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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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无欺 作者:初可
第17节
“唉，你说，现在的学生真不好教。做什么不好，在学校里连烟花都放上了，还放了不少呢，据说院长副校长那边都惊动了，只是苦了你们老师啊！就在保卫处那边呢，岑老师你直接去那边就行。”这个保安和岑兮一直比较熟，岑兮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因此他多说了几句。
岑兮道了谢，将车子开进学校，停好车，便往保安处大步走去。
经过学校礼堂的时候，里边正好在办舞会，十分热闹。这样的场景恍惚又让岑兮想到了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刻，他走在只有三人的空荡又寒冷的小道上，回头望去，整个世界也只有那对年轻人。
为什么过了一年，依然没有长进，他要面对的还是这样两个人？
保卫处离停车场有些距离，位置较偏僻，走着走着，就只剩岑兮一个人。今晚又格外冷，从生理角度来说，岑兮真的很冷，但是从心理上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凉意，大步往保卫处走去。
到了楼下时，整栋楼，唯有保卫处那间办公室亮着微弱的光。
岑兮站住了，抬头望向那处光源，望了良久才往内走去。这栋楼只有五层，因是老校区的老楼，连电梯都没有，声控灯也已有些失灵。岑兮脚步很轻，一路安静地走到三楼，一盏灯都没有亮起。
他走到门口，抬手叩门。
门很快打开，晕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岑兮眯了眯眼，往里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田梦。还似往常那样喜欢穿白色衣服的，穿着一件白色长大衣，依然十分漂亮的田梦。
岑兮已经麻木了，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其他人，包括陶浩然，而是望向来开门的保卫处的老师，诚心地道了句：“老师，对不起。”
“是岑老师吧？我是保卫处的魏向东。”
“魏老师您好，实在对不起，都是我没有把学生教好。”
魏老师摆手，“不怪你，现在孩子啊，难教！这么晚还把岑老师你叫来，是因为这事儿实在没办法简单了之，闹太大了，网上都传遍了，校领导那边也都有了耳闻，你说这对学校是多么不好的影响？”
岑兮点头，应着：“对。”
“岑老师，我们里边说话。”办公室里面，还有个小办公室。
岑兮知道他是有话不好当着学生的面说了，点点头，跟着走进去。经过陶浩然时，岑兮已经能通过味道认出是他，却也没有看他一眼。
陶浩然握拳望着岑兮这样走过自己，他又气又怒。岑兮那样的人，从小到大，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可现在为了他却要跟这样的人低声下气，他气得呼气都不顺畅。身边帮他搬烟花的男生，后怕地哭丧着脸道：“我不会被处分吧？我爸妈知道了非打死我！”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陶浩然脑袋疼，往小办公室走去，停在一旁偷听。
“岑老师啊，这次的事实在很严重。明早校长要亲自见我跟你这个学生的。我建议你也要一起去的，否则我都担心弄不好啊，你也要被牵连。”
“魏老师，您给我透个底，校方那边领导跟你怎么说的？大概要是什么处罚？”
魏老师掏出一根烟，低头边点烟边道：“前年暑假，有个孩子在学校的河里游泳，正好被你们人文学院院长看到了，结果给了个一年的留校察看，第二年才去了的。咱们学校校风你也是知道的，向来严谨，那回可还没有闹到网上去呢。”
岑兮心里有数了，他轻声问道：“魏老师，今晚有没有伤到人，或者伤到校园公物？一切损失我来赔偿。学生们这个年纪，往往做事不会前瞻后顾，其实并没有坏心。我的学生我自己清楚，平常再优秀不过了，他就是一时冲动。明天我们去见校领导时，您能不能帮着说说话？我学生的确没有其他动机。”
“这个嘛，据说这位同学以前还和人打过架。”魏老师吐了几个烟圈。
岑兮差点咳起来，硬生生地憋住了，望向魏老师手里的烟，他开口问：“不知道魏老师喜欢不喜欢雪茄？我家里有些家人从国外带回的。”这是岑兮第一次试图给别人送礼，并没有说话技巧，索性直接问出口。
“岑老师你说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魏老师，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今天第一次见，也觉得跟您投缘。”岑兮的确从没讨好过别人，但不代表他不会。
在门外听到此处的陶浩然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门，“老师你不要求他了！大不了我记处分我退学好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魏向东差点儿被自己的烟头烫到，气得脸都微红起来。岑兮回身看她，眼神如剑光，陶浩然被看得不敢说话了。
“魏老师——”
“得了，岑老师您先带着学生们回吧，我们明早再见。”魏向东却直接赶客。
“魏老师！”岑兮急了。
“走就走！”陶浩然拉着岑兮就想走，岑兮甩开陶浩然的手，生气道：“陶浩然你给我出去！”
“老师——”陶浩然望向他。
“行啦，散了吧，我得回去睡了。”魏向东说着就先走了。
岑兮跟着出去，还想留住他，魏向东却怎么也不愿回头了。
岑兮靠在楼道的墙上，说不出一句话。
陶浩然在一边看着他，“处分退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他本来就要退学的人，有何惧怕？
岑兮站直了，扶着墙打算下楼。田梦与另一个男生也一起走了下来，岑兮看向田梦，眼神复杂，幸好楼道里很是黯淡，也看不出来。他挥挥手，“都回去休息吧。”
“老师，我们会被处分吗？”那个男生害怕地问道。
岑兮摇头，“都回去吧，明天早点去行政楼，我们楼下见面。”
“老师……”那个男生还是担心。
“会没事的。”
他这才肯走。
田梦本来也打算走，却发现陶浩然没有一起走，便回头望向他。
岑兮看在眼里，嘲讽一笑，转身独自离开。
陶浩然愣在原地，这是什么情况？
他放烟花放得好好的，先是田梦来了，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然后周围就开始围成一个圈吼着“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他还没反映过来的时候，又来了一拨人，然后他们就被带到这里了。
岑兮走回自己车里，找出手机，临时下载了一个微博客户端，去搜索学校的名字，果然看到了陶浩然那个视频。十几秒的视频里，就听到一群人在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呵呵，在一起。
试问，他岑兮，还要骗自己骗多久？明明就没有任何希望不是吗。
他开车准备离开，陶浩然却挡在了他的车前。
岑兮为人冷漠，不代表他就没有感情波动。他感觉在认识陶浩然前的二十六年生的气，都没有认识陶浩然近两年来的多。他恨不得就这样直接从陶浩然身上碾过去。
岑兮坐在车内，陶浩然站在车前，两人对视。
后来陶浩然走到了岑兮的车窗旁，岑兮静默了几分钟，摇下车窗。
“老师——”
“嗯。”
“你真的不用为我求情了，大不了就是处分和退学。”陶浩然满不在乎地说。
岑兮却发觉自己再也控制不了怒气了，他仰头望向窗外的陶浩然，“大不了就是处分，大不了就是退学？陶浩然，你知道什么叫处分，什么叫退学吗？他们将会跟随你一辈子，一辈子在你的档案上，尽管你家是特权阶级你家有钱，但这会将是你一辈子的污点。你的事情闹得全网皆知，你自己去看看，明天之后整个网络的人都会知道你因为给女生告白违背校规在学校主楼前的广场上放烟花而被学校开除！！”
“我给女生告白？我给谁告白了？！”陶浩然一向爱冲动，生平也最不愿意承认自己从未做过的事。
“两年了，快两年了。我很早说过年轻人的爱情最伟大，可我也说过世界上不是只有你的爱情！你为什么不为你的父母想一想，不为你自己想一想？甚至你也应该为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想一想！表白的方式那么多种，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岑兮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话说到后来全都偏了方向，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终究最在意的还是陶浩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田梦而已。
“我没有！！”陶浩然怒吼。
岑兮怒火不比他少，“你让开！我要回家！”
“我不让！！”
岑兮没有再说话，直接关上车窗，踩下油门将车子开了出去，本来死死拉着车门的陶浩然被带得跑着直接摔了一跤，趴到了地上。陶浩然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顾不得看伤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最后小声念叨了句“我没有！”，他呆站在原地，“我表白？我表白？！我还就表白了！你可以跟别人去看烟火，我给别人放烟花怎么了，这又怎么了？！退学？！老子这就退学！！！”
等停车场恢复平静后，连诺从一辆面包车后走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俩离去的方向。
岑兮开车回家的路上，才到一半时，他踩了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自己趴到了方向盘上，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地疼。自从他懂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依靠过家里各方的关系。考高中，考大学，乃至后来的读研读博与工作，均是他自己努力来的。
学校里也只有校长陆叔叔知道他是个什么来历。他知道自己这样有点矫情，可他偏偏就是不爱依靠这些关系。工作几年来，唯一一次有事拜托陆叔叔，还是去国外学校交流的那件事。
可这次，他又不得不去找陆叔叔。不然陶浩然真的会被处分，乃至退学。陶浩然再有钱，家里再厉害，他这件事在网上已经传开了，学校一定会有所表示，他家人也不好为他这行为辩驳。而他能做的，只是尽量将这个处罚往下压。
他撑着坐直了，给陆叔叔打电话，结果得知他并不在上海，明早从美国回来，早晨六点到机场。岑兮立刻就掉头，往机场开去。
陶浩然走到宿舍楼下，不妨有人喊他。他回头看，是田梦。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等田梦走到他面前，问道：“什么事？”
“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放烟花，相反是你被我连累了，明早我会和学校领导说清楚的。”
田梦的身子僵住了，陶浩然这话再明白不过了，他放烟花，和她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那我先进去了。”陶浩然此刻很累，身体累，心也累，实在没有精力再与她说话。
田梦似乎很不相信，眼睁睁地看着陶浩然的身影消失在男生宿舍楼的大门内。
隔日早晨，陶浩然与另外那位男生、田梦一起，早早就到了行政楼一楼。等了良久，没等到岑兮，倒是等来了那位魏向东，魏向东也认得他们，瞄了他们一眼，“来了啊？进去呗。”
“我们老师还没有来。”那个男生小声开口。
“不管来没来，他都救不了你们，跟我走吧。”
陶浩然瞪他，差点儿就要上前与他对峙，那男生拉住了陶浩然，然后朝魏向东鞠躬，“好的好的，魏老师，我们这就跟你进去！”然后死活把陶浩然给拉了进去。
结果等他们敲开院长的办公室时，院长态度不算奇好，但也比他们想象中可亲多了。陶浩然当时就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岑兮将陆校长送到他家，陆校长呵呵笑着解开安全带，“你这孩子，就是太谨慎了，以后这样的事尽管找陆叔叔我开口。”
“这样的事怎么好意思。”
陆校长摆摆手，“不过遥遥啊，你那个学生实在太出格。车上咱们也说了，这次毕竟闹得有点大，我一下车就接到下面人的电话，说是咱们学校官网和官微上，已有许多人来质疑了。完全不给处分是不可能的，总要挂一个留校察看，但是陆叔叔给你打包票，一年后这个处分一定去了，并且不在档案上留下一丝痕迹。”
“我知道的。”岑兮点头。
陆校长拍了拍他肩膀，“瞧你，早晨来家里找我就行，一夜不睡，在机场等着，你家那个阿姨啊，看到了又得心疼了。”
岑兮一夜未睡，一直在机场等着，闻言，扯出一丝微笑。脸色略微苍白，眼睛里有着些许的血丝。他摇头道：“还好，往常也有熬夜写论文。”
“在家里睡一觉再回去吧？”
“不了，陆叔叔，我得回去将这件事处理了。”
“那你开车当心。”
“好。”岑兮目送陆校长下车，往家走去。走到一半，陆校长又回头，走到车前问他，“对了，明年出国那事儿？”
岑兮睫毛颤了颤，坚定道：“陆叔叔，我要去的。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没有，只是跟你再确定下。好了，快去解决事情，回家好好睡一觉。”
岑兮点头，等到陆校长回到家中，他才狠狠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最起码是解决了，只是挂一年而已，希望陶浩然的父母不知道此事，不然那样的父母一定会很生气。岑兮在他家只住了几天，却是很喜欢他家的氛围，还隐隐羡慕陶浩然与家人相处的模式。
那样的父爱与母爱，他从小到大都从未感受过。
他不希望陶浩然让他们失望。
第51章
待岑兮再赶回学校，找到人文学院的院长时，得知陶浩然他们已经回去了。处分下周出来，陶浩然留校察看并写检查，另外两人并无直接参与，直接写一份检查就好。岑兮松了口气，和院长聊了几句。
“岑老师，学生该管的时候就该管，不能心软。”院长的语气有些严肃，他并不经手学生们的退学等相关事宜，自然不会知道陶浩然打了退学申请的事。只是一早上校长就打来电话交代这事儿，他仅仅以为是陶浩然有足够多的背景，也不会说重话。但对于自己管下的老师，该提醒的自然要提醒。
岑兮自然是承认自己不对，说了大概一刻钟才离开办公室。
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身靠在墙上，他舒了几口气，下楼去取车往郊区赶，他还得去郊区上课，今天有一天的课。路上接到纪姨的电话，问他早餐有没有吃好。他昨晚告诉家里和学生们一起通宵庆祝平安夜去了，此刻闻言只说吃了，略说几句便挂了电话。
他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饿，一夜没睡，却也不困。脑袋里始终嗡嗡地疼，不时就想到视频里那众人一起吼出来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陶浩然会写检查？当然不会。
他去院办那边拿回了自己的退学申请书，签名就差岑兮的了。院办楼下树木很多，今日的天气也并不好，没有阳光，昨夜还刮了大风。站在树下，只见地面上铺满了落叶，陶浩然这种性格，很少因物生情，可看着那张纸上面就差导师签名后的名字了，就那处还是空的，再看看地上的叶子，心里不免也有点堵。
他此刻也很迷茫，不知道具体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做。
走回寝室的时候，他看到了门口等着的蓝祺。
“你怎么在？”
看手机的蓝祺抬头，“师兄，你回来了啊。”
“怎么了。”
蓝祺看到他手上几张纸，以为是处分相关的什么，也没多看，看陶浩然开门，跟着他走进去，小心翼翼道：“师兄，那个，没事吧？”学校官网上已经发布了对这几名同学的处罚方式，只是隐去了三人的姓名。
“能有什么事儿啊？”陶浩然满不在乎，走进去将几张纸夹到笔记本电脑里。
“嗯……那个留校察看好像一般就是一年，师兄你别担心，而且网上的视频，那个人也删了。”
“我花了一千五请人删的。”
“……”
“你来就是为这事儿？放心吧，就这么点破事，难不倒我。”
“嗯……还有，师姐说，昨天大家没能一起吃饭，今晚我们重新聚餐吧！”说完，蓝祺又补了句，“没有那个于先生。”
陶浩然心情有些复杂，他想见到岑兮，又怕见到岑兮，可是想到就差岑兮一个人的签名了，早见晚见都要见，还不如今晚就见，明天他就打包离开上海。他点头同意了。
“好，那晚上我们一起去吧，师兄你开车带我去啊，我今天都在学校，师姐在家呢。”
陶浩然条件反射地出口问：“老师呢？”问完他就后悔了。
“老师在本科那边上课呢。”
“嗯。”陶浩然低头。
“那师兄我先走了。”蓝祺走到门口，又回头，“师兄。”
“嗯？”
“昨晚知道你那边出事之后，老师急得不行，电话一挂就走了，路上还差点摔了一跤。”
“……”陶浩然看他，蓝祺也看他。
蓝祺眨了眨眼，“那我走了，下午见。”关门离去。
陶浩然往后退了几步，直接仰倒在床上。
傍晚陶浩然与蓝祺出门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雨。陶浩然往常那么爱热闹的人，难得地安静了起来，几乎没有说话，蓝祺坐在副驾上，看了看他，也没有说话，同样安静地看着车窗上打散的雨滴。
到餐厅时，秦悦已经在了，岑兮还没有过来。
他们三人坐好后，没多久，岑兮被服务生带了过来。岑兮应该又没有带伞，停车的地方离餐厅有一分钟的路程，岑兮的头发与外套均被打湿了，他的皮肤本就偏白，此刻眼睛不知为何还红通通的，刘海湿成几缕都贴在额头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很累的模样。
陶浩然朝着包厢大门而坐，岑兮一进来他就看到了，此刻心里莫名地一抽。
秦悦站了起来，“老师来啦？没带伞吗？老师把外套脱了吧，有空调，一会儿就干了。”又让服务生去拿干毛巾来。
岑兮有洁癖，摆摆手没要，自己脱了外套，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水，又擦了下手里的手机，后随便放在桌上。问秦悦，“点了吗？”
“没呢，等老师过来。”秦悦说着递给他菜单。
“你们想吃什么就点吧。”岑兮又将菜单递还给她。
“那我就先点啦！”秦悦拿了笔，在菜单上打勾，蓝祺也被她叫去一起点。
岑兮坐下来，接过了服务生帮他倒的热茶，低头静静地喝茶。
全程没有看过陶浩然一眼，明明就在他对面。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被忽视。
陶浩然摆在膝盖上的手倏地握紧了，突然开口，“老师。”
声音一出，蓝祺感觉就不太好。陶浩然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压抑着什么，但又带着很大的决心一样。
岑兮慢慢抬头，看他。
陶浩然心一横，装作不在意道：“老师，你帮我签个字呗，就差你的名字了。”
“好的。”岑兮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那张纸。
蓝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张纸，预感特别特别不好。只有秦悦完全没当一回事，低头还在填菜单。
岑兮拿到那张纸，还未放到面前，便看了一眼。
然后手就停在了半空中。他一句话都不说，他的眼睛动也没有动，他的整个身体的每个部件似乎都不再动了。
这样的岑兮，陶浩然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何，有了一点点快感。为什么他吻了自己却忘记了，为什么他要接受那些死gay的邀请，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自己，为什么苦恼烦闷的永远是他自己，为什么他一直可以那样的云淡风轻？
为什么？
可此刻的岑兮呆住了，或者说是僵住了。
蓝祺在一边都吓傻了，将将要害怕地叫出声时，岑兮动了一下。
他很艰难地收回手，将那张纸放到桌上，抬头看陶浩然，问他：“什么时候决定的？”
“这个月初的时候。”
“嗯。”岑兮点头，依然看着他，眼睛一点都没有眨。眼睛似乎更红了。
陶浩然突然希望他能针对这事骂一顿自己，就像以前每次自己做错了事一样地教训他。
可是岑兮只是一直看着他，岑兮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岑兮到现在才明白陶浩然的那句“大不了退学好了”是什么意思，他早就想好了要退学的，他早说过他来读研是为了田梦。既然追不到自然要退学了，作为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玩这种爱情游戏玩了五六年，还是追不到，自然腻了。只不过在临走之前，又纨绔一把罢了。
只有他，从头到尾傻得要命地担心害怕一切。
只有他，一直盯着他的学习和论文发表。其实人家上学也只是为了爱情游戏。
只有他，一直这么傻。难得喜欢上一个人，还喜欢到这种地步，彻彻底底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原来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乎过，更加没有在意过。
岑兮记得自己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了，可他的鼻子现在好酸啊，特别特别酸。
就在蓝祺开口叫“老师”时，岑兮点头，然后又点了一下，轻声应道：“好。”
他随后就从羊毛开衫的口袋里拿出钢笔，心里面一团糟，并未在意那支笔还是过生日时陶浩然送的那支，他匆匆地在纸上写好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压到了那张纸上，抬头想问陶浩然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可在他抬头的时候，眼睛陡然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他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慌忙之中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转身大步逃也似地走出了包厢，连外套都忘了拿。
秦悦傻住了，蓝祺已经伸手拿起那张纸，然后惊讶道：“师兄你要退学？！”
“什么？！！！”秦悦的声音特别大，抢过了那张纸。
陶浩然坐在位子上，望着桌面上那支墨绿色的钢笔发呆。
岑兮跑出门后，外面的雨下得比来时还要大。
岑兮直接冲进了雨里，这才敢放任眼泪往下掉。哪里还顾得上雨大不大，身上冷不冷？他自己也不记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从小他就知道，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你那么优越的家世出身，还有个不错的脑子，缺乏家庭爱那就缺乏吧，没有朋友那也就算了，甚至孤身一人一辈子的打算，他也早就接受了。
他从小就是这样理性，也坚信自己的智商足够面对这世上的所有事情。
所以在又一次因为想妈妈而哭之后，他就跟自己说，以后一定一定再也不哭了，再也不能要这种弱者的表现。
可他这次，真的真的不想再撑了。
反正无论怎么伸手抹去，眼泪就和这天空中的雨一样，怎么也抹不去了。
秦悦气得站起来，骂陶浩然，“你又发什么疯？！！你是要气死老师吗！老师哪里对不起你，你要退学？！你要退学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老师和我们？！我们师门统共就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三个人，明年我毕业你就是大师兄了，你就是这样做大师兄的？！”骂完又急，“怎么办，老师衣服都没穿就出去了，外面还下雨！”
“给老师打电话！”蓝祺着急地拿起手机就给岑兮打电话。
几秒之后，岑兮的手机铃声在包厢内响了起来。
“老师没带手机，怎么办怎么办，蓝祺，你跟我出去找老师。”
“好！”蓝祺站起来，又看向陶浩然，“师兄——”
陶浩然伸手拿过岑兮的手机，岑兮的手机连密码锁都没有，很轻易地便看到了手机桌面，干干净净，只有几个app，就和他的人一样。
据说已被删的微信，还在手机屏幕上。
陶浩然犹豫了会儿，点开微信。
里面只有一个聊天框。
十二月六号凌晨的聊天框。
是和他的聊天框。
陶浩然点开那个聊天框。
一共四句话：
陶浩然
你是不是喜欢我
给我答案
戒指，是什么意思
陶浩然的手开始颤抖，然后全身都在发抖。
蓝祺一直盯着他，担心地又叫了他一声：“师兄？”
陶浩然的手死死地抓着手机，跑出了包厢。
第52章
陶浩然跑到餐厅门口，外面的雨下得格外大，他看左又看右，茫然得很，根本不知道岑兮到底往哪个方向离开。
幸好一旁站着接待的服务生轻声开口问他：“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像是抓住了稻草，“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灰色羊毛开衫的——”
话没说完，服务生便接口道：“是一位先生吧？看到了，我问他有什么事，没有应我，我们准备给他拿把伞，他直接就跑了出去——”
陶浩然急得不行，“往哪个方向？！”
“呃，那边。”服务生指向右边，“跑得挺急的，那边的红灯刚变绿没多久，他差点儿闯红灯。”
“谢谢！”陶浩然往外跑去。
“哎！不要伞吗先生？！”服务生望着在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的身影，暗自摇头纳闷，今天的顾客一个两个都不正常。
多亏之前那个长达四十五秒的红灯，陶浩然狂奔一段之后，便看到了前方路边沿着墙根低头走路的岑兮。
今天本该是很热闹的圣诞节，无奈下着这样大的雨，路上行人并不多，即便有人路过，也都撑着伞，因而衣着单薄的岑兮便更加显眼起来。
陶浩然的身子就这样顿在了岑兮的斜后方。他望着岑兮的背影想到了许多，想到了夏邑劝说他的那些话，甚至想到了前段日子自己的那些害怕。可现在，在岑兮单薄伤心难过的背影面前，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想，去他妈的南墙，他撞定了！
岑兮此刻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便是不要哭出声，他低着头咬着牙，眼泪半垂直地直接往地面落，似乎落得比雨滴还要快。眼泪早就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因是一条老路，地面难免有些不平，此刻他的身前就有一个很浅的坑，他没有看到，一脚踩空，身子趔趄着就要往前倒。
然后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
他惊讶着回头看过去，被雨浇得狼狈不堪的陶浩然低头看着他。
三秒之后，岑兮才想起自己在哭，立刻调回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他想要伸手去擦掉眼泪，却又不敢，怕被陶浩然发现自己在哭。
陶浩然却伸手往他的眼睛抚去。
他怔住了，随后恼怒地甩开陶浩然的手，大步往前走。
陶浩然追上去，走到他面前，拦住他。
岑兮低着头，有些慌乱，想要绕过他继续走。
陶浩然伸手，正面拦住了他，随后伸手揽住了他肩膀。这一些列举动下，岑兮有点傻住了。陶浩然伸手去擦他的眼泪，愣了几秒的岑兮这时候回神，他将脸转向另一个方向，想要避开他的手。陶浩然却直接将揽着他肩膀的手下滑至腰，抱住了他。
岑兮再次傻住。
陶浩然伸手继续擦他的眼泪，轻声道：“老师，你别哭了。”
岑兮怔了下，“是雨水！——”说出来的声音却颤抖着，暴露出他的确在哭的事实。所以他立刻又闭紧了嘴巴。
下这样大的雨，眼泪怎么可能擦的掉，更何况岑兮还是在哭。
陶浩然松开环抱住他的手，拉着他往一边一棵树下走去，岑兮不愿意走，他强行将岑兮拉了过去，让岑兮靠在树干上，他伸出双手去擦岑兮脸上的眼泪。岑兮低头要躲开，他直接一手捏住岑兮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岑兮闭着眼睛，可是眼泪还顺着眼角往下掉落。
树旁有路灯，灯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打在岑兮的脸上。岑兮的眼睛闭得很紧，睫毛却颤抖得厉害。似乎一下又一下地，直接扇在了陶浩然的心房上。陶浩然双手捧住岑兮的脸，蛊惑般地低头去亲他的眼睛。
岑兮伸手猛地推开他，眼睛瞪得很大，惊慌地看着他。
陶浩然被他推开，又走了回来，低头看他。
良久他开口，“老师，对不起。”
岑兮很怕他下面又说出什么他不能接受的话，他现在实在扛不住了，还不如不听，他转身想走，陶浩然却又拽住他，又把他推到了树干上，倾身上前，挡在他面前。
他又伸手捧住岑兮的脸。
他低着头望着岑兮，岑兮被迫抬头看他。
岑兮害怕地想要闭眼，却在闭眼的瞬间，听到了陶浩然轻声说出的话。
“老师——我爱你。”
他的眼睛刚刚闭上，却又没有完全闭上。他发觉自己就连牙齿都在发抖，整个身体似乎要往下瘫，他伸手扶住身后的树干，想要撑住自己的身体。可是就连手都是软的，他想要阻止自己嘴巴里发出的呜咽声，却反而引来了一阵阵更夸张的抽气声。他的手再也扶不住树干，整个人顺着树干往下滑去，快要坐到地上的时候，陶浩然弯腰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将他抱了起来。
岑兮却哭得更加厉害，不停抽气，胸口起伏很大。
陶浩然紧紧抱住他，他整个身体靠在陶浩然身上，自己仿佛都没有了意识，耳朵嗡嗡地仿佛在耳鸣。
陶浩然心里十分难过，左手按住他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不停地抚着他的后背。
岑兮的头歪在陶浩然的肩膀上，眼泪全部都渗透到了陶浩然的衣服里。
待岑兮的呼吸稍微平静下来点后，他再次捧起岑兮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老师，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岑兮这才抬起眼睑。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跳舞，看着他。半晌开口道：“你再，你再，说一遍。”
“岑兮，我爱你。”
岑兮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扑簌簌再次往下掉，为了避免发出哭声，他张着嘴巴呼吸，眼看着又要哭得不能自已，陶浩然低头，吻住了他。
岑兮怔怔地睁着眼睛看他，陶浩然稍稍离开他的嘴唇，望着他，又道：“遥遥，我爱你。”
岑兮哭着闭上了眼睛。
陶浩然将他抱得更紧，低头吻他，再也没有分开过。
秦悦与蓝祺撑着同一把伞，就站在马路对面，蓝祺被感动得眼泪也在眼眶里转，秦悦却呆在了那里。伞是秦悦撑着的，此刻她呆得忘记了手上的伞，手一松，伞被风刮了出去。
蓝祺跑过去捡起了伞，回来看到秦悦的异样，顿了下，开口，“师姐。”
秦悦没有回神。
“师姐。”他又开口。
秦悦这才回神，愣愣地回头看他，发现蓝祺面目还算平静。又想到过去近两年来的许多事，以前她觉得不能理解的细节，此刻似乎全都能够解释通了。她问蓝祺，“你，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猜的……”
“这，这——”秦悦“这”了半天，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师姐，你记得经常来我接我的人吗。”
“你哥哥？”
“他是我男友，是我家人，我们之前就在国外注册结婚了。”
秦悦这一天连连受刺激，听到蓝祺这话，她变得更呆了。
“师姐，师兄是真心喜欢老师的，老师也是。”
“可是，可是，他们是同性啊他们是老师和学生啊……”
“可是他们的确就是相爱了，不是吗？”
秦悦痛苦地皱眉。
“师姐，你会因为我喜欢一个男人，甚至跟男人而结婚讨厌我吗？”
秦悦立即摇头，“不会！”
“那你会因为师兄和老师两人相爱，就讨厌他们吗？”
“岑老师永远是我最尊重的老师！”秦悦说完，又皱起了鼻子，“不过我讨厌陶浩然！以前许多事情我想不通，今天我全都想通了，这算什么事，明明喜欢老师，也知道老师喜欢他，他还要退学？一言不合就退学？！岑老师得多伤心？！”
“现在应该不会退学啦。”
秦悦厌恶地说：“我更讨厌他了！”秦悦好像终于从震惊中走了出来，很快便害怕地说：“怎么办，不会被认识的人看到吧？陶浩然也真的是！这还是大马路上呢！”
蓝祺微笑了起来，秦悦和老师一样心软，这么快就接受了这其实很是匪夷所思的事，甚至担心被别人看到。他指了指周边，“你看，人挺少的。而且那棵树挺隐秘的，若不是我们正好追出来，也看不到，你放心吧。”
秦悦点了点头，又叹气，“今天这饭又吃不成了。”
“怎么吃不成？我和师姐你吃啊。”
“你不回家和你男朋友吃？”
“他最近工作很忙啦，现在还在大洋彼岸呢。”
“唉。”秦悦转身，“走吧，我们去吃饭吧。”边走边感慨，“李雪源喜欢看男人和男人谈恋爱的，总听她讲，以前以为都是中才有的。没想到自己身边居然全是，说着看了眼蓝祺，你们这些这么好的男人啊，都去喜欢男人了。”说完又恨恨道：“不包括陶浩然！”
蓝祺知道师姐是彻底恨上陶浩然了，哈哈笑了声。
随后她又担心道：“那田梦算什么回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陶浩然昨天还在学校里给田梦放烟花表白吧？！！这算什么？！因为那个女人被学校处分，哦，今天又来招惹我们岑老师哦？！还拿退学威胁？”
“……”蓝祺拉着秦悦，“好啦好啦，师姐我们吃饭去啦。”
“你不要转移我的注意力！这账我得慢慢跟他算！”
“好好好慢慢算慢慢算……”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53章
一阵大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树叶上的积水全部落到了正在亲吻的两人身上，不少落进了两人的脖子里。雨水很凉，猛然滴到脖子里面的时候，岑兮惯性地抖了一下。
陶浩然这才放开他，抬头看了看，伸手探到他脖子后，甚至想要往里探，他此举并无其他意思，纯粹就是想看看岑兮身上凉不凉。但岑兮有些紧张，伸手拦住了他的手。
陶浩然看他，突然笑了起来。
岑兮这时已经恢复了意识，想到刚刚一系列的事情，想到他就这样站在大马路上跟自己的学生又抱又亲……然后陶浩然又发出这种笑声，他非常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有点局促。
陶浩然伸出双手，拉住他垂下去的手，“老师我们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哦……”岑兮依然低着头，手却任陶浩然拉着。
陶浩然笑着松开一只手，牵着他往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他知道岑兮不喜欢他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包括他那辆车，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岑兮，“老师，你的车钥匙带了吗？”
岑兮愣住了，“在外套口袋里。”
“我回去拿——”
岑兮条件反射地拽住他的手，“不去拿！”
陶浩然又笑了起来，他知道岑兮是嫌丢人，不想再面对那两个学生。他点头，“那老师你只能坐我的车了，明天让师姐他们把你的外套带到学校去。”
岑兮不好意思地想要松开手，囫囵地应了声。
陶浩然却依然死死拽着，走到自己车前，打开车门，让岑兮坐进副驾，他坐进车里，立即打开暖气，又把自己上身的衣服都脱了。
岑兮紧张道：“干什么。”
“我身上衣服都湿了啊，只有里面这件毛衣还没湿。”陶浩然脱完后，身上只留一件衬衫，然后将大衣随意扔到一旁，拿起那件毛衣就往岑兮脑袋上呼噜，去擦岑兮早就湿透了的头发，擦到半干，又去擦岑兮的脖子，直擦到没了水渍，才又伸手捧起岑兮的脸，问他：“还冷吗？”
岑兮整个人都懵住了，他没想到陶浩然还有这一面，呆呆地摇头。
“再忍一刻钟，马上就到家了。”说完扔了那件毛衣，又低头帮岑兮系安全带，岑兮低头看着他摆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轻声道：“湿的。”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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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唉，你说，现在的学生真不好教。做什么不好，在学校里连烟花都放上了，还放了不少呢，据说院长副校长那边都惊动了，只是苦了你们老师啊！就在保卫处那边呢，岑老师你直接去那边就行。”这个保安和岑兮一直比较熟，岑兮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因此他多说了几句。
岑兮道了谢，将车子开进学校，停好车，便往保安处大步走去。
经过学校礼堂的时候，里边正好在办舞会，十分热闹。这样的场景恍惚又让岑兮想到了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刻，他走在只有三人的空荡又寒冷的小道上，回头望去，整个世界也只有那对年轻人。
为什么过了一年，依然没有长进，他要面对的还是这样两个人？
保卫处离停车场有些距离，位置较偏僻，走着走着，就只剩岑兮一个人。今晚又格外冷，从生理角度来说，岑兮真的很冷，但是从心理上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凉意，大步往保卫处走去。
到了楼下时，整栋楼，唯有保卫处那间办公室亮着微弱的光。
岑兮站住了，抬头望向那处光源，望了良久才往内走去。这栋楼只有五层，因是老校区的老楼，连电梯都没有，声控灯也已有些失灵。岑兮脚步很轻，一路安静地走到三楼，一盏灯都没有亮起。
他走到门口，抬手叩门。
门很快打开，晕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岑兮眯了眯眼，往里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田梦。还似往常那样喜欢穿白色衣服的，穿着一件白色长大衣，依然十分漂亮的田梦。
岑兮已经麻木了，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其他人，包括陶浩然，而是望向来开门的保卫处的老师，诚心地道了句：“老师，对不起。”
“是岑老师吧？我是保卫处的魏向东。”
“魏老师您好，实在对不起，都是我没有把学生教好。”
魏老师摆手，“不怪你，现在孩子啊，难教！这么晚还把岑老师你叫来，是因为这事儿实在没办法简单了之，闹太大了，网上都传遍了，校领导那边也都有了耳闻，你说这对学校是多么不好的影响？”
岑兮点头，应着：“对。”
“岑老师，我们里边说话。”办公室里面，还有个小办公室。
岑兮知道他是有话不好当着学生的面说了，点点头，跟着走进去。经过陶浩然时，岑兮已经能通过味道认出是他，却也没有看他一眼。
陶浩然握拳望着岑兮这样走过自己，他又气又怒。岑兮那样的人，从小到大，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可现在为了他却要跟这样的人低声下气，他气得呼气都不顺畅。身边帮他搬烟花的男生，后怕地哭丧着脸道：“我不会被处分吧？我爸妈知道了非打死我！”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陶浩然脑袋疼，往小办公室走去，停在一旁偷听。
“岑老师啊，这次的事实在很严重。明早校长要亲自见我跟你这个学生的。我建议你也要一起去的，否则我都担心弄不好啊，你也要被牵连。”
“魏老师，您给我透个底，校方那边领导跟你怎么说的？大概要是什么处罚？”
魏老师掏出一根烟，低头边点烟边道：“前年暑假，有个孩子在学校的河里游泳，正好被你们人文学院院长看到了，结果给了个一年的留校察看，第二年才去了的。咱们学校校风你也是知道的，向来严谨，那回可还没有闹到网上去呢。”
岑兮心里有数了，他轻声问道：“魏老师，今晚有没有伤到人，或者伤到校园公物？一切损失我来赔偿。学生们这个年纪，往往做事不会前瞻后顾，其实并没有坏心。我的学生我自己清楚，平常再优秀不过了，他就是一时冲动。明天我们去见校领导时，您能不能帮着说说话？我学生的确没有其他动机。”
“这个嘛，据说这位同学以前还和人打过架。”魏老师吐了几个烟圈。
岑兮差点咳起来，硬生生地憋住了，望向魏老师手里的烟，他开口问：“不知道魏老师喜欢不喜欢雪茄？我家里有些家人从国外带回的。”这是岑兮第一次试图给别人送礼，并没有说话技巧，索性直接问出口。
“岑老师你说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魏老师，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今天第一次见，也觉得跟您投缘。”岑兮的确从没讨好过别人，但不代表他不会。
在门外听到此处的陶浩然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门，“老师你不要求他了！大不了我记处分我退学好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魏向东差点儿被自己的烟头烫到，气得脸都微红起来。岑兮回身看她，眼神如剑光，陶浩然被看得不敢说话了。
“魏老师——”
“得了，岑老师您先带着学生们回吧，我们明早再见。”魏向东却直接赶客。
“魏老师！”岑兮急了。
“走就走！”陶浩然拉着岑兮就想走，岑兮甩开陶浩然的手，生气道：“陶浩然你给我出去！”
“老师——”陶浩然望向他。
“行啦，散了吧，我得回去睡了。”魏向东说着就先走了。
岑兮跟着出去，还想留住他，魏向东却怎么也不愿回头了。
岑兮靠在楼道的墙上，说不出一句话。
陶浩然在一边看着他，“处分退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他本来就要退学的人，有何惧怕？
岑兮站直了，扶着墙打算下楼。田梦与另一个男生也一起走了下来，岑兮看向田梦，眼神复杂，幸好楼道里很是黯淡，也看不出来。他挥挥手，“都回去休息吧。”
“老师，我们会被处分吗？”那个男生害怕地问道。
岑兮摇头，“都回去吧，明天早点去行政楼，我们楼下见面。”
“老师……”那个男生还是担心。
“会没事的。”
他这才肯走。
田梦本来也打算走，却发现陶浩然没有一起走，便回头望向他。
岑兮看在眼里，嘲讽一笑，转身独自离开。
陶浩然愣在原地，这是什么情况？
他放烟花放得好好的，先是田梦来了，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然后周围就开始围成一个圈吼着“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他还没反映过来的时候，又来了一拨人，然后他们就被带到这里了。
岑兮走回自己车里，找出手机，临时下载了一个微博客户端，去搜索学校的名字，果然看到了陶浩然那个视频。十几秒的视频里，就听到一群人在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呵呵，在一起。
试问，他岑兮，还要骗自己骗多久？明明就没有任何希望不是吗。
他开车准备离开，陶浩然却挡在了他的车前。
岑兮为人冷漠，不代表他就没有感情波动。他感觉在认识陶浩然前的二十六年生的气，都没有认识陶浩然近两年来的多。他恨不得就这样直接从陶浩然身上碾过去。
岑兮坐在车内，陶浩然站在车前，两人对视。
后来陶浩然走到了岑兮的车窗旁，岑兮静默了几分钟，摇下车窗。
“老师——”
“嗯。”
“你真的不用为我求情了，大不了就是处分和退学。”陶浩然满不在乎地说。
岑兮却发觉自己再也控制不了怒气了，他仰头望向窗外的陶浩然，“大不了就是处分，大不了就是退学？陶浩然，你知道什么叫处分，什么叫退学吗？他们将会跟随你一辈子，一辈子在你的档案上，尽管你家是特权阶级你家有钱，但这会将是你一辈子的污点。你的事情闹得全网皆知，你自己去看看，明天之后整个网络的人都会知道你因为给女生告白违背校规在学校主楼前的广场上放烟花而被学校开除！！”
“我给女生告白？我给谁告白了？！”陶浩然一向爱冲动，生平也最不愿意承认自己从未做过的事。
“两年了，快两年了。我很早说过年轻人的爱情最伟大，可我也说过世界上不是只有你的爱情！你为什么不为你的父母想一想，不为你自己想一想？甚至你也应该为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想一想！表白的方式那么多种，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岑兮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话说到后来全都偏了方向，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终究最在意的还是陶浩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田梦而已。
“我没有！！”陶浩然怒吼。
岑兮怒火不比他少，“你让开！我要回家！”
“我不让！！”
岑兮没有再说话，直接关上车窗，踩下油门将车子开了出去，本来死死拉着车门的陶浩然被带得跑着直接摔了一跤，趴到了地上。陶浩然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顾不得看伤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最后小声念叨了句“我没有！”，他呆站在原地，“我表白？我表白？！我还就表白了！你可以跟别人去看烟火，我给别人放烟花怎么了，这又怎么了？！退学？！老子这就退学！！！”
等停车场恢复平静后，连诺从一辆面包车后走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俩离去的方向。
岑兮开车回家的路上，才到一半时，他踩了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自己趴到了方向盘上，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地疼。自从他懂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依靠过家里各方的关系。考高中，考大学，乃至后来的读研读博与工作，均是他自己努力来的。
学校里也只有校长陆叔叔知道他是个什么来历。他知道自己这样有点矫情，可他偏偏就是不爱依靠这些关系。工作几年来，唯一一次有事拜托陆叔叔，还是去国外学校交流的那件事。
可这次，他又不得不去找陆叔叔。不然陶浩然真的会被处分，乃至退学。陶浩然再有钱，家里再厉害，他这件事在网上已经传开了，学校一定会有所表示，他家人也不好为他这行为辩驳。而他能做的，只是尽量将这个处罚往下压。
他撑着坐直了，给陆叔叔打电话，结果得知他并不在上海，明早从美国回来，早晨六点到机场。岑兮立刻就掉头，往机场开去。
陶浩然走到宿舍楼下，不妨有人喊他。他回头看，是田梦。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等田梦走到他面前，问道：“什么事？”
“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放烟花，相反是你被我连累了，明早我会和学校领导说清楚的。”
田梦的身子僵住了，陶浩然这话再明白不过了，他放烟花，和她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那我先进去了。”陶浩然此刻很累，身体累，心也累，实在没有精力再与她说话。
田梦似乎很不相信，眼睁睁地看着陶浩然的身影消失在男生宿舍楼的大门内。
隔日早晨，陶浩然与另外那位男生、田梦一起，早早就到了行政楼一楼。等了良久，没等到岑兮，倒是等来了那位魏向东，魏向东也认得他们，瞄了他们一眼，“来了啊？进去呗。”
“我们老师还没有来。”那个男生小声开口。
“不管来没来，他都救不了你们，跟我走吧。”
陶浩然瞪他，差点儿就要上前与他对峙，那男生拉住了陶浩然，然后朝魏向东鞠躬，“好的好的，魏老师，我们这就跟你进去！”然后死活把陶浩然给拉了进去。
结果等他们敲开院长的办公室时，院长态度不算奇好，但也比他们想象中可亲多了。陶浩然当时就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岑兮将陆校长送到他家，陆校长呵呵笑着解开安全带，“你这孩子，就是太谨慎了，以后这样的事尽管找陆叔叔我开口。”
“这样的事怎么好意思。”
陆校长摆摆手，“不过遥遥啊，你那个学生实在太出格。车上咱们也说了，这次毕竟闹得有点大，我一下车就接到下面人的电话，说是咱们学校官网和官微上，已有许多人来质疑了。完全不给处分是不可能的，总要挂一个留校察看，但是陆叔叔给你打包票，一年后这个处分一定去了，并且不在档案上留下一丝痕迹。”
“我知道的。”岑兮点头。
陆校长拍了拍他肩膀，“瞧你，早晨来家里找我就行，一夜不睡，在机场等着，你家那个阿姨啊，看到了又得心疼了。”
岑兮一夜未睡，一直在机场等着，闻言，扯出一丝微笑。脸色略微苍白，眼睛里有着些许的血丝。他摇头道：“还好，往常也有熬夜写论文。”
“在家里睡一觉再回去吧？”
“不了，陆叔叔，我得回去将这件事处理了。”
“那你开车当心。”
“好。”岑兮目送陆校长下车，往家走去。走到一半，陆校长又回头，走到车前问他，“对了，明年出国那事儿？”
岑兮睫毛颤了颤，坚定道：“陆叔叔，我要去的。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没有，只是跟你再确定下。好了，快去解决事情，回家好好睡一觉。”
岑兮点头，等到陆校长回到家中，他才狠狠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最起码是解决了，只是挂一年而已，希望陶浩然的父母不知道此事，不然那样的父母一定会很生气。岑兮在他家只住了几天，却是很喜欢他家的氛围，还隐隐羡慕陶浩然与家人相处的模式。
那样的父爱与母爱，他从小到大都从未感受过。
他不希望陶浩然让他们失望。
第51章
待岑兮再赶回学校，找到人文学院的院长时，得知陶浩然他们已经回去了。处分下周出来，陶浩然留校察看并写检查，另外两人并无直接参与，直接写一份检查就好。岑兮松了口气，和院长聊了几句。
“岑老师，学生该管的时候就该管，不能心软。”院长的语气有些严肃，他并不经手学生们的退学等相关事宜，自然不会知道陶浩然打了退学申请的事。只是一早上校长就打来电话交代这事儿，他仅仅以为是陶浩然有足够多的背景，也不会说重话。但对于自己管下的老师，该提醒的自然要提醒。
岑兮自然是承认自己不对，说了大概一刻钟才离开办公室。
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身靠在墙上，他舒了几口气，下楼去取车往郊区赶，他还得去郊区上课，今天有一天的课。路上接到纪姨的电话，问他早餐有没有吃好。他昨晚告诉家里和学生们一起通宵庆祝平安夜去了，此刻闻言只说吃了，略说几句便挂了电话。
他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饿，一夜没睡，却也不困。脑袋里始终嗡嗡地疼，不时就想到视频里那众人一起吼出来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陶浩然会写检查？当然不会。
他去院办那边拿回了自己的退学申请书，签名就差岑兮的了。院办楼下树木很多，今日的天气也并不好，没有阳光，昨夜还刮了大风。站在树下，只见地面上铺满了落叶，陶浩然这种性格，很少因物生情，可看着那张纸上面就差导师签名后的名字了，就那处还是空的，再看看地上的叶子，心里不免也有点堵。
他此刻也很迷茫，不知道具体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做。
走回寝室的时候，他看到了门口等着的蓝祺。
“你怎么在？”
看手机的蓝祺抬头，“师兄，你回来了啊。”
“怎么了。”
蓝祺看到他手上几张纸，以为是处分相关的什么，也没多看，看陶浩然开门，跟着他走进去，小心翼翼道：“师兄，那个，没事吧？”学校官网上已经发布了对这几名同学的处罚方式，只是隐去了三人的姓名。
“能有什么事儿啊？”陶浩然满不在乎，走进去将几张纸夹到笔记本电脑里。
“嗯……那个留校察看好像一般就是一年，师兄你别担心，而且网上的视频，那个人也删了。”
“我花了一千五请人删的。”
“……”
“你来就是为这事儿？放心吧，就这么点破事，难不倒我。”
“嗯……还有，师姐说，昨天大家没能一起吃饭，今晚我们重新聚餐吧！”说完，蓝祺又补了句，“没有那个于先生。”
陶浩然心情有些复杂，他想见到岑兮，又怕见到岑兮，可是想到就差岑兮一个人的签名了，早见晚见都要见，还不如今晚就见，明天他就打包离开上海。他点头同意了。
“好，那晚上我们一起去吧，师兄你开车带我去啊，我今天都在学校，师姐在家呢。”
陶浩然条件反射地出口问：“老师呢？”问完他就后悔了。
“老师在本科那边上课呢。”
“嗯。”陶浩然低头。
“那师兄我先走了。”蓝祺走到门口，又回头，“师兄。”
“嗯？”
“昨晚知道你那边出事之后，老师急得不行，电话一挂就走了，路上还差点摔了一跤。”
“……”陶浩然看他，蓝祺也看他。
蓝祺眨了眨眼，“那我走了，下午见。”关门离去。
陶浩然往后退了几步，直接仰倒在床上。
傍晚陶浩然与蓝祺出门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雨。陶浩然往常那么爱热闹的人，难得地安静了起来，几乎没有说话，蓝祺坐在副驾上，看了看他，也没有说话，同样安静地看着车窗上打散的雨滴。
到餐厅时，秦悦已经在了，岑兮还没有过来。
他们三人坐好后，没多久，岑兮被服务生带了过来。岑兮应该又没有带伞，停车的地方离餐厅有一分钟的路程，岑兮的头发与外套均被打湿了，他的皮肤本就偏白，此刻眼睛不知为何还红通通的，刘海湿成几缕都贴在额头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很累的模样。
陶浩然朝着包厢大门而坐，岑兮一进来他就看到了，此刻心里莫名地一抽。
秦悦站了起来，“老师来啦？没带伞吗？老师把外套脱了吧，有空调，一会儿就干了。”又让服务生去拿干毛巾来。
岑兮有洁癖，摆摆手没要，自己脱了外套，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水，又擦了下手里的手机，后随便放在桌上。问秦悦，“点了吗？”
“没呢，等老师过来。”秦悦说着递给他菜单。
“你们想吃什么就点吧。”岑兮又将菜单递还给她。
“那我就先点啦！”秦悦拿了笔，在菜单上打勾，蓝祺也被她叫去一起点。
岑兮坐下来，接过了服务生帮他倒的热茶，低头静静地喝茶。
全程没有看过陶浩然一眼，明明就在他对面。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被忽视。
陶浩然摆在膝盖上的手倏地握紧了，突然开口，“老师。”
声音一出，蓝祺感觉就不太好。陶浩然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压抑着什么，但又带着很大的决心一样。
岑兮慢慢抬头，看他。
陶浩然心一横，装作不在意道：“老师，你帮我签个字呗，就差你的名字了。”
“好的。”岑兮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那张纸。
蓝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张纸，预感特别特别不好。只有秦悦完全没当一回事，低头还在填菜单。
岑兮拿到那张纸，还未放到面前，便看了一眼。
然后手就停在了半空中。他一句话都不说，他的眼睛动也没有动，他的整个身体的每个部件似乎都不再动了。
这样的岑兮，陶浩然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何，有了一点点快感。为什么他吻了自己却忘记了，为什么他要接受那些死gay的邀请，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自己，为什么苦恼烦闷的永远是他自己，为什么他一直可以那样的云淡风轻？
为什么？
可此刻的岑兮呆住了，或者说是僵住了。
蓝祺在一边都吓傻了，将将要害怕地叫出声时，岑兮动了一下。
他很艰难地收回手，将那张纸放到桌上，抬头看陶浩然，问他：“什么时候决定的？”
“这个月初的时候。”
“嗯。”岑兮点头，依然看着他，眼睛一点都没有眨。眼睛似乎更红了。
陶浩然突然希望他能针对这事骂一顿自己，就像以前每次自己做错了事一样地教训他。
可是岑兮只是一直看着他，岑兮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岑兮到现在才明白陶浩然的那句“大不了退学好了”是什么意思，他早就想好了要退学的，他早说过他来读研是为了田梦。既然追不到自然要退学了，作为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玩这种爱情游戏玩了五六年，还是追不到，自然腻了。只不过在临走之前，又纨绔一把罢了。
只有他，从头到尾傻得要命地担心害怕一切。
只有他，一直盯着他的学习和论文发表。其实人家上学也只是为了爱情游戏。
只有他，一直这么傻。难得喜欢上一个人，还喜欢到这种地步，彻彻底底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原来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乎过，更加没有在意过。
岑兮记得自己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了，可他的鼻子现在好酸啊，特别特别酸。
就在蓝祺开口叫“老师”时，岑兮点头，然后又点了一下，轻声应道：“好。”
他随后就从羊毛开衫的口袋里拿出钢笔，心里面一团糟，并未在意那支笔还是过生日时陶浩然送的那支，他匆匆地在纸上写好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压到了那张纸上，抬头想问陶浩然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可在他抬头的时候，眼睛陡然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他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慌忙之中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转身大步逃也似地走出了包厢，连外套都忘了拿。
秦悦傻住了，蓝祺已经伸手拿起那张纸，然后惊讶道：“师兄你要退学？！”
“什么？！！！”秦悦的声音特别大，抢过了那张纸。
陶浩然坐在位子上，望着桌面上那支墨绿色的钢笔发呆。
岑兮跑出门后，外面的雨下得比来时还要大。
岑兮直接冲进了雨里，这才敢放任眼泪往下掉。哪里还顾得上雨大不大，身上冷不冷？他自己也不记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从小他就知道，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你那么优越的家世出身，还有个不错的脑子，缺乏家庭爱那就缺乏吧，没有朋友那也就算了，甚至孤身一人一辈子的打算，他也早就接受了。
他从小就是这样理性，也坚信自己的智商足够面对这世上的所有事情。
所以在又一次因为想妈妈而哭之后，他就跟自己说，以后一定一定再也不哭了，再也不能要这种弱者的表现。
可他这次，真的真的不想再撑了。
反正无论怎么伸手抹去，眼泪就和这天空中的雨一样，怎么也抹不去了。
秦悦气得站起来，骂陶浩然，“你又发什么疯？！！你是要气死老师吗！老师哪里对不起你，你要退学？！你要退学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老师和我们？！我们师门统共就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三个人，明年我毕业你就是大师兄了，你就是这样做大师兄的？！”骂完又急，“怎么办，老师衣服都没穿就出去了，外面还下雨！”
“给老师打电话！”蓝祺着急地拿起手机就给岑兮打电话。
几秒之后，岑兮的手机铃声在包厢内响了起来。
“老师没带手机，怎么办怎么办，蓝祺，你跟我出去找老师。”
“好！”蓝祺站起来，又看向陶浩然，“师兄——”
陶浩然伸手拿过岑兮的手机，岑兮的手机连密码锁都没有，很轻易地便看到了手机桌面，干干净净，只有几个app，就和他的人一样。
据说已被删的微信，还在手机屏幕上。
陶浩然犹豫了会儿，点开微信。
里面只有一个聊天框。
十二月六号凌晨的聊天框。
是和他的聊天框。
陶浩然点开那个聊天框。
一共四句话：
陶浩然
你是不是喜欢我
给我答案
戒指，是什么意思
陶浩然的手开始颤抖，然后全身都在发抖。
蓝祺一直盯着他，担心地又叫了他一声：“师兄？”
陶浩然的手死死地抓着手机，跑出了包厢。
第52章
陶浩然跑到餐厅门口，外面的雨下得格外大，他看左又看右，茫然得很，根本不知道岑兮到底往哪个方向离开。
幸好一旁站着接待的服务生轻声开口问他：“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像是抓住了稻草，“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灰色羊毛开衫的——”
话没说完，服务生便接口道：“是一位先生吧？看到了，我问他有什么事，没有应我，我们准备给他拿把伞，他直接就跑了出去——”
陶浩然急得不行，“往哪个方向？！”
“呃，那边。”服务生指向右边，“跑得挺急的，那边的红灯刚变绿没多久，他差点儿闯红灯。”
“谢谢！”陶浩然往外跑去。
“哎！不要伞吗先生？！”服务生望着在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的身影，暗自摇头纳闷，今天的顾客一个两个都不正常。
多亏之前那个长达四十五秒的红灯，陶浩然狂奔一段之后，便看到了前方路边沿着墙根低头走路的岑兮。
今天本该是很热闹的圣诞节，无奈下着这样大的雨，路上行人并不多，即便有人路过，也都撑着伞，因而衣着单薄的岑兮便更加显眼起来。
陶浩然的身子就这样顿在了岑兮的斜后方。他望着岑兮的背影想到了许多，想到了夏邑劝说他的那些话，甚至想到了前段日子自己的那些害怕。可现在，在岑兮单薄伤心难过的背影面前，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想，去他妈的南墙，他撞定了！
岑兮此刻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便是不要哭出声，他低着头咬着牙，眼泪半垂直地直接往地面落，似乎落得比雨滴还要快。眼泪早就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因是一条老路，地面难免有些不平，此刻他的身前就有一个很浅的坑，他没有看到，一脚踩空，身子趔趄着就要往前倒。
然后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
他惊讶着回头看过去，被雨浇得狼狈不堪的陶浩然低头看着他。
三秒之后，岑兮才想起自己在哭，立刻调回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他想要伸手去擦掉眼泪，却又不敢，怕被陶浩然发现自己在哭。
陶浩然却伸手往他的眼睛抚去。
他怔住了，随后恼怒地甩开陶浩然的手，大步往前走。
陶浩然追上去，走到他面前，拦住他。
岑兮低着头，有些慌乱，想要绕过他继续走。
陶浩然伸手，正面拦住了他，随后伸手揽住了他肩膀。这一些列举动下，岑兮有点傻住了。陶浩然伸手去擦他的眼泪，愣了几秒的岑兮这时候回神，他将脸转向另一个方向，想要避开他的手。陶浩然却直接将揽着他肩膀的手下滑至腰，抱住了他。
岑兮再次傻住。
陶浩然伸手继续擦他的眼泪，轻声道：“老师，你别哭了。”
岑兮怔了下，“是雨水！——”说出来的声音却颤抖着，暴露出他的确在哭的事实。所以他立刻又闭紧了嘴巴。
下这样大的雨，眼泪怎么可能擦的掉，更何况岑兮还是在哭。
陶浩然松开环抱住他的手，拉着他往一边一棵树下走去，岑兮不愿意走，他强行将岑兮拉了过去，让岑兮靠在树干上，他伸出双手去擦岑兮脸上的眼泪。岑兮低头要躲开，他直接一手捏住岑兮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岑兮闭着眼睛，可是眼泪还顺着眼角往下掉落。
树旁有路灯，灯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打在岑兮的脸上。岑兮的眼睛闭得很紧，睫毛却颤抖得厉害。似乎一下又一下地，直接扇在了陶浩然的心房上。陶浩然双手捧住岑兮的脸，蛊惑般地低头去亲他的眼睛。
岑兮伸手猛地推开他，眼睛瞪得很大，惊慌地看着他。
陶浩然被他推开，又走了回来，低头看他。
良久他开口，“老师，对不起。”
岑兮很怕他下面又说出什么他不能接受的话，他现在实在扛不住了，还不如不听，他转身想走，陶浩然却又拽住他，又把他推到了树干上，倾身上前，挡在他面前。
他又伸手捧住岑兮的脸。
他低着头望着岑兮，岑兮被迫抬头看他。
岑兮害怕地想要闭眼，却在闭眼的瞬间，听到了陶浩然轻声说出的话。
“老师——我爱你。”
他的眼睛刚刚闭上，却又没有完全闭上。他发觉自己就连牙齿都在发抖，整个身体似乎要往下瘫，他伸手扶住身后的树干，想要撑住自己的身体。可是就连手都是软的，他想要阻止自己嘴巴里发出的呜咽声，却反而引来了一阵阵更夸张的抽气声。他的手再也扶不住树干，整个人顺着树干往下滑去，快要坐到地上的时候，陶浩然弯腰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将他抱了起来。
岑兮却哭得更加厉害，不停抽气，胸口起伏很大。
陶浩然紧紧抱住他，他整个身体靠在陶浩然身上，自己仿佛都没有了意识，耳朵嗡嗡地仿佛在耳鸣。
陶浩然心里十分难过，左手按住他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不停地抚着他的后背。
岑兮的头歪在陶浩然的肩膀上，眼泪全部都渗透到了陶浩然的衣服里。
待岑兮的呼吸稍微平静下来点后，他再次捧起岑兮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老师，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岑兮这才抬起眼睑。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跳舞，看着他。半晌开口道：“你再，你再，说一遍。”
“岑兮，我爱你。”
岑兮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扑簌簌再次往下掉，为了避免发出哭声，他张着嘴巴呼吸，眼看着又要哭得不能自已，陶浩然低头，吻住了他。
岑兮怔怔地睁着眼睛看他，陶浩然稍稍离开他的嘴唇，望着他，又道：“遥遥，我爱你。”
岑兮哭着闭上了眼睛。
陶浩然将他抱得更紧，低头吻他，再也没有分开过。
秦悦与蓝祺撑着同一把伞，就站在马路对面，蓝祺被感动得眼泪也在眼眶里转，秦悦却呆在了那里。伞是秦悦撑着的，此刻她呆得忘记了手上的伞，手一松，伞被风刮了出去。
蓝祺跑过去捡起了伞，回来看到秦悦的异样，顿了下，开口，“师姐。”
秦悦没有回神。
“师姐。”他又开口。
秦悦这才回神，愣愣地回头看他，发现蓝祺面目还算平静。又想到过去近两年来的许多事，以前她觉得不能理解的细节，此刻似乎全都能够解释通了。她问蓝祺，“你，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猜的……”
“这，这——”秦悦“这”了半天，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师姐，你记得经常来我接我的人吗。”
“你哥哥？”
“他是我男友，是我家人，我们之前就在国外注册结婚了。”
秦悦这一天连连受刺激，听到蓝祺这话，她变得更呆了。
“师姐，师兄是真心喜欢老师的，老师也是。”
“可是，可是，他们是同性啊他们是老师和学生啊……”
“可是他们的确就是相爱了，不是吗？”
秦悦痛苦地皱眉。
“师姐，你会因为我喜欢一个男人，甚至跟男人而结婚讨厌我吗？”
秦悦立即摇头，“不会！”
“那你会因为师兄和老师两人相爱，就讨厌他们吗？”
“岑老师永远是我最尊重的老师！”秦悦说完，又皱起了鼻子，“不过我讨厌陶浩然！以前许多事情我想不通，今天我全都想通了，这算什么事，明明喜欢老师，也知道老师喜欢他，他还要退学？一言不合就退学？！岑老师得多伤心？！”
“现在应该不会退学啦。”
秦悦厌恶地说：“我更讨厌他了！”秦悦好像终于从震惊中走了出来，很快便害怕地说：“怎么办，不会被认识的人看到吧？陶浩然也真的是！这还是大马路上呢！”
蓝祺微笑了起来，秦悦和老师一样心软，这么快就接受了这其实很是匪夷所思的事，甚至担心被别人看到。他指了指周边，“你看，人挺少的。而且那棵树挺隐秘的，若不是我们正好追出来，也看不到，你放心吧。”
秦悦点了点头，又叹气，“今天这饭又吃不成了。”
“怎么吃不成？我和师姐你吃啊。”
“你不回家和你男朋友吃？”
“他最近工作很忙啦，现在还在大洋彼岸呢。”
“唉。”秦悦转身，“走吧，我们去吃饭吧。”边走边感慨，“李雪源喜欢看男人和男人谈恋爱的，总听她讲，以前以为都是中才有的。没想到自己身边居然全是，说着看了眼蓝祺，你们这些这么好的男人啊，都去喜欢男人了。”说完又恨恨道：“不包括陶浩然！”
蓝祺知道师姐是彻底恨上陶浩然了，哈哈笑了声。
随后她又担心道：“那田梦算什么回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陶浩然昨天还在学校里给田梦放烟花表白吧？！！这算什么？！因为那个女人被学校处分，哦，今天又来招惹我们岑老师哦？！还拿退学威胁？”
“……”蓝祺拉着秦悦，“好啦好啦，师姐我们吃饭去啦。”
“你不要转移我的注意力！这账我得慢慢跟他算！”
“好好好慢慢算慢慢算……”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53章
一阵大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树叶上的积水全部落到了正在亲吻的两人身上，不少落进了两人的脖子里。雨水很凉，猛然滴到脖子里面的时候，岑兮惯性地抖了一下。
陶浩然这才放开他，抬头看了看，伸手探到他脖子后，甚至想要往里探，他此举并无其他意思，纯粹就是想看看岑兮身上凉不凉。但岑兮有些紧张，伸手拦住了他的手。
陶浩然看他，突然笑了起来。
岑兮这时已经恢复了意识，想到刚刚一系列的事情，想到他就这样站在大马路上跟自己的学生又抱又亲……然后陶浩然又发出这种笑声，他非常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有点局促。
陶浩然伸出双手，拉住他垂下去的手，“老师我们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哦……”岑兮依然低着头，手却任陶浩然拉着。
陶浩然笑着松开一只手，牵着他往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他知道岑兮不喜欢他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包括他那辆车，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岑兮，“老师，你的车钥匙带了吗？”
岑兮愣住了，“在外套口袋里。”
“我回去拿——”
岑兮条件反射地拽住他的手，“不去拿！”
陶浩然又笑了起来，他知道岑兮是嫌丢人，不想再面对那两个学生。他点头，“那老师你只能坐我的车了，明天让师姐他们把你的外套带到学校去。”
岑兮不好意思地想要松开手，囫囵地应了声。
陶浩然却依然死死拽着，走到自己车前，打开车门，让岑兮坐进副驾，他坐进车里，立即打开暖气，又把自己上身的衣服都脱了。
岑兮紧张道：“干什么。”
“我身上衣服都湿了啊，只有里面这件毛衣还没湿。”陶浩然脱完后，身上只留一件衬衫，然后将大衣随意扔到一旁，拿起那件毛衣就往岑兮脑袋上呼噜，去擦岑兮早就湿透了的头发，擦到半干，又去擦岑兮的脖子，直擦到没了水渍，才又伸手捧起岑兮的脸，问他：“还冷吗？”
岑兮整个人都懵住了，他没想到陶浩然还有这一面，呆呆地摇头。
“再忍一刻钟，马上就到家了。”说完扔了那件毛衣，又低头帮岑兮系安全带，岑兮低头看着他摆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轻声道：“湿的。”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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