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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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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往事 作者:夏隙

    第47节

    在他死后,我才接到了死亡通知,原因竟是要与右\派划清界限,死了也一样,所以没法处理他的后事。

    我没有钱,也没有人;我把我的弟弟拖到了医院后面的小树林,以一己之力挖了一个浅坑,连口棺材都没有,就这样将他草草埋葬。

    他们就站在后门,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来。就那样睁着眼睛,好像一群吃人的狼。

    ……………………………………

    如今我已能平静地讲述当时的遭遇,并不觉悲痛,毕竟时光是万物的坟墓,也是最好的良药,它将附骨难消的大悲大痛磨成平淡清远的哀而不伤,当眼泪干涸,心不再痛,唯留空虚孤寂,如影随形。这是心的一部分,被时光摘除了。

    后来,改革开放,已成为古建筑文物的“大北关三层小楼”的边上成立了“龙舟”私立医院。我受聘到这里看诊,每天都会路过这座古建筑文物。

    偶尔,我会抬头看一眼在古建筑文物屋顶上筑巢的麻雀。更多的时候,不过步履匆匆,宛如过客。

    这一天,我到北市场买吊炉饼,瞧见大观茶园旧址重又搭上了戏台,门口招牌霓虹闪烁:民国名旦孟菊生唯一亲传弟子……

    我淡漠地走过去,一如过客,亦如过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又飚出来一张23333333

    不卖关子了 直接放出来 么么哒!

    ☆、安喜番外·学佛只为一念贪(上)

    我住在庙里,庙不大,前院有两颗大树,一左一右,就像门上贴的门神,只是他们是树,不是人。

    左边的那颗是梨树,右边的是桃树。我最喜欢春天,春天一到,梨树就会开出白白的小花,桃树的花则是粉粉的,它们长得很像,只有颜色不同,不过都很好看。

    不只是我喜欢春天的梨树和桃树,蜜蜂、蝴蝶也喜欢。它们会飞,身体又小,能够落进花朵里。可我的手比一朵花还要大,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小,就可以睡在里面了。一棵树上有好多好多花,我可以每天睡一朵。它们不变成果子就好了,我能睡到第二年的春天去。我没说假话,梨树和桃树的花,真的有那么多。

    奶奶告诉我,每朵花里,有叫花粉的东西,蜜蜂和蝴蝶要把花粉带走,蜜蜂会带回家做成蜂蜜,蝴蝶却是不需要制蜂蜜的,它把花粉吃进肚子里,就像我们每天啃苞米、吃饽饽、喝糊涂粥,花粉就是它的苞米、饽饽、糊涂粥。

    我每天可以吃那么多样不同的食物,蝴蝶却只能吃花粉。我给过蝴蝶苞米粒,它站在上面,停了一会儿歇歇脚,就飞走了,没有吃。蝴蝶走了之后,苞米粒被大公鸡吃掉了。

    我想,蝴蝶只能吃花粉了。要是有蝴蝶不喜欢吃花粉,可怎么办呀?我不喜欢吃苞米,我就去吃饽饽,蝴蝶却只能饿肚子啦!

    我对奶奶说:“蝴蝶真可怜。”

    奶奶没有头发,戴着一顶灰色的布帽,身上是香火味儿,是淡下去的娘娘殿的味道。这味道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却让我安心。

    奶奶和我说:“他们都喜欢吃花粉,花粉像蜜一样甜,没有谁会不喜欢。”

    像蜜一样甜呢!我只吃过两次蜂蜜,甜甜的,需要泡水,那个味道,的确没有谁会不喜欢。

    这天清早,我爬到树上,摘下一朵桃花来吃,却没有等待到蜂蜜的味道。我呸呸吐了出来,默默地哭了。

    不甜就不甜吧,咋还是苦的呢?我最不喜欢苦味了。蜜蜂真坏,知道变甜的方法,却不告诉蝴蝶。蝴蝶也一定不喜欢,它们要饿肚子了。

    也许梨花很甜?梨子比桃子甜,梨花是不是也要比桃花甜呢?

    我坐在桃花树的枝桠上,向右边望,却不敢摘梨花来吃了。

    忧郁的当口,有俩人进了庙,他们穿得很笔挺,是一种俏式利落的好看。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我感觉到了古怪的亲切感。

    他们中面容深刻的那个朝我招手:“安喜。”

    他们知道我的名字诶!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他们呀!

    所以我问道:“你们是谁呀?”

    “你下来不?坐上头多危险啊。”

    我有点不高兴,我爬上爬下好多次了,一次也没摔过!

    我轻车熟路地往下爬,最后一蹦,却没蹦到地上,反而被一双强健的手臂稳稳托在了怀里。

    是刚才叫我名字的那个人,我看了看他的脸,还是陌生,可是这个怀抱很熟悉。我安心地趴在他身上,他的衣服有些奇怪,肩膀上有卡片。

    “你吃什么了,蹭满嘴?”

    一提这个我就伤心,我伸出手给他看:“花。”

    “你吃花干啥呀?饿啦?”

    我撅起嘴向他抱怨,说了很多话。他的气息让我感到安全,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这气息包围了似的。

    我说完话,抱我的人没有安慰,反而是另一个面目柔和的男人笑了起来:“你吃苦,蝴蝶可不觉着苦。”

    对了,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们到底是谁呀!”

    “……我是你二叔,他是你三叔,”抱着我的人说,“你还记得你爸不?长得跟我有点儿像。”

    我爸爸?不记得了,我只有奶奶。

    于是我转身向大殿叫奶奶。

    原来他们是香客。他们随奶奶进去上香,留下一只猫和我玩。

    这只猫叫“肥肥”,有个成语叫人如其名,用在它身上也很合适,它看上去是挺肥的,抱着它暖洋洋的,毛绒绒的,舒服极了!

    ……………………………………

    二叔三叔大抵是天底下除了奶奶以外最好的人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有糖吃;他们经常亲我,我也亲他们,他们也亲对方,但是他们亲的时候,如果我在,二叔就会不高兴;其实他不知道,我偷偷看见过他们亲嘴好多次啦!

    我真喜欢他们,他们留在庙里,和我、和奶奶、和大树一起生活,该有多好呀!

    因为我喜欢他们,所以二叔和我换玉佩的时候,我给了他,他给了我一只闪闪发光的表。我不太喜欢这表,忒俗气,肥肥倒是喜欢,它喜欢一切亮晶晶的东西。

    第二天二叔不太开心,我看了看兜里,还有三块儿糖,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我希望二叔开心,就给了他一块儿。那可是糖,有谁见了糖会不开心呢?

    二叔果然开心了,但他没有吃,只是看了一眼,我觉得这块糖挺可怜的,没人要他,我就替二叔吃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每天都给二叔看看糖,叫他开心开心。

    可是没一会儿,我就不开心了:寺庙外停着一辆小汽车,我跟奶奶进城的时候看见过,珍稀得很!小汽车一点儿都不小,长得又高又大,我需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完整它。

    三叔说:“咱中午吃完饭,就坐这个走。”

    “走?”我问,“去哪啊?”

    “换个大点儿的、好点儿的地方住。”

    那怎么行!我在这里有许多好朋友,是不可以走的!

    我叫喊起来: “不行啊,大树没脚,跟不走,我得陪它俩!”

    “陪谁?”三叔疑惑地问。

    二叔指向院子:“那两棵树。”

    三叔对我说:“它们互相陪着,你去搅合个啥。”

    “我一直陪着它们的,我不走!”

    “这么着,你看着,”他走到树下,各折了一根花枝,回来递给我,笑道,“今儿三叔教你一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他们给你的礼物,做个念想吧,以后等有机会,再回来看它们。”

    “它们不疼吗?”

    “不疼,花败了,就落了。它们也不会走。你不是说了吗,它们没有脚,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

    ……………………………

    我们还是离开了寺庙,走了很长一段路,到了另一个寺庙。

    这个寺庙很大,非常大,特别大,是我没见过的那种大,它能装下好多个小汽车!

    我和肥肥在大寺庙里玩了很久,玩得我都饿了,就去找二叔要吃的。他给我买了豆面饽饽,可好吃啦,还买了一只风筝,是老鹰的,能飞很高呢!

    二叔买来风筝,没有立刻给我玩,反而在老鹰的翅膀上写了四个字,他跟我讲这四个字:“平、安、喜、乐,你名字‘安喜’,就是这四个字的简称。二叔希望你一辈子能按这四个字走,遇上事儿了,也是自个儿平安、欢喜、快乐最重要。”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只说了一遍,就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比我以前背书快多了。如果以后的书,都叫二叔念给我听,是不是就能像记住这句话一样快?

    风筝越飞越高,飞过了屋檐,飞过了鼓楼,几乎要飞到云彩那里去;可天上忽然下起了雨,真愁人。

    二叔说:“雨停了再放呗,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我相信了他。

    刚收了风筝,我给三叔带进了大殿去,二叔没有跟来,反而坐在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和肥肥说话;接着,大殿关了门,我就看不见他了。

    大殿里有三叔、奶奶,还有一个人。我看不出这个人的年纪,更好奇的是,他的头顶不仅没有头发,还有九个圆圆的点儿。

    我问出了口:“你脑袋上长的是啥呀?”

    三叔轻轻一拍我的头顶:“没大没小。”

    “他就是长了九个圆点儿嘛!”

    三叔又要拍我,那人却笑了。他身上香火气更浓,我闻惯了,就不讨厌他。

    他蹲到我面前,低下头来,手里转着佛珠:“你摸一摸?”

    离近了,我才看清,那些小点儿,原来是一个一个的疤!

    我连忙摆手:“不不,你会疼的。”

    他露出伤心的表情:“你看,因为这些圆点,我长不出头发了。”

    “呀,那咋办呀。”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样,不长头发?”

    我想了想,说:“外面那些人也没有头发。”

    “他们还会长出来的,我长不出来了。”

    “你真可怜。”我伸脑袋又看了看他的头顶,以前在小庙,师父也没有头发,但是有头发茬;这个人是真的光不溜秋,像一颗受伤的煮鸡蛋呀!

    我点点头,说:“好吧,我陪着你,也不长头发了。”

    他笑了起来,摸摸我的头顶,问:“你叫安喜?”

    我又点点头。

    “以后你要叫我师父,你的法名是得乐。”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

    ☆、安喜番外·学佛只为一念贪(中)

    我再也不要相信二叔了!

    我坐在寺门口,气鼓鼓地绕风筝线——二叔说,改天再和我一起放风筝,都已经一周了,他还没来。我一个人,风筝不飞呀!

    我去找奶奶告状,奶奶跪在佛像前,见我进来,比了一个手势,不让我讲话。我只好跑到前院,肥肥正在那里晒太阳。

    我把风筝摔倒地上,大声说:“我再也不喜欢二叔了!”

    肥肥站起身,又把风筝捡了回来;我再丢,它再捡。

    然后我坐到地上,勒住肥肥的前爪子,呜呜哭了它满毛湿。

    一周,我没等到二叔;一个月,我还是没等到二叔;一年,我也不等了。

    我每天跟着师兄念经,他们念,我打瞌睡;打完瞌睡,大师兄就教我识字,二师兄教我背书;还有许多人叫我“得乐小师叔”,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们都会给我留一份。

    晨钟暮鼓的生活平静简单。五岁,我被排进食堂在中午给师兄师侄们打饭,我刚比饭桶高一点儿,提不动,就在地上拖,桶被磕坏了好几个;有一些师侄会来帮我,但是师父不让,还说我偷懒,罚我打扫两天后院。

    正是秋季,后院金黄的落叶层出不穷,根本扫不净;肥肥只会添乱,它想跟我一起搂树叶,可每次都是把我辛辛苦苦篓成堆的杂物踩散了。

    我生气地推开它,轮着笤帚闯进师父房里,师父正在打坐,我爬上炕去摇他,吵道:“师父,我要扫到什么时候呀!我不要扫了!”

    师父没有睁眼,反是说道:“把落叶打扫干净,就不用扫了。”

    “可是今天扫完了,明天还会落呀!”

    “那你今天扫完了吗?”

    我一溜烟儿跑走了,仔仔细细打扫完了今日的落叶,第二日,师父果然没有再提惩罚。

    六岁,我第一次被师父带去听他讲佛法,他讲了“须弥座”的故事,说是从前也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信徒去西天听佛祖讲佛法,信徒们到了一看,竟没有座位,他们就闹了起来,佛祖就把自己的须弥座给他们坐,须弥座越升越高,最后他们在高空中,都看不见佛祖啦!

    我人小,坐在前排,哈哈笑起来,师兄师侄们都看向我。

    师父问:“得乐,你笑什么?”

    我笑得喘不上气:“这些人太笨啦,怎么能随便坐佛祖的座位呢!他们是学生,不去认真听讲,反而在乎座位,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

    师父说:“那你打断为师的讲话,就没错了?”

    我说道:“我是想问问题呀,师父。”

    “你想问什么?”

    “佛祖知不知道须弥座会变高呢?”

    “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若纳得下须弥座,何妨它矮高?”

    “不对,师父,你说的不对;佛祖明知道须弥座会变高,还让信徒们坐上去,他这是报复啊!”

    师父说:“佛家慈悲,须弥座只是象征迷惑人欲的凡尘俗物,等你再大些便懂了。”

    当晚,我被罚去添香油,因为我打断了师父说话;添香油要守夜,但我很喜欢这个惩罚,因为香油灯旁边是菩萨像,菩萨像前面是香客的供品,我可以随便偷着吃。

    今天居然有人供了包子,一定是附近的大地主;他供了四个,我拿走两个,咬了两口才咬到馅儿,然后我愣了,满嘴包子不知道该吐该咽。

    吐了,浪费粮食,师父是不许的;可是不吐,这包子里面是韭菜和鸡蛋,好像还放了荤油。

    我鼓着腮帮子,青蛙似的赶紧蹦去找师父,留肥肥看香油。师父还未就寝,正在读经书,我走到他跟前儿,给他看手里的包子,含糊道:“师父,咋办呀,咋办呀,我吃荤了!”

    师父看了看包子,问我:“是供品?”

    我点点头,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儿,师父却还不紧不慢,眼神落到我脸上,问道:“好吃吗?”

    我一愣。

    “好吃吗?”

    我的嘴里津液泛滥,嗫嚅道:“好吃。”

    师父收回视线,继续去翻经书,漫不经心地说:“好吃吃吧。”

    我嚼了两下,实在含不住,咽进了肚子:“师父,为啥叫我吃荤啊,我不是不能吃吗?”

    师父反问一句:“那是荤吗?”

    我又愣了:“不……不是吗?”

    “那是荤吗?”

    “韭菜是荤,鸡蛋是腥,我们不能吃呀。”

    “那是荤吗?”

    我捧着包子想了想:“……不是。”

    “为什么不是?”

    我说道:“供品供的是心意,虽然是荤腥,但是当做素包子供上来的,所以不算荤腥。他们大概不知道我们不能吃韭菜和鸡蛋,觉得这是好东西,自己不吃,特地留给了菩萨,是一片赤诚的好心意。”

    师父笑了起来,摸摸我的光头:“好吃吃吧。”

    我吃了俩荤包子,但因为是偷吃,隔天又被罚去后厨洗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每一天那么长,长到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已长大。七岁的冬季,奶奶在寺里的居士房阖然长逝,她寿终正寝,所以走得很安详。

    师父给了她一场超度,这时候时局最乱,我很懂事的没有哭闹。寺外传来枪响,肥肥有些激动,挠着寺门要出去,我从未见过它这个样子。

    可是我不能开门,佛家在乱世,要保持中立。

    天空飘起了四八年的第一场雪,我翻出了积满灰尘的风筝,它不再是我记忆中那般大;冬天的风猎猎如刃,老鹰乘风而起,直入云霄。

    晚上,我在大殿给奶奶诵经;师父在我身后站了很久,直到我诵完,才把食盒推到我跟前。

    我一天没有吃东西,的确饿了。打开食盒,也不看是什么,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噎到后来,灌了一缸子水才滑落喉管。

    我抱着碗,跪坐在地上,仰头问师父:“师父,我是不是不应该哭?”

    师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我抹了把眼睛,说道:“可是师父,我见如来干嘛呀,我想见奶奶。”

    师父说:“一切世间生死染法,皆依如来藏而有,一切诸法,不离真如。”

    我摇头说:“师父,你讲这些我会背,但我不懂;我还是伤心啊。”

    师父叹了口气,拿过蒲团,盘腿坐在我面前,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学佛人当四大皆空,无欲无求;你既与奶奶缘尽,便放她往生。”

    “您说学佛当无欲无求,那我们学佛是为了什么呢?”

    师父一笑:“你说是为了什么?”

    我回道:“大师兄说,我们学佛,当然是想成佛;二师兄说,成不了佛,我们就想往生;既然如此,又如何能做到无欲无求呢?”

    师父慈爱地看着我,说道:“你生有慧根,悟性甚高。不错,学佛人最贪,想往生,想成佛;我们生了最大的贪念,就要摒弃其他的杂念,包括欲望。”

    我不觉得自己悟性高,师父的讲法会我还是一知半解,但我在慈恩寺的地位,明显又高了——再受罚,师父都是叫我去抄经书,而不是洗菜了。

    我八岁这年,新中国成立,领导人和佛门有了接触;领导人信奉共产主义,是唯物论,我们则是唯心的教派;但这离我很遥远,我可是个还没受戒的小和尚呀。

    我和肥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我也没什么大视野可以去预见。我生来就是过这种日子,换一种,我还不会过了。

    二十一岁,我受了戒,头顶留下和师傅一样圆圆的疤;受戒挺疼,但再疼也会过去。偶尔我出门去做采买,大姑娘看见我,脸会臊红,再看我的僧袍,则不住地失望。

    我大概生得很漂亮,那又怎样,我是出家人。

    这一天结束晚课,我回到房间;因为我是师叔,年纪虽小,地位却高,因此一直是一人间;刚关上门,却发现桌边坐着有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我,神情无辜极了,如果忽视掉嘴角残留的点心渣子的话。

    这小姑娘面相稚嫩,满身没有烟火气,说她十二三也在理,十四五也不错,可终归是个姑娘家,深夜出现在我一个和尚房间里,任凭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于是我敞开了门,离她几步之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她灵动的目光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飘上忽下,就是不说话;反而肥肥欢实地扑上去,冲她摇头摆尾。

    我一直躬着身,等她眼神飘够了,才挺起来:“敢问女施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水灵灵的,若是咬一口,定如一颗丰润多汁的大白梨:“你是谁呀,为什么叫我女施主?我不叫施主。”

    我说道:“贫僧法名得乐。”

    小姑娘眼睛弯弯,如两道明亮的月牙,咧嘴一笑,小虎牙白生生的,可爱极了:“呀,我叫安乐,你叫得乐,我们都有一个‘乐’字。”

    “时间不早,女施主该回家了。”

    “我就是偷跑出来玩儿的,才不要回家;而且,我是跟着引盘来的,你大概就是我师祖说的那个哥哥吧?”

    “施主慎言,贫僧多有不便,望施主见谅,还请施主快快离去。”

    小姑娘和我鸡同鸭讲:“你眼睛、鼻子,和我生得那么像,真好。”

    我无奈道:“施主……”

    “好吧,好吧,”小姑娘说,“留在你这儿,师祖一定会找来的,我这就走啦——你桌子上圆圆的东西真好吃,还有吗,我想带几个走。”

    那是厨房早上做的豆沙饼,我爱吃甜,厨房若有剩的甜点心,便都送到我屋里来。

    我只好说:“我去厨房看看,要是有,就给你包几个。”

    小姑娘晃着腿,喜滋滋地坐在房间里等,进了厨房我才想到,她不过是个陌生的姑娘,我为什么会这般心甘情愿地迁就她?

    我给她包了五个,还给她装了一壶水,说道:“慢慢吃,别噎着,就着水一起吃。”

    她抱在怀里,当下就翻出一个来,咬了一口,说道:“这儿的水不好喝,我带了我家的水,分你点儿好了。”

    她从腰间拿出一只素雅的细瓶,给我倒了一杯,水质碧色幽幽,我有些好奇:“这是你家的水,颜色怎么会是绿的?”

    “我从小喝的就是绿的,你们这儿却是透明的,真奇怪!”

    我担心道:“你给我倒了这么多,自己不够喝怎么办?”

    “不会不够的,”她晃晃瓶子,“里面还有好多。”她咬着豆沙饼,将瓶子别回腰间去,朝我挥挥手,“我走啦,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哈,这篇番外很温馨~下章有大家喜闻乐见的he~嘿嘿

    ☆、安喜番外·学佛只为一念贪(下)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她清澈得,像一抹月光。

    我以为那一面不过是月光般的偶然,不想一个月后,她又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脸上却没有了天真可人的笑意,身上耀眼的红衣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外界女人千篇一律的军绿色上衣和灰色裤子。

    她见了我,怏怏不乐,说道:“这里的人都一个样,我穿了红衣服,他们以为我是逃婚的新嫁娘,要逮我回去;这里的人还吃上不饭,我用豆沙饼跟一个女孩子换了衣服,她吃得可急了,要不是我在旁边看着,她就被噎死了。”

    这回我没赶她,而是坐在她对面,说道:“现在在闹饥荒,我们东北还算好的,摸条鱼、打个猎,总不会饿死。”

    “真没想到这里是这样,”她清澈的眼睛沾染上惆怅,“和我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我犹豫道:“……回家去吧。”

    她可能不是人,生得这么漂亮,没准是一只小花妖?不然为什么有一身涉世未深的灵动?

    她垂下鸦羽似的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临走前,我把桌子上的糖酥饼包好给她;她接过来,然后低下头翻她的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只光润的玉佩,上面栩栩如生地绘着一条龙。

    她递给我,说:“你拿好了,这本来就该是你的,你一半,我一半;你要是有大事,我这块儿就会发热,我就会来帮你。”

    她真的是个小妖怪呀!

    我收下了她的玉佩,她就真的没再我的房间里出现了。

    饥荒过后,人民休养生息;刚刚恢复元气,一场历时十年的浩劫以摧枯拉朽之势降临到佛祖的头上。

    寺里一时人人自危,在最初的几年里,慈恩寺作为大寺院,被打砸过多次,僧人也时有受伤;随着“破四旧”的口号渐渐高昂,寺庙被戴着红袖标的年轻人打砸抢烧;1974年,这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位真正成熟的男人,我和师父为了护住寺里最大、历史最悠久的一尊佛像,不顾棍棒加身,以身相互。

    他们在我们周围堆满了柴,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呛得睁不开眼,突然师父一掌把我打了出去,他的声音瞬间如倾倒的古树般雄浑苍老:“得乐,快跑——你快跑——”

    我滚了满身泥,没头苍蝇似的,和肥肥一起,一股脑儿扎进了山林子里。

    得乐,得乐,佛家说,离苦得乐,我一直身在乐事,不知苦,所以亦不曾离苦。不曾离苦,如何得乐?

    我浑浑噩噩地想着,在山林里打转儿;我迷路了,又口干舌燥,幸而山间有一条小溪,我喝了两口,又洗了把脸,抬眼一看,远远有一抹红向我跑来。

    小妖怪换回了红衣服,在绿林掩映下,像一朵摇曳的海棠花,跑的两步仿佛在跳舞,我拿袖子擦干了脸,起身叫她:“你怎么——”

    她晃晃玉佩,笑嘻嘻道:“当然是这个告诉我的,我可是偷偷跑出来找你呢。”

    我扶着额头,上下打量她:她没丝毫变化,还是那般稚嫩的面容,我已经三十三了,她却还是十二三。领出去,人家大概会以为她是我女儿。

    她围着我转了一圈,娇憨道:“好嘛,原来我长大了是这副模样呀,这么好看,被人瞧见了惦记上,可怎么办呀!”

    我哭笑不得地说:“是呀,小妖怪,我也好奇,你怎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你是我哥哥呀!”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会是你哥哥?”

    她赌气道:“你就是我哥哥,你就是我哥哥!”

    “好吧好吧,脱了僧袍,我就是你哥哥,”一朵小海棠妖,可爱得让我忍不住宠她,“但穿上僧袍,我可就不能和俗世有任何牵扯了。”

    说着,我脱下烧得乌黑缺角的僧袍,只着里衣,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如师父摸我。

    师父……

    我的脸色灰暗下来:偌大的慈恩寺没了,我的师兄师侄们也流离失散了。

    我陪着这只叫“安乐”的小妖怪在山里呆了两天,但我不能一直荒废下去。

    安乐小妖怪说:“你跟我回家吧,师祖知道你的。”

    哈?妖怪窝?

    “走嘛走嘛,”安乐拉着我的胳膊,“师祖还会讲我们爹爹的故事呢!”

    我被安乐小妖怪软磨硬泡去了妖怪窝,那是在山林深处的地底,经过长长的甬道,那就是另外的世界。

    安乐口中的“师祖”是一位极清俊的男子,看上去年纪与我不相上下,我向他道“阿弥陀佛”,他却说:“你两个爹送你去出家了?”

    两个爹?我皱着眉,将幼小的记忆翻出来:“……是我两个叔叔送我出家的。”

    他说了两句“胡闹”,然后说:“那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什么?”

    我在妖怪窝里听了一宿的故事,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我真是安乐的哥哥,也是“妖怪窝”的一员。

    师祖说:“说起来,不久之前,你父亲还被冲到了我这儿来,安乐见着他了,你来得真不凑巧。”

    晚上就寝,安乐拦住我,叫我住在离洞口最近的一间石室,她告诉我,不要再往地底去,再下面,一日便是洞外的一年。

    我悄悄问她:“小妖怪,咱们父亲后来去哪儿了?”

    她说道:“师祖开了阵法,送他去找咱们爹爹啦!”

    深夜,等到他们都陷入熟睡,我不告而别。我怕与他们告别,安乐的眼泪能淹了整个洞。可我终究不属于这里,我还去救助陷入苦难的僧人。

    挨过了最困难的日子,我终于不用再东躲西藏,慈恩寺原地重建,一些失散多年的师侄回来了,更多的,谨如我的师兄们,回不来了。

    我辈分最高,被推举为新一任的主持;安乐偶尔会来,来了就当自己是名居士,倒还有摸有样。她喜欢看爱情,时常带着肥肥消失一阵,说是去寻找真爱,闹腾得像只小家雀。

    七十年代末期,我代表中国,前往日本进行佛学交流。

    我们出访了东京、京都和奈良;正巧在最后一日,听闻大阪新落成了一间大型寺庙,日本方面强烈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落成仪式。

    日本的翻译介绍道:“这座寺院的总建筑师,正是著名的依诚先生。”

    我了然地点头:“中国人?”

    “是的,依诚先生是中日友好的使者,初到日本时,他跟随贵国的曹维先生学习路桥建设,后来转入建筑专业……”

    …………………………………

    天下大安。

    八十年代,慈恩寺香火终于恢复昔日的鼎盛;一九九三年,我们接到了第一笔大规模的捐款:人民币十五万元。

    捐款的名头,正是近些年在东北声名鹊起的私人企业——恒宇集团,他们的老总是一位刚过而立的青年,年少有为的他是媒体的宠儿,然而他满腹心事,经常到慈恩寺来上香。

    于是,我亲自接见了他……

    …………………………………………

    (小彩蛋)

    1951年,春。

    台湾省,垦丁。

    沙滩上趴着一个人,是被海水冲上岸的,不知死活。

    村民们不敢靠近,一位退伍的刘姓军人扒开人群,将“尸体”拖回了家。

    “刘恒曦,刘安澜。”白色的小别墅里,军人叫来他的一双儿女,指着“尸体”道,“来,叫妈妈!”

    (番外完)

    ps

    1950年,春。

    台湾省,台北市。

    正值白色恐怖。

    “我不是匪谍。”依舸看向摇篮里安睡的龙凤宝宝,轻轻地说,“我愿意随时配合研究……求你们……不要让他们成为孤儿。”

    1950年,夏。

    国民党中将依舸涉嫌通匪叛党,被执行枪决。

    同一时间,退伍兵刘可舟被送往高雄,参与秘密研究。

    1950年,冬。

    受到台北批准,刘可舟与其家属在垦丁荣养。

    (真·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啦!!!!!!!!!!

    这文写了三年,从鲜网到jj,真心感谢一路陪伴过来的大家~qaq

    这篇文章里,我还是偏爱依宁的。依家三个孩子,老大名“诚”,却为一己之私出卖了至亲;老三名“礼”,新中国后恪尽职守,却因一句话,落得凄凉下场;唯有依宁,虽经历大悲大喜,但最终得到了真正的安宁。

    总之,祝数字夫夫腻腻歪歪,缠缠绵绵到天涯~

    我们下篇文见!!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4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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