,用指腹轻轻的摩挲我微红的脸颊,说道。

    你知道?我的心又停了一个节拍。

    今晚陪我安心睡觉,好好休息一个晚上。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伸出手双手握住我湿热的手心,向我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要求。

    我扑哧一笑,笑她温柔而严肃的神情,但又忍不住回握住她握着我手心的双手。

    好,我说。

    有些东西在我们之间已经很明显了,而且正一点一点地偏离了预设的航线,暧昧的纱墙飘荡在她与我之间,我们既没有阻止,也没有打破,只是任由这层透明的纱变得愈来愈薄,直至消失。

    时间是慢效的催化剂,收效甚微,但生活里总有一两次事件会让温吞的生水彻底沸腾,一个月后,在泰国芭提雅步行街附近的一次香艳的奇遇,让我与她之间不再模糊。

    ☆、第二十七章

    九月十七日,昨天傍晚在汗密驻留的时,我们遇到了从相反方向走来的背夫,并向他们打听路况,我的消息并不算太好。他们说因为昨日一日的降雨,从汗密到背崩的路上产生多处的塌方,一路上危险又是不好走。但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继续滞留此地,接下来几天的暴雨或许会让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而且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若往回走同样需要两天时间,还要重新穿越蚂蟥丛林,翻越多雄拉山,这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最后与晏梓还有团子商量后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进。

    从汗密到背崩,两地相距34公里。第三天的计划,依旧要在蚂蟥森林里穿行,但是蚂蟥已经不是最需要担心的问题。老天并没有眷顾我们,第三天又是几乎一天的暴雨,泥石流与塌方让前路坎坷重重。山路变得越来越危险,地形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大小的塌方断断续续,途中有几段小路已经随着半山腰的山体崩塌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乱石堆和被雨水冲垮的烂泥。湍急的激流从山顶冲落下来,直往山崖底下的雅鲁藏布江奔腾而去,地势极为陡直。而在这一片的塌方区,可供行走的小路非常窄,仅容下就一人通行,山路的边上便是悬崖,不小心脚滑就可能跌入江中,小心谨慎的同时还得提防山上不断滚落的碎石。这条路持续长久,对徒步者的心理考验非常大,但我们不能停下来,三个人相互加油鼓劲后,还是得继续走下去,而正因为旅途凶险,我们也看到沿途无限的自然风光,这可以算是对一路辛苦的馈赠。悬崖小路的沿途挂着很多五彩布幔,上面符印有些年代了,祈祷平安的经文或者佛像大多褪色变得模糊,湿漉漉地在雨中飘摇。这里的地形雄伟壮观,因为踏足于此的游客实在算少,所以森林和峡谷都还保持着非常自然的原始风光,下雨后偶尔天晴,水雾,积云,光线,在山峦里层层起伏,变幻莫测,峡谷里的植被也很特别,各种未曾见过的巨木,爬藤,灌丛,潮湿而苍翠。

    当浑身湿透的三人看到山峦间点缀着一些白色房子时,我们意识到背崩终于抵达。三个人没有停留稍作休息而是继续赶路,因为我们知道再转过几处山坡,在一处柳暗花明之地便是我们最后的目的地。晚上七点,天色已渐渐黑下来,刚拐弯,眼前豁然开朗。对面墨灰色的山坡上出现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隐约可见木房与树木的轮廓。我嗅到了烟火的气息,模糊人声物语开始从远处飘来,这座在大雨中抵达的高山小镇便是墨脱。

    墨脱,其实是一处平凡的小地方,很多汉人经营的小旅馆和小商店,很多四川人在那里做生意,游人不算多,整个地方显得平淡无奇。但经过三天的历险,在抵达最终的安全之地后,那里便是天堂。为了犒劳自己,我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在这座遗世独立的小镇里休息一下,放松一下。顺便闲暇中完成这趟旅程最后的回忆录。

    九月十七日周日暴雨晚上八点

    四月的尾巴,临近五月初的假期,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课程安排了,茉优带着我去一座热带岛屿上待了几乎一周的时间,但在海岛度假之前,我们已经在东南亚的几座城市辗转多日了,河内,顺化,曼谷,吉隆坡,新加坡。热带的高温伴随着闷热和潮湿,笼罩在赤道附近绿色的土地上,我们习惯了每到一地,便将笨重的行李扔进酒店里的房间,然后各种穿着清凉的吊带背心,热裤或者长裙,踏着简易的草编凉鞋,游走在附近喧嚣炙热的集市,街道,天桥,感受一座城市的热闹,混乱,声音,还有它的味道,任由脖子上的相机频繁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在另一个国度,这里的人们与我们熟知的土地有着不一样的思维模式和认知方式,更何况在这里我们无需在意别人的眼光,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彼此的手漫步于或许拥挤或许静谧的新旧街道上,随意人们猜测我们是情侣还是朋友。

    在异域风情的国度里,两个人坐在越南餐馆露天餐区的一角,在笨重的木桩圆桌上点了冰冻咖啡,青柠汁,几道清淡的越南菜,光着脚丫缩在座位上,望着炎天下的集市,人群,沸腾而泛滥,安静地在混杂的声浪中等待日暮的斜阳沿着斜坡的街道朝我们漫步而来。两个人逗留在法式餐厅的二层天台上打发夜晚漫长的时间,我趴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抚摸阳台边缘处湿润的蔓藤还有带刺的蔷薇,而她蜷曲在我身旁的藤椅里,漫无目的地撕碎一只手里温软的牛角面包,然后再一点点将碎屑送进嘴里,她的低目所及之处与我的眼里的景象上一样的,我们的目光都停驻于楼下的繁闹的夜市里,对面老旧的电影院,在电影院门红灯下等待顾客的妓、女,浓妆,妖冶,靠着街角被高灯染红的墙壁上漫无目的地抽着烟。人头涌涌的游客,延伸至远处地摊长街,坐在矮凳上摇着芭蕉扇的本地小商还有他们身旁色彩纷乱的商品,还有,天台花坛里风化成泥的黑黄色花瓣。光怪陆离的夜色里,炎热,躁动,亢奋,混杂声音,气味,聚集直至登峰造极,可清风一阵,细碎无声的安逸就会在繁闹无序中慢慢沉淀,让人迷恋得不肯离去。或者,两个人坐在夜市烤烟弥漫的塑料板凳上,我看着她因为我的小把戏而赌输,狼狈但又十分认真的吃下一颗烤蛋的样子发笑了一个晚上,那种鸡蛋里卷曲着一整只未卵化的小鸡,能看到其中脏器与肌肉,那天晚上我邪恶的玩笑实在是有些过分,最后看着她食用后难以言喻的表情,我还是决定三两口囫囵吞枣地咽下一颗我不敢尝试的烤蛋,陪她一起受罚。我会拉着她徘徊在各种商品食物的摊位上,走走停停,流连于摆满各种手工编织的草帽,织丝披肩,新鲜的水果的摊架,茉优不习惯在路上进食,但这样的礼仪总会被我打破,一颗鲜李在用背包里的矿泉水洗净后就会被在第一时间递到她的嘴边,我说这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偶尔打破一下也是一种乐趣,几次下来她到是渐渐适应了这样的不拘小节,但很多时候她对我的胡作非为都是默声纵容的,她不拒绝我送进她嘴里的任何食物,记得在河内闹市的街头,她被两盒我心血来潮买来的烤螺辣湿了眼睛,却依旧说好吃,我不禁哭笑不得的夺去她手里的辛辣的海味,我说都辣哭了还逞能,可她却边用手当扇子边拼命灌着冰茶对我说,你喜欢吃,所以我也想尝尝。

    离开了日本,那些漫溢在我们之间的玫粉色的气息越来越是浓烈的,我们脱离不了各自的处境,因为两个人已经沉入大海,我们的无力抗争不如说是无声纵容,只为在汪洋之中寻找一处可以触底的末端,来打破我们一直悬空的犹豫还有不安。

    而这一天终究会来到的。

    在芭提雅几公里的海滨大道上,我与她漫步只为了一睹这座不夜之城的芳容,在夜晚霓虹等下树影婆娑下,出没着各色皮肤的拉客女,三三两两地站街,或者在深灰色的海边与出现的客人讨价还价。芭提雅红灯区,暗红色的光雾来自于街边酒吧闪耀着的橙红色广告灯,以一种欲望而暧昧的颜色招揽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人头攒动的街道两旁,夜总会,按摩室,泰拳馆,人妖歌舞厅宣泄着刺耳的歌曲,穿着妖冶的泰妹们举着花花绿绿招牌聚集在门店色、情的广告灯箱旁,唱歌,跳舞,或者与身旁的欧洲游客或搂或抱,以招徕生意。沿街的露天酒吧里,总有袒胸露背的年轻女人,围坐在吧台前等待客人的“请酒”,不时便可见半老的西方男人牵着其中一位年轻女子的手乘车离去。恍惚间,曾经属于越战时期的光景仿佛浮现眼前,空气里四处弥漫着欲望的气息,足够杀死一切的冷静与理智。

    我与她本就是来悠荡寻乐的,在看尽流溢于街头的边缘百态后,两人决定走进lk巷里的一间酒吧,去看一场现场秀演,门前的广告牌看起来十分有趣,晚上十点后秀场就会开始各色表演,而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我与她选择了靠近t形舞台右侧的位置,我点了一杯加了柠檬的碳酸饮料,而她则是心血来潮要了杯血腥玛丽,两个人在花花绿绿的镭射灯轰炸不到的角落里安静下来,凝视望着聚光灯下的t台里两个女孩的互动,她们好像在扮演准备献祭的女祭司和女奴,皮肤黝黑的女祭司身上还攀绕着一条吐信子的长蛇,在周围男男女女的怒吼与尖叫声中,两个演技生涩的女孩缓缓脱去彼此身上几块布料,最后在逐渐黯淡的舞台光线下,年轻鲜活的肉体开始纠缠,环绕,喘气,各自羞耻而夸张的动作让黑暗中我无法不变得面红耳赤,甚至在高分贝噪音的酒吧里,我居然能清晰的听见我狂乱的心跳声。

    下意识的举动,我转过头去看她,她正将头斜靠着倚在高脚桌上臂肘的一端,聚精会神地欣赏着舞台上卖力的演出,就好像在欣赏一场新奇的行为艺术,直到她察觉到我的目光,转头向我,我才发现原来她一本正经的脸上也有与我相似的东西,那是两颊上两朵淡淡的粉红色。

    两人相视片刻,随而心有灵犀的扑哧一笑,笑各自的羞涩,小小的尴尬,还有笨拙的伪装。

    ☆、第二十八章

    很快舞台上香艳的表演结束了,台下有些观众开始往台上扔钱,两个女孩双手合十,低头致意回礼后开始弯下腰拾起脚下的泰铢匆匆退居幕后,黯淡的舞台灯光再度亮起,很快,下一轮演出又开始了,几名dyboy穿着三点式,犹如华丽的舞台皇后一般扭摆着纤细的腰肢,唱着媚骨的歌曲在台上花枝摇曳,不一会儿,他们便走下舞台,走向附近吹哨的白皮肤游客,跨坐在他们的腿上,扭动着晃动的裸臀,摇身一变便成为丰乳肥臀的脱衣舞娘,诱惑着台下的宾客与他们一起重返舞台进行更加露骨的表演,我有些意兴阑珊,便想转头问坐在我对面的她是否需要转场,她其实并没有关注台上热火朝天的赤身肉搏,而是与一位纹有花臂的酒保在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些什么,很快她从包里拿出一笔钱递给与她说话的那个人,然后站起身示意我随她一起离开,我问她去哪,她故作神秘的告诉我待会儿就知道了。

    我们跟随着带路的酒保进入了地下一层,这里是一间间主题包间,类似ktv的走廊上的墙壁上悬挂着各色各样情、欲的画框,狭窄的过道里少有声响,与楼上声色犬马的喧闹相比,这里过于安静,只有几个端着酒水果盘的服务生匆匆侧身而过。直到我们进入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包房里,我才意识到地下一层实际上是一处私人秀场,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地面,天花板,四方墙面贴满了长方形的镜面,到处都是我与她的影子,泛滥的镜子或许是为了让整座房间更显空旷,也或许另有用途,房间里只有一处小型的圆形舞台,房间中央的酒红色沙发,还有沙发旁安放的一方低矮的茶几,上面只有一只烟灰缸,启瓶器,几只玻璃酒杯,纸巾盒,再无他物。

    酒保在送入酒水饮料后便悄然离去,房间再度陷入沉静,卷缩在沙发上的我悄悄凑近她的耳边,我好奇的问她是怎么发现这处地方的,而她回过头故作镇静的告诉我,酒吧门口的海报上注意到有私人表演的服务,有些好奇,便想带我一起来看看。

    她手里微微发颤的红酒杯倒是把她此时的淡定给出卖了,我忍住我想偷笑的神情,与她一起故作镇定地靠坐在沙发的一角等待演员的到来。

    那是两个年轻的女孩,穿着单薄的制服站在舞台拿着各自道具进行角色扮演,相互亲吻,相互纠缠,暧昧不清,直至两人不着寸缕,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香艳的汗水从她们黄褐色的皮肤上淌过一道道湿润的痕迹,低喘,呼吸,吟叫,还有两具身体水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而眼前靡丽鲜艳的水乳交融无处遁形,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在折射着她们绝妙而颤动的肉体,眼前的肉、欲横流,太过直接,太过赤露,我无法控制自己开始发颤的身子,更无法抑制自己快要蹦出嗓眼的心跳,我想这样巨大的声响,身旁的她一定是听见了,因为她突然转过头来伸手握住我湿答答的手心,出乎我的意料,她的手也是湿热,也是微颤,两个人在情迷意乱的声色中不适时宜地走神了,幽暗的灯光下,两个人的眼里都是彼此发怔的模样,我与她不由得再一次相视而笑,并在笑声中结束这场让人心慌意乱的私人表演。

    返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我与她手牵着手走在深夜的街头,绕过脚下的垃圾,食摊留下的污水,被踩烂的红色玫瑰花瓣,鼻息间的污浊气味若隐若现,白日夜晚的喧嚣沸腾给城市留下的只有一滩滩肮脏的生活垃圾,但城市依旧不曾歇息,被昏黄路灯照耀的马路边上,游客虽少了,但各色食肆的经营照常延续至后半夜,不眠不休地等待早市的到来,一股股漫长的熏烟从大排档简陋的厨房里袅袅升起,然后消失在上方陈旧昏暗的居民建筑群里。我搀扶着她坐进一辆招手而停的出租车里,她似乎是醉了,闭着眼靠在我的身上不肯起来,直至到达酒店,她走起路来还是有些摇摇晃晃的,但看得出来她今天很开心,我拉着不肯挪步的她坐上了只有我俩的电梯,她站在我的身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想这些什么,只是电梯的升降声让我有些烦躁,但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如此躁动?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我们的脚步声被地下厚实的地毯吞没,周围安静的出奇,低矮的长廊好像没了尽头,不知是何处的客房里传来一串串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不适时的插播打破了两个人好不容易安复下来的平和。第三次,我们心领神会的相视而笑,发出一长串微细的笑声,她扬起高翘的嘴角,拉着我的手朝属于我们的房间方向奔跑而去。

    直至客房门口我们的笑声仍未停止,我站在门前看着她的前胸起伏不定,微喘着咯咯的发笑的样子忍不住想嘲笑她,可她突然间就不再笑了,而是像我看她一样注视着我,认真而专注,然后一点点的靠近,我伸进包里翻找门卡的手停了,有些潮热的脸也红了,只是下意识地回退,直至退到房门口便无处可退了。她的靠近更是让我无处可逃,何况我也不想逃,近在咫尺的距离里,我抬起头只想看清她此时的模样,她低着头与我的前额相抵,凝视着我与她对视的眼睛,用滚烫的双手捧起我的潮红的脸,轻柔地以指腹摩挲发烫的皮肤,混乱的气息,绯红的脸颊,局促不安的动作让此时的她看起来不像我熟悉的那个她,少了以往的冷静与克制,她似乎不再那么的遥不可及了。

    我不适时宜的走神让她多少有些不满,作为惩罚,她终于打破我们之间欲擒故纵的游戏,温润的唇突如其来,又是意料之中,如同初夏的潮风润物无声,细密,绵长,只为了停留,嬉戏,在我鲜红的双唇上留下一片浅浅的湿痕,她扑通扑通的心脏的跳动是如此清晰明朗,可以被轻易的察觉,触觉,让我不禁攀附上她的微颤的颈肩,只为了加深这个轻柔的吻。

    我们回屋,廊道上有摄像头。

    我捧起她动情的脸,轻轻啄了啄她鲜艳欲滴的唇,微喘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些焦躁的情绪。

    好。

    她忍俊不禁的扑哧一笑,拉起我的手打开房门,进入了一处只有我与她的私密世界。

    是什么时候我们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彼此了,并且愿意打破双方小心维持的平衡,或许这是一个秘密,也或许我们早已心知肚明,有些东西不用说破,事实如何也并不重要,我们只是知道在我与她心里都有一个属于彼此的位置,分量不轻并且是均匀的。

    那一个晚上,我们在一起了。

    在狭窄的淋浴间里,巨大的花洒喷洒出的水花不曾停歇,却无法浇灭我们涌动的欲潮,绵长的吻,潮湿的水汽,湿滑的抚摸,直到我无法抑制地将动情的她按压在凝聚着无数水滴的玻璃墙面上,焦躁得亲吻她滚烫的唇,她颈肩上被温凉的水花激起的一颗颗小疙瘩,起伏的胸脯,进入她发颤的身体里,她无法承受我的仓促与突然,还未来得及脱口的惊呼被我吞咽,只留下一声颤栗的呜咽,水痕累累的玻璃墙面上因为两人急促的呼吸笼罩着一层白色的水雾,她丧生了支撑在冰冷墙壁的力量,身子随着光滑的墙面不断下滑,她不得不艰难地攀附在我的肩膀上寻找新的支撑点,而我近乎疯狂地占有她的清瘦的身体,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尖叫着瘫倒在我的怀里,像一只被猎人捕获,颤颤发抖的兔子,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激烈的动作是如此的不知轻重,倾泻了所有隐蔽而隐忍的欲望。

    雾气缭绕的浴室里,只剩下在水花洒落在彼此身上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她趋向平和的呼吸声,我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身,等待还在微微发颤的她在我怀里恢复过来,直到面色潮红的她微微抬起头轻吐热气,羞涩地含住我赤色耳朵,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关上花洒的开关,牵起她的手向卧室走去。

    我没有告诉她我还是处子,虽然这不是我的初次尝试,但我想坦白没有多少必要,这并不会阻止她去拥有我。两具湿淋滑腻的身体在白棉质的床单上贴近,缠绕,起伏,颤栗,丝丝缕缕渗透着肌肤炙热的温度。她没有多少经验,虽然她在不久的几小时,几分钟前曾看过,也经历过两个女人的欢愉,她的所有的动作都显得是那么的小心,笨拙,依旧还是轻柔,可每一次的触动都让我为之颤动。

    当她细长的指遇到了那层湿腻阻力,她好像有些惊讶,但随而,她笑了笑俯下身子细细的亲吻我被汗水浸湿的细发,柔声地告诉我接下来会有些疼,我看着昏暗壁灯下她咫尺的眼眸,透出湿润的光泽,不禁扬起嘴角吻上了她微张的唇。

    穿透的疼痛感并没有想象中强烈,只是她的动作更加轻柔,而我彻底沦陷了,深夜时刻,静谧的房间里漫溢着起起伏伏的喘息,还有,昏黄墙面上两只摇曳迷离的影子。

    黎明前,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昏沉地从她怀里醒来,我看到她正低头凝视着我,安静而美好,就像是一只守候在床头的白猫,流光似水的眼睛如同星辰入眸。

    她这样看着我有多久了?

    你会后悔吗?

    她伸出抚平我松乱的发丝,用手轻轻摩挲我微红的脸颊问道。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因为是你,我不后悔,我回答。

    ☆、第二十九章

    九月十八日周一晴朗晚上八点

    历经半月的异乡游历美好得就像是一杯甘香四溢的红茶,细细品尝过后只剩下回味了,因我知道为再次的尝试只会冲淡初次食用时的惊艳与绝妙。我不会贪心,但是还是会忍不住去倒带,让记忆停留在我们曾经一起待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还有那些她与我说的情话。

    回到日本的日子里我总喜欢在夜深人静的夜里回到一周前我们在皮皮岛上细碎的时光,其实岛上的假期并不特别,平淡如水却依旧甜蜜窝心,就好像是我与她在确定爱情后的第一场的约会。我们手牵着手漫步于乳白色的沙滩上,任由海天一色的碧波海水打湿两人赤、裸的脚丫,或者,我们靠躺在棕榈树下摇曳的吊床里,一本,一杯椰汁,在潮起潮落的海浪声中,在清醒恍惚中,安逸地任由宁静的午后时光从指缝间滑过,或者在清风沉醉的夜晚,两个人坐在古朴的海滩棚屋的甲板上,光着脚丫荡漾着清凉的海水,抬起头仰望辽阔的夜空,还有不朽的繁星。她带我去潜水寻找珊瑚丛里彩色的热带鱼,她拉着她去悬崖蹦极,最后被吓哭的那个人反倒变成了我。在柚木搭建的露天别墅里,我与她浮游在高山游池的玻璃边缘,遥看海天之间日暮月生瞬息的变化。

    现实变得太过美好,而这样的美好在我与她重返日本后依旧延续,以至于让我忘记了,一开始,存在于我与她之间那一个期限。

    她从不会在我的面前提及她的家庭,她的孩子,除非我会因为好奇而发问,而我也丝毫不介意与她讲起我曾经的故事,只是我喜欢避重就轻或是轻描淡写,我不会浪费我的时间去深究我的放下是否真正到达它应有的程度,因为与过去相比我更在乎现在,这是我可以真实触及得到的。

    因为她,京都,这座静谧古老的都城在我眼里变得熠熠生辉,我喜欢这里的古香古色,大大小小的神社寺庙,街道两旁整齐排列的两层町屋别院,一尘不染的街道小巷,悠然素朴的生活状态,隐约中可以轻嗅出一丝丝古都长安的唐风古味。我曾想过或许将来我会安居于此,因为在这里我似乎获得久违多年的安心与舒适感。

    安逸而平淡的日子里溢满清甜的滋味,时不时我会来到她的花店里帮忙打理,她带我去花町里进花,或者在清香的花架前教我各种花名花语。春末夏初的周末,两个人肩并肩游走在白川南道的砖铺小道上,停驻于夜樱低垂铺就长街,仰望林道落樱缤纷飘舞,零落至路旁的潺潺流水中,累了便走进河岸旁的木屋町家的料亭里吃一顿清淡的便餐,夏季的袛园节,游、行的彩车里笛锣鼓的奏乐荡漾在傍晚时分的街道上,我与她跪坐在纸窗的后面,看着白面艺妓在柔和的灯光下跳着悠然的舞蹈。五月,两人偶偶漫步于岚山的竹林小道上,侧耳倾听风吹过竹叶时窸窣的乐曲,或者心血来潮,驱车前往奈良公园,只为了买几包鹿饼,坐着公园的长椅上等待一只贪吃的梅鹿。七月,穿着宽松浴衣的我们,边握着团扇,边踩着木屐走过一条条带有坡度的街道,几个孩子在欢声笑语中向风一样冲下坡道,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相视一笑,随着他们消失得方向悠悠荡荡的前往相同的目的地,那是当地在海边举办的夏日祭烟火大会。十月,枫叶的季节,在八坂神社的路上,我与她走走停停,低头略过路边被供奉的神石,遇见石阶上下游走的僧侣,抬头仰观山间红叶的渐层色泽美,吃着路边妇人现炸的秋食,盐渍的枫叶天妇罗,她在神社为我摇铃祈愿,我在许愿牌下写下我与她的名字悬挂在寺外的木墙上,她问我许下了什么愿望,我说我在为你祈愿圆满,那你呢,你的愿望又是什么?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你想要的圆满,她笑了笑回答道。

    看来,我们都没有许下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想。

    十一月,秋末冬初的时节,她陪伴在我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周末,她驾车带我去她的家乡小住几日,有时,她会在山野的温泉旅馆里预定一处房间,只为了与我度过一个寻常的祝日,或者她就在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住下,等待外出参展的我从另一个城市回来。与其它月份相比,那个在城郊的家,她已经很少回去了,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平衡她与孩子之间的关系的。几乎,她把所有闲暇的时间都花费在我们两个人的相处上,就好像是为了填补两个人在过去与将来那些曾经空白,将要空白的时光。而我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份不真实美好下的端倪,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太多东西,这些细节我以前见过,但它们并不像现在这样明显,那是不忍,不舍,还有无措。

    时间一眨眼间便过去了,已是十一月,我无法不去在乎那个一直被我隐藏起来的期限。

    时间快到了,我在等她向我提起。

    关于那个约定她一直缄口莫言,她无法说出口,因为她在彷徨,她在犹豫,但我早已知道在一番纠结疼痛过后,我成为不了她的选择。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在左右我们的生活,有些感情可以刻骨铭心,也可以柔情似水,幸时拥有,但多是经历,归宿由不得我们去决定。

    十二月中旬,我坐着阳台的半人高的石壁上,遥望着冬日里萧瑟的天与地,离人迹稀少的住宅团地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商业街,那里好像在某地神社教派在组织敬奉祭典,只是这里无法看清游祭的盛况,繁闹的街景被不远处两幢二层小楼间夹断,只能看到身着厚实的华服的人偶,披戴诡异的假面的舞踊从狭窄的街口经过,太鼓与三弦奏乐与抬着神舆的壮年们爆发出的野蛮吆喝在空气中爆裂开来,让我越来越是烦躁,悬空的脚丫因为晃动不停,两只足上的棉布拖鞋已经被我甩落至楼下的马路边缘,从二楼往下望去,干净的柏油马路除了风无人通行,我不想下楼去拾回那双鞋,只是低着头望着地面上两只孤孤单单的拖鞋发呆,一只在东边,一只在西边,一只鞋面朝下,一只鞋背朝上,它们无法成双了。

    远处的属于祭祀巡游的喧嚣仍在萧萧冬日里沸腾着,一辆熟悉的轿车从西边的街道口驶入,然后停靠在楼下马路过道的停车位上,看到她从车里下来的时候,我的心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噗噗跳动,然后又一点点的恢复平静直至冷却,如同空气中四处飘荡的寒气。

    三天前,因为一通电话,她离开了这里驱车前往机场。

    三天后,她终于回来了,而这一次只为了一场预料之中的道别。

    我看着她关上车门,似乎是叹气了,她走向那横躺在马路边上那两只被我遗弃的拖鞋,弯下腰一只只的捡起,然后抬头看向我,我看得出来她想朝我微笑,但她笑不出来,而我,晃荡着悬浮于空的脚丫,低头向她扬起我高跷的嘴角,只是我笑得有些勉强。

    几分钟后,她出现在我的身后,将一条毛毯覆盖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倚靠在我的身背后,两个人静默几分钟后,她终于开口了。

    他从法国回来了。

    嗯,最后一个晚上,你会留下来吗?

    我以为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我会有平静,淡然,在相安无事中接受一场期约而至,然后与她挥手告别,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坚毅,我与她之间的感情不是一纸契约,我的声音无法克制的颤动,泪水毫无征兆的下流,我还是忍不住想让她留下来,哪怕只有一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我蜷缩在她的怀里哭了一个晚上,眼泪汹涌的就好像没有尽头,我无法止住泪腺溃堤,只能强忍着不让哽咽出声。

    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亲吻我布满泪痕的脸还有苍白的唇。

    她说,如果,没有达郎,一切就不一样了,我们会在一起。

    是啊,会在一起。

    我的低声喃语空洞而无用,这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安慰,告诉我们有些不可能只是因为时间的过错,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最终只能错过。我们都喜欢说如果,但谁不知这世间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果实。

    做不成恋人,也不想切断彼此之间的联系,那就各退一步,以亲友的身份,站在各自的圈子里关注着另一个人的生活。一直以来,我都在告诉我自己,若两个人彼此喜欢,却无法在一起,那么分开了,也做不成朋友,因为多看一眼都想拥有。可对于她,我又如何割舍得掉曾经的那份情谊,如何狠下心来,像对曾经的人那样对待她,抹去关于她一切的痕迹,不为自己不留一丝念想,这样的做法太过残忍,但我却是得心应手,一直都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我做过太多,过去,我会为像处理旧物一样,将某些我曾经历的事,我曾遇到的人装箱封存,若有些回忆让自己唏嘘不已,那又何必记起。而将来,这样的习惯依旧,但她,永远是那个唯一的例外。或许是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美好,也或许是最初的那个期限让我从未奢求过长久,所以结束时我找不到一丝撕心裂肺的痛感,因为与那些绵长的温存温馨相比,痛苦不值得,并且也无法玷染曾经那些我与她之间美好的回忆,使它们变质。

    她曾与我说过,时间到了,我们也该回到各自的生活里了,可谁又做能到不再交集。她给了我太多的关怀和温柔,不论是在她离开前,还是离开后,而我呢,还是会在分开后忍不住去与她联系,听听她温润的声音,了解她最近的生活,仅此而已,我们都在学习如何不去打扰各自漫长的人生,学习如何以另一种不受世人谴责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

    直到有一天,我们终究变成朋友。

    转变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时间,它又如何是一个容易的东西,过程太过蹉跎,适应又是另一场望不到尽头的马拉松赛,而我必须独自跑完。

    京都,她所生活的那座城市,已经没有了让我留下来的理由。

    新的一年很快到来,2014年三月初,我通过教授的推荐,前往东京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成为了一名招标项目的见习生。在那里,我遇见了顾夏。

    四月中旬,我得到了一个转正的机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她,我很快就要成为顾夏身旁的设计助理了,她则是微笑的祝贺,安静的听我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话语,那些我对新工作的描述,我对即任上司崇拜的评价,我在另一个城市里平淡无奇的生活。她说,现在我变得开朗许多。

    2015年末,依旧是冬天,我重返京都,只为了与向她告别,我告诉她我要回国了。

    三日后,在登机口临别时,我们相互拥抱,她说以后我们常联系,我微笑的点点头,与她挥手告别。

    两年多时间,我们已经放下了。那个两人之间的拥抱平淡如水,感情依旧真挚,但没有了爱情的痕迹,两个人就好像是一对陪伴多年的老朋友。

    我回国前往上海与顾夏合作,而她继续她在这里的生活。

    之后的五年里,我与她一直联系着,时间赋予我们多少变化,就好比如今维系我与她的情谊远不止是友情而已,还有淡淡的亲情。

    而我与她,永远会记得曾经存在在我们之间的那段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昨日,在墨脱小镇的一家小商店门口的桌椅旁,我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翻看我入藏以来写的那些的东西,从八月三十日到现在的九月二十日,二十多天过去了,曾是崭新的记事本如今已经附着了太多风尘的痕迹,或者是说伤痕累累。记事本封皮的边缘有几处泛白的磨损,单薄的纸张也不再是平整的,褶皱太多,纸页之间有几处笔墨的颜色相异,有些被记下的文字也有因某些外力而变得模糊,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整体的阅读,只是我的阅读速度太过缓慢,以至于在这个过程里我会质疑自己到底是阅读还是在思考些什么。

    思考,留在高山小镇的这两天里,我一直在思考,我在思考我手里的这本装满秘密的记事本今后应该何去何从,是撕毁还是封存,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在旅行出发前,我曾在记事本的扉页写下一段话,我告诉我自己,当旅行结束,记事本将不会徒留空白,有些东西将会被记起,被纪录。二十多天后,在我离开藏地的那天,我会成功把一些东西挪移到另一处地方,而我混乱不堪的心将会被清空,如同八月三十日启程时,我手里崭新的本子一样空白。现在,时间到了,我完成了我的使命,这本记事本也就不再需要了,它只是一个媒介,承载着现实中我一直在逃避的某些东西,如今我写下来,在过去的来来往往中把现实看得透彻,我就无需再往回看了。

    一直以为我不在乎过去,但当我把回忆录从头至尾翻阅一遍后,我才发现,过去,我是装作不在乎,并且我也从未朝前看过,我走不出去那个自我囚禁的怪圈。我一直告诉自己,等待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前方会有哪些人出现,我没有过多少期待,这么多年过去了,遇上了多少人,但好像曾经的几段感情一次又一次宣告结束后,新的感情是否会到来已经变得不再那么的重要了,重新认识新的人,从相识,相知,再到深入,过程太过繁琐复杂,我不想去揣摩人心,开始会很累,而结束或许十之八九会与以往一样无法圆满,与其如此,那不如没有开始。所以这些年一直以来的自我安慰,告诉自己等不到也只不过是适合的人尚未出现,但真的是这样吗?等待不过是因为害怕罢了,固步自封,也从未真正留意过身旁经过的人,更不愿抬起头往前多看几眼,又有谁会愿意为我等待呢?

    等待,这又是一个可笑的词,我一直在等待,我喜欢等待,可知道今天我才明白,我所谓等待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迷信,在被动中期待命运的安排,没有谁在等待谁,也没有谁在期待谁,明知守株待兔只是一段老生常谈的笑话,可我却一直蹲在树桩的阴影里,等待那只永远不会出现的兔子,等了这么久,这么多年,直到自己彻底变成一个笑柄。

    一个人习惯了,丧失了接受未知的能力,前路茫茫,陌生得让人无望,而后路一路走来,总有一些东西是我熟悉的,既然我害怕朝前迈步,那也只能沉湎于过去的种种了,因为那里总有些什么是我们还未放下的,我总在自问,如果那时的自己选择了另一种做法,一种合适的方式,是不是有些事,有些人就不会成为遗憾了。但许多年后,现实给了我答案,得不到如何,得到了又如何,两者有区别吗?都是一样的。

    八年,我告诉我自己这是苏夕存在在我的身体里的时间,可实际上何止八年,有些时间被我删删减减忽略了,我哪里会承认自己会把一个人的名字放在心里整整十年,这个期限足够会让人心慌,慌张到无法呼吸。对,她就像一根芒刺,深深的扎在我的身体里,她是我一个十年的遗憾,遗憾的是因为无法拥有,可多年后,当我们再次相见,这一次,我拥有过她,但历史并没有被改写,而我依旧就像一个固执的信徒虔诚地去犯着相同的错误。直到终有一天,我信了,有些错过也是一种缘分。

    或许,得到与否都是一种遗憾,但那根刺已经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是我亲手拔除的,既然拥有或是尚未拥有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它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没有后悔过这几个月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美好的不美好的我都会记得,但更多的,我会嘲笑我无谓的偏激与纠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可我们之间永远不止两个人,而明知于此的我们却依旧抱着清醒入睡,她或许还不想醒来,但我已经醒了,以后也不会陪她继续沉睡下去,现实不是梦境,我要的生活她永远给不了我,而她想要的生活,我不想破坏,也给不了她。

    我们都是自私的,可这世上又有谁是大度的呢,我曾怨恨她在心里给我的那个位置为什么无法像我这样有份量,而她也不解我为何不知体谅与满足,我们都在乎自己得到的那一部分,在乎它的多与少,得与失,其它的我们也想关怀,但似乎都力不从心。她不想失去,而我只想得到,我们都有过错,而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其实,五年前的我与茉优,现在的苏夕与我,两者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但奇怪的是,与茉优在一起时,我从未期待过圆满,可当茉优换做了苏夕,我却想发了疯一样去奢求那些我得不到的东西。

    为什么?

    历史总有那么一两处节点在现世中交错重叠,但结局多是相异,她们或许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但无法进行比较,因为两个人至始至终都是不同的。与茉优在一起的时光本身就是一种圆满,我不用去刻意追求或是约束。的确,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我找不到遗憾的痕迹。有些爱情太过美好丰满,以至于给我们带来充盈与满足的不是相伴的时光,而是感情本身,庆幸拥有过,经历过,也就不在乎时间的长与短了。但在苏夕那里,我感受不到这些充盈感,它们应该存在啊,可我的心总是空洞的,我讨厌这样的感觉,只能不断要求填补空白,苛求对方,强迫自己,直至疯狂。在经历曾经的经历,疼痛曾经的疼痛过后,我才终于拾回那个我不愿承认的事实。

    一开始给不了你的,以后,她又如何能给得了你。

    我曾不只一次幻想过,有一天,苏夕会变成我期待中的模样,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的选择里会有我的存在,但我已经等不到将来了。

    因为,现在,那些期待,我已经不需要了。

    旅程即将结束,我的影子也早已寻回,我看过最美好的风景,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受过伤,生过病,有过狼狈不堪的经历,依旧是沉默孤独,也不止一次曾想放弃这趟漫长而艰苦的旅行,但二十多天过去,当我终于返回拉萨,我得到了改变,当初决定来到这里,是为了迷途中把自己找回来。今天,我将会与这本记事本里存在的另一个我道别,她不会再出现了,而卸下包袱的我会一直往前走,我无法预知前方遥远而陌生的终点,但也不会再回头。

    未来的期待,以前,我习惯了等待,等待某一天它能够找到我,但现在,我决定动身去找它,我会找到它的。

    ———九月二十日

    九月二十日,团子,晏梓,我,清晨从墨脱搭车到达波密,他们的旅行仍将继续,而我的旅程已经结束了,在车站,三人相互道别,他们赠予我一些旅途的照片当作纪念,而我却没什么能赠与他们的,只有几个象征性的拥抱。匆匆别过后,我们在市集中挥手散去,他们有别的去处,而我必须从那里返回拉萨,又是一天的车程。明天,我将出现在另一座新的城市,不是上海,而是大理。

    在重返拉萨的途中,在颠簸跳跃的城镇巴士上,那通熟悉的电话依旧会响起,而我只是任由手机躺着背包的夹层里,一遍又一遍的扭摆着它躁动的身躯,直至它终于安静下来,不再震动。的确,我很是惊讶,入藏以来,苏夕反而成了那个出现在我手机来电里最多的人,几乎每天我的手机里都有几个未接来电,或者几条长长讯息。她的讯息我不愿去察看,而她的来电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过了,我也不会再打回去,这没有多少必要,因为我知道回到上海我们还会是见面,最后的见面。

    或许,就连她也能感知到我们之间快要结束了,我的不辞而别,任性消失,还有,十月,周黍调职的期限将至,她不得不离开,太多事情突然积压在她的身上,而她没有办法去解决,永远没有。即使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听见她的声音,但我依旧能从手机的震动频率中感受到她远在上海的焦躁。相反,与她的焦躁无措相比,这边的我却显得过于平静甚至是无情,但这是事实,我无法与她感同身受。或许,过去那个我所扮演的角色让她依然相信我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我。

    因为,于我而言,早在八月二十八日,当我决定离开上海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顾夏曾问过我需不需要将我的近况告知苏夕,因为苏夕曾不止一次来uci找过她,只为向她询问我身处何处,何时回来。我也只是笑了笑告诉顾夏说,我的归期和近况不必向苏夕提起,我不想被打扰,有些事情待我回到上海,我会去解决的。

    二十多天的旅程里,我只与两个人保持着联系,那是茉优和顾夏,在夜深人静的几个晚上里,我习惯在手机的一端向她们讲述我在陌生之地的奇遇,经历过的人,事与风景,而她们则一点一滴的告诉我她们最近的生活,茉优的花店里迎来了新一批年轻的学徒,而那棵她在庭院里种下的玉兰树已经开满了白兰花。uci的秋季项目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不会太忙,我问顾夏要不要带着uci员工外出旅游,当作犒劳,而顾夏却说等我回来,大家一起去。

    手机那端顾夏认真而严肃的拒绝了我的缺席,心里升起的丝丝暖意让我忍不住扬起嘴角,我已经开始期待我回到上海的日子,因为那里有些人和事让我牵挂于心,那是顾夏与uci。

    的确,我曾想过把我与顾夏的曾经相识的经过写下来,一同记录在我那本记事本上,但如今旅行结束了,这部分的故事我依旧无法着笔,我不知道该如何提笔。

    不是因为从与她相识到现在的这五年里,我能找到属于我们之间鲜明的记忆不算多,而是因为她并不属于过去的范畴。

    我忽略了太多我与她在过去的交集,很多东西我已经记不清了,但过去只是过去,并不重要,我只在乎她的现在,还有,将来。

    九月二十一日,在拉萨飞往昆明的航班上,我在记事本上写下最后一段语录。二十多天过去,记事本仍留有几页空白,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再往下写的必然了。

    即使今天旅程结束,我仍旧无从而知,是什么带我来到这里,是什么导致了什么,是什么摧毁了什么,是什么带来繁盛和消亡,抑或是造就其他的结果。

    我已经找回了我丢失的东西,就像大多数旅行一样,在旅途中我总会悟彻什么,然后学会忏悔与放下。但我知道,在将来,我依旧不能为我所期待的做好准备,不然,我也不会来到这里,但如果我可以回到过去,我不会有所改变,或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让我走完这段旅程的原因。在旅程尚未开始前,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直到最后一天我离开藏地,我开始动身去寻找那个未知的期待。

    此时此刻,我一遍又一遍的思考,问自己,这趟旅程到底真正给我带来什么。

    我想,或许我学会了感恩,感激旅程中的每一个足迹,教会我感谢目前还无从得知的一切。

    ———九月二十一日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四时,当昆明飞往大理的航班终于在停落在大理机场的停机坪上,我不会知道,二十分钟后,当我走出高原机场航站楼的出口,会有一个人面带笑容朝我迎面走来,轻拍我的肩膀,呼喊我的名字,我更不会知道,翌年夏暮,我们在一起了,而三年后,我们会两个属于拥有彼此的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早在这篇开始动笔之前,我就已经在想,将来的某一天里,当这一章节终于来到,我该如何去写,当时想了真的很多很多,可当我真正写下第二卷的最后一章时,我发现想的很多,但写出来的并不是我所期待的,很多东西我都没有能力表达出来,有些遗憾,其实到第二卷这最后一章,这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结束了,我想写下终,但不可能,有太多事还没有交代清楚,包括顾夏还有苏夕。

    第三卷会恢复第一卷的模样,只是第一卷多以西枣为视角,第三卷视角更多的会转向顾夏。

    第三卷6月末开卷,日出必须告假两周,最近得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临毕业事情太多,会很忙,接下来基本没多少时间码字了,第三卷也没有开笔,所以请大家稍稍见谅。

    本想着毕业之前写完春夏秋冬系列的四部,但现在临近毕业第三部也还没完成……不过还是感谢所有看到现在的读者们,谢谢你们的耐心和支持。

    ☆、第一章

    “夏姐。”

    小米敲了敲门进来,她看到顾夏仍低着头批阅着办公桌上的文件,规律的翻阅声透过a4纸轻薄的质地在空气哗哗作响,顾夏没有抬头,她不知道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断自己的上司,与顾夏手头的工作相比,她想要向顾夏汇报的事情似乎没那么重要了,可是……

    “怎么了?”

    顾夏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站在沙发旁的小米笑了笑,顾夏不知道她抱着一沓卷宗站在那里在想些什么。

    “啊,夏姐,这是你要的资料,还有……”小米见顾夏抬起头急忙走过去把怀里的文件放着她的桌上,踟蹰几秒还是决定告诉顾夏那件她觉得并不重要的事情。

    “还有,那个女人又来了,说想要见你。”

    顾夏顿了顿,伸向桌上那沓卷宗的手停了,她摘掉滑落至鼻梁的眼镜,在将身子倚靠在椅背的过程中,她低下头叹了口气。

    “她在哪里?”顾夏问道。

    “还在前台。”小米小心翼翼的回答。

    “让她上来吧。”

    顾夏重新拿起手边的文件,似乎又要继续工作了,小米见状松了口气,转身悄然离去,她当然会担心顾夏突然显露的忧心,但她更好奇楼下的那个女人,不知为何,她三番四次的出现都会让一向冷静的顾夏变得心事重重。不过她也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这不是她的工作,小米瘪了瘪嘴巴,拿起桌上的听筒打电话给前台。

    可小米哪会知道,当她关上门的那一刻,那扇门的背后,坐在里面的人已经没了那么多小米所看到的平静。那个女人的到来无法不让顾夏分神,手里的资料她已经看不下去了。今天周三,近几周里那个女人频繁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而这周到今天为止,已经是她第三次找来顾夏,这一周她每天都会出现在uci的前台,而每一次顾夏都不得不接受她的来访。

    顾夏知道她来的目的,但这一次,她依旧无可奉告。

    陷入沉思的顾夏忘记了此时此刻她在等那个女人上来,手机屏幕上那个日期让她进退两难了,已经九月二十日了,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咔嚓——

    门被直劲打开,顾夏下意识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仍旧是那个女人忐忑不安的面容,只是这一次她的神情里多了慌张。

    “西枣,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次她直接开门见山,看来这次她真的慌了。

    站在门口的女人,与顾夏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没有多少出入,她依旧是一身随性的装着,敞开的黑棉长衫里,单薄的灰色t恤松松垮垮的扎入短裙的边缘,手臂上随意挽起的袖口看去来算不上平整,松散的盘着卷发,可即使这样简单的搭配,仍遮掩不了她与生俱来的柔媚和丰韵。只是这一次,她已经没了当初高傲而飞扬的神气。是啊,她以为自己掌控所有,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就好像,那时全世界只围绕她一人在转动,她的确有可以趾高气扬的资本,但现在,眼前的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焦躁与颓败的气味,即使她略施粉黛,也遮掩不住她此时脸色的苍白,薄棉t恤宽大的圆领随着半敞的胸口仓促的起伏,而她十指紧紧攥住手里的提包,使得她手臂上隐约凸显出几处狰狞的青筋,她此时的样子就像极了一个在赌桌上不断丧失筹码的赌徒,这个世界已经开始不如意了,她可即使她意识到自己正一点一滴的失去她所拥有的东西,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她无法不暴躁。

    “坐下再说,苏夕。”

    顾夏指了指办公桌前方的会客沙发,轻叹一口气,站起身子走向储物柜旁的饮水机,为匆匆而来的人倒了一杯水,然后不急不慢的走向沙发。

    “顾夏,我知道西枣一定告诉你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来了这么多趟了,你知道我……我,周黍快要离开上海,我必须见她。”

    苏夕说话的声音太过着急,甚至这次她的话语会因为发颤而停顿,她不知道她该如何说下去。

    “你来找我也没有用,我并不知道西枣的归期,你知道的,若她不想被打扰,谁也找不到她。”

    顾夏将手里的一次沉甸甸的性纸杯轻轻的放在苏夕面前的茶几上,她在认真而委婉的向苏夕坦白一个半真半假的事实。但苏夕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呢,若听信了,眼前这个女人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来找自己了。

    “西枣和我在一起时提起最多的便是你的名字,她怎么可能不会告诉你。”

    苏夕看着顾夏的一脸善意,忍不住扯了扯她苦涩的笑容,低声喃喃自语。她说了什么顾夏没有听清。

    “嗯?”

    “就算你不愿告诉我她回来的日期,那她现在在哪里,在那座城市,你总该知道吧!”

    苏夕的声线突然变得激烈而高昂,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明明八月二十七号那天,她们的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温馨,当她来找西枣时,西枣还是会温顺的依靠在她的怀里听她说话,坐着饭桌旁安静看着她在厨房里为两个人做饭,可第二天为什么突然间一切都变样了,西枣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只给她留下一条冷冰冰的讯息。西枣为什么要去西藏,为什么自己会害怕她在讯息里提示的那场即将到来的谈话,她们不是已经在那家街角的咖啡厅里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吗,为什么还要再谈一次!苏夕以为西枣一时的失踪只是一场为自己精心设下的捉迷藏,她别扭的玩闹只是为让自己更加注意她,关心她,担心她,在乎她。她做的了,她的确做到了,因为苏夕远远不止是更加注意她,关心她,担心她,在乎她那么简单,她开始害怕了,西枣这样邪恶的游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已经玩腻了,她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她根本掌控不了即将到来的一切,甚至还有可能会失去。西枣居然如此狠心切断了她们之间的所有联系,苏夕根本找不到她。苏夕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二十多天来她到底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讯息给那个不知身处何方的人,可她竟然收不到任何回音,从小到大苏夕从没有受过这样无情的漠视与冷落,她应该停止她卑贱的寻找和担心才对啊,既然有人如此的轻视她,她又怎会热情享用她身下的冷板凳呢,这不是她的性格啊,她应该及时抽身离去,让那个人也尝一尝这样残忍的滋味。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要向发了疯一样去找她,甚至她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会低声下气的跑到uci去找顾夏,只为了向她要一个答案,一遍又一遍的面对一个她不想面对的人,又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而这一次,她又不得不再一次接受眼前这个让人震惊的事实,西枣到底怎么了,她竟然联合顾夏一起欺骗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

    顾夏依旧摇头,佯装不知,但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只好又加了一句,但无心的话刚说完,她便后悔了,因为她不仅说了句废话,还戳中了苏夕的雷区。

    “或许,你应该问问周黍,他可能会知道。”顾夏说。

    “若是黍知道,我还用得着三番五次的来找你吗?”

    顾夏的轻描淡写的回避让苏夕堆积的火气瞬间爆发了,她忍不住朝顾夏低吼道。

    眼前苏夕的奔溃和怒吼让顾夏吃惊了,她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眼前苏夕也低下来头陷入莫名的沉默,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对不起,我最近有些烦躁。”

    几秒后,苏夕重新抬起头抿了抿干燥苍白的嘴唇低声向顾夏表示歉意,今天是有求于人,苏夕知道自己得避免在开场时就把气氛弄僵,可真的要自己说出那个字吗?“求”,求顾夏告诉自己,自己什么时候这样做过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夕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就像只败家犬,灰头土脸的躺在大街上,离乞讨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向来她都是施舍的那方,她哪会求人呢,跟何况眼前的这个人是顾夏,苏夕宁愿去求别人都不愿求她。

    “没事,我知道。”

    顾夏深吸一口气,笑了笑表示理解和安慰,然后起身准备回到办公桌旁准备工作,她不知道苏夕还要问些什么,但她已经没时间陪她了。

    “顾夏!”

    她是要起身送客吗?可自己还什么都没有问清楚啊!苏夕顿时着急了,她下意识地急忙叫住转身离去的顾夏,那一声叫喊急促得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嗯?”

    身后的声音惊慌失措,顾夏不得不回头。

    “算我求你,顾夏,西枣什么时候回来,我求求你告诉我,好吗!”

    原以为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话,苏夕就这样脱口而出了,没有准备,夹杂着颤音和哭腔,让她措不及防,苏夕怔怔得望着眼前一脸吃惊地看着她的顾夏,任由豆大的眼泪毫无预兆的从眼眶滑落,一向骄傲她居然忘记了强忍住鼻腔里的酸涩,或者,伸出手去悄然擦拭,以做掩饰。

    已经没有必要了。

    原来,原来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在乎她。

    可,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第二章

    眼前的苏夕陌生得让顾夏愣住了,即使她知道这样站着原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个人并不礼貌,可她还是一动不动杵在那里,直至十几秒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轻咳几声,重新回到沙发的位置上安静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眼前的苏夕。

    她在等苏夕的情绪恢复稳定,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

    “你有没有想过,西枣,为什么她想要离开一段时间?”

    待眼前的人泛红的眼眶淡了些颜色,低声的抽泣也渐渐退去,顾夏还是忍不住向苏夕提及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想过,但想不明白。”

    苏夕深吸一口气,语气足够平静,但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与困惑。

    “我想,你的不解或许是因为西枣并没有告诉你八月二十七那天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夏终于印证了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的猜测,原来西枣真的没有告诉苏夕那个晚上的事情,她怎么这么傻!

    “发生了什么!”

    其实顾夏已经告诉自己答案了,自己也应该想到啊,可明明西枣告诉自己那时她早就走了,自己来看她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平静,如同往常一样还是会对自己笑,安安静静地听自己的话,她的样子就好像在告诉苏夕,她并没有让自己担心,她没有傻乎乎地待在原地等自己等了整整个晚上,西枣那时的模样让自己那颗愧疚之心终于不再悬空,那天苏夕仍然记得忐忑不安的自己狠狠地松了口气,然后在几个小时探访过后,她怀着欢愉的心情驱车回家,事情并没有朝着她担心的局面发展,即使她看到了西枣手腕上涔血的白纱布,她还是会选择忽略,既然西枣亲口告诉自己无需多心,那她就没有必要多想了。但现在看来,那天晚上的事实并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的。

    “她在街心花园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像个流浪汉一样蹲在马路牙子上,喝醉了摔过跤,手腕被擦伤,白色的裙子也被磨破了,上面沾着血,酒,还要地上湿漉漉的秽迹,你根本无法想象我去接她回家的时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卷缩在路灯下的植被丛里到底是什么模样,因为你没有来,不是吗?”

    “你……”

    眼前的苏夕瞬间变得面如土色,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立马被顾夏打断了。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对吗?是啊,我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来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啊,西枣拿着她摔碎的手机给你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可她打错了,接的人变成了我,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就坐在床上听着手机那头的人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你觉得我会听到些什么,你又是否知道那些全部都是她对你的控诉,过去的,现在的,还有那些男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但即使我对你与她之间的事情并不了解,我的心还是会疼,生疼,心疼是因为我能感受到她哭诉里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隐忍。可能,你会觉得可笑,笑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该心疼的那个人应该是你才对呀。当然,我不知道你的心是否真的会疼,若真的心疼,你早就来了。”

    顾夏无法克制自己,有些东西她不应该说的,她更不想讽刺或是挖苦,可她还是说了太多。为什么西枣总是那个痛苦的承受者,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压抑,这样真的好吗?做了那么多,又有多少是可以被看见的,心甘情愿付出的人,又可否知道心安理得享有这一切的那个人在习惯得到后,只会期待得越来越多,谁又有义务给她这份望不到头的期待呢。而待知道真相后,苏夕,她的良心还过意得去吗?

    “我……我以为她不会一直等我的,她那时说她就早走了,我应该早就想到的……我应该……”

    强忍住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苏夕像一个提线木偶似的,眼神呆滞而空洞,喃喃自语地重复着“我应该”,她不知道除了这些话她还能够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来接她的时候,她明知道来的人不是你,可她还是死死攥着那只没电的手机不肯放手,只为了等一通永远不会响起的电话。她不敢睁开眼睛,即使来的人已经打破她最后一丝幻想了,可她还在期待奇迹会出现,甚至好不容易睡下的她,在梦里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你的名字,而你呢,当时的你又在哪里?现在,你说的这些039;应该039;是不是有些太晚了,明明那天,当你看到她手上的狰狞的伤的时候,你就应该猜到西枣到底做了些什么,可你还是无所作为。所以,西枣,她还要继续下去吗,她真的累了,或许因为累了,她才选择离开,一走了之。”

    那晚上的细节被一一还原,顾夏甚至还间接的给了苏夕一个答案,顾夏就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在知道真相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会愧疚吗?她会明白什么吗?而知道这些后的她以后会选择放手吗?

    “西枣,她……她还说了什么?”

    苏夕低着头,顾夏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但也能知道苏夕,因为她抓握于黑皮沙发边缘的那双手似乎有些用力过度,皮制的沙发因为她的力道发出嘶嘶的响声,与她此时的声音一样变得十分的脆弱而颓丧。

    “她说,那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你若不来,她就不再等你了。”

    “是吗,她真的这样说?”

    “嗯。”

    顾夏的回答似乎成了一剂致命的毒药,而服下后的苏夕虚弱得像一只破败的木偶依靠在沙发的边缘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得丧失了过多的血色,顾夏不免有些担心,她是不是说太多了?

    “你还好吗?”

    顾夏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苏夕无神的眼睛依旧空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顾夏的问话她迟钝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一次她仓皇一笑,胡乱擦去脸颊上还在不断滑落的泪水,飞快地拿起包夺门而去。

    “我……我该走了,谢谢。”

    人在临走前匆匆留下的那一句谢谢与空气中木门仓促闭合的回响还隐隐约约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而顾夏看着苏夕失魂落魄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口,久久不能回神。

    苏夕,看来在你的心里,西枣的份量并不轻,你还是在乎她的,那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要再等下去,直至今天你来,苏夕。

    这世上没有太多的机会,或许,你还会抱有最后的希望,祈望着西枣回来,你觉得她还是会给你一个机会的,一个可以挽回的机会。可为什么我却突然害怕了,我居然会害怕你的幻想很快就会成真,因为若是西枣给了你这个机会,那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无法预知未来,也总以为有些事情会慢慢发生变化的,但现在,你的举动,言语,神情都在告诉我,等待或许意味着失去的几率会更大一些,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对不起,我也有私心,我们喜欢着同一个人,在她以后的人生里,我不知道是否会有我的存在,但我希望那个陪伴她左右的人不会是你,苏夕。

    下午四点,苏夕离开uci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而顾夏在办公桌旁来回走动,踟蹰不定也有了半个点,直到她终于下定决心拨打桌上的那台电话。

    “喂,小米,帮我定明天最早飞往大理的航班,我要出去一趟。”

    顾夏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决定遵从本心,去找一个人。

    “可夏姐,明天一天的行程该怎么办?”

    电话那端的小米无法不惊讶,顾夏的临时起意未免太过仓促,明天还有一场海外论坛暨需要顾夏参加,uci新一批大型的家居样品还躺在工厂的车间里等着顾夏去查视验收呢,难道她就这样这些重要的行程安排都推掉吗?

    “不用担心,我会交给其他人负责的。”

    顾夏没有多少犹豫,她也该毫无顾忌的任性一回了。生意没了以后还会再有,但有些人一旦错过,以后就不可能了。

    八月十一日清晨6点50分,顾夏坐上了上海飞往大理市的航班,四个小时后她将出现在另一座城市,她会在那里耐心地等一个人的到来。

    这一次,顾夏没有任何准备,她不知道与那个人见面之后,她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她非去不可,为的是她的私心。

    在万米高空的飞行中,因为疲惫与困倦,顾夏的意识逐渐被混沌的海水淹没,穿着制服的空姐扶着座位上方行李柜的边缘时不时在走道上来回走动,曼妙的背影化为一条朦胧的曲线,机舱里回荡着一段段关于空乘时注意事项的播报,机械而快速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模糊,顾夏似乎进入了梦乡,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或许,一场美梦将她带回了过去,那些她与那个人相遇相知的点点滴滴。

    作者有话要说:  顾夏的以前会有所叙述,不会多长,和第一卷会有衔接。

    ☆、第三章

    顾夏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心发生了变化,时间上找不出清晰的刻记可以量度,哪怕是一场标志性的事件,一个让人难忘的时刻也好,但都没有,寻常的情谊好像在潜移默化中,随着季节的迁移,莫名地变得特殊起来。

    至今,她仍然清晰的记得她与西枣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2014年春天,那时的她就坐着二十七层的写字楼里一方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和其他四名面试官一起,耐心地倾听对面的那个女孩做着自我介绍,本来是极为严肃认真的场合,可当她第一次见到西枣时,不知道为何她竟无法再像其他日本同事那样板着脸,或是面无表情的接待这位前来面试的学生。或许是因为眼前的这位有着与顾夏相同国籍的女孩让她感到亲切,也或许是因为女孩白皙的脸上流露出干净自信的笑容让她在节奏紧张得让人疲累的面试过程中得到了一丝丝的放松。

    3月的春阳透过四面的落地玻璃潜入空荡的房间,冰冷的墨灰色地毯升起星星点点的暖意,空气中温暖的光线驱散了冬日离去后残留下的一室清冷,顾夏就靠着软皮座椅的靠背上,静静地看着眼前女孩,或者可以说是观察。女孩的目光柔润而沉稳,不急不慢地回答着面试官一个个刁难的问题,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女孩干净的侧脸上留下一片金黄色的痕迹,及肩的黑发柔软地搭在深蓝色西装外套的肩背上,微卷的发尾在阳光的映射下被染成浅浅的咖色,她不禁扬起微翘的嘴角。

    女孩给她的感觉很舒服。

    面试环节里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顾夏提出的,她的问题很简单,也没有用日文发问,顾夏说的是中文。

    在这里,你最喜欢哪座城市?这是顾夏的问题。

    女孩明显怔了怔,似乎有些吃惊,或许与其他面试官相比,她的问题太过简单,也与应聘所需的专业没有太多的关联,因为问题的答案是各式各样的。

    京都。女孩笑了笑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住在那里。

    女孩没有多少犹豫,因为她不需要思考。而她的答案又让顾夏对女孩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女孩很特别,顾夏以为女孩会像其他的面试者那样从一座城市复杂的建筑结构,风格特色之类的角度来精心展示他们的专业能力水平,但明显女孩给了她一个不一样的答案,看似离题了,甚至是有些随心所欲,却又让人耳目一新,因为答案不应该仅是局限在一个固定的方面。

    一同与顾夏主持面试的同事不知为何在顾夏的扑哧一笑中面试就结束了,他们听不懂顾夏与女孩之间的对话,更不明白三言两语里女孩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平日里苛刻严厉的顾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位年轻的应聘者,她的确是优秀,但比她更加优秀的人才也还在努力的竞争着,顾夏的决定未免太过草率。当然,对于同事们的疑惑,顾夏没有做太多的解释,只是站起身子离开座位,在众人惊奇而茫然的目光下,她走上前去,面带笑容向那个女孩伸出了手。

    欢迎加入我们。顾夏说。

    突如其来的结果让人出乎意料,女孩不免有些局促紧张,面色也泛起了两圈浅浅的红晕,她腼腆的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握住顾夏的手。

    这一次,顾夏又不禁笑了,轻轻的没有让其他人察觉。

    好像,她发现了属于的女孩一个小秘密,原来在这十分钟的面试过程里,女孩并没有那么多她所看到的淡定与从容,因为女孩的手心里附着的都是湿冷的汗水。

    那天,健治问了顾夏在一众入选的面试者中,她希望哪一位担任她身边设计助理的职位。当时的顾夏毫不犹豫地就要求了那个今天下午她见到的女孩。

    健治问原因,但她说不出多少缘由。

    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国籍相同吧。顾夏歪着头拖着下颚,思考了三十秒后模凌两可地回答道。

    可面试的学生也有其他中国人啊,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健治又问。

    我也不知道。顾夏耸了耸肩笑了笑转身离去。

    其实这一次的人事安排并不是由顾夏一个人说得算,但有健治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私心来选择留在她身边的人。因为健治是这家建筑设计事务所的社长,她的上司,但更重要的是因为,顾夏是健治长达十年的的地下情人。

    二十六岁的年纪,顾夏就得到了事务所里高级设计师的位置,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自身能力出众,更是因为她与健治那一层隐晦的关系。早在十年前,因为父母离异,父亲二婚,忙着打拼事业的母亲为了给顾夏一个更好的环境,便将还是十五岁的顾夏送往日本东京的姨母家,插班就读了那里一所私立高中。而顾夏用一年的时间去适应周围格格不入的生活,直到某一天她遇见了比她大二十岁的健治。十五岁,正值青春叛逆的年纪,经历过家庭变故,远走他乡,这些东西足够改变顾夏尚未成型的性格。

    十五岁那年,顾夏学会了成为两个人,在姨母家她是一副模样,在学校她又是另一副模样。在大人的世界里,她必须努力将自己打扮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十五岁的顾夏告诉自己,乖巧听话才能让每月四趟飞往日本看望自己的母亲放心,可母亲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实在太少,而与姨母家的两个表弟相比,她得到永远是那种属于“外人”的关怀。既然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她得到的关注实在太少,那她可以去另一个地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当然,从小到大,顾夏知道自己并不缺乏这样的能力。

    母亲给她的钱她全部都用在交友上,渐渐的,在学校里她的朋友多了,朋友们教她如何抽烟喝酒,带她翘课去迪厅跳舞,凌晨三点,她从家里偷溜出来帮一些人打群架,一些人教会她如何从学校旁边的音像店里偷几张热门的专辑。尽管她身上的钱足够让她入手她想要的东西,但有一段时间她喜欢上了偷,一群男男女女蹲在学校河岸附近的铁路桥隐蔽的桥墩下,粗暴地翻腾着从电车上偷来的皮夹,随手摸走公文包,贴着机场托运票号的行李箱,在搜刮出值钱的物件后,他们会根据草地上乱七八糟的私人物品,钱包夹层里的照片,几份无聊的合同,手机里的短信来猜测“失主”的癖好,带着嘲讽和愚弄地给每个人取一两个难听的名字,然后几分钟后,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会被他们扔进河里,而他们会在嬉笑打闹中消失在夕阳下铁桥的另一头,那里通往城市最繁华的街区,因为今晚供给他们娱乐的资费已经有了着落。

    十五岁的顾夏或许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因为她知道她这是偷而不是拿,她也会有那么些的愧疚感,但这些与她的需要相比并不算什么,尽管在一群狐朋狗友中,在她一系列出格的行为中,她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但不知为何,她依旧会感到空虚,甚至有些乏味。十五岁,人生似乎已经望到头了,她以后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吗?一只镶着彩绘的玻璃瓶,模样类似于教堂玻璃的彩色花窗,只有在日光的照射下,才能在半透明中增加一层梦幻般的浓郁,瓶身很好看,顾夏觉得,但没人知道那只瓶子根本没有重心,因为狭隘的瓶里什么都没有,就连空气都是稀薄的,她的人生就局限在一只狭小而好看的瓶子里,顾夏自认为自己走不出瓶颈,因为她不知道以后自己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她看到的人生与那只好看的空瓶子一样空洞,直到她遇见了健治。

    有段时间她习惯了去偷,和别人去偷,自己去偷,不只是因为这是另一种融于团体的手段,更是因为她可以从别人的私人物品中拼凑出别人故事,与她不同的生活,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有些与她一样平庸,但并不混秽,有些太过美好,让她无法不心生向往,有些精彩而出色,让她不觉惊艳,甚至有时在梦里,她居然会在幻境里的颁奖台上微笑着捧着一只不属于她的奖杯,只不过她手里那本光鲜亮丽的证书上印着的“失主”的姓名变成她的名字而已,但可笑的是,她可以心生羡慕,可以仰首而望,可以自我幻想,可却从未期待过在现实中变成她梦想里头的那个人,或许,当时十五岁的顾夏固执的认为,终日碌碌无为,甚至不知廉耻的自己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偶尔,她也会将“到手”的物件以匿名的形式悄悄地送回失主的住处,或是邮寄,或是辗转几趟地铁,电车来到一处陌生住所,将不属于她的公文袋,手提包悄悄地留在户主的门口,抑或偷偷塞进院门的邮箱盒里,然后轻轻松一口气,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家,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有些东西对于物主意义非凡,但对于她来说,那也只是一件别人的东西,因为不属于她的,即使喜欢着,拥有了,将来也不懂得如何去珍惜。既然强行拥有只不过是一场浪费,那不如物归原主。所以,这注定了有一天,顾夏会悄然将某一个人的物品整整齐齐地送回去。

    当然,顾夏不会知道再遇见那个人后,在将来的日子里,她不再是一只只存在幻象中的空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近两个月都在备考tcf,因为有太多书要看,码字的时间不会像以前那样多了,更文可能不会太稳定,速度可能会放慢一些,但每周都会保持更新,请大家谅解。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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