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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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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魍魉之家 作者:霜枝栖月

    第7节

    丛武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抓的太紧,阿袁几乎能听到自己骨节嘎嘎的声响,丛武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贴着他的耳垂,吐露恐惧也随之被放大了,“你没有听到,脚步声?”

    阿袁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听到了。有脚步声正从远处的楼道向着这边走来,来人也许穿着是双皮鞋,鞋底敲击着地面,响声沉闷而缓慢。

    咚——咚——咚——

    不紧不慢,像在催逼着人命。

    第34章 渐渐迫近

    他二人对视了一眼,丛武颤抖着问,“是不是黄安正?”

    阿袁低声道,“我不知道,我们先躲起来。”

    “可是……这些房间门都锁了啊!我们躲哪去?怎么办怎么办!”丛武有点惊慌,他忍不住想原地打转,又唯恐动作带来的声响会加快了冤鬼的索命。

    最后还是阿袁眼尖,“这里有个通风口,里面应该能藏人。”

    靠在里侧的墙角角落嵌着一扇低矮的通风口,许是之前有人进去过,过滤栏板被拆了一半,歪斜着倒在地上。

    脚步声还在楼道那头徘徊,两人尽量轻着脚步走了过去,一起搬开了过滤栏板。

    丛武在前,他先拿手机电筒照了下里侧,脏是很脏,灰尘叠叠铺得柔软,好在没有甚脏东西。他匍匐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阿袁蹲在地上,待他挪好位置后,屏住呼吸紧随着轻手轻脚爬了进去。

    通风口上下空间很大,足够成年人蜷缩着,管道往里延伸冗长,通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也不知能到达何处。

    两人蜷定了之后,谁也没有吭声。脚步声刚巧也在这时徐徐逼近了。

    咚——咚——咚——

    丛武紧张的抓着阿袁的手臂,阿袁则盯着外面,他听的脚步声靠近,停在通风口旁,又慢慢的往前走去,而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是谁的腿脚。

    脚步声远了,尾音曳着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脚步声更远了,似乎绕到了另一边,要从楼道下去了。

    在这沉闷窒息的狭窄空间,丛武松开了紧抓不放的手,轻轻舒了口气,低低道,“我们算是逃过一劫了吧。”

    阿袁微启唇,刚想应话,倏然又将临到嘴边的话吞咽了下去。

    咚——咚——咚——

    是那个脚步声!那个脚步声又绕回来了,再一次朝着他们这处角落一步一步的逼近。

    紧靠着他的丛武在发抖,他恐惧到极点,连上下牙都克制不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阿袁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只觉自己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仍是停在了这处通风口的旁边,顿了几秒,又慢慢离去了。

    丛武抖得不那么厉害了,阿袁也收回了捂着他嘴的手,掌心里湿热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丛武呼吸间闷出的热气。

    便在这时,外面突然亮起一道微光,紧接是诺基亚咔咔的按键声,他们先前播放过的那个视频重新被点开了,进度条被飞快的后拉,直到听到结尾的那处,从手机里发出了朱玲玲尖锐的喊声,一遍又一遍的叫嚷着,“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

    两人同时色变了,他们听到脚步声明显在向这边走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丛武发出一声惨叫,卷起身子就往管道深处爬,阿袁被他刺激了一跳,也是手脚并用跟在他后面,两人都像疯了一般,任凭蛛网灰尘铺盖了满脸都不敢腾出手擦一下脸。

    这么爬了有一会,似乎离通风口越来越远了,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也是鬼使神差的,阿袁蓦然停下了前爬的势头,转过头往后就这么偷偷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张侧着的脸。

    在浓稠的黑暗里那脸惨白的吓人,侧着埃在通风口处,直愣愣的盯着他们,目送着他们的远去。

    阿袁看着那鬼脸的眉与眼,心脏愈跳愈快,那分明是……那分明就是为他死去的常安在!

    常安在望着他,嘴角撕出诡异的笑弧,然而深黑的瞳孔里却是阿袁窥不透的悲哀。

    阿袁只觉两耳耳鸣嗡嗡,眼角像有热乎乎的小虫悄悄爬落,他顾不得手脏抬手糊了把脸,才发现那是泪水,悄无声息爬满了他的脸庞。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未曾想起。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恐惧还是难过,只知道咬着牙收回了视线,继续向前不断的爬着,像是只有生命的威逼与无尽的逃亡才能压抑住那汹涌的情绪。

    他这么无知无觉的爬了好一会儿,前头的丛武倏然发出一声惊叫,阿袁恍惚抬起头,往前伸出的手撑了一空,管道陡然下行,他整个人往前一栽,竟如滚下滑梯般,呲溜一下长摔了下去。

    好在有衣服钩钩绊绊,才勉强没有滑得太过。惊慌之余,阿袁立马调整姿势,手忙脚乱抓着周围的物事稳住身形,可未等手抓牢,砰地一声钝响,额头却不知磕到了何处,在短暂的恍惚之后,疼痛缓缓在脑里炸开,眼前似浮现出了斑斓的色调,一时间,他忘了不出自己身处何处,尘封的记忆就在此刻突如暴涨的潮水般一下溢涨满了大脑。

    第35章 渐渐迫近

    阮袁对常安在的记忆是从那颗苦涩的李子开始的。

    小小的李子从高高的树上坠下来,给小阿袁光溜溜的圆脑袋上带来了一片红通。

    小阿袁捂着额头,并不觉得多疼。他弯腰捡起了那小李子,用袖子擦了擦尘土,很珍惜的放回了口袋里,昂着头又开心地对着树上的男孩说,“谢谢哥哥!”

    男孩笑了笑,从树的另一头轻巧的滑溜下地。

    小阿袁追着他身后,鸭头胶鞋嘎嘎嘎嘎响个不停。

    男孩回头赶他,“你跟着我做什么?快回去。”

    小阿袁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他,也不说话。

    男孩以为他听了,往前再走几步,身后嘎嘎嘎声音又追了上来。

    男孩有点恼了,回过头挥了挥拳头,“再跟着我打你哦。”

    小阿袁吸溜着鼻子,细声细气道,“哥哥!”

    男孩微皱着眉,似乎对着这个骂不得打不能的小不点很没辙。便凶着张脸,加快脚步越走越快。小阿袁也不吭声,就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跑,偶尔不小心摔倒了,也没个声响,自己爬起来,拍拍膝上淤泥,迈着小短腿跟着身后跑。

    漫漫田埂,蝉鸣蛙叫鸟唱歌。燕子低飞,羽翼惊起了燥闷的风,乡道间野草低伏。

    男孩走累了,卷了裤腿脱了鞋,赤着脚跳下田沟,踩进了齐膝的泥潭里。

    小阿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吧唧着鸭子鞋在他旁边走来走去,也想有样学样踩进泥潭。

    男孩被他吵烦了,低斥了一声,“别吵。”

    小阿袁缩了脖子,老老实实就着岸边蹲下了。

    男孩躬着腰视线逡巡着贴近田沟侧岸,待窥得一处隐蔽在杂草间的小洞时,便抻长了臂径自伸进里头掏挖。他眉头微蹙,似在挖着甚了不得的宝贝。

    旁观的小阿袁也不禁摒了呼吸,过不多时就见着男孩眉头一松,往后抽出手臂,糊满淤泥的手指间捻着只暗红色的小泥团。

    小玩意弓着身浑身硬壳,触须一颤一颤,蹬着几对步足,两大钳子时不时挥舞。

    “这是什么呢?”小阿袁凑过去认了半天,才从泥团间辩出这是曾经横尸餐桌上小龙虾。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只觉得这个能随便从泥洞里掏出小龙虾的哥哥实在太厉害了。

    男孩也不理他,爬上田埂到一旁净水沟里连腿带手一道洗了遍,剩下那只被晃悠得晕头转向的小龙虾,他回过身伸长手臂,一下就将它挂到了小阿袁的衣服口袋里。

    小阿袁被吓了一跳,低头看着挂着自己口袋边的小龙虾又有些高兴,“送给我?”

    男孩没说话,只是伸出半湿不干的手在他的小脑袋瓜上轻轻一揉。

    他的掌心很温暖。

    抓完小龙虾,男孩又要赶小阿袁回家。他肃着一张脸,年纪虽小,可也有几分吓人。

    小阿袁低着头好似乖乖听话了,男孩这才施施然离去了。

    小阿袁在原地逗留了好久,他拨弄着口袋里悬挂的小龙虾,像男孩一样捏着它的背脊把他捻在稚嫩的手指间,他的余光始终追着他哥哥的背影,一直到长坡尽头,眼看就要看不见了,他迈开了小腿,吧唧吧唧追了上去。

    他们的家乡建在高高的山头。三两个村落偎在一处,高矮不齐的瓦房子或是聚拢一处,或是散漫山头,漫漫绿林便如滚带般始终环绕。

    男孩一直在往前走,也不知要走往哪里。沿路的村民好像没一个喜欢他的,有小孩子朝他抛掷石子,大人也不阻止,只在一旁大声呵斥驱赶。

    男孩也不去理会,就这么走着。

    小阿袁生怕男孩发现了他,就这么远远缀在身后,有时遇到男孩回过头来看,他就机灵的找了树后田沟猫着腰躲起来,等对方再次走远后他又跑出来继续跟着。

    小阿很开心,他觉得这就像是两个人间的躲迷藏。

    这个游戏一直持续到村中的一处晒谷场,男孩在那里遇到了四五个游荡的小流氓。

    小流氓们正蹲在地上吸着烟屁股,瞥见了男孩就站了起来,四五个全围了上去用手拦着男孩不让他走。

    阿袁有些害怕那些人,他距离太远听不是很清,只从风中隐约捕捉到,“强奸犯”“疯子”“狗杂种”……“不祥”之类的字眼。

    男孩开始还任由他们推搡着谩骂着,后来不知哪句话戳痛了他,于是架就这么打起来了。男孩开始还能因着人矮机灵躲来闪去占些上风,渐渐地伤口多了,就轮到这些打惯了群架的小流氓们按着他揍。

    小阿袁急得团团转,瞅见附近有人家敞着院门,就撒着小短腿跑过去求救。刚巧那户人家里男人们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篮,听着这小萝卜丁的话,立马就抄家伙出去拉架。

    甫一见着这些人,几个小流氓就怂了,低头哈腰纷纷做鸟兽散,跑的一个都不剩。待得露出地上躺着的男孩时,那几个男人面色都有些不好。

    一个年长的道,“怎么是他?”

    另一个稍微年轻的则不加掩饰,直接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

    其余的则要去找那个报信的小孩,可四下看了圈,哪还有人?几人便只好回去了。

    剩下男孩孤零零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踉跄爬站了起来。

    可能方才被人踢到了腿弯,他站着有些摇摇晃晃,边随手擦着脸上磕碰出的伤口,走了几步对着前面的灌丛道,“你在那躲着做什么?”

    灌丛抖了抖,从里面爬了出来个小萝卜丁。

    小阿袁缩着脖子,瞧着有几分害怕。

    男孩面无表情盯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淬了冰得寒人,“你叫来的人?”

    小阿袁有些被吓到了,眨巴着眼睛,隔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男孩嘴角微扯,似乎想露个微笑,然而却因牵扯到腮帮的清淤而先皱了眉。于是他只好伸出手,揉了揉阿袁的小脑袋,轻轻道了一字,“乖。”

    小阿袁高兴得笑弯了眼。

    男孩又捏住了他的脸。小孩儿脸蛋嫩,挤在指尖像是捻了团牛乳。男孩舍不得那手感,直捏的小阿袁一边小脸通红,才低声问他,“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阿袁张了张嘴,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男孩面上的表情和缓了些,“你要跟我走是不是?”

    小阿袁忙不迭用力点头。

    男孩问他,“不怕外公外婆生气么?”

    小阿袁歪着脑袋想了想,小声道,“不怕。我要跟哥哥一起。”

    男孩终于笑了起来,虽然脸上的血迹淤青让这笑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可一点也不妨碍他眼底流露出的暖意。他道,“那你跟我来吧。”

    小阿袁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偷偷抓住了他的衣角。

    日渐西斜,浓云被夕阳烤出了层层金炫,如火烧般滚满了远天。在那绚烂的晚霞之下,山川草木渐黯了颜色浇染了层层墨色。

    小阿袁抓着男孩走了一路,临到村尾时他忽然松手了。

    村尾有户人家,这会支起了小摊,布棚上悬着的灯泡还没亮起,然而馄饨的香味已经飘逸了出来。

    小阿袁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咕嘟咕嘟响个不停,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盯着那袅袅烟雾不住吞咽口水。

    走在前头的男孩这时候也回过了头来,瞅着小阿袁的反应便问,“饿了?”

    小阿袁犹豫了好久,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男孩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零碎的钱,数了数勉强凑足了一块递给他,“诺,去买一碗来。”

    小阿袁开心的抓着钱,跑到摊前垫着脚尖买了一碗热乎乎的小馄饨,又捧着小碗小心翼翼走回到男孩的身边。

    男孩看着他那样子就忍不住逗他,“明明是我受了伤,怎么是你再吃。”

    小阿袁把碗推了过去,“哥哥吃。”

    “我逗你呢,”男孩笑道,“你吃吧。”

    小阿袁舀起一颗馄饨,撅着小嘴呼哧呼哧吹冷了些,又往男孩嘴边递,他执着道,“哥哥吃!”

    男孩看着他,片刻之后,张嘴吃了那颗馄饨。

    再之后小阿袁再怎么喂他,他也不肯吃了,一直等到小阿袁吃了肚子滚圆吃不下了。他才拿过碗来几口将剩下的馄饨与汤胡噜了干净。

    一碗馄饨似乎又将两人的情谊连得紧了些。

    男孩伸手牵住了那热乎乎的小手掌。小阿袁一根筋,也不问男孩要去哪,被这么牵着就满心里只想着跟着哥哥走就对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直走到了村尾,拐上了另一侧密林间。

    第36章 渐渐迫近

    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脚底下有蛩鸣啾啾,此外便只剩自己的呼吸声。每棵树都像生长了百年,树根彼此虬结,原地高拔而起,粗冠遮天,浓叶蔽地。

    小阿袁隐隐听到了远远有雷声,轰隆轰隆,不绝于耳。可是方才在村里时还是夕阳无限,这会怎么就打雷下雨了呢。

    小阿袁好奇得抬起头,视线极处是层层压来的树杈,周遭像是站满了巨人,行走其间他两便如同蝼蚁一般渺小的存在。

    他有些害怕,双手都紧紧扒上了男孩的手臂,几乎是要挂到了他的身上。

    男孩被拖着,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低声问他,“阿袁怕了?“

    小阿袁想说怕,可是这么近得看着哥哥的脸,他又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害怕了,于是他难得大声地应道,“有哥哥在,阿袁不害怕!

    男孩笑了起来,拧了下他的鼻头,“阿袁好乖,马上就到了。”

    再行一段路途,雷声好像更近了,小阿袁的小脑抬得高高的,他看到前方的树丛稀疏了起来,眼前霍然开朗,还未黯尽的天光照着林间空地,一栋三层高的雪白小洋楼兀自伫立在那处。

    小洋楼周围还特意开辟了小小的花园。花园之后花浓草茵,一颗老树被圈在了花园里,枝杈上悬着小小的秋千,随着晚风款摇。

    小阿袁望着小秋千有些跃跃欲试,他抓着男孩的手摇了摇直问,“这是哥哥的秘密基地吗?”

    男孩听着微微露了笑,他的笑容像藏着几分晦暗的隐秘,声音也低得几近飘渺,他说,“是呀,这是我的秘密基地。阿袁不要告诉别人哦。”

    小阿袁觉得自己是听到了好不得了的事,肃着张小脸郑重的抬起了小手指,“哥哥,我们拉钩钩。”

    男孩哈哈大笑,“拉钩做什么。”

    “拉钩钩就是说话算话!不把哥哥的秘密基地说出去。”

    男孩唔了一声,“拉钩这个可没意思。”

    阿袁歪了歪头,“那要什么呢?”

    “不如拉钩钩这个吧,”男孩伸出了小拇指,他的笑容弯着有几分诡秘,“发誓阿袁和哥哥一直在一起。”

    小阿袁觉得这个提议太好,他现在巴不得一步都不跟哥哥分开。便忙不迭伸了小手指勾住了哥哥的小拇指,嘴里奶声奶气念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哥哥和阿袁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男孩道,“变卦的人呢?”

    黑眼珠子一溜,小阿袁指着一旁大声道,“变卦的人永远关在小黑屋里不许出来!”

    关小黑屋可是学校里老师惩罚人最可怕的手段。小阿袁昂首挺胸,自以为立了了不得的誓言。

    男孩被他逗得乐不可支,笑了好一会,又伸手揉他的头发,轻声夸赞道,“阿袁好厉害。”

    他们手牵着手,一起穿过繁茂的花园。

    走近了才发现,小洋楼并不如远看着那么可爱。光是二层一处好像曾遭火屠戮过般,周围墙体弥散着焦黑。几扇窗户黑洞洞的,像是冤鬼瞪向外界的眼。

    小阿袁看着那黑洞洞的屋内有些害怕,余光一瞥,一瞬间好像觉得在看到了窗边有人扒着瞪他,可等他揉了揉眼睛,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阿袁忍不住小声问着男孩,“哥哥的秘密基地怎么是在这里呢?”

    男孩回头笑道,“怎么,阿袁害怕了?”

    小阿袁还没来得及说话,头上那片天空倏然飘来层浓云,天幕撕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雷响,伴着哐啷一声玻璃碎裂声,近前的一扇窗猛地一下搡了开来。

    小阿袁恍惚间看到了屋里头伸出了一颗焦黑的人头,吓得哇得大叫一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着转,整个人都贴到了男孩的身上,“哥哥!”

    男孩低声问他,“阿袁怕不怕打雷?”

    小阿袁终于克制不住恐惧,用力点点头,“怕!”

    男孩伸手顺着他柔软的小短发,“阿袁不怕,有我在。”他牵住小阿袁软软的小手捏了捏,“快下雨了,我们进去躲躲好不好?”

    小阿袁瞪着眼前黑森森的屋子,他想摇头拒绝,可是再抬头看着男孩期望的眼神,拒绝的话又不自觉的吞了回去,他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好,阿袁跟着哥哥。”

    大门半掩着,轻轻一推,就被男孩推了进去,一股难闻的朽味熏的人眼睛都难睁开。

    屋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小阿袁大睁着眼睛,目光四处逡巡,空屋子里似乎影影绰绰,挤满了人来。

    啪嗒——

    一声轻响。前方滑出了一束苍白的光。男孩不知哪里摸出了一管小手电筒照出道路,牵着阿袁往角落走去。

    手电晃悠悠偶尔照出屋子深处的踪迹,隐约是杂乱堆积的家具并着些柴刀锄头之类的农具。

    阿袁不想往屋里走,好在男孩也没有要把他往里头带。只是停在了处角落,灯光往地上一照,空地上多出一床铺叠整齐的被褥,被褥旁还放着锅盆,锅里装了清水,盆里盛了生米。

    男孩将手电竖立在一旁,拉着小阿袁坐到被褥上。被褥有些泛潮,坐得屁股嗖嗖贴着阴凉。

    屋外的雷声已停,紧接着便是雨,豆大的雨点如柱,噼里啪啦敲着窗户打着瓦,恍惚间整栋屋楼都被那雨水冲刷得摇晃了起来。

    小阿袁蜷缩着,他恍惚听到了有人在叹气,有人在幽幽的哭,还有人在喃喃低语,无数的声音如海浪般此起彼伏浮荡在周遭,可真正侧耳细听却只听到哗啦啦的雨声。

    男孩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低下头,额抵住他的额,轻轻问他,“阿袁怕不怕?”

    小阿袁察觉到哥哥的身体有些颤抖,他想原来哥哥也会害怕。他伸出短短的小手臂努力半抱住男孩的腰,“哥哥不怕,有阿袁在。”

    男孩低低笑了起来,黑暗里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摇篮曲般,“阿袁好乖。”

    小阿袁埋了头开心的在男孩怀里蹭了蹭,又问他,“哥哥一直住在这里么?”

    男孩道,“是呀,阿袁怎么知道呢。”

    小阿袁道,“哥哥的被子都在这呢!”他犯了愁般皱了一双眉,“可是哥哥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呢。”

    “住在这种地方不好么?”男孩问他,“阿袁要不要搬来跟哥哥住?”

    小阿袁想点头,可他警觉的看了周围又立马缩了脖子,他的脑袋埋在男孩的肩窝里,瓮声瓮气道,“不要,这地方好挤呀。哥哥还是去我家住吧,那里有软软的大床,亮亮的灯,还有动画片可以看!哥哥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男孩笑着摇了摇头,“你家人可不欢迎我。你一来,他们就赶我走了。”

    “不会的!”小阿袁挺直了腰杆,“我爸爸妈妈可好了!外公外婆也是呢!”

    男孩笑了笑没说话,小阿袁偎着他,单薄的夏衣遮不住屋内的阴凉,耳边是哗啦啦的大雨声,他有些冷又有些犯困,上下眼皮直打磕碰,半睡半醒间他听到男孩低低的问他道,“阿袁要不要听故事呢?”

    小阿袁没有应声,他只听到男孩的声音如清泉般潺湲淌进他的耳边。

    那个故事到底是怎么样的,其实阿袁那时候似乎并没有听清多少。然而那故事内容却不知为何在时隔二十几年后又清晰的浮现在了他的记忆里,就像他那个已经消失的哥哥,在时隔多年后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第37章 渐渐迫近

    故事的主人翁是这间洋楼屋主,他居住在这偏远的小乡村里,因着家里祖上做过财主留过洋,也是有些底蕴,便不似那些整日种田养畜的乡下汉子那般贫苦辛劳。然而钱财总是禁不住花的,待得他迷上赌博之后,那钱更是如流水般哗啦啦的走了,再也不曾流回来过。

    屋主开始觉得是自己运气问题,就去找村里神婆算了一卦。那神婆姓安,卜卦算命祛邪转命,出了名的灵验。这安娘娘要了他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说他是命里多子也算多福,至于钱财?却是别再肖想。

    屋主回去想了半宿,总觉得神婆神态诡异话里有话。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娘家,不也是姓安?与那安娘娘还算是个远房,祖上也曾谋过一段算命把式,想到这茬,他立马起床摇醒了妻子,要他妻子回去找家里要来得财运的偏方。

    说起来这屋主的家庭生活其实也算美满,一个妻子便是称不上貌美如花,也是秀外慧中。大儿子刚满四岁,也是伶俐可爱。且另有一个小儿子尚在他母亲的肚子里待产。

    他妻子被他缠了半宿,眼瞅着丈夫想钱想得快疯了,只得服了软,答应回家替他问问有没有类似方子。

    妻子回家一趟,那偏方没想到还真给求来了。夹在一本破烂的古籍里,他妻子连看也没看就塞给了屋主。

    屋主研究了数月,总算弄明白了个大概。那偏方说白了不过是些养个小鬼搬来财运的手段,却需先找个意外夭折的婴孩以邪法练成小鬼,实乃邪性至极。

    小鬼易养,更易反噬。那屋主惜财也更惜命,思前想后竟让他琢磨出个阴损可怖的方式,便是谋取自己的亲骨肉来做个小鬼,以血缘来相克——已长得四五岁的大儿子,养出了感情有些是舍不得。他便把主意打到了妻子腹中的小儿子那去。

    他找村里郎中买来了流产的方子,偷将其下到妻子的饮食中,日增一撮,刚巧到得第七日,妻子腹痛难忍,羊水破裂产下个五官俱全的小婴孩,已没了呼吸。

    妻子自然痛苦不堪,屋主却是喜的如获至宝,捧了那死婴借口安葬,偷着去炮制小鬼。然而炮制小鬼又岂是那般容易,中途被妻子发现了真相,两人大吵了一架,妻子精神越发衰竭,不久就疯疯癫癫,只知道抱着洋娃娃拍哄。

    屋主按方子炮制了小鬼,可这小鬼却不听他的话,每日只知道痴缠着他的大儿子一起嬉戏。屋主得财不成,家里平添小鬼。他想钱财想得有些走火入魔,越看那方子越觉古怪,竟不知从哪处让他又看出个邪法。

    他回到家见着自己那个疯了的妻子,愈觉碍事,更是坚定了施行这邪法的念头。可真要让他下手他又不是很敢,于是他便怂恿起自己才五岁的小儿子,花言巧语平骗的他一把火烧了自己疯了的母亲。

    那场大火不小心蔓延了出来,后来被闻讯赶来的村民扑灭了。

    不久之后村里人开始若有若无听到这栋屋楼里有女人的哭声和小孩的笑声,连带着他那个大儿子也有些疯疯癫癫。村里人渐觉得他们不详,愈发疏远了他们,屋主乐得自己的秘密不被发现,便也无所谓。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偏方起了用处,这屋主赌运似乎真的好了起来,他拿着那些赢回来的钱又去做生意。钱滚钱来,利滚利。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富翁,他专门请来了外面的设计师给自己设计了一栋独栋的花园别墅,又娶了村里知名的俏寡妇,寡妇还带着一对儿女。寡妇的小儿子有阴阳眼,那血刚巧能用的上克制家里那两厉鬼。至于寡妇的大女儿,屋主觉得这小姑娘生得很漂亮,便准备给儿子培养做童养媳。自家孩子娶进门来,怎么算,都比娶那别家的来得划算。

    钱越多,他的心眼就越小。他的算盘总打得噼里啪啦响,不愿意多花费一分一毫。却不知阴损的钱财算得来,人心却是算不来。

    他儿子年岁渐长,性格便如塞在瓦罐里的矮树,越长越是扭曲。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书也不读了,每日便是与村里的流氓厮混,打架斗殴拼不过人家,就拿着他爹那点钱天天花钱买醉,成了附近恶名昭彰的大酒鬼。

    屋主有了钱,对自己儿子闹出的那些事也无所谓,一个劲的拿钱摆平。哪想这恶越作越多,越积越大,到最后竟是偷着强暴了个女人,并将其囚禁在了地下室里长达一年。

    巧的是那个女人偏偏不是村里的人,而是已远嫁到其他大城市的姑娘。她丈夫疼她如命,疯了一般到处找寻。天网恢恢,最终也寻到了线索,女人找到并被解救了,给他们留下的仅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屋主就这一个儿子,自然早就闻讯将其藏的严实。然而连他却没想到,天理报应总是该来。他的儿子疯了,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里,他从躲藏的地方找了回来,拿起柴刀砍死自己的家人。

    而剩下那个尚在襁褓的小婴儿,他把他放到了那个女人的娘家门口。

    他自以为这是他所能还给世间最好的礼物。

    殊不知这于他人来说,这却更像一个可怖的诅咒,伴随着他们的死去,这个诅咒被永远永远的留存了下来。

    第38章 渐渐迫近

    小阿袁年纪尚小,这般可怖的故事自然不可能有耐心听完,更不可能听得懂。他睡着了,半梦半醒间,男孩的故事像是温柔的手抚慰着他。

    屋外的雷雨似乎停了,他觉得阴冷,微睁开眼缝,朦胧间似能看到被褥之外的空地上围满了人。他们目光呆滞盯着他,嘴角却咧着笑容,像是遭遇到甚极为快乐又极为痛苦的事情。

    小阿袁觉得可怖,他紧紧偎依着哥哥的胸口,感受着这似乎是世间最后的温暖,然后再次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到了后半夜,屋外的喧嚣与叫骂声惊醒了他。

    他揉着眼睛从哥哥怀里爬了出来,就看到屋外人头攒动,数盏手电筒直直照进了屋里。一群大人蜂拥着向着屋内冲来,他们踹开了屋门,炽亮的手电筒发出刺目的光芒,打在角落蜷缩孩子身上。

    小阿袁有些害怕的往哥哥怀里钻,却忽然听到他问他,“阿袁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个故事么?”

    小阿袁抬起头来看向男孩,男孩咧出了大大的笑容,嘴角咧得像是要将半张脸撕了开来,他笑的那么开心,可阿袁分明看到了他眼底在滴血,那鲜血浓稠着混着黑,伴随着他的声音流露出的是刻毒的诅咒,“阿袁,那个被囚禁的女人就是你的母亲,那个被生下的孩子就是我。阿袁,我们是血脉相连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怒气冲冲奔来的外公狠扇了一个巴掌,小阿袁被拽了起来,外婆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抱着他紧张的摸寻着他身上可有伤口,随后又搂着他大哭。

    所有的大人都紧张的看着他们,小阿袁不懂他们在恐惧什么。他向着哥哥伸出了手,“哥哥。”

    他想让他随他回家。

    大人们并没有随他的心愿,他们拽起了男孩,推搡着他往屋里走去,好似要把男孩锁进这个充满怨气的鬼屋里。

    小阿袁恐惧着盯着屋子里暗处挤满的人影,他觉得他们都在笑,对着男孩,笑容咧的那么大,那么诡异,像是准备吞噬这即将到口的美食。

    小阿袁一下就从外婆的怀里溜了出来,他大哭着向着男孩跑去,紧紧的抱住男孩的手臂不放,他尚且匮乏的嘴里说不出其他更富有说服力的语言,只有哭喊着,“哥哥,哥哥!”

    他哭的那么凄惨,好像要被人夺走最宝贝的存在,他不想让男孩呆在这充斥着可怖的房子里。尽管这房子外表看起来多么堂皇,然而它的内里却是那么的腌臜,积聚着世间所有的恶念。

    大人们上来拽他,然而这小小的娃娃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他抱着他的哥哥,任谁也没法将他两分开……

    后来呢。

    阿袁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哥哥,然后似乎就这么晕过去了。

    等再醒来时,窗外已露了熹微的晨光。

    他躺在床上,像只小八爪章鱼般紧紧的缠在哥哥的身上。

    男孩闭着眼,呼吸绵长,似乎也陷入了沉沉的梦中。

    “哥哥,”他轻轻握住男孩的手,开心的叫道“哥哥。”

    男孩屈起手臂挡住了眼。

    阿袁凑着近近的盯着男孩看了一会,他觉得好开心。尽管昨夜是那般可怖,但一醒来,他的哥哥还在他的身边。

    小阿袁从口袋掏出那颗被他珍藏的小李子,小心翼翼的凑到嘴边啃了一口,酸涩的苦味一下就在舌尖蔓延了开来。他捂着嘴,不知是因为被李子酸过头了还是被李壳磕痛了牙齿,眼泪哗啦啦就从眼里淌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同被窝的男孩忽然拿开了手,看向他,晨光照着近处小娃娃的脸,他捂着嘴,脸上爬满了眼泪,他以为他做噩梦了,忙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阿袁做恶梦了?”

    小阿袁摇了摇头,把掌心的李子举到他的面前,“酸。”

    男孩哑然,他低头看着面前肉呼呼的小手掌,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掌心沾了李子的酸,渗在齿间涩的发苦,一点都不像面前这个奶糖一样的小娃娃。

    男孩安慰他道,“乖,哥明天给你摘甜的好不好。”

    小阿袁一下就不哭了,他又把那颗咬了一口的小李子塞回了口袋,他伸出小手指,“拉钩钩!”

    男孩笑着拉住了他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阿袁揣着李子抱着哥哥心满意足又睡着了,那是他来到这个村子里睡得最香最沉的一场梦。

    然而再醒来后,他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男孩,他等来了他的父母。

    他们开着车,强行接走了他。

    他问,“哥哥呢?”

    母亲含着泪,父亲冷着脸。外公在一旁呵斥他,外婆对他说,“你没有哥哥。”

    车越开越远,漫漫田埂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他听不到蝉鸣蛙叫,听不到鸟儿的声音,挂在口袋里的小龙虾不见了,剩给他的只有那颗酸涩的李子,也干瘪了身躯。

    小小的阿袁自以为找到了世界上最甜的糖果,并能将之好好珍藏。殊不知他的糖果早已爬满了蛀虫。

    第39章 渐渐迫近

    从乡下回家之后小阿袁发起了高烧,连着好长一段时间被梦魇缠身。

    一闭上眼就是那间白色的洋楼。花园里花草浸烂在淤水,秋千随枯树委顿在地。

    他仍困在其中,孤身一人东躲西藏。厚重的铁门反锁着,玻璃窗外雷电撕开了夜幕,瓢泼大雨遮的天地一片茫茫。

    房子里有时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言语喧闹,他们从他身边穿过,他们全都看不到他。

    更多的时候整栋楼是漆黑一片,看不见女人的哀泣与孩童的嬉笑,间或有男人的怒吼,桌椅翻到的哐啷声,钝器砍过硬骨发出咔咔的响动,鲜血滴滴答答时快时慢像是奏出了一首轻柔的摇篮曲。

    光怪陆离的影像在梦接近尾声时,交汇成可怖巨大的黑影,如恶兽般,向着他咧开獠牙遍布的巨口。

    小阿袁擦着眼泪迈着小短腿,在无穷无尽的长廊里疯狂的奔跑着。恶兽那腥臭的长舌时不时舔过他的脚踝,他的小腿上渐渐攀满了一张张漆黑的手印。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这么被吞噬之时,长廊的前方突然亮起了一抹灰光,他的哥哥站在那,像是一团浮游的灵。

    男孩向着他伸出了手,小阿袁一把抓得牢牢,只觉得手中像困了一团冰。他的小脸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水,他急吼吼拉着男孩道,“哥哥,哥哥快跑!后面有东西在追!”

    男孩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阿袁,你该回去了。”

    小阿袁道,“那哥哥你呢?”

    “我?”男孩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身后,长廊更深处有无数的人影拧纠在一处,正朝着他们逼近,他却仍是不急不缓,“我得等它们。”

    小阿袁瞪着那如恶兽般的巨大黑影,害怕的同时又忍不住问,“它们是谁?”

    “它们呀,”男孩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咧的很大,嘴角都要划上了耳根,他笑的那么诡异,然而垂落的目光却有一丝丝的温暖,他望着阿袁低声道,“它们是赋予我生命的存在呀。”

    小阿袁听不懂,尽管怕的浑身有些发抖,然而他还是固执地道,“哥哥等它们,那我等哥哥。”

    男孩没有说话,他只是笑着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把他往后一推。

    小阿袁一瞬间从梦魇里挣脱了出来,始终不退的高烧很快就降了下去。

    那之后小阿袁还常常梦到自己跑回到那个洋楼里,然而楼上楼下空空如也,没有了鬼怪,更没有了哥哥,只有他的脚步声,踩在腐朽的台阶,孤零零的回荡着。

    小阿袁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哥哥了,他甚至怀疑那只是他在外公家做的一场梦,那男孩确实不是他的哥哥,而是老人家口中深林的山魈。

    这个怀疑一直持续到阮小升初的那年暑假。

    那日刚巧阮父因加班不在家吃饭,补习班下课之后阮袁就自己慢吞吞走回家。

    他背着沉沉的书包,一路追猫斗狗,踢着小石子自娱自乐。临到家小区时,他正追着只攀在墙上的黑猫,也是无意间,一抬头,他看到了前边拐角一道熟悉的身影。

    阮袁立马跳了起来,不管不顾直冲了过去,他大喊着,“哥哥,等等我!”

    然而真当转过拐角时,前方道路却是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阮袁怅然若失,所有的玩兴都似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干净,他恹恹的走到了自家楼道、恹恹的上楼、恹恹的推开了家门——

    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少年。

    那一瞬间,好像从心底扑出了一只斑斓的蝶。童年沉眠的记忆在那一刹那重焕出往日的色彩。

    尽管相隔五六年,然而阿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当年那个稚嫩的男孩抽条了。像一截青竹,颀长而生。脸廓已有了成人的影子,眉目清俊,气质干净。只是他身子过分单薄,宽大的校服罩着他身上,空落落的,像是裹着一团虚无。

    他瞪着少年想出声叫,又有些不敢。少年也望着他,只是面色冷淡,只略略一瞥,就移开了视线。

    阿袁登时就不高兴了,丢开书包,几步跑到他的身边,瞪着他,“你来我家做什么。”

    少年尚未说话,厨房门吱呀一声,阮母先端着菜出来了,“袁袁,回来了就去洗个手,来帮妈妈端菜。”

    阮袁看着阮母,又转向少年指着他问,“妈妈,他是谁!”

    阮母张了张嘴,想开口复又皱了眉,“这是家里的客人,袁袁别那么没礼貌!”她张重了口气,“去把厨房的菜端出来。”

    阮袁嘟了嘴跑去洗了手又跑去厨房,一手两个菜一起端了出来,惹得阮母直在口头骂,“烫手呢!给我小心点!别一下端那么多,小心打了!”

    阮母话音刚落,阮袁就觉得手指被烫得生疼,他快步走到了桌边,一个不慎,脚下磕绊间,眼见两盘菜都要贡献给了大地,斜地里陡然探出一双白净的手,轻巧端走了两盘菜,摆到了桌上。

    阮袁的手指被烫红了,他吮着手指,不好意思的看着身前的少年。

    少年比他高出了太多,阮袁仍要仰着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逆着光影,嘴角似乎略带了笑意。

    他悻悻低了头,小声道,“谢谢哥哥。”

    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旋踵返回到了沙发坐着。阿袁像条小尾巴跟在他后面晃来晃去。他想和少年说几句话,然而少年的神情总显冷淡,连目光都不大愿意施舍给他。

    阮袁想问他小时候的事,可才叫出一声“哥哥”,阮母又在餐厅喊他们,“菜都好了,先坐着吃吧。”

    阮母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鸡鸭鱼肉各占一盘,比过年过节还来的丰盛。

    阮袁捧着碗有些傻眼,“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阮母不说话,只拿眼风斜他,“吃你的饭,少啰嗦。”转而又夹起一筷子肉,殷殷往少年碗里塞,“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少年的碗里被堆成了小山,肉丸子从碗的边缘被挤了下来,咕噜噜滚到阮袁手边,他微微笑道,“谢谢阿姨。”

    阮袁拿筷尾拨开那颗丸子,被忽视的感觉更堵得心里发慌。他匆匆扒完一碗饭,就不高兴的丢下碗筷,拉着脸扭头跑回房间甩了门。

    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阮母在外头怒声道,“那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这么不懂事!阮袁!阮袁你给我出来!”

    阮袁贴着门缝偷偷听着外面的声音,隐约间好像少年说了些什么,阮母的声音跟着软了下去,只道,“唉这孩子就这牛脾气,你别跟他计较。”

    少年道,“不会,阿袁一直很乖。”

    阮袁听到了这里只觉心花怒放,他想,哥哥还记得我。

    他搬了小板凳坐在门边看书,眼里飘着书,心不在焉,两耳似全贴到了门上。

    他等少年吃完饭来房间里找他玩,他想着要不要跟少年解释下,当年不是他不打招就离开的,而是父母开着车强行要带他走的,他挣不过。

    然而他等着等着,最后只等到对方冷冷淡淡的声音,还是对着阮母说的,“那我走了,谢谢阿姨招待。”

    阮母道,“生活费不够再给阿姨打电话,过几天我给你买个小灵通寄过去,联系也方便。”

    少年也不拒绝,“那先谢谢阿袁了。”

    阮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跟妈……跟我还这么客气。”

    之后再未听到多余的声音,阿袁到这时才心急了,拉开门噔噔噔的跑出来,对着他妈妈问,“哥哥呢!

    阮母眼睛有些泛红,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张口欲言,却又化为了一声叹息。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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