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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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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真)闲照录 作者:云卿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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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修真)闲照录

    作者:云卿

    文案

    花枝临水复临堤,闲照江流亦照泥。

    千万春风好抬举,夜来曾有凤凰栖。

    太清宗师兄与师弟的修行故事。手残脑洞大,缓慢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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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慎:

    1、本文为中国神话志怪背景,一应修行皆采撷于道家经卷内容,观者请先清空脑中惯常的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等等级划分。文中出现的有关修行的文字都摘自道教经卷(以《云笈七签》为主),由于作者读书少,故多望文生意,又喜掐头去尾,胡乱拼凑,见者勿怪。

    2、文中会出现多个志怪内容,并进行胡乱搭配。

    3、一应风物、用具、称谓等采用宋明习俗(因为手头宋朝资料书最多),如有不妥,请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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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孤鸿,谢燕堂 ┃ 配角: ┃ 其它:修真,风物,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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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大梦醒来,蝴蝶已是庄生。

    叶孤鸿茫然眨眼,长睡初醒,眼前一片恍恍,依稀见纸窗木榻,气象清幽,窗纸泛白,有竹影凌乱图画。又恍惚了一阵,才发觉床头有人端坐,白衣绿裳,翠佩压裙,腰佩流光清剑,手持书卷放于膝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叶师兄,魂兮归来矣。”

    头脑仍是昏沉,想要起身却浑身酸软,叶孤鸿只能倚在枕上微微颔首,哑声道:“多谢秦师妹守护。”

    秦露饮淡淡一笑,将书放在案边起身出去,片刻后托着一支玉净瓶回来,将瓶中甘露喂他缓缓喝下,才又坐下,展颜笑道:“叶师兄一梦二十七年,可谓久矣。”

    ☆、第二回

    定慧宗,初静峰。

    地无尘埃,草叶长春,四时鲜花常发,山巅云气吞吐,仙家道场,一派清绝气象。

    这时正是春天,峰顶绿叶繁密,浓荫笼在石阶上,披落行人一身阴凉。秦露饮沿着漫长的石阶拾级而上,走到半途就听见峰顶飘下渺渺笛音,一只青鸾自云间飞来,绕峰三匝后徐徐落下。她伫立侧耳听了片刻,素来淡漠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叶师兄好自在。”

    峰顶古树幽幽,一只朱顶仙鹤闻乐而舞,轻舒曲项,缓张羽翼,又有一只青鸾栖于树上,尾翼绮彩,随笛声仰颈而鸣。待到笛音袅袅而落,两只灵禽才恋恋不舍展翅飞去。秦露饮早已在一旁站了许久,此时方才出声赞叹。

    叶孤鸿回身,见她裙沾清露,手中拈花,妙目生辉,微露笑颜,仿佛雨润翠屏,别有一番清异秀出之美,也不禁含笑回应:“舞月和碧歌倒还都认得我。”

    定慧宗与他所在的太清宗历来交好,又有婚姻关联,两宗弟子互称兄妹,不知内情的人多当是同门子弟。因这样缘故,叶孤鸿自小就常来定慧宗,日子久了,宗门中的两只灵禽也就认得他了。

    两人就着灵禽说了几句,但因都是清冷寡言性子,片刻后又沉默下来。秦露饮上前几步,与叶孤鸿并肩站在崖边。向远处,百里内群山青翠叠嶂,郁郁苍苍,缥缈白雾中有数座秀峰悠然耸入昊穹,其中最高一座隐隐有统率峰林气质的,正是定慧宗诸峰之首补残峰。

    见此情景,叶孤鸿不禁心有所感。

    定慧宗开宗立派之人本是释家,定慧也是取自“由戒生定”之意,宗内留下不少佛家法门,如初静峰上的“双忘岫”。

    修行一道,自来避忌事事遵从他人,才有“修行切忌从他觅”之说,并非敝帚自珍,而是人生百样,自然有道法千千,微妙穷理,非知所能测。如法他人之法,不合己身,则心竞神劳,体烦不专,动静丧精,自此“道愈违也”。因此自古而今,道法神通种种不绝,唯独不见心境修炼之法,穷搜博采,也不过只有《太上感应篇》中略提一二。纵然如此,对于天下修士而言,已有“到江送客棹,出岳润民田 ”之恩惠,撰文之人虽不知来历姓名,亦被此界修士尊为“太上救苦天尊”,又名“大慈仁者”。

    因为这缘故,无论哪家修行都是先教“入静”,如老子言,“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但这“静”却不容易,如《法苑珠林》中说,一弹指顷,有三十二亿百千念。人生世间,时时识性不停,妄想纷飞。能取静者百人中难得一个,能守静者,更是千里无一。不静则气脉不行,气脉不行则不能积气为精,更妄论积精为神,积神长生。

    相形而下,定慧宗却比别的宗派多一好处,就是出自释家。释家修行,乃是选定一个法门,行住坐卧四大威仪日用间都不离,如此渐渐相得益彰,乃观菩萨。宗内前人有慧,以这样的法子在初静峰上辟出“双忘岫”,以外力而促内静,从而“能”“所”双忘,“心”“法”皆寂,自性呈现,了然不生。

    二十七年前,他因意外而神魂受创,有一魂两魄自此方世界失落。人之生也,皆由于神,神镇则生,神断则死。神魂失落压不住体内真气横溢,险些被内火反噬。为救他性命,宗门不得已将他送到定慧宗,以初静峰上“双忘岫”中前人所留下的法诀意念镇压,才免他真气爆震、焚身灭体。自此在定慧宗一睡二十七年,直到流落下方小世界的一魂二魄身死归来,才聚全魂魄,安然苏醒。

    此间名为观明端靖天,是南方八界之一,另有三十一大世界,三千小世界,呼吸之间,一界已灭,一界又生。一界又与一界不同,有尊佛崇道之界,亦有湮佛灭道之界;有神灵久驻之界,亦有仙踪难觅之界;更有以技为干、灵智不开之界,或以兽为尊、人为之奴之界,或万灵俱灭、渺无生机之界凡此种种,纵然是高超物外,迥出常伦的得道之士也难以一一辨识计算。

    他醒来后秦露饮也曾将这二十七年发生种种告知,但仅凭言语如何能描摹清楚,尤其听说其间师兄谢燕堂兵解转世至下方小世界,虽然已于多年前回归山门,但其中种种凶险,却不足为外人道。念兹于此,他回归之心日胜。只是他刚刚苏醒,身体虚弱不能独自上路,只好按捺下心思,等待宗门派人接应。

    这一等并不久,不过五日,就有太清子弟前来拜见。适时叶孤鸿正在小隐峰的静闻居内打谱,这一天从早起就零星有雨,黄昏时天色沉沉,他拈着一枚棋子沉吟,报时古钟隔着松林寂寂传来,随即一道剑光落于屋外,秦露饮上前弹了弹门扉:“叶师兄,你师门来人了。”

    叶孤鸿心头一跳,脸上顿时掩不住神色。他极力静了静,放下棋子,又掸了掸衣裳,临出门又回头拿了佩剑,这才随秦露饮一起往补残峰上的真演殿去。

    他修行已久,这一路却心绪万千,难守清净。等到了补残峰下,两人按下剑光,登大道入瞻岳门,又行十数里,只见层台杰殿,高敞特异,真演殿已在眼前。

    定慧宗宗主紫明真人十数年前就已闭关,多年来都由门下大弟子黎守云主持日常事务,秦露饮乃是其师妹甘碧萼之徒,叶孤鸿随秦露饮入殿,先拜两人,行过礼才起身又对太清宗来人一拜,“南师兄。”

    来人是太清宗宗主太毓真人座下弟子南陵,太清宗三峰五殿,分别是玉清峰、莲花峰、拂云峰,玉虚殿、延春殿、清景殿、徽音殿、浮玉殿,各峰殿主做各自排行,又有每隔四十九年一比,甄选出九大弟子,可亲谒宗主,传承妙法。南陵师承宗主,为九大弟子之副,此次着实没想到宗门会派他前来。

    叶孤鸿问道至今已过百载,从记事起就已在太清宗,门内诸人犹若亲朋,如今与门内师兄久别重见,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南陵见他如此,不禁眼中笑意荡开,等两人回到静闻居,遂调侃道:“叶师弟一别多年,脾气倒是鲜活多了。”

    他是太清宗诸多亲传弟子中最为和善之人,纵然是戏谑之语,也仍然神色柔和,观之可亲,是故叶孤鸿虽觉赧然,倒也并不觉得如何窘迫。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许年来门中诸人诸事,东方既白,仍未尽兴。

    ☆、第三回

    两日后,南陵与叶孤鸿告辞,秦露饮送两人至山门。南陵抛出一物,光芒烁然中化为一尾青舟。他牵着叶孤鸿登舟,回身一揖,袍袖当风,唇边含笑,着实有珠玉琳琅之态,“多谢秦师妹相送,他日再见。”言罢一挥袖,青舟飞驰而去,转瞬已在目见之外。

    观明端靖天地南北三亿三万五千五百里,曾分九州,后划十二,历代多有侵伐,旧制已不可具详。太清宗在此界西南,距定慧宗二万里有余。以南陵之速,大约两日可到。

    青舟眼看并不大,不过丈许长,内里却别有洞天,奇石间清流潺潺,又有许多花卉竹木绕榭而生,其间有几株牡丹最盛,分别是黄楼子、大红狮子头与舞青猊三种,花大如盘,五色灿烂,光华夺目。

    见叶孤鸿与南陵进来,几株牡丹忽地一晃,花自枝头坠下,眨眼间化作一尺来长的女子,落地时尽已长大,个个姿容美丽,华衣艳服,以一年约二八的绿衣女子为首,齐齐蹲身行礼,口道“万福”。南陵与叶孤鸿过桥越溪,直入水榭。屋内诸物精洁,镇茵褥金狻猊异香轻吐,檀气散入和风,屏前案上的玉瓶内供着尺来高的数枝花,疏枝密瓣,柔葩重叠,紫蕊中有金粉晕出,是牡丹中的异品。

    两人坐定,不一时众女子已经取了酒肴摆设上来,食有瓠壶淹煎、金乳酥、青精饭、碧涧羹、玉灌肺、莲房鱼包六簋,酒是沆瀣浆,用甘蔗、萝菔切方块后烂煮酿成,色如牛乳,味甘若饴。

    南陵举酒劝进,两人对饮一盏。风吹水面而过,从花丛深处传来细细澄澄的笛声。南陵侧耳细听了会,向叶孤鸿笑道:“远不及你。”

    叶孤鸿轻笑,“固不敢辞。”随即唤侍女取了一支笛子,但只吹了一声就被南陵止住:“这样好笛声,不可无月相陪。”

    他将袍袖一挥,四下瞬时黯淡下来,又虚指在半空一点,只见一点似雪晶莹自夜色中浮出,俄而已化作匀圆一轮明月,澄澄挂在中天,月明辉室,光鉴毫芒。如此布置停当,叶孤鸿才拾起笛子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南陵肃然危坐,默默相赏。夜静月明,天空地净,笛声和着汤汤流水,畅畅和风,叫人思虑全消,仿佛一条坦道直通而去,天上地下一片弘澄。又吹了一会,笛声渐转清绝,无数雪花自空中簌簌而落,片刻就将地上铺满。天上莹莹皓月,地上皑皑白雪,雪光月色交织,华丽明亮得好似图画。

    南陵听得连酒也忘了,端着酒盏愣在那儿,直到余音袅袅散去,才深深舒了口气,亲手奉上香橼杯,又叹息道,“下次听这妙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有何难,南师兄只管来莲花峰就好。”叶孤鸿随口答道,南陵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带出一丝促狭笑意,“只怕谢师兄不肯。”

    叶孤鸿顿时糊涂,突然想起秦露饮之前曾说谢燕堂十几年前曾兵解转世,又听南陵如此说,不禁忧心忡忡,不知他有何不妥。想要追问,南陵却不肯详述,只说:“等师弟回宗门就知道了。”

    太清宗在观明端靖天西南古雍州界内,今属毓州,此地据传古时曾有桐山,生奇木,彼时人皇欲营开宫殿,工部将采桐山楠木数万株,一夕,山忽徐徐而动,已而疾移,次日至原址看,山石花木皆无踪影,只余坑万顷,后有渊泉百道缕注,潴而为湖,因为山去而得,故名“却山湖”。湖畔有宕山,正是太清宗宗门所在。

    叶孤鸿为太清宗三峰之莲花峰峰主凤楼亲传弟子,除他外,还有师兄谢燕堂与成霁真,师妹许宴宁与韩莲舟,另有一位师弟,因为小时候生得弱,故当作女子养大,呼为“幼娘”,入门后由师父凤楼起名“绵谷”。凤楼如今并不在宗门中,峰上一切事宜均由谢燕堂和成霁真两人主持。南陵将他送到莲花峰下,叶孤鸿心里记挂着谢燕堂,不及多加寒暄,匆匆别过就往谢燕堂所在的洗雪堂去。

    莲花峰有主峰并许多侧峰,主峰是凤楼居处自晦居,谢燕堂住侧峰洗雪堂,侧峰旁小峰是叶孤鸿的观澄堂,两峰之间只隔一条小瀑布,以石梁接连。成霁真与周绵谷住另一侧峰,许宴宁与韩莲舟又合住一峰。各峰都有道路通往山下,叶孤鸿心有挂碍,沿途风光也无暇细看,只顾埋头前行,及至洗雪堂前,才突然泛起近乡情怯之感。

    洗雪堂前有榛树,其味冷香幽冽。堂侧有瀑布,是巅顶涌泉流下而成,瀑布分五派,唤作“五弦水”,穿石梁而入山中深潭,从石梁往下看,碧翁翁一潭水中浮琼碎玉,每逢潭边桃花飘落,就有许多鱼浮上水面接食花瓣。叶孤鸿在瀑边徘徊片刻,还是低呼“师兄”推门入户。

    虽二十七年未见,洗雪堂仍是前时模样。桌凳床几□□洁净,地下无纤毫尘垢,祛尘珠与香囊仍悬旧处,随风暗转,堂中挂一副小画,是叶孤鸿旧时戏作,设一张白木卧榻,几上古铜瓶钵中插芍药御衣黄数枝。叶孤鸿一一看去,又抚弄花枝片刻,屋中寂然无声,谢燕堂也不知去了何处。他轻叹一声,叹息才落,身后就有人问道:“何故叹气?”

    叶孤鸿吃了一惊,急忙回身,谢燕堂正在咫尺处,见他回头又近前半步,抬手拂去他鬓间花瓣,低声笑道:“南陵倒是没耽误时候。”他素来不苟言笑,气质清伦,有岩岩清峙之态,如今含笑而语,好似冰湖乍裂,朝阳破云,其中辉光竟令叶孤鸿不敢直视,半垂眼睑,嗫嚅道:“师兄”

    谢燕堂气息更近,但不知为何,叶孤鸿只觉隐隐不对,诧异抬头,这才发觉往昔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谢燕堂如今竟然与自己平齐,眉眼如旧,却细致许多。他目光迟疑下落,及至挺立胸前,顿时惊得双目圆睁,“师、师兄”他竟不知,百年来日日相处的师兄何时变成了女娇娥。

    他这般大惊失色,令谢燕堂笑意顿收,攥着师弟手腕牵至榻前,拉着就往自己腿上坐下。叶孤鸿才沾师兄腿面就忍不住跳起,却被谢燕堂牢牢箍住腰,顿时双颊飞红,低声求道:“师兄,这不合宜,先让我起来”

    “从小到大,都是这般的。”谢燕堂不松手,瞧见师弟尴尬窘迫的模样,气恼里又有些心思联翩。

    叶孤鸿顿时呐呐难言。他大约七岁被师父凤楼领入宗门,本要交给二师兄成霁真照顾,后来却变成谢燕堂。谢燕堂比叶孤鸿年长数十,是宗门同辈间佼佼者,他性子清冷,即便对着师父凤楼也是寡言少语,却不知为何会接下照顾师弟之事。

    入莲花峰后,叶孤鸿就跟在谢燕堂身边,同食同寝,读书习字,都是师兄置于膝上手把手教授。尔后渐成少年,凤楼又陆续收许宴宁、韩莲舟与周绵谷入门,并流露出些许将周绵谷交与谢燕堂教养之意,后虽未成,但叶孤鸿患得患失间,两人亲昵的习惯却留了下来。不过如今谢燕堂已是女儿身,身量不比自己高多少,这般将自己抱在膝上,实在是窘然。

    此时叶孤鸿总算明白之前南陵言中未尽之意,不禁苦笑,若是他肯说得明白些,现在也不至有如此尴尬局面。他略挣了挣,却被谢燕堂抱得更紧,胳膊所触处一团绵软,脸上顿时又晕红几分。从前谢燕堂身量比他高,抱在膝上仍需仰首,如今却要略略低头才能双目相对。谢燕堂虽不言语,叶孤鸿仍能察觉到他心中不快,稍稍犹豫,便如从前那样缓缓在师兄背后拂拭,“可是…与之前转世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1、观明端靖天地南北三亿三万五千五百里,曾分九州,后划十二:取晋张华《博物志》中《河图括地象》之说,原文为:《河图括地象》曰:地南北三亿三万五千五百里。地部之位起形高大者有昆仑山,广万里,高万一千里,神物之所生,圣人仙人之所集也。

    2、其间有几株牡丹最盛,分别是黄楼子、大红狮子头与舞青猊三种:花化为女一段,综合了《醒世恒言》中《灌园叟晚逢仙女》与《聊斋志异》中的《崂山道士》的梗,中国古代其实写得非常精妙,《聊斋》中有《余德》一篇,写神仙富贵气象,短短数语已见十足金碧辉煌气。有磨练文笔的姑娘可以去看一下。

    3、瓠壶淹煎、金乳酥、青精饭、碧涧羹、玉灌肺、莲房鱼包:全为素食。道教有正一与全真两派,全真禁绝荤腥,不可婚姻,正一允许婚姻,但所守戒律比全真还要多,故事里就不严格分别了,视个人情况而定。

    ☆、第四回

    谢燕堂究竟为何兵解,秦露饮与南陵都未道明,但转世一事,于修道人来说乃是凶险万分。何谓修道?净除心垢,开释神本。以身为舟,以道为本,源其心体。

    故修行人尤重形神双修,身乱则心神被染,如蒙蔽渐深,流浪日久,遂与道隔。谢燕堂兵解转世,若非有宗门内大能者庇护,破解胎中迷,早已心识颠痴,迷失幻境,纵然是旧时精魂,却再也不是眼前这个谢燕堂,更罔提重踏道途。

    想至此,叶孤鸿不禁心有余悸,对护持师兄转世的前辈也愈发感激,遂问道:“是哪位长老出手相助?”

    他本无心讯问,谢燕堂却脸色微变,似在忍耐,“是延春殿秦长老。”

    “原来是秦”叶孤鸿顺着他说下去,猛然想起这位秦长老平素行事,再看师兄如今样貌,实在忍不住嗤笑出声:“原来是秦长老。”

    这位秦长老乃是延春殿殿主,自号冷斋。此人入道甚奇,因恨逝者不舍昼夜,不能穷尽天下书卷,竟因此入道,修行只为读书,每过一关隘必欣然而叹,又增阅卷之寿。倒因此合了“心安而虚”的道理,修行自然水到渠成。相熟之人都知道他这痴性,偶尔寻到什么残卷片牍,都一概送到他所在的稽古峰考今堂去。

    凤楼当初将谢燕堂转世之事托付给他,他也极认真地寻摸,最后挑出一家身世清白、家风纯良的人家,胎中婴儿也根骨极佳,才满意地将谢燕堂真灵打入。只是万般都算计到,却忘了探看胎儿性别,等到凤楼入世点化谢燕堂时,才发觉自己清肃冷冽的大弟子已成了结辫簪花的女娇娥,也不知已绣了几条帕子。

    此间种种谢燕堂只略说一二,但叶孤鸿岂能想不到,不过眼中刚露出一丝笑意就被师兄横目瞥来,只好全力忍住,一轻一重地在他肩头抚摩,“师兄别恼,待日后修得金丹,成就法身变化,自然就好了。”

    谢燕堂轻哼一声,若非前世之体损毁,他又何必依附在这女体上,幸好赤龙已断,不然更不知该如何对应师弟。不过是男是女,应有的却是一分也不能少。

    叶孤鸿并不知这瞬间师兄心思已转了好几圈,将他肩膀一推,“我先起来。”觉察腰间双臂一丝不松,略略苦笑,低声道:“之后定然有人来,我先回去。”

    如此央求再三,谢燕堂才放开手。叶孤鸿走到门前回身,见他仍站在原处,虽已不是昔日高大健朗模样,但只看着他,自醒来后一直萦绕心中的惶惶就已阒然消散。

    观澄堂在洗雪堂西侧小峰上,越五弦水瀑布,度石梁即到。此处风景不如洗雪堂清邃窈深,却自有一份秀爽清通。千百竿翠竹遮护着一条石径,尽头处是几间精舍。庭前从瀑布引了溪流绕屋而过,溪畔有菖蒲花光彩照灼,一小白石缸内蓄养着数头朱鱼,随人声婉婉而动。

    及入室内,窗前有小榻一座,可卧看林间清光,床头几上定瓶中插着数支山茶。又有一长桌,排放着古砚、旧古铜水注、笔格、竹筒、笔洗、糊斗、水中丞、镇纸等。以上种种,都是常用旧物,叶孤鸿一一看去,心中感怀,难以言述,又听窗外轧轧,启窗外看,是风推几支竹擦着屋檐直响。

    少顷,风声愈大,竹林婆娑作响,观澄堂愈喧愈静,他微微闭目,仰首轻哂,流离二十七年,终又归家矣。

    叶孤鸿回归之事并未宣扬,但不过半响,就陆续有相熟的人登门拜访,有不能来的,或托付他人,或飞剑传书,观澄堂前竹林一时好不热闹。

    因见人多,成霁真又从自己那里调了几个童儿过来服侍,或侯门,或引客,或煮水,或奉茶,他并不多话,只偶尔出言指点一二,一应事物铺排得井井有条。在成霁真旁的是周绵谷,当初叶孤鸿离开宗门时他还是个稚弱少年,如今却已有几分成年的挺拔。许宴宁与韩莲舟如今也都已是娉婷之姿,同行同进间真如珠玉交辉。

    正闹着,又有剑光按落峰前,徽音殿的阮问素同拂云峰的许光庭一并进来,许光庭道:“叶师弟回来,又可彻夜煮茶谈笑了。”

    叶孤鸿一哂:“许师兄可要担水去。”

    月夜烹茶本是他搬来观澄堂后,月朗风清之夜,谢燕堂踏月冉冉而来,两人就在竹林中煮茶闲话,渐渐成霁真等也来,尔后来人愈多,师门长辈也偶有降临。这本是叶孤鸿偶尔兴发,也并不邀约,谁来便坐下,说些近来见闻,古时旧话,因有些是自己亲历,倒比世间的记录更可亲可信。如此谈天说地,有时竟不知东方已白,顾而惊笑,才纷纷起身散去。许光庭是最常来的,尤爱说话,喝茶特多,成霁真看到只觉眼跳,摇头大叹:“饮牛饮驴。”

    许光庭故意与他抬杠:“我就喝这一海如何?”

    成霁真以袖掩面:“快把这莽牛鲁马牵出去。”众人一时大笑。

    阮问素忍俊不禁,朱唇间微露碎玉,转而说起一事:“可听说碧灵宗林道通师兄之事?”

    许宴宁对这些掌故颇为熟悉,略想了想:“可是八十多年前就不见踪影的那位?”

    碧灵宗在观明端靖天东南合洲,滨海而居,门内颇有几位出类拔萃的弟子,林道通正是其中之一,修行不过二百年就已成就真种。成真种者,延年千载,腾云驾雾,飞行自在,腾蹑眕霞,彩云捧足。

    真种种于丹田,便是怀胎之根基,经十月怀胎,三年温养,便可成就圣胎。如此便可知林道通前程广大,令人钦羡。也不知是否慧而遭嫉,八十多年前,林道通突然失踪,师门遍寻而不得,只能战战兢兢守着微弱命灯,盼有一日他能归来。

    叶孤鸿奇道:“莫非这位林师兄已回来了?”

    “确是回来了,但实在凄惨得紧。”许光庭说:“也不知是哪个恶贼竟然将他魂魄抽出,封固于石匣内,丢入世间,辗转流落到陇州狱中。直到前几年有一位周姓知州抵署后循例按狱,以斧发石匣,林师兄才得以脱出。不过魂魄被封固多年,失却滋养,若不是恰好有修行人在附近将他收拢带回,只怕刚得出囹圄要消散了。”

    韩莲舟听得脸色发白:“那如今”

    “林师兄肉身已毁,魂魄也虚弱得很,碧灵宗正想法为他稳固魂魄,然后入世投胎。”阮问素轻叹道:“可惜坦坦道途,毁之一旦。”

    修行一事,性情、根骨、机缘无一不可缺,如谢燕堂般能重蹈道途者,着实少有。纵然林道通有师门掌门护持转世,却不知来世究竟如何。念及此,众人都是一默,成霁真道:“却也不需如此伤感,未必没有可能。”

    许光庭点头,接口道:“正是,如谢师兄”

    “如我何?”忽地有人在林中接住话头,其声泠泠,许光庭骤然苦脸,目光哀怨瞥向诸人。

    谢燕堂已随着话音走进来,在座几人急忙起身,相视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

    叶孤鸿迎上去,引他坐下,又亲自捧了茶来:“我们在说碧灵宗林道通师兄。”

    谢燕堂“唔”了声,“他们过几日就来。”

    周绵谷奇道:“莫非要请太清宗出手襄助?”

    成霁真略想了想:“倒也可能,据说碧灵宗掌门自十余年前就已闭死关,至于其他人”他并未说完,但旁人都已懂了。相较之下,碧灵宗内实在是人物寥寥,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看重林道通。

    作者有话要说:  1、蒙蔽渐深,流浪日久,遂与道隔:摘自《云笈七签》,有割断,有乱凑。

    2、待日后修得金丹,成就法身变化:中国道教系统中,是用金丹来指代大道,并非指体内孕育金丹,那是结石。《丹书》所谓:“丹者,神气圆满之意也。其实圣胎、圣婴都是比喻,是形容返回到未生之前的赤子状态。所以龙门派祖师伍冲虚真人说:“胎即神气耳,非真有婴儿,非有形有象有也”。而马丹阳真人也特意在此破邪显正:“怀胎者是言真气凝结于丹田之内,如有孕之状。真气具足,发现于神,故曰神为气之子,气乃神之母,故有婴儿降生之言,到此地步,大丹成也,可与天地同老,日月同休。”

    3、赤龙已断:指月经。

    4、经十月怀胎,三年温养:都为虚指,道家讲究百日筑基,而事实上就现实来说,几十年都未必能打好百日基础,所以有高僧感怀,“举世不曾有初禅”。

    5、林道通之事,出于袁枚《子不语狱中石匣》:越州周道沣以难荫选陕西陇州知州,抵署后,循例按狱。狱中有石匣,长尺许,封锁甚固。周欲开视。狱吏固持不可,曰:“相传自明季即有此匣,不知所藏何物,但记有道人云:‘开则不利于官。’”周素愎,必欲开视。乃斧其匣,得人影半幅,赤身带血,面目模糊,冷气袭人。周谛视未毕,有硫黄气自匣中起,卷幅烧毁,纸灰腾空而去。周大悸得病,卒于陇。竟不知何怪。周兰坡学士为余言,州牧即其从孙也。

    ☆、第五回

    诸人又絮絮说了一会,纷纷起身告辞,独成霁真和谢燕堂留了下来。成霁真道:“叶师弟回来得正好。”

    听他如此说,叶孤鸿顿时苦笑:“请成师兄直言。”

    成霁真一哂,只作未见谢燕堂凛然目光:“之前有弟子入门,如今采樵已足十年,可开始传授功法了。”

    修行之根本,在于守静。但常人之心,犹如野马,思缘万境,取舍无常。故有弟子拜入门庭,都是先砥砺筋骨心志,衣朴而食简,居陋而行艰,令其收敛心神,尔后才教导成道之法。叶孤鸿听完笑道:“有几名弟子?”

    “十年前有四百九十三人,七年前剩一百余二人,五年前又去五十七人,三年前余六人,如今只有两人留下。”成霁真答道,“已着实不错了。”

    欲成大道,非大毅力不能成。入太清宗求道者,无论出身,都需先采樵数年,有人不堪其苦,遂退归世间,如此纵然根骨奇绝,终究也是泯然众人。如今留下这二人既然有大毅力,根骨又可,能否成就大道,就要看各自日后的机缘了。

    见叶孤鸿应下教导二人,成霁真随即告辞。僮仆收拾好杯壶火炉等也一一退下,林中只剩师兄弟二人,谢燕堂这才说:“你也太好说话。”

    叶孤鸿莞尔:“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燕堂轻哼一声,拉着他又在膝上坐下。叶孤鸿不禁窘然,但听谢燕堂道:“你神魂受创,又一睡二十七年,如今正该修行,他又拿这些琐事来烦你。”

    他语调冷淡,但其中关怀拳拳,令叶孤鸿展眉一笑:“师兄偏说我,自己又如何?”

    谢燕堂转世至今不过二十多年,纵然有前世肉身炼就的灵丹辅佐,仍然未能全复修为,依他往日性情,此时应当闭关不出。其中关节,叶孤鸿一想即知,如今又见师兄关怀,忍不住出言调侃。

    谢燕堂并不回话,拉着师弟一起靠在榻上。这时黄昏已去,天色渐转深沉,溪中水汽氤氲,月亮移至头顶,落下满地银箔似的月光,他微微睁眼,只觉得星辉落满眼底,耳听师弟规律呼吸,睡意渐起,不知不觉已随风眠去。

    叶孤鸿应下成霁真十余日后,就有两人上来侧峰。一男一女,黄发绿媛。长者姓甄名嘉,原是润州一名乡绅,少丧双亲,中年丧妻,所幸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均已嫁娶。一日弄孙,忽见华花郎逐风而去,落地生根,突生感悟,遂以耳顺之年拜入太清宗,愿求大道。少者姓杜名玉琼,约莫二十七八,满头乌发梳成小髻,只插绒花数朵,系海浪纹蓝腰裙,极为简朴。

    叶孤鸿引二人到山峰西面小亭,亭外即是悬崖,石壁直下如劈,险峻陡峭,令人望而生畏。甄嘉与杜玉琼十年来在宕山采樵,攀援过无数险峰,如今置身巉岩上也面无异色。叶孤鸿看两人气韵沉稳,又看手足,皆有重茧,心中已有了几分赞许。

    他并不着急传道,而是先问起十年间诸事。甄嘉与杜玉琼起先面对仙长还有些战战,尔后也渐渐放下心来。

    甄嘉道,他六十岁抛家求仙,一路行来屡遭讥笑,谁知入门后不得传授仙法,只予一斧使随众采樵,早樵而暮归,四时无一日不如此。同行人中先有娇惰者不堪其苦,求退归家。复二年,仍不见仙法降下,心志不坚者又去。再复数年,期冀渐没,又去数人,至十年,唯剩他与杜玉琼二人。

    他原本也数起退却之心,不过先是惧虑家中流言,尔后采樵数年,渐渐与山相熟,一草一木,犹如手足,更食松子,饮清泉,数年后居然发白更黑,齿落更生,此时回顾,竟然不知何时退归之心已去,只觉此间逍遥无比。

    叶孤鸿含笑倾听,又望向杜玉琼。她起身行了一礼,自言乃是世家大族出身,聚族而居,家中姐妹甚众,但无论何样的姐妹,都是年长后听从父兄出嫁他人,从此谦顺丈夫,教养子女,管教姬妾,调理奴婢,再后来娶媳嫁女,含饴弄孙,“如能夫荣妻贵,母凭子贵,披得凤冠霞帔,更是人人钦羡的榜样。”

    杜玉琼道:“儿寡闻,亦知世间曾有王君,一生不仕,隐逸江湖,却人人赞一声隐逸耿介;亦有文正公,燮理阴阳,人人叹一句忧国忧民。无论进退,男子便条条是道,我等女子却只有这一条路可行。道化阴阳,世间却为何阳尊而阴卑?儿欲知此中理由,就需更上一层。”

    如此铿锵一席话说得叶孤鸿与甄嘉都怔楞住,甄嘉静默半响,突然躬身施礼:“杜娘子一席话,开吾耳目矣。”

    杜玉琼急忙起身,连道“不敢当”,叶孤鸿笑看二人往来,出声道:“且都坐下。”向杜玉琼道:“你心有执著,固然能求索不懈,但修道贵乎心虚,执心有所,则自令人心劳气发,既不合理,又反成疾。你当谨记。”

    见杜玉琼记下,叶孤鸿又传下一篇口诀,嘱二人修行,“学道之初,要须安坐,收心离境,住无所有,不著一物,自入虚无,是真定正基。用此为定,无复流浪,与道冥合,安在道中,名曰归根。守根不离,名曰静定。静定日久,病消命复。复而又续,自得知常。知则无所不明,常则永无变灭。出离生死,实由于此。是故法道安心,贵无所著。”

    少顷,又道:“但静坐并非一味枯坐,不识玄旨,徒劳念静。不动则气血凝滞,是枯、滞、死。须动静双修,若木发,如含珠,与物消长,才是天地自然之气机,生生不息之道。”说完看了眼天色,“雨水将至,你们先去,有不明白处再上山来。”

    甄嘉与杜玉琼恭谨受了教训,齐齐跪下称谢。叶孤鸿也不劳他们再淋雨下山,只将袍袖一挥,眨眼已将两人送下山去。再抬头,黑云急趋而来,眨眼已遍布一空。因暴雨将至,周遭云气越发浓厚,从亭中远望,远近数座山峰泌出深浓碧色,仿佛蘸着浓绿的画笔参差倒竖。空中电闪若裂,雷霆紧接而至,瞬息之间千万条白线坠下,溅起跳珠纷纷。

    叶孤鸿正看得专注,忽闻雨声中有人轻笑,“师弟好兴致。”

    他回头看向来路,风雨肆虐间,成霁真撑着竹伞缓缓行来。此时雨急如矢,他却不沾半丝水汽,云气绕身随行,每一步都有风,显得格外清令疏朗,宛若谪仙。叶孤鸿起身相迎,笑道:“成师兄如何来了。”

    成霁真走进亭中,收了伞倚在柱边,与叶孤鸿相对而坐:“你看这二人如何?”

    “根骨及性情都好,悟性也可,只看未来机缘。”叶孤鸿答道:“也不知将来会被哪位前辈收录门下。”

    “这却不必管了,左右不是莲花峰。”成霁真道:“师父数年前就言明,百年内不再收徒。”

    叶孤鸿忧道:“不知师父何时回还。”

    六年前,有陨物忽坠于观明端靖天西北瀚州,据目见者言,陨物色黄白,挟紫光炎炎而坠,坠地瞬间精光四烛,明彻毫芒。至地即没,唯剩光影起伏,经月不歇。此界门派大多惊动,凤楼与玉虚殿庄崇安前往查看,却一去不回,至今消息全无,幸好两人命灯皆炯炯,让人担忧稍减。

    成霁真面上也微露忧色,随即又笑:“拂云峰殷师秀师叔擅卜卦,曾说师父与庄师叔并无性命之忧,且转机已现,想来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宗门。”

    叶孤鸿之前并不曾听过这话,喜道:“果真如此?”

    成霁真含笑:“不敢哄骗师弟。”

    两人说笑间暴雨渐歇,白水落下,群山还碧,亭檐上零星滑下水滴,刚刚被雨水打得摇摇欲坠的花枝慢慢挺直。成霁真拾起一只奄奄一息的雀鸟,“倒是可怜。”

    叶孤鸿接过去,口含精气凑近一吹,卧于他掌心的小雀慢慢颤抖苏醒,豆粒似的眼睛睁开,灰褐的脑袋转来转去,四下顾盼,又过一会,便挣着跳起来,展展翅膀,歪着头看看人,忽地一振翅,瞬息已蹿入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胡编得开心,更一章。

    1、无论出身,都需先采樵数年:砍柴梗出自《聊斋志异》中《崂山道士》一章。

    2、华花郎:蒲公英

    3、古代女子可自称“儿”,《灌园叟晚逢仙女》中有一段:玄微还了礼,问道:“女郎是谁家宅眷?因何深夜至此?”那青衣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道:“儿家与处相近。今与女伴过上东门,访表姨,欲借处士院中暂憩,不知可否?”

    4、陨物色黄白:来自《奇闻类记》明·施显卿

    ☆、第六回

    此后数年间,甄嘉与杜玉琼不时上山求教,仙家岁月,千年如一寒暑,转眼间,十年已一晃而过。这一日杜玉琼上山来请教,她道:“不求不迷不急,气脉畅顺,自入三昧定境,辄见自性灵光影。”

    叶孤鸿颔首,“此为欲登寂然忘身之兆,守静而不著空,行之有常,自得真见。只是莫要强求,须知役思强为者,自云不著,终非真觉。”

    杜玉琼细思,又道:“我见释家经藏有‘性光真空,性空真光’之说,便是如此?”

    两人说了一阵,甄嘉也上山来,杜玉琼见他面色与平时不同,又细看,笑问:“可是有什么喜事?”

    甄嘉道:“家人送信来,说我那重孙定了日子成婚。”

    叶孤鸿与杜玉琼都道:“恭喜。”

    见甄嘉欲言又止,叶孤鸿笑道:“虽太上忘情,仙门中却不禁情谊,若有思念,家去几日也可。岂不闻圣母元君元君曰:夫重长生者,始于一身,次及家乡,至于天下。为子尽孝,为臣尽忠,为上尽爱,为下尽顺,色味调和与道合真也。若止一身,独愿长生久住,无为逃避,上下不营,忠孝不存,兼济偏善,乖道自是,失德纵能,弃吾我之欢,忘色味之适,同枯木死灰,复何足贵!”

    杜玉琼也笑道:“不知能否叨扰一杯喜酒?”

    甄嘉忙应道:“自当如此。”

    叶孤鸿自回山后十年未曾出外,如今甄嘉与杜玉琼一说,倒有些静极思动,也准备一同走走,但未曾想到出发之日谢燕堂竟然也来了。

    甄嘉与杜玉琼面面相觑,又齐看向叶孤鸿,谢燕堂也瞥过来,叶孤鸿无奈,只好道:“师兄也与我们一同去。”

    润州与毓州相邻,同傍玉江,甄嘉当初自润州琼城到毓州宕山,一路顺风顺水也走了月余。如今与谢燕堂、叶孤鸿同行,不过半刻就已到琼城。此地前数朝曾有帝王兴起,后经历代修葺,风光绝佳,山水尤盛,时有文人夸饰“(琼)江山之秀,罗锦之丽,管弦歌舞之侈,伎巧百工之富,其人勇则让,其地膄以善熟”。

    但正是因为这膏腴之地,物产之区所累,前朝覆灭后,此地屡遭兵灾劫掠,至天下重定时,琼城已“绝人迹者实五六年,惟见草木充塞、麋鹿纵横,凡市廛闾巷、官居民址,不可复识”,直至二百余年后,琼城才略复往昔旧貌。

    甄嘉宅院在琼城西北,毗邻水心楼,因临水边,每到花期,常有小舟载花而过,有《竹枝词》说此景:“清江一曲抱村流,半陂春色载舟头”。如今正是兰惠茂发之季,只见长桥至大街,一路上杖挑藤束,皆是累累春光。

    莲花峰上也生兰惠,芊眠峭蒨,离离如积。叶孤鸿看得亲切,取了一束把玩,见贩者目光殷殷相望,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竟无半分尘世财物,正尴尬间,谢燕堂上前来丢下一块银子,也不管多少,牵了师弟就走。

    叶孤鸿呐呐,走了几步忙赶上前,“这兰惠生得和莲花峰差不多。”

    谢燕堂慢下脚步,趁着师弟手中看了:“若喜欢,回去采了熏茶。”他神色淡然,语调里却温和得很。叶孤鸿想起旧时一桩事,蓦然失笑:“师兄不怕又被师父打十杖?”

    那时他入太清宗不久,性子仍然跳脱,一日顽皮将自晦居前的兰惠祸害了大半,凤楼打了他三杖,又将谢燕堂以“管教不严”打了十杖。自那以后,叶孤鸿就彻底收敛了性子,再也没惹过事。这时旧事重提,谢燕堂只瞧着他,“师父若打我十杖,我便亲自打你三十掌。”

    他说得正正经经,仿佛真是师兄教训师弟,叶孤鸿却蓦地耳根起烧,目光移开,不敢再与他相对。

    按人间年月来算,甄嘉如今已过八十,邻里与他同龄的大多已逝,有一二尚在,也是齿落眼花,神昏思倦。迎门僮仆皆不信眼前人是自家老太爷,直到甄嘉儿子听了传信出门,登时扑到在父亲面前,甄嘉还来不及扶起,女儿也由儿子女婿扶着一路又笑又哭着迎出来。

    甄嘉既扶又搀,好容易哄歇了一双已年近花甲的儿女,已是满头大汗。一家人叙了离情,又听说老太爷请了两位仙师来,忙不迭地整治酒席打扫院子,精选玩器陈列,甄老爷战战兢兢讯问父亲,可要挑选几个美貌洁净的婢女娈童送去,被甄嘉一巴掌呼在脑门上。

    谢燕堂等人虽在后院,此间发生诸事却一清二楚,又听甄嘉拦下家人设宴拜见,杜玉琼轻舒了口气,见叶孤鸿与谢燕堂都望来,脸上微微一红:“山上待得久了,倒不耐这些人情往来了。”

    三人又稍坐了会,甄嘉进来,“此间食物不堪采用,有些果子倒还干净。”

    孤鸿笑道:“这个不妨。”修士炼精化气,要洁净脏腑,真气清纯,故禁绝食腥荤香辣之物。盖因荤腥之物,乃血肉有情之品,味主沉浊,食之必至后天之气粗,而难伏;香辣之物,性主轻浮,食之必至先天之气散而不聚。故真心修道者,要多远之。如今他与谢燕堂都已辟谷,杜玉琼与甄嘉还需饮食,也是七八日才进食一次,每次不过些素食淡饭而已。

    几人闲话少许,甄嘉与杜玉琼先后告辞离去,叶孤鸿走到窗边向外张望。琼城千年累积,山川中自有一股灵气,甄家世代居于此处,也沾染少许,这处宅院尤为清净,树木繁翳,一股活水绕着几块玲珑昆山石迤逦自院墙流出。

    旁人不在眼前,叶孤鸿略放松了些,谢燕堂见他终于展眉,心中辗转半响,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原本只自己来?”

    叶孤鸿想说还有甄嘉与杜玉琼同行,下一瞬已明白谢燕堂话中之意,见他眸光澄澄地望着自己,心中微动,移步过去,“师兄总要顾及些自己。”

    谢燕堂自筑基后历来是太清宗弟子中翘楚,连南陵这个宗主亲传弟子也多有不及,后来兵解转世,侥幸重踏道途,但一身修为俱已荒废。太清宗并不以修为终论高低,但他性情中自有一股高傲之气,自回宗门后便日夜苦修,一刻不肯懈怠,直至叶孤鸿归来才突然出关。这些事都是成霁真后来私下告诉叶孤鸿的,叶孤鸿心里明白,故十年间未曾下山一次。

    想至此,他眼中柔意更深,望着谢燕堂,轻声道:“师兄当初究竟为何会兵解?”

    谢燕堂始终不肯答,只炯炯望着师弟,令他一句“可是与我魂飞魄散有关”在舌尖辗转许久,还是咽下了,只能轻叹一声:“这次回去,师兄就闭关吧。”又道:“甄嘉、玉琼天资与性情都不错,我需好好教导,以后数年大概都无暇下山了”

    话只说到一半,谢燕堂却已尽知其意,眼中辉光烁烁,凝望着师弟,温声答应:“好。”

    二人对望许久,谢燕堂先开口道:“这次为何会突然下山?”

    叶孤鸿道:“先前甄嘉提起时,恍惚觉得有所牵念,恐怕他家中有人与我有些缘分。”

    谢燕堂实在不愿再有人来妨碍,但既有注定,不理反而有害,遂道:“既然如此,稍后查探明白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虽太上忘情,仙门中却不禁情谊:出自《墉城集仙录 卷一 圣母元君》,需要纠正的一点,是道家并不强逼着断情,而是自然而然,顾太上而忘情。

    ☆、第七回

    甄嘉重孙婚事还在两月后,一家人不料老太爷回来得如此迅速,准备婚事之外还要分出心神侍奉老太爷及诸位仙师,只是几位仙师自来后就闭门不出,食水一概不用,甄老爷原本还要拨几个奴婢去服侍,却见院中有丽姝姗姗而行,也不知是草木点化还是精怪成形,美艳逾于仙人。又见花石服玩皆焕然一新,不似往日摆设,心中又喜又惧,又经父亲调教一番,自己不敢多言,也约束着家中诸人不要前来打扰。

    只是家中有仙师降下这一番消息实在瞒不住,此后陆续有邻里族人上门,奉上厚礼欲求见仙师一面,若不能,见一见已得道的老太爷也不错。甄嘉烦扰不堪,索性避到叶孤鸿处。这日他才进门,就见杜玉琼也坐在厅内。他们两人不同于叶孤鸿与谢燕堂,隔几日仍需要进些食水,院中就免不了奴婢往来,耳边也聒噪些。

    想到此处,甄嘉不免歉疚,杜玉琼摇头:“她们并不曾说什么,心静自然就好。”

    甄家的奴婢虽不敢在她面前说什么,背后却常聚在一起,她耳目灵便,常听见她们私下议论自己与甄嘉,又说本地某某观道长有许多妻妾之类。若是在以前,这些话必定会惹得她雷霆大怒,将这些嚼舌根的一并打死。但入山修行二十年,再看这些尘世俗念,却已有隔云之感,心中微澜不起。

    叶孤鸿看她眉间忽然展开,低诵道:“一念虚中起,突觉朝露身,搔首愁白发,多是自苦人。”笑叹道:“却是悟了。”又道:“却不可执着,‘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空花岂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摄动是禅禅是动,不禅不动即如如’,若强着一法之度,则又落另一法之系缚。”

    杜玉琼恭谨听了教诲,甄嘉拱手笑道:“恭喜。”

    叶孤鸿看他,道:“却有事需着你去办。”便将自己心中牵念之事说出,甄嘉回道:“并不算什么大事,让他们来拜见既可。”

    叶孤鸿道:“却不忙,待婚事了结后再提。”

    因和仙家牵扯了关系,甄家这一次婚事着实热闹,等到新人回门拜了父母,甄嘉便要离去。家人大惊,甄老爷与妹妹涕泪交加,心知父亲这次去了,恐怕这一世再难相见,一忽儿怨爹爹忍心抛家,有亲难奉,一忽儿又恨道路相别,父子终成陌路。甄嘉亦是长叹,父子相顾涟涟,只是无奈。

    甄老爷道:“父亲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且见一见亲朋,也好有个念想。”见甄嘉答应,便急忙使小厮出去传信。众人得了消息,忙不迭上门拜访,甄家一时门庭若市。甄嘉虽觉烦扰,但转念一想,又按捺下来。

    此时正有四五人在堂内,甄嘉正要赏下玉佩金环等物,突然有人出声:“且慢。”随着话音,自堂后转出一人。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来人约莫二十一二,绛履玄冠,容色清润韶秀,比之众人,如珠玉在瓦砾间。甄嘉急忙起身:“叶前辈。”

    叶孤鸿瞥了堂中众人一眼,正要开口,突然一人越众而出,扑倒跟前,重重叩首:“求仙师收我为徒。”

    众人都吃了一惊,只道此人胆大包天,又恐仙人震怒,皆战战不已。叶孤鸿并不理会,望向另一人。那人约莫二十三四,容色沉静,被仙人瞩目,心中虽然骇然,却仍按捺住,整理袍袖下拜:“远见过仙人。”

    叶孤鸿仔细打量他一番,“修行可有十年?”

    甄远一惊,仍答道:“已有十一年,只是近来才有气机感动,如清凉发起,自下而上。”

    叶孤鸿道:“此乃‘地雷复’卦之象,虽不易退失,但亦须知时,知候,知所长养方可。”又问他师承,原是自小寄养道观,学了些打坐守静法门,因心羡长生,也不娶妻,只每日观读经藏,禅定打坐,近日才气脉略通,有所感应。叶孤鸿颔首,又道:“你与辰州阳平府叶家有何关联?”

    甄远想了一想:“乃是我高外祖母之外家。”

    “那便是了。”叶孤鸿温声道:“若论亲缘,你高外祖母当是我堂侄女。”

    众人一时惊了,俱瞪着甄远,先前下跪之人更是惊愕,两眼直直盯着两人,甄远唬得急忙跪下:“拜见老祖。”

    叶孤鸿只许他磕了一个头便拦住:“却不料我堂兄血脉飘零此地。”

    叶家本是阳平府大族,百余年前辰州天降洪水,危急关头又遇溃堤,洪水去后疫病频发,缺食少药,一城人死得十室九空,叶家只有叶孤鸿和一堂兄侥幸逃得性命。后来堂兄被外家收养,叶孤鸿则被凤楼带入太清宗。成年后他曾入世寻过堂兄,赠以金银药丸,自此不复再见。本以为缘分已了,却未想到百年之后在此遇上甄远。

    他嗟叹一回,又问详情,原来他堂兄膝下只得一女,后嫁入润州甄家,一脉传至甄远。他父亲早逝,孤儿寡母多得族中接济,因无力供养读书,其母便将他送到出家修行的舅舅处,四五年里烧火扇风劈柴挑水洗衣做饭都尽作了,又跟着念熟了几本道经,常充作道童跟着诸道士做些请仙扶乩看病念经的勾当,后来渐渐长大,饭量渐涨,衣服也需做得愈大,便被赶了出来。

    甄远家田地早在为其父治病时卖了个精光,幸好他还通些文墨,在道观里又向管香火钱的道士偷学了些打算盘的本事,便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在城内零零落落打些散工。又过几年,其母也一病不起,由族里帮衬着发了丧,自此家中便只剩自己一人。

    他睹父母早亡,又觉人活一世,却大多糊涂度日,如他做一日活得一日钱换一日生,一世浑噩而过,却不知究竟为何来这世上走一遭,故而渐起修仙长生之心。如今见降下仙人竟然与家中长辈有关,又听仙人道:“你可愿随我上山修行?”顿时惊喜交加,一时竟抖得说不出话。

    他这边还未回答,另一边跪着的人又扑上来,若非还有一丝顾虑,几乎要揪着叶孤鸿袍子不放,“仙师!我也愿拜仙师为师,入山修行。”

    叶孤鸿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容貌还算清秀,但上庭扁平,印堂偏窄,目光闪烁不定,一看便知心性不佳,便不再理会。谁料那人竟然挣脱仆从,脸上不恼反喜:“仙师!圣贤曰有教无类,修行又岂可拘泥灵根,我便是个杂灵根、五灵根,也终有破碎虚空、飞升上界的一日!”

    叶孤鸿实在不知他这是哪来的胡言乱语,人间难通修行路,但也偶有几丝灵光落下。前人有云:人生天地之中,有清有浊,有刚有柔。因而修之各成其性。夫气清者聪明贤达,气浊者凶虐愚痴,气刚者高严壮烈,气柔者慈仁淳笃,所以木性强直,土性仁和,水性谦退,火性猛烈,金性严脆,各随所受,以定其性。明者返伏其性,以延其命,愚者恣纵其欲,以伤其性。如此种种,却从未有过什么灵根之说。

    他又仔细看了那人一眼,这回却看出些许端倪来,向甄嘉道:“去请师兄过来。”又道:“将他父母请来。”

    听叶孤鸿如此吩咐,那人眼中越亮,神情跃跃,盯着叶孤鸿便想称师父,又听他有一位师兄,顿时踌躇起来,也不知这两位哪一位更厉害些。又思忖自己如此天纵英才,若随意拜师,岂不是明珠暗投,若能跟着他们入门,只消说些“道在问心”、“我既是道”,寻得一位本事高强、出手大方、地位尊崇的仙人做师父,岂不是更妙?到时候说不定连这珠玉焕然的仙人也要称自己一声“师兄”,这么一想便觉得浑身酥麻畅快,顿时巴望着那位师兄与这一世的父母快些来。

    作者有话要说:  1、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白居易《读禅经》

    2、人生天地之中,有清有浊,有刚有柔:出自《墉城集仙录》

    3、修道的目的是什么?其实道教修行有一个演变过程,从先秦至唐,以外丹修行为主,所以那时候修道是一个富贵活,修行也是为了长生,葛洪曾说:“若幸止而不死者,亦何必求于速登天乎。”仙道贵生,“故夫上士忿然恶死乐生,往学仙,勤能得寿耳”,问道本为长生久视,破碎虚空、飞升上界实乃舍本逐末。后来宋明转为内丹修行,即是以自身为鼎炉,抽坎填离,最终脱质升仙。故有“仙有五等,法有三乘”即小乘安乐延年,中乘长生不死,大乘超凡入圣。看古代的一些记录,先多隐逸,后多成仙,也是由于观念的改变。

    ps:这文写得很糟么?沮丧。

    ☆、第八回

    少顷,谢燕堂自堂后来,堂中诸人只觉若睹宝剑出匣拔鞘,风气光彩射目,竟然不敢直视。

    那人原也随众人侧首掩目,待看清谢燕堂样貌,顿时目瞪口呆,只觉男装肃容也不掩其光华,一时脑中纷乱,一忽儿觉得当叫师尊,一忽儿又觉得叫师姐也极佳。又想那叶姓仙人说不定也是个女子,只是用了灵符易容,如此行为,定然是个清丽俏皮的小佳人。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脸上剧痛,瞬间倒飞起三四丈,脊背狠狠撞在墙上,又跌倒在地。一时胸前脊背脸颊齐痛,顿时惨呼出声,又一呛,咳出血并数颗牙齿。这一下被打得极惨,眼前蒙昧一片,好半响耳中嗡声暂消,听见谢燕堂道:“如此心术不正之徒,杀了便是,何必多言。”

    叶孤鸿道:“他也算无辜受害,将假做真。”

    一时堂中无人发声,只听那人趴地哀哀惨呼。未几,那人父母已寻来,不过三十七八,却都头发花白,见儿子流血倒地,先是一惊,又见仙人,只好按捺下心疼,上前拜见,然后捏着手垂头立在一旁。那妇人频频偷眼去瞧孩儿,听他哀鸣,着实不忍,壮着胆子道:“小儿愚昧,冒犯仙人…”

    叶孤鸿道,“此事却说来话长。”指了凳令两人坐下,甄老爷又唤了郎中来,将那人略收拾了,放在春凳上。

    叶孤鸿道:“列子有云: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曾有能者取气合药,大如燕卵,曰文石。授宏成子,服之大明悟为天下通儒。成子后病吐出此石以授五鹿充宗,遂充宗又为硕学。天地阴阳奥妙,亦有非经人手而生药,充塞泥丸,成全顿悟,故曰天授。如哑者睹开天眼而复声,幼儿不学而做绮文等皆为此类。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于世人言,天授也并非一味好事…”

    他一瞥春凳上之人:“人生之初为混沌,后分清轻,渐现五官手足,再服饵水食,方始成人。今观令郎言行,多有邪异之处,恐未成人即蒙天授,大道以多歧亡羊,令郎大约是将这天授当做自己本性,年深日久,已入歧路了。”

    道家以气为基,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又变而之死,死而气散。昔为人而今为虫臂鼠肝,乃是造化循环之理。三生旧性之说,实为虚妄。故如谢燕堂与林道通转世投胎,实为夺舍,乃是趁婴儿温养,尚未成人之际将一点灵光含元神打入,此非大能不能为,非有机缘不能成。

    众人闻言大惊,夫妇尤其骇然。有与他们家熟悉的人道,此子名翥,少而敏,幼能学,只是生性轻浮些,是故十六七岁时父母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只盼能稳重些。别人家若亲事定下,未婚夫妻便再不得见,有父母开明的也会允许传些信笺针线之类,甄翥却不知如何想,竟日日去未婚妻家登门,一忽儿说要带去游春,一忽又要带去会友,倒把女儿家名声弄得有些不贞静,还未成婚两家就已有怨念,后来女方家一怒之下退了婚。

    此事因甄翥而起,以后数年父母想再为他寻一门婚事,却越发难为。夫妻俩既忧烦自己气血已衰,不知何时就要撒手西去;又发愁儿子年岁渐大却浮浪依旧,年少聪睿之名已荡然无存,平生竟无能待者。未至不惑之年,就已头发花白。如今再见爱儿冒犯仙人,又听竟然一早就迷失本性,惊悲之下,妇人一时竟闭目仰倒,人事不知。甄老爷急忙令人煮来姜汁灌下,又让婢女替她摩挲心口脖颈手腕,片刻后才缓缓苏醒,想起之前诸事,只觉悲从中来,不禁嚎啕大哭。

    众人看得可怜,那丈夫也是泪眼婆娑,向叶孤鸿跪下,泣道:“求仙人救我孩儿一命。”

    叶孤鸿命甄嘉扶他起来:“那天授与你孩儿已化为一体,若要祛除,他今世一切都要消了,如赤子落地,懵懂不知,一切须从头再来。”

    妇人勉强止了哭泣:“纵如此,也强于如今,只当又生一子,再教他十八年罢了。”

    叶孤鸿点头:“既如此,且遂你们愿。”便借了甄老爷一间偏房作法,将那天授取出。只见灰蒙蒙一道气从脑后中逸出,叶孤鸿祭出一节琉璃,随即将灰气吸得一干二净。

    甄翥又过两日方才苏醒,当真如叶孤鸿所说,言行举止已与婴儿无异。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感慨,因见他们一家实在可怜,又各出了些钱襄助。

    此后十数年,夫妻俩专心养育甄翥,又教读书明理,十数年后中了秀才,继而又中举人,却不再进学,只在琼城内开馆授徒。也是有缘,当初与他家退婚人家的女儿因失了名声,一直不得嫁人。甄翥也知她是被自己从前荒唐拖累,便在中举后托人求亲,两人兜兜转转蹉跎近二十年,终究成了夫妻,虽然意难平,却也无奈,从此教书持家,恬淡延生。

    如此种种,却都与叶孤鸿等人无关。在取了天授后几人就返回太清宗。几日后,谢燕堂再次闭关,叶孤鸿一边教导甄嘉与杜玉琼,一边修炼,十数年间都无暇离山,待两人都修行至宿疾并销,神静气安境界,分别被浮玉殿与徽音殿收为弟子。

    甄嘉与杜玉琼去后,叶孤鸿顿时多了许多空闲,这天他在林中闲坐,不知不觉天已入夜,才将笛子放下,就听见林外响起娇稚笑声,细细步声近了又远。他抬头望去,不禁莞尔,起身走到洗雪堂山峰相接的石梁处,崖壁上落水如弦,一旁岩壁上一丛桃花花枝颤颤,扑落他一身花瓣。叶孤鸿摇摇头,向那花树柔声问道:“可要吃果子?”

    那花树顿时不动了,少顷,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童从花间探出头,咬着手指怯生生说:“吃狮子糖。”

    叶孤鸿将她抱下来:“这时节哪有狮子糖,有炒银杏和梨圈吃不吃?”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等回了观澄堂,叶孤鸿将女童放在榻上,取了两碟干果子来给她,“莫要走动。”嘱咐了才转身,就看见谢燕堂姗姗进来,瞥了一眼女童:“原来是她化形。”

    叶孤鸿正要去找他,含笑道:“师兄来得恰好。”

    女童还坐在榻上啃枣子,见谢燕堂来也不怕,她在岩壁上长了那么多年,早见多了他这不苟言笑的模样。叶孤鸿拉着谢燕堂坐下,两人一左一右,中间有个粉妆玉琢的女童,看起来倒像一家。

    叶孤鸿慢慢抚着女童鸦羽似的头发沉吟。这石梁旁的桃花开了许多年,也不知是何时种子落于此处萌生,因地方不对,生得格外细弱伶仃。他见了不忍,便在树下布了法阵,此后数年渐渐繁茂,有云霞郁郁之貌。大约是多吸了些日月精华,灵识略生,便格外淘气起来,每逢花季,人自桥上而过,总被落了满身花瓣。只是草木有灵,终究不足,如今化形为人,生出九窍,才算踏上了正道。

    想了片刻,抬头恰与谢燕堂目光撞在一起,微微一笑:“叫蓁蓁如何?”

    烛火之下,他的笑容好似花缓缓开,谢燕堂不说话,眼神却是柔的。蓁蓁吃了半碟果子开始犯困,伏在叶孤鸿怀里睁不开眼睛,今天她第一次化形,一会就累了。

    叶孤鸿把蓁蓁抱起,化作一团淡红云雾托在手心,来到石梁上微微一推,云雾便飘起没入了桃花之间。两人静静站了会,皜月近人,地上如铺霜露,远处宕山山峰参差,影影绰绰半浮于夜雾中。谢燕堂伸了手来牵住师弟,沿路开了许多花,两人踩着一地水样月光,缓缓往洗雪堂去。

    谢燕堂性格冷肃,居处却很有人气,壁上挂画,瓶中供花,都是叶孤鸿一手布置的。堂前有一棵极高的榛树,枝叶繁茂难收难束,等到了结子时节,便可采来配茶。

    趁叶孤鸿抬头在叶间张望,谢燕堂捧了一只半尺高的罐子出来,一揭盖子便是股幽冽冷香。叶孤鸿伸手接过来,倒有几分惊奇:“师兄什么时候存下的榛仁?”一厢说一厢进屋淘登出炉子、砂瓶、茶盏等物,又去汲了一罐子澄洁泉水。

    谢燕堂静静在旁看他忙碌,忽然说:“我欲出游。”

    叶孤鸿正往砂瓶里倾水,闻言顿时诧异抬头:“师兄”略停一停,蹙眉道:“为何突然如此?”

    谢燕堂并不答话,只静静看着他,伸了手握住师弟:“你可信我?”

    叶孤鸿懵懂,仍然点头。两人相看片刻,谢燕堂低声道:“近来心乱。”

    叶孤鸿顿时一惊。入道第一,便要拴住心猿,炼心得法自然神凝气聚。有道之士,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味味,身离细滑,意不妄念,以避六贼。意妄思虑,便六贼妄生,入贪痴嗔,身妄作役,一旦心神相负,便是道基崩溃。如今谢燕堂居然说自己心神动乱,叶孤鸿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脊背冷汗津津而下,谢燕堂却仍气定神闲,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捏了捏师弟手背:“莫怕,这趟下山行走,便是看看有无顿悟的机缘。”他近来只觉修行未有寸进,也不知究竟是那里挂碍,去寻人卜卦一番也是晦暗不明,只说机缘在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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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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