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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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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次相亲 作者:炮姐

    第7节

    “这样的夜晚不该一个人啊。”那个人感叹,露骨地盯着他的脸。樊翔没有答话,略略坐开一点躲避他的酒气。

    “看你的眼睛有多渴望。”那个人低低笑着,手轻轻拂过他的裆部。“这里更渴望吧?我的车在外面,不会让你后悔的。”

    樊翔不确定他对自己眼神的描述,但他确定自己从心底里对这一切感到厌恶。很后悔没像以前一样和田晓峰一起来,他迅速付帐起身离开。

    樊翔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走在夜色里就像一个沉重的影子。他没有开车,也不想去打车,出了酒吧所在的胡同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我像一列渴望脱轨的火车。”他想。“失控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来到离市中心医院还有一站地的样子,他恍然大悟自己是来找田晓峰的,她今晚值班。也许可以拉她出来喝杯咖啡,他看了下表,匆匆经过一个漆黑的胡同口。

    径直走出十几米的距离他才停下脚步,确信自己刚才听到了击打和呻吟声,还有低沉的咒骂。他的脑子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去找个公用电话打110,或者干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离开。

    如果用自己的手机报警,报警中心会有记录。新华公安分局的副局长路遇突发事件,如果只是报警然后站在一边等着十分钟之后自己的手下赶来,会成为笑柄。

    这时他又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女人的尖叫声。辨了下确切的方位,他机械地拨打110指挥中心的电话。和徐远航那样的人呆久了会被传染,他觉得自己在犯一个巨大的错误。

    转过身往回走,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很害怕,很期待,这种无法控制的状态真他妈的刺激。

    “警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陌生。

    稍微有一点资历的警察都知道,十六七岁的愣头青小流氓最不可控:冲动,盲目,狂热,不计后果。樊翔不走运,一次就碰上三个。他们打劫一对情侣,狠揍男的一顿抢到钱和手机以后本来想走,又对女孩子产生了想法。樊翔过来时,两个把男的按在墙上,一个大冬天的正把女孩子压在地上扯衣服。

    “住手!”樊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严厉一些。“警察听见没有!”

    虽然光线黯淡,但他的身材和长相还是太缺乏威慑力。他从来都不是崇尚武力的人,也没有实战经验,但照目前的状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靠动脑子撑到救兵来临。

    “警察?好诶。”充满轻蔑的窃笑,一个少年摇晃着身体走过来。看到他手里的球棒,樊翔的心像被浇上一瓢凉水。他闪开第一下,顺过对方的胳膊在他小腹上踹了一脚。刚想夺下他手中的武器,另外两个放开那对情侣一起冲了过来。

    后来的事情樊翔记不太清了,他抬手护头,右臂被球棒狠狠击中,倒地后额头上又挨了一砖头。女孩子跑出巷口拼命呼救,她的男友奋力夺下一个少年手里的刀子,但在这之前樊翔大腿上已经被捅了一下。

    110不到十分钟就火速赶到,面对血泊中新上任的年轻局长,带头的警官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以为他因公殉职了。

    “好糗哦。”他的局长虚弱地安慰他,试图抬起手没有成功。“真丢人。”

    徐远航每天都去医院。刚开始的时候护士不让探视,后来探视的人太多,病房里挤满了各级领导、媒体和激动的市民,他只能在外面看上几眼。倒不是没有收获,听小护士讲脑震荡,右臂骨折,腿上那一刀最凶险,差点扎到大动脉。他终于松了口气,好在没生命危险。

    他不死心,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办事经过医院的时候又买了束花上去碰运气。这次不错,病房里只有田晓峰和杨志云。

    “男人要时不时地释放真性情。”樊翔看上去精神不错,指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臂向杨志云抱怨。“你说的好轻巧,这就是后果。”

    杨志云大笑:“我可没让你扮超人去拯救地球。”

    看到徐远航走进来,田晓峰瞥了樊翔一眼,找个借口把杨志云拉出去,顺手带上门。徐远航把手中的花放在床头,被樊翔的样子弄得心里难受,一时无话。

    “坐呀,吓傻了?”樊翔看着他微笑。

    “还疼吗?”徐远航拘束地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他高大的身形遮挡住了阳光,樊翔向后靠了靠,在阴影里发出一声惬意地叹息。“怎么才来啊。”

    第20章

    “你现在是英雄局长了,我这个级别的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徐远航看到桌上的果盘里有几个水晶梨,拿起一个开始削皮。没削几圈,觉察到樊翔在盯着他看。

    “我刚才洗过手了。”他赶紧解释。樊翔摇摇头,示意他继续。

    “你又不会打架,碰上这种情况报警就行,谁会怪你。”徐远航把削好的梨递给樊翔。

    “你是我的人当然不怪我,可老百姓只知道我是警察,管我会不会打架。”樊翔咬了一口。“好甜哦。”

    人躺在病床上多少总会脆弱一些,徐远航哆嗦了一下,说服自己樊局刚从鬼门关溜达回来撒撒娇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刚才听护士说一会儿电视台的人要来采访你,你要不要先上个厕所?”

    樊翔闻听咔嚓咬去一大口,吃得汁水四溅。徐远航赶紧抽出一张纸巾给他擦嘴,于是他的脸涨红起来。

    “哦,不用。我有事跟你商量。”

    “你上次说不想再当队长的话我这几天没事考虑了一下,有道理。呆在福窝里总会有人惦记,要是住个破房子别人就懒得理你,你就安全了。”

    “什么意思樊局?”

    “你跟局里申请去西街派出所当所长,一准儿成。那是全市治安最差的管区,居民平均收入最低,也没什么有油水的公司企业。”樊翔说着说着声音低落下来。“我知道你也不在乎那些。”

    “当年你爸爸就是那的所长,虽然工作很累又不讨好,但你的心情应该会很轻松愉快……”

    徐远航的眼睛有点湿润,他搓搓手,很想把樊翔搂过来拍拍他的背。眼前这个人头上粘着纱布戴着网罩,脸上青肿未退,一只胳膊还打着石膏,不知比平日里要狼狈多少倍。但不知为什么,徐远航却将他与酒吧里红衣女郎的照片重合起来,心里不再有异样的感觉。

    “樊局,我,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不会吧?徐远航会哭?”樊翔侧过头端详他的脸,悄悄把嘴凑到他耳边。“其实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一定要挺住。”

    “什么?”

    “我那天晚上才不是什么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我是,爱你无望。”

    徐远航张大了嘴巴,就像路边等待投喂的青蛙垃圾桶。樊翔把梨核塞到他嘴里,低下头无声地笑着,肩膀不停地抖动。

    “骗你的啊傻小子,这都会信。”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心里顿时无比敞亮。

    “樊翔!”徐远航站起身,头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他把指节按得咔咔直响,在房间里四下张望。突然一把抓住樊翔的腰把他举起来,小心地放在墙角的储物柜上面。

    “调戏下属是不对的樊局,你得在上面反省一下。”徐远航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转身大步离去,樊翔在他身后还是抑制不住地笑个不停。

    “记住我说的话笨蛋,那件事打死也不要承认!”

    田晓峰推门进来,发现樊翔坐在半人多高的储物柜上杵着腮帮子凝神沉思,样子古怪至极。她哭笑不得,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望着他。

    “后悔也晚了吧?叫你憋着憋着。”

    “我不后悔。”樊翔缓缓向她伸出左手。“抱我下来女士,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第21章 大戒指番外

    农历七月初七这天,是燕黎明饭店经理大喜的日子。人家虽然不知道他俩的关系,但徐远航想想还是觉得不能给老板燕黎明丢脸。他狠狠心抽出六百块钱放在枕边,叮嘱燕黎明替他随份子,下床去浴室洗澡。

    燕黎明因为要去接亲,所以也不能睡懒觉,趴在枕头上看着那几张粉红的毛爷爷直摇头。欠身掏出徐远航牛仔裤里的钱夹翻看,果然,就剩下几张五元十元的。

    “房奴真可怜。”燕黎明笑,拉开抽屉数出十张放进钱夹,想了想,又抽出五张。“大小也是个所长呢……”他挠头,觉着还是应该搁一千。正为难的时候,啪嗒啪嗒脚步声,徐远航光着脚,只在腰间围着块儿浴巾湿漉漉地站到他面前。

    “别老这样了燕黎明,我钱包又不是聚宝盆,总是有用不完的钱我会不知道从哪里来。”徐远航微蹙着眉头,英俊的脸庞看上去有点窘迫。“赞助点烟钱就行了,我又没什么大花销。”

    “好吧。“燕黎明想了想,把剩下的五张放回抽屉,勾勾手指头示意徐远航站过来。徐远航整个人显得有点紧张,因为早间的燕黎明通常比任何时候都要性感缠绵。哪怕半梦半醒间蜻蜓点水般的吻,慵懒沙哑的几声嘟囔,他都必须以人民警察的责任心和荣誉感与之相抗衡才能保证上班不迟到。而且还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放松。“燕黎明一把扯掉他的浴巾,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他在徐远航的臀上大力揉捏了几下,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腿间磨蹭。

    “你还没刷牙呢。”徐远航从心里往外哆嗦。“而且我马上得去局里开会……”

    “你这不是有个小牙刷吗?还能自产牙膏。”燕黎明不怀好意地仰起脸对着他笑,埋头含了进去。

    “你看,每次我都说你不要给我准备早餐,这些对我来说足够了。”燕黎明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拍拍徐远航的屁股示意他转过身来。他在自己的手指上涂满润滑剂,很容易就探了进去。

    “昨晚弄完还没合上呢!”徐远航呻吟着大声抗议。“我不想站着开会!”

    “不想做可以啊,自己从抽屉里再拿五百块钱塞钱包里。不然我让你趴着开会。”燕黎明恶劣地伸进三根手指,不停地顶着徐远航的前列腺。

    “我知道你没什么花销,但钱包里必须有钱,哪怕装装样子呢?我燕黎明的男人钱包里空空如也,我心里难受。”

    “啊!”徐远航又一次被顶得大叫出来。他颤抖着双手拉开抽屉,哆哆嗦嗦拿出钱放进皮夹里,气急败坏地骂:“你他妈的行了吧!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吗?欺负穷人有意思吗……”

    燕黎明哈哈大笑着抽出手指,在徐远航的屁股上亲了一口。他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回头哄徐远航。

    “哥比你大,给你零花钱是应该的,别跟个小丫头似的耍别扭。”

    开完会快十一点了,徐远航匆匆赶到燕黎明的饭店。婚礼仪式刚刚开始,新郎黑色燕尾服,新娘白婚纱,宴会厅里大红灯笼高高挂,主婚人长袍马褂指挥新人交换戒指——典型的不伦不类中西结合式婚礼。

    徐远航贴着墙走一路寻找燕黎明,发现他正靠在一根包裹着红绸的柱子上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一对新人。这时新郎深情款款地把一枚钻戒套在新娘的左手无名指上,大厅里发出一片感慨的嘘声——大部分是未婚的女宾们发出来的。然而在这一片娇柔的羡慕向往声中徐远航听到了不和谐的动静。

    “啧啧。哎呦,戒指,哎呦……”燕黎明身体前倾,两眼放光地盯着新娘的手指不住地摇头感叹,随便抻住旁边一个人的胳膊晃悠着:“瞧嗨,戴戒指了嗨……”

    徐远航站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没动,有一种想死死掐住他脖子的冲动。他一直以为燕黎明是说着玩儿的,今天一看,敢情是真的。

    大戒指,妈的到底多大的戒指啊。徐远航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我总不能用他给我的零花钱去给他买戒指吧?!

    徐远航没有喝喜酒,悄悄退出来直接去了购物中心的周大福专柜。他钱包里只有燕黎明给的一千块钱,一圈儿下来,连个最朴素的铂金戒圈都买不起。

    再说也不能用燕黎明的钱。

    “我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工作和生活了。”他蔫头耷脑的向外走,心里感到万分沮丧。虽然燕黎明这个混蛋对戒指的执念让他非常不解,但只要是他想要的,自己是多麽想满足他。

    “徐远航。”徐远航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居然和沈修走了个对面。

    “你好……”他犹疑地向四周张望一下,没看到别人。

    “你自己逛街吗?”

    “没,我们上次看中的订婚戒指没有货,现在他们通知来取。”沈修平静地注视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订婚?是和上次那个……”

    “嗯。”

    “那恭喜你啊。”

    他们尴尬地站了一会儿,都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又无话可说。

    “走吧。”沈修笑着挥挥手。“你挺忙的。”

    徐远航不知为什么挺想摸摸她的头发,低头忍住了。两个人错开的一刹那,他叫住她。单膝跪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徐远航认真地绑好沈修散掉的运动鞋带子。

    “对不起。”他站起身注视着沈修的眼睛,发自内心地说。

    徐远航还是那么阳光俊朗,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沈修望着他突然就哭起来,眼泪说什么也止不住。

    “别哭。”徐远航笨拙地伸出手停在她的脸侧。“没跟我结婚其实挺好的,我大概连个戒指都不能买给你……”

    “徐远航你还那么混蛋……”沈修哭得更厉害了。“谁在乎你的戒指!”

    望着沈修匆匆离去的背影,徐远航愣住了。不停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脑子里明明暗暗地恍惚着,心里却渐渐清亮起来,出门开车直接奔回自己家。

    徐远航下班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刚走出派出所大门就看见燕黎明站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树下等他。他走近一看,心中暗叫不好。喝多了。

    相处这麽长时间,他知道燕黎明醉酒有三种状态。一是微醉,表现形式为嬉皮笑脸,话痨。这种好对付,按到床上堵住他的嘴,做起来最带感;二是中醉,吐,神志不清,倒哪睡哪。大不了弄得一身水给他洗个澡扔床上就打呼噜,也好对付;最怕第三种,喝太多反而站得住,脸色煞白,步履稍稍蹒跚,两只眼睛像烧红的黑煤球。不怎么说话,但说一不二。

    现下就是第三种。

    经理的家在外地,燕黎明成了男方家主力负责对付女方几十口子人。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人早就在酒精中升华不说,临了还受了点刺激——有人托他给自己的女儿介绍对象,目标早就锁定,单身大龄未婚青年徐远航。

    “我闺女自己开连锁美容院,年收入百十来万。偷着相中你朋友好久了,你去给说和说和,回头我请你喝酒。”

    “喝你xxx。”燕黎明冷着脸骂。“他有媳妇了,别他妈瞎惦记!”

    本来看见别人结婚戴戒指就感概万分,居然又有人让自己当媒婆,燕黎明越喝越不痛快,越不痛快越喝,到最后索性撂挑子,憋着一股邪火找徐远航来了。

    “走,跟我回家。”徐远航抓住他胳膊往车上拽,紧张地四下逡巡,生怕这祖宗整出啥出格的事。

    “我晚上要吃西红柿鸡蛋馅儿蒸饺。”燕黎明说话丝毫不走板,斜楞着徐远航一脸的不痛快。

    “好好,西红柿鸡蛋馅儿蒸饺,我回家给你做。”徐远航赶忙答应,龙肉馅儿都不敢说一个不字——燕黎明这样子谁也惹不起,一个不如意是真敢上手打。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便利店,徐远航嘱咐燕黎明坐在车里不要动,自己下车买菜。挑完正付款的功夫,突然觉得老板看向自己后背的眼神有点异样。一回头,燕黎明站在货架旁边,把一个大柚子紧紧抱在胸前。

    “晚上我跟它睡。”

    徐远航额上立马见了汗,丢下钱跟老板使了个眼色张开嘴:“喝多了……”老板了然,跟他对口型:“那赶紧走吧。”

    知道人酒喝太多胃里会烧得难受,徐远航进门后脱掉上衣就钻进厨房里忙活。洗菜,剁馅儿,烫面,手底下一秒钟不停歇,还得抽空注意燕黎明的动静。

    燕黎明抱着柚子在门口自言自语叨咕了一会儿,脱掉鞋子,晃悠到厨房站在徐远航后面不住冷笑。徐远航后背发凉,把他扶在餐椅上坐下,倒了一杯凉白开。

    “把柚子放下吧?硬邦邦圆咕隆冬的有什么好,晚上还是我陪你睡。”徐远航的声音听上去无比温柔耐心。当了半年老百姓的知心所长,经过以往几次醉酒后的锤炼,他都当喝醉的燕黎明是他大宝贝儿子。

    “还是柚子好,听话,也没人给它介绍对象。”燕黎明抱得更紧,警惕地看着他。徐远航不明就里,也懒得问,扶着他的头喂进去半杯水,自己接着做饭。

    燕黎明却不甘寂寞。柚子没拿住掉到地下滚远了,他不再感兴趣,凑到徐远航身边伸手在对方胸前又掐又摸。

    “别闹!”徐远航正在擀皮儿,抽空打掉他的爪子。燕黎明看看自己手上的面粉觉得挺好玩儿,去案上抓了一把解开徐远航的裤子往他屁股上拍。厨房里没有窗帘,徐远航大半个屁股露在外面,被拍得通红不说还沾满了面粉,他这下子可真急了。扯下燕黎明的腰带把他双手背在身后绑在椅子背上,燕黎明不服,一边抬脚踢他一边大骂:“徐远航你这个兔崽子!王八蛋!滥用职权的死雷子!”徐远航心头火起,找到一条干净毛巾直接塞他嘴里。

    “再闹把你扒光了挂阳台外边风干,听见没有?!”

    总算清静了,徐远航麻利地包好饺子上屉蒸,然后收拾屋子,把脏衣服扔洗衣机里转上。抬头看表,正好揭锅。

    燕黎明终于是倦了,默默坐在那,头歪在一边眼神迷离。徐远航心疼得不行,赶紧掏出毛巾,刚要去解腰带,燕黎明突然对着他的脸“噗”地吹了口气,恶作剧一样得意地笑起来。

    “得,您接茬儿捆着吧。”徐远航叹口气,给他擦把脸,把蒸饺盛在碗里用勺子切碎喂他。燕黎明肚里没食儿,吃得倒是一点也不含糊,转眼就干掉四个。徐远航把晾好的能解酒的酸辣汤端过来又喂了他几口。

    “别闹了?啊?我给你解开你自己吃。”

    “我跟你说过我爸的事吗?”燕黎明任徐远航解开他的手,突然变得很乖顺,思维也一下子跳跃出十万八千里。徐远航有点意外,他知道燕黎明的妈妈早逝,但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父亲。

    “我妈妈去世还不到三个月他就再婚,我暴揍了他一顿。”燕黎明趴在餐桌上,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像一条冰冷的河流,回溯到不知什么地方。徐远航紧紧抓住他的手,这才觉察到他今晚绝不是醉酒那样简单,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头。

    “今天咱别提这些事,你喝多了。”徐远航又端起碗。“再吃几个。

    “揍完他没几天我就开始后悔。毕竟是我犯浑在先,那时不就是一小混混儿嘛,都没妈了总不能再没爸。提了两瓶酒硬着头皮回去看他,想跟他道个歉,你猜怎么着?他把房子卖掉,带着新媳妇回了她的老家。”燕黎明打了个哈欠,痛苦的努力想睁大他的眼睛,但忍不住又是一个哈欠。

    “他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或卖了,认为不值钱的,听邻居说,全部扔到垃圾堆里。我疯了一样在里面翻找,谁劝也不听。他们说垃圾早就清运走了,可我不信……”他在徐远航的胸膛上狠狠砸了一拳。“他居然想到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我连我妈的一张照片,一件衣服,哪怕一根头发也没有留下。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想要有人给我套个项圈都是他妈的白日做梦……”

    徐远航腾出手去摸他的脸,以为他会哭。但是燕黎明的脸上异常干燥,仿佛一片荒凉的戈壁。他把他的头紧紧搂在自己的怀里,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只希望他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许久,等到燕黎明响起轻轻的鼾声,他发现自己全身都在不住地颤抖。

    尽管是盛夏时节,徐远航一厢情愿的认为熟睡中的燕黎明会冷。他放好一缸温水把燕黎明放在里面,自己跪在浴缸边上搂住他的头。

    “我是你爹,你妈,你兄弟,你媳妇,你儿子燕黎明。“他不停亲吻他的额头、眼睛和嘴唇。“我徐远航发誓这辈子活着不离开你,死了带着你一起走。”

    燕黎明在漆黑的夜里忽然醒来,嗓子渴的冒烟。他习惯的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索,果然摸到一大杯凉白开。他拿过杯子坐起来咕咚咕咚地喝着,发现自己的左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他轻轻扭开台灯,是一块儿样式老旧但看上去保养很好的上海牌手表。凑到耳边一听,嘀嗒嘀嗒走得异常清晰。

    燕黎明深吸了一口气,仰躺在床上。他把手腕高高举在半空,盯着手表,努力想找回自己昨晚像被阳光蒸发掉的露珠一样的记忆,无果。他拍拍身边的徐远航。

    “醉鬼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昨晚上如果有离谱的,你不喜欢的,就当我放屁好了。”

    徐远航翻了个身,把他的手腕抓在手里,轻轻抚摸那块儿手表。

    “我没钱给你买大戒指,只好把我爸爸留给我的念想送给你。如果你愿意,其实它跟戒指长得没啥两样。也许是世界上最大的戒指呢,不过你每天晚上得给它上发条。”

    燕黎明把手表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上,然后跪在床上冲着它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你就不能穿上条裤衩儿再磕吗?”徐远航用手臂遮住脸,有点无法接受他高高撅起的光屁股。

    “我觉得这样比较真诚。”燕黎明严肃地问那块儿手表。“您说呢,爸爸?”

    第22章

    周日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刚结束,徐远飞就背着个大双肩包从学校里冲出来赶公交车。燕黎明从摇下的车窗里看着小姑娘那矫健的身姿和两条长腿,心里感到特别亲切。

    “小飞!”他喊了一声。徐远飞停下脚步,发现是燕黎明,小马驹儿一样飞奔过来。

    “黎明哥你又来接我啦!”她拉开车门气喘吁吁地坐进来,把双肩包卸下来抱在怀里。

    “你哥让我来的,他太忙。”燕黎明递给她一瓶饮料,从后座上拽过两个袋子。“小飞,咱俩商量个事儿,以后别管我叫黎明哥行吗?”

    “为什么?”

    “我听着别扭。”

    “没事儿,你没眼袋,而且又年轻又帅。”徐远飞坏笑着看他。“那我叫你什么?燕大哥?听上去像收妖的。”

    “叫哥就成。”燕黎明心想没错,徐远航已经被我收了,你也快,就老太太我不敢。

    “那我哥怎么办?”

    “管他叫徐远航。”燕黎明从袋子里掏出个盒子。“听哥话给你个白苹果。”

    徐远飞瞪大了眼睛,突然紧握双拳使劲摇晃着脑袋:“啊我不能要!我哥和我妈会打死我的!”她湿润的眼睛眨巴了一会儿,又可怜巴巴地小声说:“你不能这麽诱惑我啊,太痛苦了哥!”

    燕黎明放声大笑:“只在学校里用,别让他们看见。这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

    “黎明哥你为什么对我们这麽好?自打你出现以后我们家所有人都特开心。”徐远飞轻轻摩挲着盒子,清澈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燕黎明。

    “我吧,很早就没妈没有家,孤单了这麽多年碰到你们就觉得特别亲,好像重新有了一个家似的。”燕黎明用心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撒谎,理直气壮地发动车子。

    “伯母,您手指头不灵活,我给您设置了快捷键。如果有事呢按1就是我,按0是远航。”租住的房子里没有固话,燕黎明给老太太也买了个老年人专用手机。徐远航这时刚进门,听见这话冷笑了一声,没搭茬儿。

    老太太拿着手机脸上红扑扑的,觉得欠燕黎明太多反而不知说什么好。

    “我锅里蒸的肉包子,黎明你可劲儿吃!”

    燕黎明本来只能吃四个,为了让老太太高兴又把第六个使劲往下压,抬头发现徐远航正瞅着碗里的包子发呆。

    “怎么了你?队里有事?”

    “没有。”徐远航看看燕黎明,又看看老太太。“我刚才去王叔家了,求他跟局里说一声,让我去西街派出所当所长。”樊翔还在医院里,王局虽然这次退居二线,但由他出面无疑是最合适的。

    燕黎明马上急了,抬手就给了徐远航一筷子。

    “你疯了?我在西街出生长大,一直混到二十几岁才离开。那里是全市最乱的管区,历届所长都是受累不讨好。人家躲还躲不及,你倒好主动要求,脑子坏掉啦!”

    徐远航没理他,偷着瞧妈妈的脸色。爸爸以前在西街当过几年所长,虽然不是牺牲在那,他还是怕妈妈想起来难过。

    “黎明你先别打他,听他把话说完。”老太太有点嗔怪地看了燕黎明一眼,燕黎明有点泄气,暗自腹诽:“啥也白搭,说到底还是向着她亲儿子!将来要是有那么一天认了我,不定娘俩怎么合伙欺负我呢。”

    “经侦这个地方真不适合我,原来樊队在的时候没人敢炸刺,现在他走了我根本压不住。我是个只会埋头干活儿的人,没有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天份,硬着头皮上不但搞不好工作,自己也不快活。王叔也说了,派出所所长更适合我,只要处处为老百姓着想,什么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妈只要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老太太倒是出乎意料的想得开,挑了一个大包子放到儿子碗里,又把燕黎明碗里的包子夹出来放到自己碗里。

    “傻小子!吃不下去你硬塞个啥呦,小心两头冒!”

    吃过饭徐远航和燕黎明去看新房的装修情况,这些日子一直是燕黎明在张罗,他根本没去过几回。

    “你别生气,我是为咱俩好。经侦是块肥肉,我老叼着会惹别人眼红,咱俩的事早晚让人翻出来。去西街就没人惦记了,以后能清静过日子。”

    燕黎明没想到徐远航会考虑的这麽周到,不禁有点刮目相看。他有点狐疑地问:“有高人指点?你脑子怎么突然会转弯儿了?”

    徐远航这辈子都不想告诉他关于樊翔和自己之间的事,赶快打岔。

    “哎你刚才为啥把自己设成1,把我设成0?”

    燕黎明果然乐了,揉了揉鼻子。

    “两个数字而已,你计较个屁啊。那个,奴家不早就是你的人了嘛……”

    徐远航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塞进车里。

    午后的阳光照进小小的客厅里,徐远飞偷偷坐在角落琢磨新手机的用法,听见妈妈叫她。

    “小飞你说,”老太太手里也拿着手机端详。“黎明这孩子他为啥对咱们一家这麽好呢?我,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踏实……”

    平安夜这一天居然应景地飘起雪花,燕黎明睡到上午十点多才起床,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兴奋地给徐远航打电话。他一直想带着徐远航去一个正常向的酒吧,两个人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沉默地喝他一个晚上的啤酒,趁周围人不注意刺激地偷一个吻之类的。但徐远航的工作太忙,好容易空出一个晚上,两个人都更愿意在床上做运动。

    结果他很失望。徐远航元旦过后才能到西街所去上任,现在他必须站好最后一班岗——大家都想去狂欢,所以领导值班。

    “你自己玩儿去吧,记得穿羊毛裤,外面降温了。“徐远航絮絮叨叨地叮嘱,怕他腿疼。燕黎明放下手机傻笑了一会儿,老朋友阿荣打来电话。

    “晚上去我家吧燕子,下个月我就和汤尼回意大利了,以后应该不常回来。”

    阿荣比燕黎明大上十岁左右,是个自由摄影师兼作家,年轻时喜欢混迹在西街一带拍很颓的黑白照片。燕黎明当初无家可归的时候,每天晚上借宿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阿荣有很多男朋友,燕黎明经常一边听着卧室里传来的淫靡的呻吟声一边自慰,望着辨不清颜色的天花板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子。

    时过境迁,燕黎明早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阿荣和开意大利餐馆的汤尼的恋情也居然维持了整整八年。没有听徐远航的话,燕黎明单穿了一条黑色的修身仔裤塞进一双羊皮短靴里,黑毛衣,黑色皮风衣——衬着他腕上的银饰和白皙的肤色,看上去非常酷。

    “徐远航你这个土豹子。”燕黎明对着镜子一边端详自己一边嘀咕。“你看不到哥哥这样子得有多亏啊。”

    汤尼的公寓里人满为患,燕黎明进门后也不管别人看他的眼神,目不斜视地往卧室里走,阿荣笑嘻嘻地跟在后面。

    “算路费吧,那个意大利矮冬瓜要是哪天不要你了就坐飞机回来。”燕黎明将手中的一个大牛皮纸袋子扔给他,把自己使劲摔在一张超大尺寸的圆床上。后悔没听徐远航的话,腿已经开始疼起来。

    “听说你担保公司的生意不做了,还这麽大手大脚喝西北风去?”阿荣打开纸袋看看扔到一边,温柔的替燕黎明脱掉靴子。“就你这性子挣多少钱也白搭,借给以前兄弟们的钱很多都没好意思往回要吧?”

    “你别忘了我当初一万块的本钱是二十多个人几百几千给凑的,人不能忘本。不过你放心,现在我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呢,不会再那样了。”

    阿荣支着头在他身边躺下,手指轻轻抚弄他眼角的细纹。

    “怎么,有人了?”

    “嗯,准备和他过一辈子。”

    “哎哟,真不敢相信啊。我印象里自唐鹏以后你就没对谁动过心。”阿荣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袋。

    “我收拾屋子发现的,还给你留个纪念吧。”

    袋子里是一沓相片,黑白色调为主。燕黎明随手抽出一张,一个少年背靠斑驳的水泥墙站着,神情冷漠地望着镜头。他赤裸上身,牛仔裤的拉链半开着,露出结实的小腹和下腹可疑的阴影。

    “咦,这大概是九三、九四年时候拍的吧?我记得你给我捌佰块钱,我买了双耐克鞋送给唐鹏穿着去上大学。怎么,照片你没卖出去?”

    “我本来也没舍得卖。”阿荣歪着头看看照片又打量一下燕黎明。“老啦,不过更有味道。”

    “去你妈的,还味道。”燕黎明笑骂。“你知道吗阿荣,我现在什么风度都没有也不在乎了,就想做个俗气的老男人哄人开心。恬不知耻的猴子你见过没有,整天露个红屁股博人眼球?如果他肯一辈子看着我,我可以一辈子扮着鬼脸儿不穿裤子。”

    阿荣正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被呛的直不起腰来。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燕黎明也笑,两个人互相狠狠拍了拍脸颊。

    “保重。”燕黎明在门口穿上外套,手里拿着那些照片跟阿荣道别,感觉就想跟自己的过往告别一样。阿荣的眼睛有些湿润,哽咽着突然拍拍自己的脑袋。

    “差点忘记告诉你,我昨天见到唐鹏了。”

    “他回来干嘛?他父母跟着他哥不早去东北了吗?”燕黎明惊讶地问。

    “我也没细问,好像是离婚了,孩子归他,应聘到咱们市的工学院任教。”阿荣突然后悔自己说出这件事,不由暗自叹息。“居然一点没变,还跟二十出头似的。”

    燕黎明开着车在街道上缓慢行驶,不知不觉来到经侦支队的楼下。他探出头,雪花已经变成雪片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徐远航,下来跟哥亲一个。”他发出一条短信。静静等待中,心口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第23章

    燕黎明在车里等了好久徐远航也没有下来,大概是没看到短信。雪越下越大,街上空无一人,这个平安夜现在越来越像个玻璃球里的童话。燕黎明心里渐渐升起一种空旷寂寥的感觉。

    “看上去还像二十出头的样子。”他想起阿荣的话。唐鹏上大学的时候他去看过两次,但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他那时的模样。记忆里最深刻的,是他拿着钢笔在自己胸前认真地描画。

    “这里永远都只能装着我。”唐鹏抬起脸认真地说,自己则忍着腿上的剧痛把他的头按在胸前。

    燕黎明摇头苦笑,捶捶伤腿,打开顶灯靠在座位上,把照片从袋子里拿出来翻看。

    “这张驴弟要是看见了会踢死我。”他自言自语。照片上的自己全身赤裸,两手握着一只橙子遮挡在私处。基本上啥也没挡住,还平添了几分色情意味。刚把照片放进袋子,突然车门一响,徐远航带着一股冷冽的空气和满身的雪花坐了进来。

    “圣诞快乐徐队!”燕黎明嬉皮笑脸地打招呼,偷偷把袋子藏到身后,但他立刻发现徐远航有点异样。即使在车内那样昏黄的光线下,他也能感觉到他的脸涨得通红,坐在那全身僵硬得厉害。

    “值班的时候出来幽会是不对哈。”燕黎明安慰他,随手关掉顶灯。“你也不要太有负罪感。又不是110,我代表人民群众原谅你。”

    徐远航还是不说话,车窗外雪光的映照下双眼也开始有湿润的迹象。燕黎明愣了一下,终于明白是睫毛上的雪花融化的缘故。他伸出拇指轻轻抚上去,凑到徐远航耳边柔声说:“闭眼。”

    徐远航听话地闭上眼睛,燕黎明扳住他的肩膀,竟然感觉到他有点哆嗦。“不会吧?这不是咱俩的初吻啊!”他这样想着,侧过头贴上对方火热的双唇,刚想吸吮,徐远航的舌头先顶了进来。燕黎明下意识地张嘴,一个圆溜溜热乎乎甜腻腻的东西被渡进了他的口腔。

    “黄油球。”徐远航仿佛瞬间恢复了说话的功能,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笑起来,像燕黎明小学三年级时的白衬衫一样纯真,颈上的红领巾一样耀眼,脚上破了个洞洞的白球鞋一样羞怯。

    燕黎明小心地含着,像含着徐远航一颗火热的内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能够不吐出来还让它不至于融化掉。他伸手把徐远航的头揽在自己的肩头,含含糊糊地问:“在哪儿学的?我说半天不下来,不会是在你办公室的电脑上看黄片儿吧?”

    “不是……”徐远航挣扎着起来。“不知谁放在值班室桌子上的。我这几天忙懵了,没给你准备圣诞礼物……”

    “我也没给你准备。”燕黎明口中的糖球渐渐融化,胸腔内却有一股香甜火热的暖流循环涌动。他重新把徐远航的头拉过来,凶狠地吻他,把他按在座位上恨不得揉碎他。

    “不行我得走了,局里会查岗的。“徐远航直起身抹了抹嘴。”你刚才往身后藏什么?”

    “写真集,我的,你看不看?”

    “很黄暴的那种吗?”徐远航立刻警惕起来。“拍照的时候清场了吗?摄影师做掉了吗?”

    “没留一个活口儿老大。”燕黎明拿出袋子恭敬地递给他。“求您上去以后再看,看完以后不要动怒。”

    徐远航忙不迭地消失在漫天大雪中。燕黎明发动车子,像天地间一只卑微的甲虫小心翼翼地行驶。他胸中的酸楚不知什么时候早就一扫而光,脑子里都是徐远航喂完糖球以后微笑的样子。

    回到家后燕黎明放了一缸热水,脱掉衣服躺进去手里还握着手机。果然,徐远航来电话了。

    “你那时多大?”徐远航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

    “十七八吧。我错了警官,原谅我那时还小。”燕黎明点燃一根烟,一边可怜巴巴地说一边满不在乎地笑。

    “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呢?你那时被黑社会控制了吗?他们是不是打你……”徐远航轻声问道。燕黎明乐不出来了。

    “没有,那会儿缺钱嘛,一个朋友照的,给了我八百块钱。”燕黎明琢磨着还是不要把钱的用途告诉徐远航的好,反正都过去了。“现在朋友要出国了,把照片还给我留个纪念。”

    手机那头半晌沉默。燕黎明开始紧张,掐掉烟头从浴缸里站起来。

    “生气了远航?我朋友是个摄影师,他没给别人看过的……”

    “真好看。”

    “什么?”

    “你真好看。”徐远航停了一下,又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好想做那只橙子。”

    燕黎明在车里等了好久徐远航也没有下来,大概是没看到短信。雪越下越大,街上空无一人,这个平安夜现在越来越像个玻璃球里的童话。燕黎明心里渐渐升起一种空旷寂寥的感觉。

    “看上去还像二十出头的样子。”他想起阿荣的话。唐鹏上大学的时候他去看过两次,但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他那时的模样。记忆里最深刻的,是他拿着钢笔在自己胸前认真地描画。

    “这里永远都只能装着我。”唐鹏抬起脸认真地说,自己则忍着腿上的剧痛把他的头按在胸前。

    燕黎明摇头苦笑,捶捶伤腿,打开顶灯靠在座位上,把照片从袋子里拿出来翻看。

    “这张驴弟要是看见了会踢死我。”他自言自语。照片上的自己全身赤裸,两手握着一只橙子遮挡在私处。基本上啥也没挡住,还平添了几分色情意味。刚把照片放进袋子,突然车门一响,徐远航带着一股冷冽的空气和满身的雪花坐了进来。

    “圣诞快乐徐队!”燕黎明嬉皮笑脸地打招呼,偷偷把袋子藏到身后,但他立刻发现徐远航有点异样。即使在车内那样昏黄的光线下,他也能感觉到他的脸涨得通红,坐在那全身僵硬得厉害。

    “值班的时候出来幽会是不对哈。”燕黎明安慰他,随手关掉顶灯。“你也不要太有负罪感。又不是110,我代表人民群众原谅你。”

    徐远航还是不说话,车窗外雪光的映照下双眼也开始有湿润的迹象。燕黎明愣了一下,终于明白是睫毛上的雪花融化的缘故。他伸出拇指轻轻抚上去,凑到徐远航耳边柔声说:“闭眼。”

    徐远航听话地闭上眼睛,燕黎明扳住他的肩膀,竟然感觉到他有点哆嗦。“不会吧?这不是咱俩的初吻啊!”他这样想着,侧过头贴上对方火热的双唇,刚想吸吮,徐远航的舌头先顶了进来。燕黎明下意识地张嘴,一个圆溜溜热乎乎甜腻腻的东西被渡进了他的口腔。

    “黄油球。”徐远航仿佛瞬间恢复了说话的功能,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笑起来,像燕黎明小学三年级时的白衬衫一样纯真,颈上的红领巾一样耀眼,脚上破了个洞洞的白球鞋一样羞怯。

    燕黎明小心地含着,像含着徐远航一颗火热的内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能够不吐出来还让它不至于融化掉。他伸手把徐远航的头揽在自己的肩头,含含糊糊地问:“在哪儿学的?我说半天不下来,不会是在你办公室的电脑上看黄片儿吧?”

    “不是……”徐远航挣扎着起来。“不知谁放在值班室桌子上的。我这几天忙懵了,没给你准备圣诞礼物……”

    “我也没给你准备。”燕黎明口中的糖球渐渐融化,胸腔内却有一股香甜火热的暖流循环涌动。他重新把徐远航的头拉过来,凶狠地吻他,把他按在座位上恨不得揉碎他。

    “不行我得走了,局里会查岗的。“徐远航直起身抹了抹嘴。”你刚才往身后藏什么?”

    “写真集,我的,你看不看?”

    “很黄暴的那种吗?”徐远航立刻警惕起来。“拍照的时候清场了吗?摄影师做掉了吗?”

    “没留一个活口儿老大。”燕黎明拿出袋子恭敬地递给他。“求您上去以后再看,看完以后不要动怒。”

    徐远航忙不迭地消失在漫天大雪中。燕黎明发动车子,像天地间一只卑微的甲虫小心翼翼地行驶。他胸中的酸楚不知什么时候早就一扫而光,脑子里都是徐远航喂完糖球以后微笑的样子。

    回到家后燕黎明放了一缸热水,脱掉衣服躺进去手里还握着手机。果然,徐远航来电话了。

    “你那时多大?”徐远航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

    “十七八吧。我错了警官,原谅我那时还小。”燕黎明点燃一根烟,一边可怜巴巴地说一边满不在乎地笑。

    “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呢?你那时被黑社会控制了吗?他们是不是打你……”徐远航轻声问道。燕黎明乐不出来了。

    “没有,那会儿缺钱嘛,一个朋友照的,给了我八百块钱。”燕黎明琢磨着还是不要把钱的用途告诉徐远航的好,反正都过去了。“现在朋友要出国了,把照片还给我留个纪念。”

    手机那头半晌沉默。燕黎明开始紧张,掐掉烟头从浴缸里站起来。

    “生气了远航?我朋友是个摄影师,他没给别人看过的……”

    “真好看。”

    “什么?”

    “你真好看。”徐远航停了一下,又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好想做那只橙子。”

    第24章

    西街派出所和居委会同在一栋二层小楼里办公,房子很有些年头儿,徐远航不禁想爸爸当年是不是也在这里呆过。由于前任所长一直在泡病号儿,所里的一干人等对他们的新领导充满期待。交接完工作,熟悉了两天环境,徐远航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繁杂琐碎的事务弄得心焦。

    “这是你自己选的。”他暗暗警告自己。“徐远航你必须做好并且一直做下去。最起码现在不用立即删除燕黎明的短信和通话记录了。”

    徐远航以前当过片儿警,但那时候他只负责治安一摊儿活,从没想过如今就连小区变压器坏掉的事他也要和居委会主任一起去找电力局协调。西街是全市最老旧的城区,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未能进行旧城改造,每个小区的水电暖几乎隔一阵子就出问题。

    “这儿的老百姓生活不容易,咱们为他们去求爷爷告奶奶的不丢人。”居委会主任老张是个矮胖乐观的中年人,总是笑呵呵的,什么事都不着急。看着徐远航年轻性子又暴,直个嘱咐,生怕他跟那些衙门里的老爷们吵起来。

    徐远航点头,觉得自己自打认识了燕黎明性格绵软了不少,不会再冲动。可是去了几趟,看到电力局办公室的几位爷还是喝茶抽烟聊天上网对他们爱理不理推三阻四,心里的火儿又压不住了。

    “都三天了于主任,小区的居民这三九天过的是原始人的日子,您派几个维修的人去一趟就这麽难吗?”徐宇航努力控制自己,心平气和地理论。

    “现在天寒地冻的到处都是故障,我们人手太少,实在是忙不过来。”于主任照例打哈哈,并不把这个新上任的年轻所长放在眼里——要是有来头,谁会来这鬼地方当所长。

    “偶尔享受一下烛光晚餐什么的也不错嘛,老百姓也要时不时的浪漫一下。”

    好脾气的张主任听完这最后一句话也变了脸色,就别说徐远航了。他上前一脚踢翻了椅子,揪住于主任的领子就往外拖。

    “浪漫?你他妈的跟我去居民家里一起点蜡烛浪漫浪漫!”

    于主任早没了刚才的官架子,一边赖在地上不走一边哭号。办公室里其他人围着瞎喳喳,看着徐远航的样子谁也不敢上前招呼。就这样把人拖到电梯门口,分管的电力分局副局长闻讯赶了过来。

    “徐所长你这是干什么?马上把于主任放开,人民警察出手打人,这要是传出去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帮人平时让人惯坏了,所以副局长上来就不客气。张主任一直拉着徐远航劝,这时更是为他担心。

    “小徐小徐,快放开他,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

    “闹大?”徐远航冷笑,一使劲把于主任拎起来。“我巴不得把这件事闹大。行风评比的结果还没出来呢吧?让报纸电视台都来曝光一下,老百姓摸黑儿冻了整整三天,这混蛋居然说让老老少少都享受烛光晚餐浪漫一下。”

    “张主任,刚才都录音了吗?省的到时候这个王八蛋耍赖。”他冲张主任使了个眼色。

    张主任机灵,掏出手机晃了晃,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徐所长徐所长……”副局长的脸色立时变了。

    “樊局,我又闯祸了,先跟你备个案。”徐远航监督完工人修好变压器,刚回到所里就给樊翔打电话。樊翔刚上班,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一边接电话一边轻轻微笑。

    “说来听听。”

    徐远航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末了加上一句:“你可得罩着我,局里都知道我是你的人。”

    樊翔听得心里痒痒的,想着是因为自己当初潇洒放手,才会等来今日徐远航对自己撒娇,也算是塞翁失马。

    “干得漂亮着呢,我很欣慰。”

    徐远航吃了一颗定心丸,刚松一口气,户籍警小胡就愁眉苦脸地跑进来。

    “所长,咱那几台老电脑又瘫痪了,快跟局里反映反映给换新的吧。一屋子人等着办户口呢。”徐远航叹口气,心想你要是早说我一并跟樊翔求了多好。一想到又要跟局里办公室的人打交道,他有点想撞头。

    “不好意思啊各位,如果没急事大家明天再来行吗?”徐远航跟屋里的人道歉,对小老百姓来说派出所也是惹不起的衙门,大家啥都没说就往外走。徐远航刚要给办公室打电话,突然听到一个稚嫩悦耳的童音。

    “叔叔,警察叔叔。”

    徐远航转过身,一个看上去很瘦小的男孩子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对着他怯怯地微笑。徐远航走到他跟前蹲下。

    “叫我吗小朋友?”

    男孩子不再开口,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警帽,样子喜悦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明明不要妨碍叔叔工作,咱们该走啦。”一个中等身材的清秀男人走过来拉住孩子的手,他样子非常年轻,大冬天的只穿着一件米色的薄呢风衣,看上去玉树临风,与派出所老旧的环境格格不入。孩子恋恋不舍地看看徐远航,听话地跟着爸爸向外走。

    “这孩子轻易不跟人交流,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警察。”年轻的父亲抱歉地向徐远航解释,从包里掏出一沓材料递给他。“您帮着看看我这户口迁入还缺什么手续,下次来的时候省得麻烦。”

    徐远航接过来粗粗看了一眼,有点惊讶。父亲叫唐鹏,居然已经三十四岁了,而他看上去那么瘦小单薄的儿子今年也已九岁。

    孩子的名字叫唐明明。

    燕黎明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西街,此时在黄昏的暮霭中走过灰蒙蒙的街道,心里很是感慨。如果徐远航不到这里当所长,他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回来。自己家的老楼早就作为危房拆掉了,在原址上建的回迁楼。他看着各家住户一如往昔凌乱的阳台和和窗栏上晾晒的萝卜白菜,觉得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时间在西街仿佛是停滞不前的。

    他今天午饭后出门,奔波了一个下午,一后备箱礼物送的溜干净,拜访了西街所有跟他有点交情的昔日的老大和兄弟。西街这个地方穷,没有黑恶势力介入,但靠街头讨饭吃的大有人在。

    “燕子啊,你跟咱们的交情还用特意提着东西来一趟,打个电话就行。满街浪荡的愣头青我们管不了,沿街的饭店酒吧歌舞厅游戏厅你放心,妥妥儿的不给你朋友找麻烦。”这些人岁数也都老大不小了,孩子找工作,自己做买卖缺资金,不小心折进局子里,没少找燕黎明帮忙,他都是有求必应。

    有他们这句话就行。燕黎明想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以后的路还靠徐远航摸爬滚打的自己去闯。他对他有信心。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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