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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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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于忧患 作者:逸青_

    第23节

    “你敢!”他上前两步,拿起一本书,“看不懂是吧?好,我教你!”

    李冼知道他上钩,再添一把火:“我凭什么要学?”

    “就凭你是我塔悍阶下之囚!”

    斛律孤翻开书页,摊开在他面前,“给我听好了,我念一句,解释一遍,你就给我抄一句!你要敢漏了一个字,看我不打断你的骨头!”

    李冼别过头。

    “你给我看着!”斛律孤怒喝一声,李冼似乎被他一吓,屈服了,慢慢拿起了笔。

    他又瞪了他一眼,“给我好好写!”开始从第一句念起。

    他念一句,李冼便写一句,面上似乎只是敷衍,实际上却早已把他所教全部铭记于心。对方教得越多,对他便越有利,他巴不得这个家伙自投罗网,好为人师,助他早日破解塔悍文字。

    斛律孤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跳进了李冼的圈套。

    “我不抄了。”李冼突然扔了笔,皱起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知所云!你们这些狗屁文字,鬼画符一样难以辨认,比我族汉字,差了不知多少!”

    “你!”斛律孤果然又被惹恼,“你再诋毁我塔悍文字,我让你给我抄上十遍!”

    李冼把那书一合,扔在一边,“今日不抄了,改日再说!”

    主要是……他记不住那么多啊……

    斛律孤竟出奇的没有再发难,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本王今天高兴,就不跟你计较了。”他在李冼旁边来回踱着步,“你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身为一国之君,竟敢只身入我塔悍,你当真不怕我哪天一时兴起杀了你?”

    李冼面不改色:“你不敢杀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杀你?杀了你,你们胤将会大乱,那个时候我再起兵攻打,相信不过数月就能攻下你们的都城。”

    “你错了。”李冼微笑着,“斛律孤,你不要试图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我只能告诉你,想让我大胤乱起来,就凭你塔悍,还不够格。”

    斛律孤哼了一声,突然停下脚步,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伸手从李冼颈间挑出一根黑色细绳,“这是何物?”

    李冼顿时浑身僵硬,大惊之下故作镇定道:“放手。”

    “哦?”斛律孤似乎看出他神色异常,顺着那黑绳牵出上面的吊坠,“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不让我看,我就越是想看。”

    李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再说一遍,给我放手!”

    “你当真觉得你能拗得过我?”

    斛律孤一手扣住李冼手腕,用力一拧,在他吃痛的当口另一手硬拽下了那枚吊坠,捏在手里,随后放开他,退了一步。

    深潭里的墨龙忽然睁开眼睛。

    ☆、63

    细绳崩断,在李冼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

    他按着自己的手腕,怒视斛律孤,而后者正在细细端详那枚吊坠,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的鳞片,漆黑如墨,光润凉滑。

    他没见过这东西,自然起了想要留下来把玩的心思。

    “还给我!”

    自从李冼来了这里,斛律孤还是第一次见他发怒,不由觉得十分有趣,看着他怒中带惊,惊中带怕的神情,更是想要捉弄他一番,再退两步,“我们塔悍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你凭借自身实力抢夺到别人的东西,那么这件东西,就是你的。”

    李冼握紧双拳,“真是强盗!”

    “对,我们就是强盗,可你这个所谓的‘正人君子’,又能拿我们这些强盗怎么样呢?”他笑得开怀,“还不是忍气吞声么?”

    “你这畜生!”

    李冼突然站起身来,抄起桌上砚台便朝斛律孤砸去,被他再一次擒住手腕,凑在耳边:“你又何必以卵击石呢?看来,这件东西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松了手。

    砚台里的墨顺着李冼的手淌了满臂,衬在他白皙肌肤上,格外刺目。

    斛律孤转身离去。

    深潭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啸。

    墨问瞪圆了两只龙目,龙须摆动,鼻中气泡连串而出,身体弓起,倒像是要吃人。

    ——他感应不到李冼了。

    黑蛇早就跑到一边躲着,远远地看他,心说自己也没碰到他逆鳞啊,怎么莫名其妙发起火来……

    估摸着是他那小情人,又出事了?

    砚台从手中滑落。

    李冼跌坐在地,眼眶通红,眼神涣散。

    龙鳞……

    墨问,我该怎么办?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账外,这片营帐区后面大约两百步的地方,流经一条小溪,那里也是他被允许去到的最远的地方。

    他走到小溪旁。

    溪水很浅,最深处只到他膝盖,水也很清,很缓,约莫是从附近哪条河流出来的细小分支,斛律孤便在此安营扎寨,方便随时取水。

    李冼蹲下身来,撩起袖子,把沾满墨迹的手臂浸到水中,让水流慢慢冲洗。

    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李冼,你要振作。

    他伸手拍碎了那倒映,看了看自己衣服上溅的墨点,有些嫌恶,索性脱了衣服,下入水中。

    夏天的水不算特别凉,却还是激得他抖了一抖,瞬间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拿干净的衣物过来。

    ——却再也没有墨问来帮他。

    他蹲在水里,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忽然把脸埋进水中,憋气到不能再憋,才抬起头来,大口呼吸。

    身体已经很冷了,胸口被人踹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把手伸向案上放着的脏衣服,却在这时,突然有一叠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干净衣物朝他递来,他顺着那人的手臂往上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不是喜欢的熟悉,而是厌恶的熟悉。

    “你来干什么。”他皱起了眉。

    斛律孤蹲在他面前,还托着那叠衣物,“当然是来给你送衣服,我想,你一定不愿意穿着脏衣服回去吧?”

    李冼冷笑,接了衣物,“那可真是劳烦可汗费心了。”顿了一顿,“请你转过身去。”

    “怎么,都是男人,还有什么避讳的吗?”

    他攥了攥拳,突然单手掬水朝对方脸上泼去,斛律孤猝不及防被泼了满脸,本能地回过身,李冼便趁此功夫迅速出水,慌忙披上衣服,蹬好裤子。

    斛律孤抹掉脸上的水,迅速起身扣住了李冼的脖子,佯怒道:“你敢跟我玩这套?!”

    李冼被他制住动弹不得,因为衣服穿得太急甚至还没来得及系好,胸腹一片暴露无疑,斛律孤看见他胸口的淤青,眉梢一挑,竟伸手去轻轻触摸,道:“我那天可是踹疼你了?”

    “……”

    李冼完全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大惊之下后退一步,挥开他的手臂,喝道:“滚!”急忙跩紧自己衣服。

    斛律孤轻笑,在他身边踱着步子,负手道:“听闻胤帝李冼有断袖之癖,并且就把你那相好养在宫中,我说的可有错?”

    李冼僵在原地。

    斛律孤笑得不怀好意:“既然如此,你那相好为什么不来救你?还是说,他见你国家有难,怕惹祸上身,便早早地逃之夭夭了?”

    “……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吗?”他凑近李冼,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耳语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有断袖之癖呢?”

    李冼只觉得一阵恶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把将他推开,“请你自重!”大步朝营帐的方向走去。

    斛律孤没有追上去,却看着他的背影,眯了一下眼睛。

    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他还就越想得到。

    比如这天下,再比如……

    呵呵。

    李冼回到营帐,几乎是瘫坐在书案前,灌了一杯茶水才勉强平静了呼吸。

    这斛律孤……他要离他远些。

    可是,破解塔悍文字,还得要靠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墨问,你在哪里……

    他忽然抓起一张写字的纸撕得粉碎,又把桌上的塔悍书籍全部扫落在地,狠狠踩了几脚,发泄了一通,才慢慢冷静下来。

    李冼,你不是为了你自己。

    不要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

    他狠狠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又把书籍一本一本捡了起来,努力让自己静下心,重新研好墨,开始慢慢地书写。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必须要忍,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能影响大局。

    斛律孤拿着那枚龙鳞去找了谢言,谢言看后大为惊奇,问道:“此物你是从何得来?”

    “是李冼的。”

    谢言点点头,“难怪……”

    “这究竟是何物?”

    谢言却不答了,只把龙鳞放在掌心把玩,片刻才道:“这是你从他身上硬扯下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自然是不会主动给你的。”他踱了两步,“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赶紧把这东西还给他。”

    斛律孤大为不解,皱眉道:“为什么?你倒是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龙鳞。”

    “龙鳞?”斛律孤略感惊讶,“就是你们汉人传说中的神异之物,龙?”

    谢言点点头,把那龙鳞置于光下,经过光的照射,那黑色龙鳞竟是十分剔透,“没错,就是你理解的龙。你还记得……之前大胤那场大旱么?”

    斛律孤哼了一声:“当然记得,你我二人本来商量趁那大旱削弱他们的实力,经人推算,那大旱大涝本来还应再持续数月到一年之久,可谁知竟莫名其妙突然解了,害我仓促起兵,匆忙之中只集结了五万人,没能继续南下,真是一大憾事。”

    “那你可知,那场旱涝是谁所解么?”

    “你们汉人不是传闻说什么,胤帝亲自去颍州祈雨,感动上苍所以得以缓解么。”他语气里透着十成的不屑,“哼,不过我是不相信,什么感动上苍,上苍若真的那么容易感动,这天底下还哪有黎民涂炭,百姓受苦?”

    谢言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什么感动上苍。”他转过身,面向斛律孤,“那是神龙之威,是神龙把暴涨的渭水通过搬雨搬到了淮水,让断流的淮水重新流淌。之后大胤改年号为神龙,也是为了纪念此事。”

    “你这话……可当真?”

    “如何不当真?”他拿起那片龙鳞,“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片鳞,就是那条神龙的,而所谓的李冼在宫中养着他的情人,其实那个情人,就是这条龙。”

    斛律孤一时语塞了,“这……”

    “所以我才奉劝你把这龙鳞还回去,那条龙通天神威你也知道了,若它真的有一天来替李冼复仇,怕你整个塔悍都要陷于绝境。”

    斛律孤冷哼一声,“什么神龙不神龙,它若真敢来,我还倒真的要见见它!我倒要看看你们汉人神化的东西,到底长了几个脑袋几条腿!我斛律孤做事,还从来没有后悔的!这龙鳞既然已经到了手,就绝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既然你这么爱不释手,那便送给你了,也当是你替我塔悍出谋划策这么久,的一点小小谢礼吧!”说罢拂袖而去。

    “唉……”

    谢言长叹一声,喃喃道:“神龙啊神龙……神龙又有何用,这真龙天子都落进了我谢言手里,还惧一条四足长虫么?”

    晋阳城,军帐。

    李冶坐在案前发着呆。

    “陛下,您又走神了。”沈心立于他身侧,为他续满了一杯茶水。

    李冶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爱喝茶的人,却为了做得像,把李冼的生活习惯也学了来。他轻轻呷了一口茶,道:“又有什么情报来了?”

    沈心把一叠情报放在桌上,“请陛下过目。”

    李冶嘴角勾了一下,却尽是自嘲的意味。过目,也确实只是过目了,看什么情报,不过装装样子,真正出谋划策的,还是他身边这个女人。

    谁又能想到,他李冶不过是假扮成皇上的皮囊,真正代替皇上的头脑的,竟是这位“婢女”。

    他没什么心情看那些情报,压低了声音:“他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沈心微笑,“约定的时间是一月,现在才刚刚过半,陛下不必心急,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取得联系。”

    才过了半个月吗……却像是过了半年啊……

    这种提线木偶般的生活,当真是难熬得紧。

    “陛下,陛下?”沈心唤他,“这是京城来的书函,请陛下回复。”

    “哦……”

    李冶拿起笔,在空白纸上慢慢书写起来。

    小楷,工整圆润,隽秀清雅。

    李冼的字迹,半个月,他已学了十成十,足以以假乱真。

    他又为什么……会学得这么快……

    因为他和李冼,其实师出同门。

    十八年前,五岁的李冼和八岁的李冶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写字。

    教书先生同时也是一位书法大家,是皇帝李章从京城找来特意派到杭州的,专门负责教自己的两个儿子读书习字。可是李冶太贪玩,怎么教都不肯听,比弟弟年长三岁却还停留在和他同一个层次上。

    那先生拿着戒尺敲着李冶的桌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跟你说过多少遍,我教你的是楷书,楷书!不是草书!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为什么越写越乱?”

    李冶干脆扔了笔,仰着脸,嘟起嘴:“我不想写了!明天再写!”

    “明天再写明天再写!今天说明天写,明天又说明天写!你自己数数,你已经欠了我多少张字?”

    “哼!不想写就是不想写嘛!”他突然站起身,用力推开先生朝门外跑去,刚跑出门口却正好撞上母亲,被她拧着耳朵拎了回来。

    温颜把他按回椅上,“小冶,娘昨天跟你说了什么?”

    李冶气鼓鼓的,不肯答。

    “娘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准推先生,要听先生的话?先生年纪大了,禁不起你推。快点把今天的字写完了,不写完,娘不给你晚饭吃。”

    “哼!”

    温颜同先生一并出了房间,只剩两个孩子继续写字。李冶却怎么也静不下心,这小楷写起来太慢太费时,他根本就不想学,可娘却还要逼着他学。

    心里越想越气,不由迁怒到自己弟弟身上,凭什么他每天都会被先生夸,都会得到母亲的奖励呢?

    眼看着他已经写完了今天的字,放下了笔,心里顿时更气,突然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坏念头,便拿起毛笔,在砚中饱饱蘸了一口墨,然后用力一甩,墨汁溅在李冼那张刚刚写好的字上是,满篇都是。

    李冼瞬间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红了眼眶,看向李冶:“你……”

    “哼,”李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竟更加肆无忌惮的拿起了砚台,把里面剩余的墨汁全部倒在对方的纸上,“让你写让你写让你写!”

    李冼眼眶更红了,眼中已有了泪水在打转,他咬着下唇低下头去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哭包!”李冶双手叉腰,“你就会哭!你哭啊,你哭了娘就会来救你!快哭啊!”

    李冼却蓦地仰起了头,瞪了他一眼,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将那已经作废的纸扔在地上,铺开新的重新开始写起。

    “你……”

    李冶似乎也觉得自己错了,又坐回椅上,却也不肯道歉。

    又过了些时候,先生似乎觉出什么不对,回了屋子,看见李冼那才写了三分之一的纸,疑惑道:“小冼,你刚刚不是已经快写完了吗?”

    “我……”

    他突然发现那张被扔在地上沾满了墨汁的纸,展开一看,顿时明白了,冲李冶怒道:“李冶!又是你干的好事!平白无故为什么又欺负弟弟!把手伸出来!”

    ——李冶当天果断的没吃上晚饭,还挨了一顿戒尺。

    第二天,还是李冼先写完,他又要故技重施,却被对方制止了,李冼拿着那张写好的纸,递到他面前:“给你。”

    李冶不明所以:“你干嘛?”

    “给你,你就对先生说是你写的。”

    “呃?”

    李冼不再理他,埋头开始写第二份。

    就这样李冶没有再捣乱,而李冼每天都会替他写上一份。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就被先生发现了。

    那天李冼第一次被先生罚跪,伸出双手掌心朝上,低着头等他打。

    先生摇头叹气,“小冼,我该说你什么好?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帮人作弊!你这样会害了小冶,也会害了你自己!”

    李冼把头埋得更低,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浑身轻轻颤抖着,“先生,李冼知错了。”

    “我今日打你,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你不要怪先生。”

    戒尺落在他掌心,留下一道红痕,他整个人都抖了一抖,却是没有出声。

    再落第二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戒尺不知怎的,竟凭空断作两截,掉落在地。

    “这……”先生瞠目结舌,他明明没有用力,这好好的戒尺,怎么会断了呢……

    而此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李冶怒气冲冲闯了进来,挥着两只拳头便往先生身上打去:“你凭什么打我弟弟!谁允许你打我弟弟!我的弟弟只有我能打!你敢打他,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李冼收回双手,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看李冶,又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红痕。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64

    李冼的小楷写得好,怕也是跟当年每天都要写两张字有关。

    而李冶的天分其实比谁都不差,却是顽劣成性,不求上进,如今一旦肯静心去写,竟也数日之内,便登堂入室。

    他缓缓收了笔。

    一月之期,也不过弹指挥间。

    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

    而此时飞过雁门山的,却不是雁。

    那鸟儿身披赤红羽毛,尾翎奇长,双翼扇动间仿佛能破风开云。

    他一路向北飞去,飞过雁门,飞入塔悍境内。

    李冼突然抬起头。

    一只巴掌大的火红色鸟儿自帐门飞入,拖着长长尾羽,周身红光流转,光华夺目。

    而帐门口那几个守卫,却一个也没有注意到它。

    鸟儿扇着翅膀,一直飞到李冼的书案上,落下,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李冼轻轻梳理着它的尾羽,唇边有笑意浮现。

    你终于来了。

    这鸟儿不是别人,自然是锦上。他化成巴掌大倒是十分可爱,纤细的鸟爪在纸上踩了踩,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他又走了几步,然后停住、转身,用尾巴在纸上轻轻扫过,被扫过的地方,便凭空浮现出一些字迹来。

    李冼不动声色,只默默将那些字迹记在脑中,片刻后,朝凤鸟点了一下头。

    锦上会意,离开纸面,跳到他胳膊上,纸上字迹便又消失无踪。

    他又啄向自己的羽毛,啄下几片凤羽,敛成一簇,放在李冼手中。

    李冼再次点头。

    锦上又停留了片刻,振翅飞去。

    数日后的某天上午,斛律孤突然闯入了李冼的营帐。

    李冼看了他一眼,心里顿时有几分不悦,心说这厮又来干什么?

    自从那日这人对他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他便对他厌恶更深,向他学习塔悍语也是迫不得已,而且半个多月前便已经不学了,因为被谢言发现,说不能把塔悍语言教给他,不然即使他们用塔悍语谈论军务也会被他听懂,还把斛律孤狠狠训斥了一番。

    不过……他发现得还是太晚了,半个月,他已经把那本书学了少半本,一些基本的词句他都已经掌握,即使还不能很连贯地读懂句子,却只需再推敲些时日,便也能够攻破了。

    就这一点看,他还得感谢斛律孤,真不失为一位好老师。

    可再怎么感谢,也不能洗刷掉对他的厌恶。

    李冼重新低下头,并不想理会他。

    斛律孤却看上去心情不错,也并不凑近,只站在门口,道:“李冼,你出来。”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我要跟你赛马。”

    李冼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他:“什么?”

    斛律孤居然有耐心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跟你赛马。我要跟你比比,我们塔悍的骑术,和你们汉人的骑术,究竟谁更胜一筹。”

    李冼简直觉得他吃错了药,心说我们汉人的骑术能跟你们这种马背上的民族比吗?成心要他难堪?摇了摇头道:“那你完全可以去找谢军师。”

    “不,你自己说的,我在塔悍的地位就相当于你在胤的地位,所以跟我比的,只能是你。”

    “……我没有心情跟你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斛律孤终于有些气恼了,“李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言好语地跟你说,你就这种态度回应我?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个阶下囚,我的话,你最好不要违抗。”

    李冼闭了闭眼,“没有好处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我相信你也不会。说吧,你要拿什么做赌注?”

    “如果我赢了,你就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而如果你赢了,我也会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

    “呵,”李冼冷笑,“你想让我就这样把天下让给你?可汗陛下,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斛律孤忙解释道:“不,你误会了。我所说的这个,无关国事,无关家事,只在个人。”

    李冼更加疑惑,这厮到底要干什么?又听见他道:“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哼了一声,只得起身随他出了帐。

    账外早已有人备好了马,斛律孤翻身上了一匹,道:“看见那条小溪了吧,顺着这溪流往上游而去,会看到一个湖泊,我们就来比一比,谁先跑到那片湖泊,谁就算赢。”

    李冼也上了马,眺望着溪流尽头,道:“好啊。”突然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你!”

    斛律孤一惊之下也忙策马追去。

    骑马……

    其实李冼自从那次行军连续奔波十日之后,就一直对骑马有些阴影。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箭已离弦,自然是不会中途拐弯了。

    不过这草原的马,倒是真的比中原的马健壮许多,脚程也快了不少。

    斛律孤很快追了上来,他余光一扫,再一催马,狂奔起来。

    远处的湖泊渐渐呈现在眼前,他已经能看见那波光粼粼的湖面,脑子里突然像湖光闪烁般灵光一现——

    “李冼!够了!别再跑了!”

    斛律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却像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策马如飞,沿着湖岸疾奔,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向右一拉缰绳——

    马儿一声长嘶,停之不住,往右一歪,连人带马摔下湖去。

    “……李冼!!”

    斛律孤大惊失色,忙策马赶至,却见那马儿挣扎着从水中跃出,停在岸边喘气抖水,而马背上人,却不知所踪。

    他又唤了几声,无人回应,冲身边侍卫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下水捞人!”

    李冼奋力把头探出水面,深深吸进一口气。

    没想到之前墨问逼着他学会了游水,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他慢慢游到岸边,撑住上身,大口喘气调整着呼吸。

    这里……已经不是刚才那片湖了。

    这是一个更大的湖泊,与那个小湖由河道相连。说是河,也不过是比小溪宽了些深了些,水流不算太急,不然他也不可能逆流来到这里。

    休息了片刻,有了一些力气,李冼爬上岸,跌坐在杂草从里,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长长出了一口气,索性躺倒下来,望着湛蓝澈明的天空,心情竟也格外的晴朗起来。

    湖水极缓,极静,有微风过时,则轻轻将湖面吹皱,湖波荡漾,给宁静湖水添上一丝生趣。

    近处有几只野鸭从眼前游过,游进湖畔的芦苇丛不见了踪影。他回过身,看见远处的草原上有几群牧羊牧马,缓缓移动着,风过之时,满目的绿草,湖边的芦苇,还有天上零星的云,也都随之一并移动起来。

    绿的活泼,蓝的剔透,白的生动。

    这草原美景,当真是中土不曾有的。

    如果没有战争,该有多好。

    衣服被风吹得干了些,他爬起来,突然向西北望去,目及尽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沿湖岸移动。他半蹲下身隐在芦苇里,定睛细视,觉得那应该是些人马,待慢慢走近了,能看见那些马车上拉着什么货物,很高很多,成垛状。

    那是……马草?

    这好像是塔悍的粮草车?!

    他心头一惊,没想到心血来潮的举动竟能赶上如此意外之喜。惊喜之余又立刻镇定下来,想着如何脱身。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被发现。

    现在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这草原一望无际,若是跑出芦苇丛定会被人发现,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摘了一根芦苇,掐去尖根,将中间空心的茎部叼在口中,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下水,把那芦苇另一头伸出水面呼吸。

    ……别问这个法子他从哪学来的,还不是小时候跟三哥去别人家的水塘摸鱼,被人家发现才迫不得已使出这招躲过一劫。

    那车队已经很近了,他忙躲进水里一动不动。在水中听不见岸上人的说话声,却能感到马蹄的震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再也没有震动传来了,他才小心翼翼把头探出水面,看见他们确实已经走远不会再发现他了,才松口气爬出水来。

    刚才那几只野鸭不知何时竟游到了他藏身的地方,见他突然出水,受到惊吓,开始大声叫起来并去啄他的手。

    “去去去!”

    李冼赶走了它们,他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万一斛律孤找过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连滚带爬上了岸,可体力真的已经不支了,跑出去没多远便扑倒在地,好在地上的草丰茂,摔着不疼。

    这可如何是好……

    他仰面倒着,天澄澈得让他分不清南北,头脑也有些昏沉起来。过了小一会儿,他好像突然听见了马蹄的声音,顿时惊醒,翻坐起来,以为是斛律孤追来了就要拔足狂奔。

    可当那马蹄声的源头停在他面前时,他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张着口,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伸出手去,几乎是颤抖着抚摸马儿的脖子:“非尘……你、你为什么会在这?”

    那马儿高大健壮,浑身毛色漆黑,却有赤红花纹分布在额头眼角、身侧四蹄,被阳光一照更是俊美非凡,绝对是非尘无疑。

    他扶着马背站直了身子,看见它的背上臀后竟多了几道伤疤,顿时鼻子一酸,抱住它的脑袋:“非尘,你受苦了。”

    非尘在他怀里蹭了蹭,亲昵一如往日。

    李冼闭了闭眼,翻身上马,拍了一下马的脖子,“非尘,走!”

    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朝西北方向奔去。

    ——只要顺着这河流而上,就一定能找到他们存储粮草的地方,兴许……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他略伏下身子,眸中透着三分坚定。

    ☆、65

    太阳过了制高点,开始向西方斜去。

    李冼骑着马狂奔了一个时辰,身上衣物早已被风吹干。沿着河流湖泊一路往上游而去,终于,远远的天地相连之处,出现了一些建筑的模样。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那些建筑的地方,就应该是塔悍的皇城。

    他勒住马,突然有些犹豫了。

    还要再接近吗?

    受近几代可汗的影响,塔悍基本已经变成了一个仇汉的民族,而他又是十分明显的汉人长相,如果他进入皇都,会不会直接被当成汉人奸细斩杀?

    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不接近皇城,又怎么能知道对方的粮草位置和兵力部署呢?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下了马,走到河边,蹲下身捧了些水喝,又洗了把脸,觉得清醒了,才在原地坐下来,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

    斛律孤要寻他,首先定是会去下游寻,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找完了,下游寻不到,肯定会想到来上游寻,这样的话……他的处境可谓十分危险。

    可进不得皇城,他又能去哪里躲避呢……

    好饿……

    他低眼看着河里的鱼,却是没有力气也没有法子抓上来,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小时候多跟三哥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不如……就这么被他们抓回去?可这绝好的机会,又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时候他突然感觉非尘在咬自己的衣服,扭过头去,道:“怎么了?”

    非尘轻轻嘶叫了几声,继续扯他的衣角。

    “你要我跟你走?”李冼皱了皱眉,“好吧,反正现在走投无路,不如信你一次。”

    他翻身上马,由着它开始疾奔。

    非尘带着李冼混入了一个马群。

    他看着不远处明显有人的住所,还有两个人在活动,不由得一阵无语,俯下身凑在它耳边道:“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那两人很快也发现了他,朝这边走来,李冼紧张了一下也释然了。罢了,天不助我,索性不再挣扎了吧。

    两个人也是标准的塔悍装束,一男一女,倒像是一对夫妻,年纪却是不小了,怎么也有四五十岁。他们一边走近一边交谈着,李冼勉强可以听懂他们大致的意思:

    男人道:“[塔悍语]它怎么又回来了?上午不是跑掉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李冼从马背上下来,心想反正也是跑不掉了,索性去找他们讨些东西吃,填填肚子,也好休息一下,一路担惊受怕,实在是太疲倦了。

    他便主动接近了那两人,男人走到他面前,询问道:“[塔悍语]你是什么人?”

    李冼虽然能听得懂简单的塔悍语,却是不会说,只得摇了摇头,对方又说了一个词,他没听懂,跟他们干瞪了一会儿眼,对方开始连比划带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嘴,再摆手:“[塔悍语]你不会说话?”

    李冼明白过来他刚才说的那个词应该是汉语的“哑巴”,只好又摇了摇头。

    第2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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