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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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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花 作者:喵治·马丁

    第4节

    “最后开了什么颜色的花呀?”硫夏问道。

    “不知道。”我诚实地说:“这个问题我小时候也问过。”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很有钱了。年幼的我在园博会见过夜皇后,白色梦幻,杏桃佳人等等名贵品种的郁金香,那些已经极美,我不能想象世界上还有别的颜色比它们更美。

    “它是未知,是希望,是无限。人间最美的莫过于未知,最可爱的莫过于希望,最让人期待的是无限。”爷爷这样回答,脸上的表情很是奸诈。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那个花色在今天看并不稀罕,为了保留我的美好幻想,爷爷才没有直接点出来。

    “其实,我能体会一点点你爷爷的意思。”

    硫夏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说:

    “我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十岁便跟随叔父出使义坦力。在那里,因为年纪小,别人对我不设防,所以叔父让我做一些探听情报的工作……”

    我不喜欢他现在的表情,因为他的神色告诉我那一定不是美好的回忆。

    他讲到这里就结束了,安静地靠在我怀里。过了一阵,他又说:

    “乔,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两样事物,一样是战场,一样是你。战争能洗刷屈辱,但是并不能让人幸福。你也许不相信,在认识你之前,我不知道生命也可以这样快乐。你和你的狂热感情,对我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那时我既是恐惧,又是欢喜……”

    我被这突然起来的告白击中心脏,心里既甜蜜又莫名酸楚。我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硫夏仿佛是不好意思了,强行转换了话题:“也在这待了几个小时了,饿不饿?”

    我愣愣的,脑子还在消化刚才的话。

    他见我这样,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口哨使劲吹了一下。尖利的声音在安静的湖上传得很远,我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湖畔有人赶来。

    庄园男仆们驾着另一艘船解救了我们。

    “奇瓦利爱尔上校,总算找到您了!军部让您马上启程去……”我们甫一上岸,满头大汗的穿着士官制服的陌生男子手持电报焦急地说。他原本应当有许多话要汇报,却因为看到硫夏身边的我而生生停了下来。硫夏瞟了我一眼,道:“但说无妨。”

    说着,他们也没有停下步伐,迅速向主屋走去。

    “上校,是南部边境……”

    “兹威士王国来犯?还是义坦力撕毁了合约?”硫夏神色一凛。

    “严格上说义坦力没有撕毁合约,但是给前朝军队开放了通路。我方前哨来报,还有不到十天他们就能到达南部边境了。军部召开紧急会议,总统先生和布拉帕元帅让您赶紧过去。”

    帝国末代皇帝鲁以六世和他的皇太子均死在革命的炮火中,单薄的几个后嗣终身活在共和国政府的严密监视下。然而,早早远嫁海外的大公主却生下了继承外公名字的儿子,在流亡的保皇党势力和别有用心的邻国支持下卷土重来。

    “前朝遗党不足为虑,义坦力和海外势力倒有些麻烦。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剩下的事路上一一说给我听。”硫夏利落地披上军服,带上佩枪,又变成了英挺、冷酷的奇瓦利爱尔上校。

    临走前,他重重握了握我的手:“如果喜欢这里,你可以再住几天。”

    “不了,没有你没什么意思。”我说:“祝一切顺利。”

    他短暂地笑了笑。我知道他想吻我,因为我也很想吻他,只是顾忌外人在不便动口。他家佣人面前尚没有什么约束,但不得不提防一个不知道背景的军队士官。

    “上校!”我忍不住叫他。

    他临到门口,回头看我:

    “怎么了?”

    “骑冬蔷薇去吧。”

    让它带你回到我身边,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是含蓄的情话,他一定能听懂。

    他点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去。

    开学以后,我发觉整个乔瑟芬陆军军官学校都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里的学生大半是权贵子弟,边境的事情早就由他们的亲朋好友透露了不少。身为年轻热血军校生,大部分人骨子都是渴望战争、混乱和荣耀的。闲暇时间,学生们总是三五成群兴奋地窃窃私语着这件事,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都停不下来。谁谁谁的亲友将奔赴前线,军事装备所研发引进了什么新武器,甚至我们是否会参加到备战工作,这些都是我们谈论的话题。学生中,甚至有人背着老师私设赌局,赌战火会不会烧到国境线内。赌会和不会的人基本上是四六开,相信军队会在边境线上把保皇党结果掉的人略多一些。当然,没人会觉得我们不会胜利。

    除此以外,今年许多课都停了,尤其是五十岁以下、有部队职务的老师,他们的课程几乎全被自习和体能训练取代。这些老师之中,就包括据说已经前往南方最前线考察的硫夏。常常,我沉默地听着麦罗拉夫人沉静流畅的钢琴声,心思不自觉地就牵挂起硫夏—他安全吗?一切顺利吗?吃得好、睡得好吗?作为布拉帕元帅信任的青年军队支柱,他是不是背负着极其沉重的责任呢?我的硫夏不仅是最可爱的情人,同时是军事天才,是身负要职的共和国军人。我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好这些事,但是总忍不住瞎想。每次我发觉自己想得太深的时候,我就强迫自己用体能训练和学习清除杂念。我一遍遍地回想、分析着他曾教给我的东西,常常都有新的体悟。

    从前我们射击课用的子弹几乎是无限制的,从这学期开始,每个人练习用的子弹都按人头配置。除了子弹,其他的配给也是一样的。马术课的马厩里只有老弱的马,磨破的靴子不再凭学生证就可以换新的,食堂也不再提供奢侈、精美的饭后甜点了,连咖啡的浓度也大大地降低。这些节省下来的武器、马匹、军靴和糖,将用于前线军队。并不是说我们的配给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而是要为不知要持续多久的战争打算。更何况,现在我们的生活水准并没有降低,食堂的伙食还是足量的。不过,我们是阶层特殊的学校,普通人的生活就有些困难了,听说连最安全的首都的粮价都疯涨了四倍,其他地区可想而知。

    随着学校里老师越来越少,低年级的学生终于无限期放假回家了。学校里游荡着我们这些三年级生和本应分配去各部队或军事机构实习,却因为紧急事态没有成行的四年级生。我们是共和国军人预备役,有可能即将奔赴战场—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认知过。就目前来说,我们这些没毕业的学生上战场的几率很小,但是也要以防万一。原则上,我们不可以临阵脱逃,但是学校里将近一半的学生已经被家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走了。留在附近镇守首都的默克将军没有阻拦,毕竟这些人上了战场也没有用处。

    我、海门、迭歌都留在学校,而阿梅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开始就没来。事实上,我父亲甚至用略显兴奋的口吻给我写了一封信。父亲没什么文化,他小时候我爷爷还在四处跑生意,耽误了他的教育,因此写这么长的信非常难得。

    他的信这样写:

    “亲爱的儿子:

    如果真的开战了,你要好好努力,趁此机会混个一官半职,成为家族的骄傲,不辜负爷爷生前对你独具一份的宠爱和期待。他从前说过,在所有的孙辈中只有你最像他,当时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想来,可能是他别具深远长久的眼光。你爷爷在革命期间和战后重建时奠定了我们如今财富的基础,如今几十年难一遇的机遇又到了眼前。

    议会终于放松了对行业的管制,因为他们需要我们,需要钱、钢铁和粮食,需要一切。我们预备成立爱国商会,会长将由罗兰家族的人担任,爸爸可能做副会长。罗兰将军会成为我们的靠山,他们家族对纺织业、木材业的兴趣很大,以后你正式进了部队他会对你多加关照的。当然,我们不能永远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爷爷留给你的钢铁厂和几个矿都运转良好,厂子这三个月的利润比得上过去好几年,估计不久以后还会更多。哥哥们都有点嫉妒你了,因为爷爷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你!我们家预备接下来几个月再开几家新的工厂,分别在……你的妈妈和大嫂和解了,她们在加紧采购药品和食物,准备在后方接收第一批回来的伤兵……家里人现在都忙着各自的事业,很充实,不必牵挂。

    又,你妈妈希望你马上回家。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回来,可以发个电报给家里,我们会派人去接。记住,柏兰登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祝你一切都好。

    父亲

    x年x月x日”

    我坐在床上,来来回回,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我想起一年级时麦罗拉夫人在军事知识决赛时问我的问题,对比如今的情形,心里颇有些感触。

    路过的海门瞄到了一点内容,我索性大大方方给他看。他瞟了瞟,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家信,展开。我看了几行字,和他相视苦笑。海门家是共和国最大的家具商,他家里人对他的叮嘱和我爸大同小异,甚至同样在信中写了加入罗兰商会的事情。人的一生总要有几个诚心的朋友。我们真是门当户对,难得又志趣相投,道路相似。有海门在,我对未知前途的怀疑都减轻了一些,他亦如此。摒除那些不安的话,我们甚至有些期待战争,期待建功立业,期待权力和荣耀—只是并非为了家族,更多是为了自己,为了为所欲为的自由,为了拒绝的自由。我渴望有一天能自由自在地和硫夏在一起,而我有足够的权力缝上那些说“不”的人的嘴。往后看来我这时的想法实在天真,可我从未后悔。

    和我们相比,迭歌的情况要糟一些。他虽然是贵族之后,但是家中早已落魄,不论是权力还是金钱都不尽如人意,因而也被家人期待着能在军中有个好职位。可是和身体强健的我和海门不同,他的身量那样纤细,看上去根本不像个军人,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行军生活。因为失去了阿梅斯,他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原本就娇小纤细的人更是显得就要飞走似的。我理解他的痛苦,因此常常拖着他参加各种活动,或者就是一起看书、聊天。阿梅斯出身赛德省的庄园,正是南方边境附近。迭歌联系不到阿梅斯,很担忧他的处境,却丝毫没有办法。他的懊恼正和我相似,内心深处,我也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立刻为硫夏分忧。

    这年四月十一日,鲁以六世之外孙,玛利公主和鹰岛现任执政官之子鲁以在义坦力北部加冕,世称鲁以七世。同日,共和国宣布他的地位非法并正式向其宣战。

    战争开始了。

    我们的生活暂时没有太大变化,但人人都知道巨变即在眼前。平民家庭的男人被征召入伍,妇女从家中走出来工作,而我们本来就是军人,有天然的保家卫国的责任。

    “上学期我和阿梅斯分别的时候,我竟然还在和他吵架,说他没脑子。”迭歌又一次这样说,声音充满了痛苦:“他其实也是因为爱我才犯傻,我怎么能骂他呢?本来以为开学以后就能和好的,没想到……他就住在边境线旁,这片土地不久后肯定有一场大战,多危险哪!”

    海门摸着他的背安慰他。我想到了同在南方的硫夏,一时出不了声。海门和迭歌知道我对硫夏的恋慕,但是不清楚我们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并非我不信任我的朋友,只是为了硫夏的声誉万无一失,我没有告诉他们。于是如今,我也只能把离别的思念和担忧埋在心里独自咽下去。

    “对了,刚放假的时候他给我寄了好多糖渍橘子。大家一起吃点吧,现在商业交通线被占,北边都几乎吃不到南方的水果了。”

    迭歌忽然想起来这个,“噔噔噔”地跑去给我们拿橘子吃。用大玻璃罐装着的橘子分量非常足,用糖腌好,简直够吃大半年。而这只是阿梅斯寄过来的一部分而已,迭歌说一共有好几箱子这样的玻璃罐。

    “我喜欢吃橘子,他就给我寄了橘子。如果他没有送这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呢。怎么就没有来上学呢?”

    说到这个,迭歌又低落了,手里的橘子也吃不下去。

    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从我脑子里冒出来:

    “迭歌,他给你寄橘子的包裹里,有放信件吗?”

    “没有。”迭歌摇摇头。

    “你确定?”

    “我看了很多遍了,什么都没有。可能他不想服软吧。”迭歌说:“其实,他都已经寄了橘子了,写个信又有什么呢。也许他怕家长说什么吧,毕竟我们这样的恋爱不为世所容。”

    我的脸色变了又变,想到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东西。阿梅斯不是这么浪漫的人,这个橘子的分量又太可怕,简直就像他早就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似的

    “乔,怎么了?”海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大事不妙。”

    我猛地站起来:

    “南方叛变了!”

    身为南方赛德省大庄园主儿子的阿梅斯没有没来上学,这足以让人生疑。硫夏曾给我看过过去的军事地图,赛德省的一些区域自帝政时代以来都处在我国和义坦力的争夺拉锯战之中,直到前几年才彻底归于共和国。赛德省地方权贵的态度一直都很暧昧不定—为了不论哪一方胜利,他们都能维持地位。如今义坦力和保皇党达成协议,义坦力恐怕得到了将来重新划定边界线的承诺。这个当口,地位敏感的南方庄园主们叛变共和国看似惊人,细想却十分合理。迭歌收到橘子是寒假前期,说明阿梅斯一回家就知道了将有战争的事情—而身为高级军官的硫夏到寒假最后几天才知道。南方权贵们和保皇党或者是义坦力结盟的时间应该比这个还要早得多。阿梅斯对迭歌的爱让他忍不住寄了恋人喜欢的、战争期间吃不到的水果,出于保密的原因或者担心日后会连累对方未能给对方寄信。我几乎可以想象阿梅斯的模样,他放假回到家刚知道消息愕然的样子,他恳求父母允许他给朋友寄橘子的样子,他保证自己决不会透露分毫信息的样子……他除了橘子,什么都不能为恋人做。

    我却还有机会。

    我所发现的,拥有完整情报系统的共和国军方未必就不知道。可是我不敢赌万一,因为我的硫夏去了南方。我的胸膛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而我的心就在上面烧。我片刻不敢耽搁,拔腿就向副校长办公室跑去,并暗自祈祷他今天留在学校。万幸的是,隔了有一段距离,我便听到了办公室内传来人声。默克将军还在这里!

    我加快步伐,临到门前,发觉里面似乎有两个人在激烈地辩论。其中一个凛冽锐利,另一个则稳重中暗含机锋。

    “我知道你们关系非同一般—当然,没有人告诉我,我也不会说出去,可是看你这幅模样我又有什么猜不到的呢?我也年轻过,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正是因为这样,我要劝你冷静,奇瓦利爱尔上校。”

    稳重的声音如是说,考虑到这股气魄和年龄,我猜测这就是办公室的主人默克将军。

    “默克中将,我的脑子清楚得很!不要说浪费时间的话了。”

    那个凛冽的声音说。

    我凝神一听,这声音竟然有点像硫夏!我一下子呆住了。他不是在南部吗?怎么回来了?

    “不管怎样,乔·柏兰登是我要的人,这是不容更改的。我真好奇,到底是谁胆敢和我抢人?竟然还劳烦您来遮遮掩掩?”

    这人又说,显露的气势非常惊人。

    我确定了这就是硫夏。他们为什么提到了我?我满心的疑惑亟需解答,但是现在推开门既不礼貌也不合适,只得继续听下去。

    默克将军沉默了一会儿,道:“罗兰将军。”

    “罗纳德·罗兰?这个唯利是图,一点儿军人荣耀心都没有的老匹夫!他的勇气和血统早就被金钱腐蚀了,我决不会让乔跟着这种人!”

    “请你慎言。罗兰将军和柏兰登的父母有生意关系,他会关照柏兰登的。”默克将军的语气带了些微不满,但依旧维持着风度。默克将军本人平民出身,这几年家里人也有试着投资一些生意。自推翻帝政以来,掌权的贵族资本家霸占着最好的商业行当,占据议会最多的席位,想方设法限制其他阶层的权利。像默克将军这样的人可能对“血统”之类的贵族式骄傲积怨已久。

    “我可以照顾好乔,就不劳他费心了。”硫夏说。

    “乔·柏兰登是非常优秀的预备军官,我也相信你可以给他最大程度的保护和关爱。可是,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在你那里—你姑父布拉帕元帅的麾下,他可能小有成就,但是很难挑大梁。他原本可以成为驰骋森林的狼,而你的爱和庇护可能会让他终生只做一条宠物狗。”

    “不,我会—”

    默克将军打断硫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你一定要把人带走,我是不会阻拦的。但是,一个圈子以外的青年人如何能拼出一条血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这很辛苦。现在是战争期间,和同僚的一丁点矛盾都可能是致命的。奇瓦利爱尔上校。扪心自问,你忍心吗?”

    硫夏不语,但他急促的呼吸代表他并没有妥协。

    默克将军趁热打铁道:“如果不是在罗兰那里,而是在我这里呢?”

    “你说什么?”

    “罗兰为人不能让你满意,那么你信任我吗?从乔一年级起我就关注着他,并且非常珍惜他的才华。我和罗兰有点儿私交,人在我这里他和柏兰登的家人都能接受。更何况,我听说你最近拒绝了近卫军的职务,自请去南方前线。这种历练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太危险了,而我才领了去往东部镇守拉斐尔要塞的调令……”

    这才是杀手锏。

    硫夏动摇了,但是做不了决定。我知道,因为他爱我,所以没法和我分居两地,所以没法不考虑我的安全。

    “你下不了决心。”默克将军说:“你的感情在束缚你。将来,如果他真的在你身边,感情会让你们两个人都陷入危险的境地。你想要他做你的秘密情人,但是只要你们在一起,这就是瞒不住的,你们都会受到伤害。尤其是你,硫夏·奇瓦利爱尔,关于你的流言本来就够多了,你的敌人在虎视眈眈地寻找你的软肋……”

    “让我再想想。”硫夏说。

    “为什么不让他自己来做决定呢?”默克将军温和地说。

    忽然,校长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我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两人面前。

    我看到了硫夏和默克将军,也看到了墙上那面只能从里往外看的小镜子。硫夏神色微动,看了我一眼就把头别过去了。

    默克将军注视着我,灰色的眼睛满里是自信和从容:

    “现在情况危急,共和国需要人才。明天我们就会给所有的在校生提前授衔,然后分配你们去不同的军团。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的决定是什么呢?”

    “我愿意遵从默克将军的指示。”我冷下心肠说,强迫自己不去看硫夏。

    “这样很好。”

    硫夏冷淡地说:

    “事务繁忙,恕我告辞了。”

    他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硫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不带一点迟疑。我叹了口气,对默克将军说:“将军,您可真是条老狐狸。您从一开始就想把我要过去不是吗?”

    “不错。”默克将军点点头:“但是我说的理由都是真的。你在他身边,对你们两个都不好,而我恰好又是个惜才的人。”

    等我把我对南方的推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默克将军,已经又过去半个小时。他说军方近日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却还是太晚。有南方庄园主和义坦力、鹰岛支持,保皇党军队相对于共和国的劣势又减少了,一场大战迫在眉睫。不止南方,东方的一众邻国,西方的海域都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等共和国一栽跟头就趁虚而入。

    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因为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周围。被树荫里站的那个人冷不防地拉过去的时候,我下意识还想还击,幸好看到对方的脸的时候住了手。

    “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

    硫夏说,语气里带了点不满,但是也没有生气。

    “我……”

    我看了看四下无人,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放着胆子搂他的腰。触碰到他,才知道我想他已经想得要死了。

    “别摸了,几天没洗澡,就早上冲了把脸。”硫夏捧着我的脸蹭蹭我的鼻头:“从军部开完会直接跑过来的。能见到你真好。”

    “什么时候走?”我问。

    “明天清早。”硫夏说:“赛德有人叛变,军部决定调整在南方的兵力分配,既不打草惊蛇,也要留有一击之力。本来以为可以带你走呢。”

    我们同时沉默了。

    过了一小会,硫夏叮嘱道:“你在默克将军身边挺好。我毕生所知,大半已教给你,你缺的只是经验。要认真学,不要贪功,不要冒进。”

    “我会的。你也要小心。你不是一个人了。”

    我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他的手握着我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哎,我的小狗也是个能干的大人了,怎么就放不了心呢。幸好不在我跟前,不然你出点什么事我得急死,现在眼不见为净。”硫夏自嘲地笑笑:“我走啦!”

    “不是明天吗?”我惊慌地问。

    “得去军械所看装备,还要和一帮顽固不化的老家伙抬杠。”

    “不睡觉?”

    “打仗了就是这样的,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来,不行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真得走了,快迟到了。”他挥挥手。

    “我等你,来得及就回来睡一会,来不及就算了。”我说。

    “好。”

    小屋外的蔷薇开了,无人照看,自在生长。

    我躺在床上辗转到凌晨三点多,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进门来,在床边脱掉外套,爬上床。

    我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因为不想闹他。现在已经这个点了,明天清晨他就得出发,他必须好好睡一觉。

    他看了我好久,然后才彻底躺下。我睁着眼睛了无睡意地望着天花板。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摸上我的身体。

    我下意识地合上眼睛。

    那只手顺着我的腰线抚摸着我的大腿,一下一下,轻柔地,专注地,不含情欲地。指头上的枪茧划过皮肤,激起些微的颤栗。

    我原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哭。

    忍耐已久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眼泪顺着面庞一滴一滴打湿了颈窝。我咬着牙,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曾经我为他哭过,在他拒绝我的时候。可是为什么现在他终于爱上我了,我却还是想哭呢?

    和平的假象蓦然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那些黑暗的幻想,血色的噩梦一下子涌现在我眼前。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即将控制不住抽噎的时候,我翻身一把抱住了硫夏,哑声道:“睡吧。”

    他身体僵硬了一下。他一定听出了我的哭腔,但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把身体和我贴得更紧,交叠的身体恨不能融成一个。

    翌日清晨,默克将军领着我与数十位新晋少尉一道送第一批军官出征。硫夏骑着金色的马在队伍的最前头,仪容肃整,锐气逼人,丝毫看不出昨夜缠绵的情态。马蹄溅起阵阵尘土,我注视着他们消失在道路尽头,心中一片空茫。

    我的青春时代结束了。

    囚花·荆棘战火

    青天长云,北风萧瑟,起伏的雪山相互勾连,衰草冻土绵延不绝。数千米的天空之上有鹰在盘旋,达达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

    此地,是我国东北部的寒山山脉,终年风雪连天,渺无人烟。

    此时,是共和保卫战争的第四年。

    四年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后,共和国军队在和保皇党军队的拉锯战中已经占据了完全的优势。南方绝大部分的疆土已被收复,复辟皇帝身边只有一些近臣在负隅顽抗,其余的支持者要么投降,要么溃逃海外。胜利的曙光已经在向我们招手。

    四年的战争改变了许多,共和国的政治与经济的格局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政治方面,总统们接连引咎辞职,国会议员经历大换血,政坛的话语权掌握在军人手中。其中,最有威望和权势的共和国元帅布拉帕经议会决议,被授予前所未有的最高军衔“大元帅”。而他的党羽,第三军团统帅、乔瑟芬军校校长麦罗拉顶替他之前的位置成为元帅。

    在经济方面,重工业工厂蓬勃发展 ,为战争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后援。商会加深了商人之间的联系,赚得盆盈钵满的平民资本家们不再满足于既有的财富,而是开始谋求更高的政治地位。以罗兰商会为领头羊,多个商会联合起来,成立了名义上的商人爱国组织“资产阶级卫国同盟”,初步有了政党的雏形事实上,议会和军部已被渗透了许多。等到下一轮的选举,说不定格局又有了新变化。

    然而,除了最开始进入部队的适应期以外,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最初两年我担任东部军团长默克将军的副官,后来开始带兵,和东部边境线的强盗团伙有过一些小的战斗,从国外护送过一些物资,生活还算安生。东部军团最大的作用不是战斗,而是震慑东方的众邻国,警告它们不要妄动。默克将军很好,虽然不受布拉帕元帅重视,但他确实是个极为优秀的将领,对军事和政治都有着极为犀利的眼光。他的战斗风格很是稳健,和在南方大出风头的硫夏·奇瓦利爱尔少将完全不同。有时候默克将军会略带遗憾地对我说,我教了你四年,奇瓦利爱尔教你两年,你的风格怎么更像他呢?

    我无法回答,毕竟那是我的硫夏。默克将军的教诲我谨记在心,硫夏的话语却早已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多年未见,思念却能穿过千山万水。在战局稳定的时候,我们偶尔能够通信,但是大部分时间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挖掘他的信息。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心,能够在战争结束后与他相聚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

    “报告长官!”

    从前方查探归来的侦察兵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有什么发现?”我问道。

    “前方两千五百米又有人经过的痕迹!根据遗留的烧火痕迹估计至少有九百人!”

    我奉军令接应并护送得病的罗兰将军沿东部通路撤回后方,按理说这是个轻松的工作。因为寒山这条路很少有人来,所以默克将军也没有给我几个人,加上罗兰将军自己的人,一共不过两个营。山路不好走,所以装甲车没有,太重的辎重也没有,全是轻骑兵。

    昨天我的侦察兵也发现前方有痕迹,只是因为前夜的风雪估算不出人数。今天得知对方竟然有九百人,将近一个团。根据相隔时间和距离计算,他们的速度低于我方—这是必然的,因为他们人数更多,我们只需要半天就能追上他们了。

    这不正常。

    “全员停止!”我发令道。

    两个营的骑兵整齐、肃穆地停下来,等待我下一步的指示。

    “怎么回事?”

    罗兰将军从马车里探出头,马上又被凛冽的寒风刮回了马车里。我见状跑步到他身边,对他细细说明了情况。

    “糟糕了”罗兰将军蜡黄着脸色,断断续续地说:“就我所知,近期没有其他我们的人走这条路。前方是敌非友,我们不宜与他们冲突。”

    此时也已接近黄昏,我们便就近驻扎。雪山的黑夜不能走人,有死亡的风险。

    我派几个靠得住的亲信摸去敌营侦查,得到了惊人的消息。据种种细节判断,前方的人极有可能是试图翻越东部山脉潜逃国外的鲁以七世!

    现在还在南方顽抗的保皇党军队,是鲁以七世的弃子。他故布疑兵,让人怀疑他还在军中,而真身正往中立国逃窜,期盼能借道回到鹰岛。他们选用战车作为交通工具,但是崎岖的山路让他们走得很艰难,因而才会被我们追上。

    肾上腺素顺着我的神经爬过五脏六腑,我兴奋得整个人都颤栗了。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而且疲惫不堪、毫无士气……如果能拿下鲁以七世,那么战争就能立刻结束了!

    然而,我请示罗兰将军,希望允许战斗的时候,病怏怏的、裹在皮毛里的罗兰将军对我的想法表示了不屑。他细小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嘴里说着懦弱的话:

    “柏兰登中尉!我们只有两个营,他们有一个团,胜率太低了!而且你们的任务本来就不是作战,是护送我安全回去!”

    “罗兰将军,机不可失,如果他逃走了,说不定五十年后又有他的子孙破坏共和国的和平。我们相对他们有几个优势,我已经拟好了战术,可以用最小的损失拿下他们。这是极大的功劳,如果我们成功了,战争马上就能结束了!”

    “你有什么战术?”

    我将画好路线的图纸交给他,并向他报告了我预备使用的战术选择。他是将军,决策应该由他来做。金钱和疾病确实腐蚀了他的斗志,我只希望他的脑子现在还好用。

    他在昏黄的灯下细细看着。

    忽然,他一把将地图撕成碎片。

    “将军,您这是?!”我遏制住心中的愤怒,以尽量镇静的语气诘问道。

    罗兰将军抬起干瘦的脸,对我说:“一张废纸。”

    我面无表情,问道:“您为什么这样说?”

    “你的战术有风险。”

    “任何战术都有风险,而今天的战果值得我们冒险。”

    “不值得。”罗兰将军摇摇头:“柏兰登家的小子,我看你是自己人才告诉你,默克将军是个有荣誉心的军官,自然也不会和你说。你年轻,不明白我们需要战争。当然,战争不能太久,但是早一点儿晚一点儿结束并没有太大差别,鲁以死不死也不重要。如果我们今天有足够的兵力,去干掉鲁以七世固然很好,现在这个时间也差不多了,但以今天的情况它不值得我们去冒这个险……”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他咳了几口,又说:“不要用这么幼稚的眼光看着我。不光是我们需要战争,布拉帕元帅也一样得了好处。如果不是战争拖了这么久,他能得到现在这样一手遮天的地位吗?大家都一样。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细细想想就明白了……”

    我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士兵和平民血肉横飞的生命,燃烧般消耗掉的物资,被迫分离的情人和亲人,心里想,难道眼前这个人就一点荣誉心都没有吗?

    做出决定只在电光火石的时间。

    “我明白了,将军。”我说。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仍是点点了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他拿毛巾拭去面颊上的虚汗。我见状替他端了盆热水,看着他把毛巾浸泡在盆里,舒舒服服地把热毛巾贴在额头上。他的病不严重,但是也总不见好,军医难以凭借症状判断病情,所以他才愿意走这条最快也最难走的路去最好的医院。军人越打越无畏是假话,经历过太多生死的人大多时候只会越来越怕死。只是有的人虽然珍惜生命,但在大义面前却不惮付出,有的人则不。平民如此,无可非议,然而为国家出生入死是军人的天职。

    大概是身体缓解了一点,他变得和颜悦色了些:

    “柏兰登中尉,我听我的侄儿说,你名下有一家效益非常好的钢铁厂,还有几个年产量很高的矿。这两年其他的新钢铁厂林林总总也开了不少,但是没有一家像你家这样红火。钢铁是个好生意,可真让人羡慕哪……”

    “是的,将军。钢铁业确实很有前途,不仅仅在战争期间有用,等到战后建设的时候会更好。共和国铁路还在起步阶段,汽车的生产量也不大,但它们代表了未来交通的主流方式……”

    从罗兰将军的帐篷里出来时,我抬头能看到漫天闪烁的寒星。一闪一闪,无情而动人。我想象翻过这个山头便能看到鲁以七世的营火,橘红,渺小,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山谷之间。

    我紧急召集了几个信得过的亲信下属,瞒过了罗兰手下的人。星辉照耀着他们坚毅的脸庞,眉眼间跃动着青春的光彩。

    那些污浊的事物也许在十年之后能污染他们的心,但是现在他们年轻、忠诚、热血,勇往直前。

    “有一件违反军纪,却遵从道义的大事。”我沉声道:“如果被告发,我只有死路一条。我愿意告诉你们,是因为我相信你们是共和国的忠义之士,是最勇敢的军人。我心中有深爱的人,四年以来没有一日不牵肠挂肚,我相信你们同样如此。就是为了这些人,今天的事也非做不可。”

    他们肃穆地等待我的指令。

    是夜,我率五人的精锐骑兵绕过山谷间的平路走山路狂奔。寒冷的夜风呼呼地刮在我们身上,黑暗中一个不慎就会坠崖而死,而我们浑不害怕,年轻的血液在沸腾、燃烧。

    这次事件日后不仅计入史册,也载入了军事地理学课本,成为了许多参与行动的人一生的骄傲。多年后的我为我此时纯粹的心性感慨不已,此时年轻的我却根本就没有想这些,满心都是热切的愿望—

    杀死战争的罪魁祸首!结束战争!

    第二日。

    午后两点多,是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因南方封锁严密,不得不走东部通路逃亡的鲁以七世率九百残部途径寒山峡谷最狭窄的部分。寂静的山谷中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走在最前的士兵被地雷炸得血肉横飞。

    那是我们仅有的几个地雷,并不能给九百人的长行队列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

    然而,巨响却叫醒了日光直射下的雪山,它对这批冒入者缓缓睁开了血红的双眼。

    鲁以七世的先头部队整个被雪崩淹没,余下的人吼叫着慌乱回撤,却加速了峡谷两侧产生的连锁雪崩。

    包括鲁以七世在内,从雪崩中生还者还有不到三百人。但是这并没有结束,逃到开阔地带的他们对上了虎视眈眈、早就在此等候的我的人马。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就在眼前。

    “柏兰登!你这个狗娘养的臭小子!”

    枪林弹雨中,我听到罗兰将军如此怒骂,却被迫率领他的人殊死抵抗。不得不说,虽然他人品堪忧,带兵还真的有一手,看来我不需要担心背后了。

    我冷冷一笑,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敌军,气势磅礴地吼道:

    “士兵们,跟我冲啊!”

    这日,鲁以七世身死阵中,长达四年的卫国战争结束了。

    我并不觉得寒山之战是那种到老了可以说给小孩子听的荣耀,因为我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机会创造更多的传奇—我本质上其实是个狂妄的人。可是,很久以后我回溯过往,发觉往事大多不堪,倒是寒山之战我对孩子们说了很多次,每次都能获得很多掌声和歆羡的目光。年纪大了的时候,我时常想起小时候爷爷给我讲的那个海上郁金香的故事,揣测着,他是以什么心境对我说这个故事的呢?是不是和我一样呢?总而言之,造化弄人,寒山之战确实改变了我的人生。

    鲁以七世身亡两天后,在南方顽抗的保皇党残余投降;三天后,玛利公主与共和国总统在首都签下战败协议。

    寒山之战的功劳自然给了罗兰将军,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我指挥的。我本来没有想得到什么功劳,只要没有惩罚就万幸了。罗兰将军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是他是个老谋深算的政治人物,明面上仍对我褒奖不已。和他在同一个利益同盟,我也只得做出彬彬有礼的模样来,看上去好得活像亲父子。作为寒山之战的副指挥,我被授予了少校军衔,并得到了一张入场券—去往布拉帕元帅举办的庆功会的入场券。

    不管战功与军衔如何,新的调令不下来,我只能和默克军团一起在东部边境放羊。彼时全军团人心浮动,大家都知道快要回家了。我心思也躁得很,我知道硫夏调回近卫军了,就在首都待着。共和国在不近人情的严酷军规里,有一条略近人情的规定—军人在调动驻地时优先考虑配偶所在地。我成日里就靠着一些特别不切实际的幻想打发时间,比如在填写意向表格的时候在配偶那一栏写上“硫夏·奇瓦利爱尔,住在首都”之类的。

    默克将军把我叫去,告诉我我有资格和他一起参加半个月后在首都的庆功宴时,我心脏都要高兴得蹦出来了。

    默克将军看着我的脸色,摇摇头,说:“我就知道你想去。”

    “将军,请问有什么问题吗?”我谨慎地问道。

    “你知道的,布拉帕元帅对卫国同盟的人向来不太友善,尤其是我们准备正式以政党的身份参与下一次选举以后。据同僚们的反馈,这次军队中和卫国同盟关系紧密的人,校级以上的军官都被邀请了,包括你我。突如其来的示好反倒让人有点怀疑。”

    “布拉帕元帅希望大权独揽,建立端正、廉洁、有效率的独裁政府。”我说:“他看不惯平民资产阶级的放荡和堕落,也不容许他们分得权力。”

    “多党制是大势所趋。自由派贵族掌权太久,早已经不符合现今世界的形势。圣人和贤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资本的时代,是资产阶级民主政党的时代。”默克将军说,灰色的眼睛里跃动着坚毅的光芒。

    默克将军原本算是个中间派,在战争期间彻底转向了卫国同盟这一方,于是卫国同盟得到了军部两位将军的支持。他并不欣赏卫国同盟实际上的领导人罗兰,但出于立场和罗兰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他是有政治理想的人,我却是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就上了船。共和国的很多年轻人都疯狂地崇拜布拉帕元帅,而我注定不能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想布拉帕元帅大权不稳,也许是想拉拢一下其他党派的人。何况,如果拒绝布拉帕元帅对我们也不好,反而给人口实,让他有借口找麻烦。”我想了想,对默克将军说。

    “这正是我担心的,所以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将军?”

    “为什么不问问你的情人硫夏·奇瓦利爱尔少将呢?他是布拉帕元帅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是元帅的亲侄子,告诉他你受到了邀请,他会给你好建议的。”

    “事实上,将军。”我的脸庞微微发热:“我已经收到了。”

    “他怎么说的?”默克将军好奇地问。

    “今天早上的消息,就在您叫我不久前收到的。我想,是和布拉帕元帅的邀请同一批送来的。”我说:“他说他在首都等我。我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默克将军点了点头:“很好。看来我之前是想多了。”

    等我告退出门时,默克将军又叫住了我:

    “我认为我们需要自己的铁路网,自己的股票市场,自己的完备的中央银行。共和国的未来,没有这些必然落后于其他国家,而这些只有资本能做到。布拉帕则认为国家的弊端在于毫无效率的国会,渴望森严的法度和廉正、朴素的作风。我坚信自己的看法是对的,他亦如此,但只有时间才知道正确答案。作为人的我们,只能在现阶段坚持自己对的事物而已。乔,你明白我想说的吗?”

    我点了点头。

    衣香鬓影,满室芬芳。布拉帕元帅举办的庆功宴上,我看到硫夏端着酒杯穿过人群向我走来,霎那间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光彩,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他。

    他颀长的身体裹在合宜的深蓝军服里,黑发黑瞳衬得肌肤胜雪。这个男人是上天的宠儿,时光的弃子。四年时间一点也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还是那么俊美,那么优雅,那么慑人心魄。

    我呆呆地看着他,忘了自己该说什么话。

    “傻啦?”他摇摇头:“这可不行,我那个伶牙俐齿的小狗去哪里了?”

    周围有人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声。我蓦然就觉得有点羞耻。明明自己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为什么在硫夏面前这样笨手笨脚的呢?

    说是为了对我的智障进行详细的检查,他拉我走出满是人的屋子,去花园的小角落。月光下不知道是什么花在开,浓郁醉人的香气氤氲着,热烈铺张的颜色仿佛要把夜空也烧起来。我看着他,鼻头一酸,差点要掉泪。

    “我好想你……”我说。

    “我也很想你。”硫夏说。

    他把我的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温柔地用手梳理我的头发。我用脸蹭他的大腿,贪婪地呼吸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清新又好闻,我好想把他全部吃掉。

    “想要吗?”

    他忽然问道,用那种特别温和平静的语气,仿佛是建议一起喝杯酒。

    我一下子清醒了,起身盯着他的脸看。

    他注视着我,慢慢把自己的领口松开。洁白光艳的颈子赤裸裸地诱惑着我,我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在这里不太方便吧……”我说。

    “是哦。”他说,作势把领子拉上。

    我“嗷”地一声扑过去,像只大狗一样把他压在草地上,炽热的吐息喷着他的面颊。他抱过我的脖子和我接吻,双腿缠上我的腰,我们亲得难舍难分,直到呼吸困难才分开。

    “会不会有人来?”我问他。

    “想做啦?”

    “不是。等会还要回大厅,我不能把你弄得脏兮兮的啊。”我说。

    “不想做?”他恶意地用膝盖弯顶了一下我的下身,我一下子就硬了,勃起的阳具裹在裤子里好难受。

    “想做,但是……”

    “不逗你了。”硫夏很随意地说:“闭上眼睛,直到我说睁开才能睁开。”

    我闭上眼睛。

    皮带被松开,微凉的手指划过我的裤裆。我沉甸甸的器具被掏出来,被轻轻握了一握。

    “我的小狗又长大了。”我听到他略带感慨地说。

    然后,我感到自己硬得要爆炸的那个地方被含进了一个温暖湿润的地方,惊得下意识要睁眼。

    “不可以睁开!”

    他把东西吐出来,严厉地教训我。

    我又乖乖闭上眼睛。

    什么都看不到,我的感官都集中在下体上。他温柔的口腔再次包容了我,灵动的舌头技巧性地在马眼、龟头、柱身上逡巡,手指揉捏着我的睾丸。我喘息着,不自觉地按着他的头往我身下送。阳具插得更深了些,塞得他嘴里一点空隙都没有,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努力地把我的东西深深含进去,被那敏感的、一缩一缩的紧致喉咙口裹着,我爽得脑子里一片噼里啪啦的花火。不仅仅是生理的快感—尽管硫夏的技巧确实非常完美,更是因为是他舔我的东西,他美丽的,诱惑的,圣洁的唇舌在舔我最狰狞私密的东西。

    四年没发泄过,我很快泄在他嘴里。

    我听到吞咽的声音,他似乎把我的东西都咽下去了。

    我悄悄睁开眼睛,看到他垂着头,跪在我胯间,军服却还是好好地穿在身上,嘴角却带着一丝可疑的白浊,当真是禁欲又色情。他的眼神有点迷蒙,浓密睫毛上的汗珠儿反着莹润的光。

    “硫夏……”我伸手想去擦拭他的唇边,却在没有碰到的时候生生停了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硫夏,房子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

    房子那里火光冲天,层层浓烟直冲霄汉。仔细听听,隐约能听见音乐中有嘶吼、喧闹和枪声。那里有布拉帕元帅和他的人马,还有罗兰将军,默克将军,以及绝大多数重要的亲卫国同盟军官。

    我的血液慢慢地,慢慢地在变冷。

    “真不乖。”

    硫夏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平静。他为我把裤子整理好,站起来正视我:“我不是说了等我允许才能睁眼吗?”

    我第一次觉得他真陌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陌生。初次见面时他在人群之中最耀眼的位置,我在熙熙攘攘之中仰望他。我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比那时更遥远,但今天,我忽然自己觉得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他的太多太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不熟悉他的背景,不了解他的过去,也不认识他的家人,真可笑,凭什么一厢情愿地觉得就是我心中想象的那个甜蜜的,完美的情人呢?

    我艰涩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们,布拉帕和你们这些人背叛了国家!”

    就这几个字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一种无力的愤怒在心中翻腾,我就那样看着硫夏,心里迫切地希望他马上告诉我这只是个玩笑。当然,我知道不可能,火光、枪声、他神色莫测的面容都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们就是国家,而卫国同盟在国家的对立面。”

    他柔声道:

    “好了,不要这样看着我,到我身边来。你和你的家人都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我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到我身边来!”

    他完美的假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痕迹,声音变得急迫了些:“你一直很听话的,小狗。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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