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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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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酷侯爷俏郎君 作者:边想

    第16节

    等了片刻,段涅和段姽相携而来。段姽脸色还是不好,段涅抽空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冲齐方朔微微颔首。

    夏王没多说什么,手一挥让他们落座。

    嵬灵君与羌侯交头接耳,钟景侯自顾自发呆,汶侯牛迩显得有些心急,不时往门口方向看去。

    段棋与宋甫迟迟不来,夏王的脸色也逐渐难看,偏偏还有段姽这种煽风点火的存在。

    他瞧着漫不经心,其实一字一句都戳在夏王逆鳞上:“三皇兄这架子可真越来越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伤在身的是他呢。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他一个,哦不,等他们两个,厉害厉害啊。”

    牛迩汗都出来了,不停抹额头:“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陛下再等等,应该马上就到了!”

    嵬灵君与羌侯说着话忽然就大大叹了口气,众人一下都看向他。

    夏王没好气地问:“顾嗣,你叹什么气?”

    嵬灵君拱手,恭敬道:“我在与羌侯感慨,现在这世道,竟然有老子等儿子这种事了,有人还觉得理所当然,这在以前可是不孝的表现啊。”

    我在心中为他鼓掌,干的不错啊!

    拿孝道做文章,夏王立时阴沉了脸,手一挥,也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开席!”

    而说巧不巧,段棋和宋甫两人就像踩着点般,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们一进来就跪下称罪,说本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没想到走到半路与一辎重车狭路相逢,躲避之时车上麻袋倒了下来,溅起了地上的污泥浊水,将他二人搞得狼狈不堪。因为实在不想以这副面貌面圣,他们只得返回更换衣物。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的直面宋甫,如果不是花白的鬓角,很难想象他已是年近古稀,看起来身型精瘦,双目也非常有神。

    这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我紧握的拳头不住颤抖,视线难以控制地盯在他身上,简直想要扑上去摇晃着他的衣襟追问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个姓白的门客,记不记得他的妻儿。

    但我又知道,他必定是不记得的。

    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他一年不知要杀几个,哪有空天天去记人名?

    我咬着唇,心中一瞬恨意滔天,一瞬又平静无波。

    可能感觉到我的情绪起伏,案桌下,齐方朔缓缓攥住我的拳头,展开伸平了,再五指相扣。掌心炙热宽大,让人十分安心。

    我看向他,从他明亮漆黑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脸白似鬼,眼神如刀。

    “没事的。”他无声地说着。

    我强撑起笑,朝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宋甫再也伤不了我,他会死在我的前面,死后亦会遭万人唾骂。这些我都知道。

    镇静下来后,我重新转向段棋他们。

    夏王脸色不见好转,反而更差,因为段棋的说法遭到了段姽的质疑。

    既然不想失礼于御前,回去换衣服也算正常,但总该派个人来通报一声吧?

    段棋都不拿正眼瞧这个异母弟弟,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屑之情溢于言表。还是宋甫出声为自己辩解了番,说是派了人的,只是不知为何没通传到。

    接着夏王又将门外侍卫招进来询问,对方说并未见有厉王和尚国公的人来。

    夏王当即发了火,将案上酒盏扫到地上,有只还滚到了段棋身旁。

    “你眼里还有没有寡人!有没有寡人这个父亲,有没有寡人这个君王!”

    段棋与宋甫将上半身压得低低的,静若寒蝉。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但段棋和宋甫必定是要吃哑巴亏了。事情是小事,但这样的小事越多,夏王就越是暴躁多疑,觉得自己君父之威无存,段棋不把他放眼里。

    段棋刚要抬头辩解什么,就被宋甫一把拉住了。他老奸巨猾,怎会还看不出其中门道?

    他们就这样默默认骂,反倒比舌灿莲花到处找借口要强,因为的确也就是个小错处,夏王借题发挥了阵也就歇了,总不能拿这个来治段棋的罪。

    段涅见他发完了火,十分有眼力见地让侍从收拾了摔落的酒盏,再对段姽使了个眼色,让他劝劝夏王。

    段姽撇撇嘴,不是很甘愿:“父皇,好不容易九侯聚到一处,别因为这种事气坏了身子。”

    夏王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了,板着脸让段棋宋甫入座,再一拍手,命侍从上酒上菜。

    段棋从头到尾都是黑着脸,谁也不离,光喝闷酒。宋甫则油滑得多,一会儿与吕蒿谈笑风生,一会儿又逗弄逗弄年幼的鄂候,仿佛完全没把方才那事记在心上。

    脸皮也不是一般厚。

    菜肴中不乏冬猎中众人打到的猎物,嵬灵君夹着块鹿舌与羌侯打赌这是谁猎到的。段姽伤了右手,段涅不时为他布菜,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席间气氛一时回暖不少。

    “燕穆侯,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夏王突然开口问道。

    白涟低头认真地啃着一块鹿肉,并没有意识到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禀陛下,我儿单名一个涟字。”

    夏王琢磨一番:“齐涟?”他看向白涟,目光充满审视意味,“想当年,你也是这般年纪到了藤岭,被你父亲送进宫的。你儿子和你幼时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寡人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景象。”他这话无疑是说给齐方朔听的。

    这话里话外,难不成要让齐方朔学老侯爷将白涟留在宫中为质?!

    我胸口猛地燃起一团怒火,烧得差点失去理智。

    这狗皇帝,祸害完齐方朔还想祸害我儿子!

    齐方朔悄悄掐了把我的腰,脸上一派淡然道:“是吗?陛下记性真好,我反而有些忘了。在藤岭待了这么多年,最遗憾的莫过于没能见到我爹娘的最后一面,现在每每想来,都是锥心之痛。”

    夏王眼神闪烁:“希望你的儿子也能像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样,为保卫大夏的安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或许是心虚,或许是良心发现,他之后都没再提为质这茬。而白涟还在啃他的鹿肉,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一顿晚宴吃的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恐怕在场也就白涟和鄂候两个小崽子吃饱喝足了,其他人要不是食不下咽,就是心思不在席上。

    散席后,段棋一声不吭地走了,段姽脸上挂着类似胜利者的笑容,还与宋甫装模作样说了几句话。

    宋甫甚至还问候了段涅的身体情况,说尚地有一名医,专治体虚,改日可做引荐。段涅客客气气谢过,夸赞了几句对方的老当益壮。

    我吸着凉气,真真觉得这天子家没一个是省油的,分明心里恨不得对方去死,却仍能维持面上的笑容。这份扭曲,我大概致死也做不到吧。

    回到燕地营帐,白涟也早已困的睁不开眼了,将他交给齐英照顾,我与齐方朔一同进了主帐。

    “真是累死了!”我一下扑倒在床上,直呼累人。

    让我练一晚上剑,恐怕都要比坐在席上目睹众人间的暗潮汹涌要来得轻松。

    后腰覆上一只大手,隔着衣服不断揉搓我的肌肤,没一会儿那块就发起热来。

    “很快咱们就能回去。”齐方朔道,“段棋该是忍不下去了。”

    我闻言回首:“他是不是与旬誉人勾结在了一起?”

    齐方朔的手从衣料的缝隙中钻进来,贴在我的肉上,他的手还带着帐外的严寒,令我止不住轻颤了下。

    “宋甫似乎不知情,想来这么多年,段棋也不再随他拿捏了。”他边说边脱我衣服,“据说厉王正在与旬誉王子私下接触,恐怕是想里应外合谋夺帝位。”

    “什么!”我一惊,想翻身,却被他压得死死的。

    “别动。”他轻舔我的耳垂,手指不断在我身上游走爱抚,“我与旬誉此生必定有一仗要打,这一仗由段棋挑头……也好。”

    要打仗?

    我骤然有些迷茫,怎么突然就要打仗了?

    不过很快我就没力气想这些了,齐方朔将我霸道而强势地拉进了欲望的漩涡,再也难以保持清醒。

    第五十四章

    翌日,厉王以天寒地冻,自己心系湘地百姓为由向夏王请辞,带着人马离开了藤岭。齐方朔与我说起的时候,我笑得差点直不起腰,这理由都能让他想到,也太不要脸了。

    段棋一走,夏王心情更是不佳,逮着宋甫的错处就骂,恨不得削了他的爵。宋甫做小伏低,明明是夏王的老丈人,搞得跟龟孙子一样。

    又过了两天,冬猎彻底结束,诸侯各自返回封地。

    马车上,我望着藤岭方向,脑海里都是齐方朔与我说的事。

    “你说段棋若反,宋甫会怎样?”按齐方朔的说法,段棋与旬誉人暗通款曲这事宋甫并不知情,但段棋若是真的反了,宋甫能袖手旁观?

    齐方朔端坐车室内,执起矮几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自然是被逼着一起反的,他再恼恨也不可能不顾段棋。宋甫这人,虽奸猾,但不蠢,知道谋逆是下下策,所以一直不让段棋动这脑筋。可惜段棋自从封了厉王后越发狂妄自大,连他这个外祖的劝都不听了,还是勾结了旬誉人。”他眸色极淡,勾起抹讥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段棋的确没有宋甫那般的心性,冲动易怒、暴虐无道,一见自己要失宠,迫不及待就找了旬誉人帮忙。可他也不想想,旬誉人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最后非扒掉他几层皮才能罢休。

    “侯爷,若真的打仗了,你能带我一起上战场吗?”我凑到他身边,将脑袋搁在他肩上。

    白涟今天起的太早,这会儿正在车室中盖着小被子呼呼大睡,不然我还不敢与齐方朔做此等亲密动作。

    “不可。”没想到他想也不想回绝了我。我皱眉直起身问他:“为何?”

    “白涟还小,你需要留下来照顾他。”

    这是什么鬼扯的理由?

    “你不信我能帮到你?”我收了往日的嬉闹模样,正色道,“我是你的门客,你是我的主公,带我上战场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吗?小涟有府里众人照顾着,并非缺我不可。”

    “我也并非缺你不可。”

    我心口一窒,半天瞪着他说不出话。

    “那你带不带谢天睿去?带不带齐英去?”我咬牙问道。

    “带。”

    “他们去得我去不得?”

    齐方朔不为所动道:“你会让我分心,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我没有多余精力保护你。”

    “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虽做不到冠勇三军,也不会运筹帷幄,但听他指挥冲锋陷阵还是可以的,也能帮他布阵杀敌,为何在他眼里我却只剩下在家带孩子这个用处?

    齐方朔将茶盏重重放回几上:“多说无益,我不会答应。”

    我一口气鯁在喉头,说不出,咽不下,只好将脸撇到一边。

    他就是把我当累赘,所以不想我去,觉得我保护不了自己,反之还要人护着。他就是看不起我!我又气又恨,心绪浮躁,再没理他。

    这是我俩心意相通以来,我第一次主动与他起争执,而这次我不打算先低头。

    白涟醒后,一开始没觉出什么,久了就发现不对劲了,在车室里变得异常安静,乖得不像话。

    “爹,我想尿尿!”晚上车队在林间休息过夜,吃好大锅饭,白涟突然尿急,我只好带着他去林子里解手。

    林子里又暗又静,我没敢离太远,怕猛兽,也怕别的危险。

    白涟走到一棵树边悉悉索索半天,等了会儿,我问他:“好了没,小涟?”

    白涟脆声回道:“好了!”

    “抖干净没?”

    “干净了!”

    “拿雪擦擦手我们回去了。”

    我正等他向我走来,突然发现他身后有抹黑影鬼魅般靠近,我心下一惊,迅速拔出素蜕挡在了他与鬼影之间。

    刺耳地金属撞击声顷刻打破雪夜的寂静,为幽暗的林间染上一份肃杀的气氛。

    月光与积雪共同映照下,我看到了来人的脸。

    “甲巳!”对方完全没有掩饰身份的意思,脸上除了眼罩别无他物。

    他狞笑着舔了舔唇:“白三谨,我来找你报这一眼之仇了,做个了结吧!”

    我心中从白天就憋着一口气,他倒是来得正是时候。

    “就你一个人?”我问。

    甲巳嗤笑一声:“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找帮手?总不见得你跟了齐方朔,连点男人的担当都被肏没了吧?”

    好死不死,说到我痛处。

    我简直怒不可遏,瞬间被他点燃了怒火。

    压低声音,我将剑逼向他:“好,这笔帐我们也是时候该算算了!”我朝一旁呆立当场的白涟道,“回你父亲身边去!”

    白涟惊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甲巳,刚往我这边迈出一小步就被我喝住:“快去!”

    他眼里缀着泪,转身奔向来时火光处。

    甲巳与我在树林枝桠间不断穿行,片刻便寻到了一片开阔地。

    我与他遥遥对立,手中紧紧握着素蜕,剑尖指地:“厉王派你来杀我?”

    甲巳摇头:“非也。”他的剑极薄也极长,投射出冷冷的、刺眼的寒芒,“他现在心不在这些小事上,况且我也没与他说起过我自己的猜测。燕穆侯世子就是当年你体内的佛子,是不是?”

    我心中杀意更盛:“不是。”

    他也不继续追问,冷笑道:“你不好奇我当年是怎么知道佛子之事的吗?”

    “自然是你们调查到的。”

    “一开始,我只是好奇你胸口的金莲印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不会告诉我,于是我潜进了智深船舱,翻到了一本书,一本讲述度母白莲的西域奇书。他在书侧用西域文字写下注解,以为没人能看懂,偏偏我看懂了。”甲巳说,“我以为他与齐方朔合力骗你,还替你不值,没想到他连齐方朔都骗,还搞了个窝里斗,让段涅丢了大脸。我就在想他为何要这么做,后来一查,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我嫌他话太多,这样拖下去齐方朔都要找来了,便道:“边打边说!”说罢提剑向他冲了过去。

    “你可知嵬地以前有个美人,名叫楚兰儿,据闻长得倾国倾城,仰慕她的人不计其数。”他显得游刃有余,只守不攻,“这样的美人,一般人自然无福消受。她的父亲将她送进了宫,夏王十分宠爱她,封她为兰妃,也就是段涅的母妃。”

    这段往事我似乎听齐暮紫说起过,还说要是兰妃活得再久点,说不定段涅不用挣不用抢夏王就封他为太子了。

    “这和智深有什么关系?”冷风灌进口中,牙齿都要打颤,身体却因为打斗越来越热。

    甲巳侧身避过我的一击斜劈,格住素蜕猛力压向我。

    “她进宫前已有如意郎君,奈何生生被她的父亲拆散,对方在她进宫后心灰意冷,出家当了和尚。而楚兰儿则一直郁郁寡欢,生下段涅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他力气大的惊人,仿佛完全不把我的攻击放在眼里,“你猜兰妃那如意郎君是谁?”

    说到这了我哪里还有不懂的,道:“你在暗示我智深就是兰妃的老相好?”

    我抬脚踹向他膝弯,他下盘稳如磐石,反将我震得连退三步。

    “那本西域奇书中有记载,佛子有使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你说智深是不是想要复活兰妃?或许当年他根本就是要独吞佛子啊。”

    他的假设太过不可思议,我手下剑招不由自主停滞了一瞬,而就是这一瞬,让甲巳击飞了素蜕,将剑架上了我的脖子。

    素蜕在空中翻了几圈,最终深深插入雪地中。

    甲巳悠悠接道:“或许也不能说独吞,他该是会留一点给段涅用的,就是不知道段涅对此事知不知情。”

    “我发觉你真的很喜欢挑拨离间,做死士真的屈才你了,”我讽刺他,“你应该为你主子去当说客。”

    “你好像一点不怕我杀你。”

    “你没有杀气。”

    甲巳冷哼:“我是不打算杀你,因为我现在得罪不起燕穆侯。判主的死士,去哪里都不受欢迎。”

    我抓住重点:“你判主了?”

    “自从被你刺瞎一只眼睛,厉王便不再重用我……”他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住嘴,快速撤剑向后挡去,堪堪挡住齐方朔凌厉的掌风。

    两人瞬息间便换了上百招,打得不可开交。

    齐方朔五指成爪,一爪抓去甲巳左臂上一块衣料,迅疾而密集的招式让看的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更不要说正在经历的人了。

    “燕穆侯,我有厉王勾结旬誉意欲谋反的证据!”甲巳一个大大后跃,与齐方朔拉开距离。

    齐方朔面沉似水地盯着他,冷然道:“你以为这么说就可以不用死?”

    甲巳慢慢往后退着,神色凝重道:“我可以做夏人的狗,但绝不做旬誉人的狗,望侯爷能好好利用这份东西。”

    看到四周已有旅贲卫围上来,他从衣襟中掏出样东西朝齐方朔丢去,随后头也不回地施展绝佳轻功遁逃。

    齐方朔展袖一卷便将那物卷进了掌中,从我这方向看过去,隐约像是一叠密信。

    “侯爷……”我上前刚想询问,他却理也不理我,直接从我面前目不斜视地擦过。

    我呆呆站在原地,方想起我俩还在吵架,而我为了证明自己,不仅孤身犯险,还要他来救。

    这下,还有什么脸面跟他一起上战场……

    我泄气地从地上拔出素蜕还鞘,远远赘在齐方朔身后回了营地。

    第五十五章

    我与齐方朔彼此互不搭理,就这么一路回了顺饶。期间齐英也看出不对,他不敢去问齐方朔,只好来问我。

    我与他说了怎么回事后,他恍然大悟,道:“侯爷也是为你好,刀剑无眼,到时伤了你,他只怕比自己受伤都要难过。”

    我摇头:“不是这么个说法。”

    如果我是个娇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那怎么样我也不会毫无自知之明的去战场送死。但我是个男人,可以杀敌有一技之长的男人,他凭什么觉得我一定要乖乖呆在后方等他回来?凭什么不让我跟在他身边保护他为他效力?

    与其日日担惊受怕,我宁可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与他并肩作战!

    齐英见劝不动我,也无可奈何,叹口气转身逗白涟去了。

    车队回到顺饶,我们一行人刚进侯府,越惊鸿便迎了上来,说旬誉那边有动静。齐方朔还来不及休息就风风火火与越惊鸿进了书房密谈。

    而他们谈的时候,姜惠也来找我谈。

    我以为她要讨论宋甫的动向,没想到她犹豫半天说起谢天睿。

    原来谢天睿趁我们不在顺饶这段时间与姜惠表明了心意,还说此生非她不娶,姜惠正为此苦恼。

    “这不是挺好。”我替姜惠感到高兴。

    谢天睿人品相貌都不差,应该配得上湘侯之女。

    “可我现在这副残躯,如何能配得上谢家小少爷?”她苦笑,“况且我还有家仇未报,有弟弟要养,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根本没时间想。”

    我理解她,宋甫不死,她便无法告慰亲人在天之灵,这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知要如何开解她,只好说:“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不要太压抑自己。”

    之后我与她说起在藤岭的见闻,说到段涅,我稍作停顿。

    姜惠道:“怎么?”

    我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他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更好还是更差?”她问我。

    “都不是。他看起来城府很深,把谁都不放在心上,这种人很可怕。”

    他没有软肋,齐方朔是同盟,阿骨娜是交易,段姽也不过他的棋子。

    或许在寻找度母白莲的时候他身体是真的是快不行了,才会那样焦躁,行事也失了分寸。但当他拥有碧虹灵珠,身体开始好转,不用再担心自己随时随地会没命时,他便再也无所畏惧,一步步开始谋划自己的大计。

    “是很可怕。”姜惠认同地点点头,随后带着忧虑道,“大夏落到他手里也不知是好是坏。”

    我握了握拳头:“总比落到段棋手里强。”

    这天晚上,我睡在了白涟房里。自从和齐方朔吵架,我俩便是分开睡,回到侯府自然也各睡各的。

    睡到半夜,突然屋外嘈杂起来,我被吵醒,披衣出门一看,只见北边泊虎关方向烽火台黑烟冲天。

    “旬誉人打过来了!”宝喜也站在院里,正惊惧望着从远到近燃起的一缕缕黑烟。

    我连忙施展轻功往齐方朔院子跑,到的时候发现他果然已经起来了,满脸沉郁地负手立在院中,定定遥望北方。

    他感觉到有人接近,向我看过来。

    我们对视良久,先是谁也没开口,最后他简洁明了地告诉我:“明日我就出发,你不许跟着。”完全不容置疑的口吻。

    心头火起,我一下冲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襟质问道:“你凭什么?齐方朔,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他不放心我上战场,难道我就放心?我不是他的娈宠,我是他的男人啊!

    他抓住我的手,从衣襟上一点点拨开,面无表情道:“凭我说了算。”

    “你……”我气得要骂人,他却猛地按住我后脑倾身吻住了我。

    他的舌霸道地浸入我的口腔,掠走我所有呼吸,让我不得不沉沦在他的攻势之下。

    他轻咬着我的下唇,舔去我嘴角不自觉滑下的口涎,柔声道:“你听话,我不想你涉险。”

    他搂住我的腰,语气近乎恳求。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他,我所有的抵抗,所有的不服,在那一刻轻松土崩瓦解。

    “我会保护好自己。”我向他保证。

    他看着我,抚摸我的脸,什么也没说。下一瞬我颈侧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无力地软倒下来。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想要努力维持清醒,但意识还是逐渐离我远去。

    “等我回来。”

    彻底晕过去前,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

    等我再醒来时,天色昏沉,日落西山,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我揉着酸痛的后颈跌跌撞撞走出房门,就见越惊鸿坐在院子里,似乎在等我醒来。

    他看到我,倒了杯茶推到对面:“坐。”

    我忍着不适,走过去坐下,问:“他走了?”也许是刚醒的关系,我嗓音格外沙哑。

    “上午就走了。”越惊鸿答道,“侯府的旅贲卫现在都听我调遣,你要是想追上去,我只好让他们将你囚禁在院子里了。”

    我闻言蹙眉:“他带了谁?”

    越惊鸿轻轻吹了吹茶汤,慢条斯理道:“范脊、齐英、谢天睿,加上龙回二十万大军。”

    我垂着眼,半天“哦”了声。

    “我知道了。”我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我不会乱来,你放心。他既然这么不想我去取,我就不去讨嫌了。我儿子呢?”

    越惊鸿眯着桃花眼笑了笑:“姜惠照看着。”

    “行!那你让她再帮我照看两天。”说完我转身往房里走,也不管越惊鸿还是不是有话要讲。

    我回屋关上门,转身立在门边头脑空白了片刻,接着整个人便被愤怒与失望占据,只要触目所及,一切都成了我的发泄对象。

    桌子、镜子、花盆、茶盏……能砸就砸,能毁就毁,我从未如此暴躁失控过。

    等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满屋狼藉,只有一张床勉强还算完整。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缓缓坐到床上,盯着一块碎裂的瓷片看了良久。

    齐方朔怎么能这么做?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混蛋,他真是个大混蛋!等他回来,我一定要与他将这笔账好好算清!

    “公子……”忽地,宝喜的声音从外面颤巍巍传来,“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让厨房给您做了碗面。”

    我闭了闭眼,过了会儿才道:“进来吧。”

    宝喜轻轻推开门,小心避过地上碎片走了进来。

    她端着面来到我身前,轻声道:“公子,您放心,侯爷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您不要生气了。先过来吃点东西,当心气坏了身体。”

    我见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暗叹一声,从她手中接过面碗。

    “收拾下,等会儿将小涟接回来吧。”我说。

    接下来几天,各方消息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顺饶。

    旬誉来袭,举国震惊。夏王连下数道旨意,令诸侯出兵抗击旬誉。

    而就在这时,藤岭又传来一个消息,夹杂在众多密报中,生生刺痛我的眼。

    “六皇子妃暴毙身亡!”姜惠见我呆愣,夺过我手中纸条念出了声。

    旬誉方背叛盟约攻夏,他们的公主就如此巧合地死在了大夏王都。

    “是段涅,还是夏王?”我看向越惊鸿,涩然问出口,希望他能为我解惑。

    他从姜惠手中又接过密报仔细看了遍,冷笑道:“杀妻求将,还用问吗?”

    虽然我早已有所预感,但骤然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忍不住从心底泛起寒意。

    为了讨好夏王,也为了碧虹灵珠,段涅娶阿骨娜为妻,数年后,同样为了取信夏王,他杀了身为旬誉公主的发妻以表忠心。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可怜了这位公主。”姜惠同为女子,感触更深,“嫁给了一个无心的人。”

    阿骨娜,一想到那个朝阳般艳丽的女子就这样沦为政治的牺牲品,我就唏嘘不已。

    越惊鸿又翻了几张密报,道:“厉王恐怕要反,这几日调兵调的厉害。他应该打得是分散诸侯兵力、内外夹击的如意算盘。现在燕地是无法勤王了,但不代表他就能轻松攻占藤岭。”

    而就像为了印证他的话,三天后,厉王反了。湘、尚、汶、东儒打着“受命于天,簇拥新王”的旗号,百万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齐齐从封地向藤岭进发。

    护卫天子的军队共有两种,一种是在王宫贴身拱卫王室安全的虎贲卫,还有种是常年驻扎在藤岭附近保卫国度的常备军。

    厉王一反,夏王便任命段姽为夏军统帅,讨伐叛军。

    齐方朔先前已将甲巳给他的密信送往藤岭,罪证确凿,段姽写檄文昭告天下,痛陈段棋通敌之实,点燃烽火台,令诸侯起兵共伐之。

    短短几日,烽烟四起。各方多年筹谋隐忍,只在这一战。

    太平了几十年的大夏,就这样乱了。

    第五十六章

    九侯之中,燕、羌、嵬分别位处夏北、夏西与夏南,为大夏抵御外族侵袭之壁垒。现今燕地出兵抗击旬誉,无力回援,而羌和嵬也只能分出部分兵力勤王救驾,护卫王都的重担乍一看都落在了钟军与鄂军身上。但大动作不能做,并不代表小动作也不能做。

    “这是?”越惊鸿接过我递给他的一叠纸翻看若干后惊异地看向我。

    “这些是我连夜绘制的阵型图,暗含奇门遁甲之术,只要将帅运用得当,便可出奇制胜。”经过废寝忘食的熬夜绘制,我现在整个人都感觉疲惫不堪,不过只要想到自己能帮上齐方朔的忙,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越惊鸿一张张仔细翻看起来,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

    “奇哉妙哉!”他看完后直起腰长长吐了口气,再瞧我的目光便带上些不同,“直至今日我方觉得你不愧为梅五先生弟子,这些阵型构思精奇新颖,若主帅能灵活运用,必定威力不凡!”

    敢情他之前都觉得我有辱师门不配为师父弟子还是怎么的?这些东西平常也用不到,我去表现给谁看?

    我压下心中复杂情绪,道:“我师父身前留下诸多手札,其中不乏精妙阵法,我只是稍加改动,让它们更能适用于战场之上,希望可以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罢了。越大人,这份东西就麻烦你派人送到侯爷手中了,多谢。”

    越惊鸿小心将东西收好,正色道:“一定。”他微顿,“如果可以,我还想照抄一份送往藤岭,你看如何?”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给段涅?”

    “正是。”

    略作思索,我说:“只要对王师有利,任凭越大人做主。”

    他大喜过望,拍着桌子连说了几个“好”。

    之后的几个月,战火迅速蔓延到整个大夏,燕地除了援助王师粮草,还会从黑鹰堡购买大量战马送抵各营。每天看越惊鸿记账,今天又买了什么,明天又要花多少银子,我便深深庆幸还好及时把前朝宝藏给运回来了,不然这仗一打,花钱如流水,谁吃得消?

    许是离藤岭远的关系,比起大夏皇帝到底谁来当这个问题,燕地百姓显然更关心旬誉人会不会打过来,只要走在街上,十个人里九个都在讨论这件事。

    府外是这样,府里也是这样。

    有一天,连白涟都问我:“是不是坏人要来了?”

    “什么?”我再给他洗脚,正拧毛巾,一下没反应过来。

    “旬誉人!”他赤着小脚丫在水里慢慢划拉着玩水,“宝喜说父亲去打坏人了,打赢才能回来,我已经好久没见他了,他什么时候才能赢?”

    “快了,等花园里的荷花都开了,你父亲便回来了。”我托起他的脚擦干净,再塞进被子里。

    “他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爹,还说回来时会给我带漂亮石头。其实比起石头,我更想要他抱抱我,亲亲我。”白涟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显得格外幼小,他越说越失落,逐渐带上哭音,“爹,我想父亲,我好想他!”

    他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很快整张小脸都布满了泪痕。我看着既心疼又无奈,只得不住安慰他。

    “乖啊,别哭了。你父亲不喜欢你哭的,你忘了吗?”我用手背抹去他脸上的泪珠,再给他掖了掖被子,“爹在这陪着你,眼睛闭上,快快睡觉。”

    我轻声哄着他,他闭着眼小声啜泣一阵,渐渐沉入梦乡。

    庭院阳光正好,我躺在一把摇椅上午歇,忽闻耳畔传来鸟类翅膀煽动的声响,我睁眼一看,只见扶手上落下一只家燕。

    喉如胭,尾如剪。我忍不住伸出手指触碰它,结果它反而跳到了我的手臂上。

    不知为何,我觉得它十分亲切,就像从自己身上分出去的一缕魂,骨血相连。

    燕儿乌黑的眼瞳盯了我片刻,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随后很快展开翅膀向远处飞去。

    我从椅上撑起,望着它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心中失魂落魄,恨不得也化为飞禽随它离开。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我感到脸上有什么不断滑下,指尖一抹,竟是满脸的泪。

    下一瞬,震耳欲聋的雷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猛地睁开眼,心口仍留有清晰的疼痛感。

    天空又响起一道惊雷,大雨转瞬落下,敲打在屋瓦窗户上,透着料峭寒意。

    我缓缓摸上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巨大的悲伤无处排解,只好等它自己慢慢消退。

    而在我盯着漆黑的床顶愣神时,白涟急切的哭叫伴随连绵不断地拍门声从门口传来。

    “爹呜呜呜……我害怕……呜呜呜我害怕!”

    我赶紧起来开门,刚开了一条缝,白涟带着寒意的小身子就拼命挤进来扑到了我怀里。

    他抱着我哭了许久,翻来覆去说害怕,说自己难受,我一摸他额头,果然发烧了。

    雨下了多久,白涟便病了多久。雨停的那一日,他的病也好了。

    这场寒雨不仅让白涟病了一场,也令湘地流民彻底暴乱起来。他们自发组成了一支起义军,试图攻占湘地都邑。段棋既要应付王师,又要镇压暴民,一时焦头烂额,而这正是他的敌人想要看到的。

    又过了半个月,这日我正在房中教白涟习字,宝喜忽然进来说黑鹰堡的两位少爷来了。

    程小雨和萧朗月来了?我心中惊喜。

    据闻他二人这段日子一直来往于黑鹰堡与边关之间,为前线运送战马,怎么会突然弯到顺饶?难道是齐方朔有什么密信要他们转达?

    我料想他们是直接去找越惊鸿了,便让宝喜照看白涟,一个人往书房而去。

    我一敲门,里面的谈话声便停了,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三张面孔一个比一个古怪。

    “怎么了?”我蹙眉看向越惊鸿。

    程小雨竟然不敢看我,连萧朗月也回避我的目光,他们到底怎么了?

    我心中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只是浅浅的印子,不敢深想。

    越惊鸿抿着唇,神情凝重:“你冷静一些听我说。”

    我心下一紧,几乎控制不住腿上的力气,艰难地走到桌边,哑着声音开口:“是不是齐方朔出事了?”

    需要我冷静的,只有他的事,也只会是他的事。

    越惊鸿看了看程小雨,又看了看萧朗月,最后才看我:“侯爷失踪了,目前生死不明。”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从天外而来,虚虚实实一点不真切。短短一句,让我虽生犹死。

    “失踪?”我听到自己这样问道,“怎么失踪的?”

    生死不明又是什么意思?

    程小雨接替越惊鸿继续道:“本是诱敌深入,侯爷花了许多功夫将旬誉人引到了一处高山峻岭之地,那里有百里长峡,兵力一旦进入便难以展开,到时谢天睿和齐英再带领两军前后夹击,必能大胜。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哪成想就在两军进入长峡时,霎时间天摇地动、山冢崒崩。半月前的一场雨使山上冰雪初融、沙石松动,被这一震之下,立时山泥倾泻,将众人统统埋在了下面。”

    我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胸口绞痛,思绪翻涌。

    “齐英呢?”

    “那一带余震不断,太过危险,齐英与众将商议后,只得暂时带领全军退避至开阔地。”

    第1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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