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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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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于忧患 作者:逸青_

    第25节

    平生最厌恶之事,便是喝药。

    “陛下,这药里有一些安神镇痛的成分,陛下喝了药,便早些歇息吧。”

    李冼被他扶着躺下,药力加困意双重作用,不过多时便沉沉睡去。

    军医拿着药碗,刚起身要走,便听见斛律孤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好了没有?!磨磨唧唧的,要弄到何时?!”

    他忙弯下身,道:“好了,好了。可汗陛下,他已经喝过药,睡下了。”

    “知道了,你出去。”

    “……是。”

    斛律孤赶走了军医,自己却进了营帐,竟还在李冼床边坐了坐,见他确实已经睡去,这才起了身,吹熄了烛火离去。

    李冼虽睡得沉,却并没能睡上多久,醒来之时天上星子高悬,正是夤夜。

    他本不想起身,可想着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才强忍浑身酸痛,撑着身子挪到案边,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缓缓磨起墨来。

    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墨也磨得很慢,好不容易磨好了,待提起笔,右侧肋下又是一阵钝痛。额上开始沁出冷汗,他只得停下来,等那痛楚慢慢过去,才迟疑着继续写下去。

    每抬一下胳膊都会牵动伤处痛上一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着写完的,收笔之时身上早已汗出如浆,头脑也有些不清醒了。忙取了一片凤羽,放于写好的纸上,只待那字迹同凤羽一并消失,便一刻也坚持不住了,摸回床上,再次陷入沉眠。

    那宿之后,他便又在床上老老实实躺了十天,除了喝药,他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休息,十天之后,才终于有了一些精神,能勉强下地行走。

    这期间斛律孤没有再来审问他,他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去处理的情报一事。他们不说,他也没心思去问,放空了十天,身体脑子都快要不听使唤。

    这几日塔悍和大胤的战事如何了,他也顾不上去探听。

    有些厌倦了。

    天下。现在终于觉得,这个担子有多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就这样放手了呢?

    他望着天上的太阳,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竟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手习惯性地摸向颈间,可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了那片龙鳞的痕迹。

    没有了龙鳞,好像连最后的一丝寄托……也不存在了。

    孤军奋战。

    龙鳞……

    他要把龙鳞找回来。

    他极慢极慢地站起身,腰背已经并不怎么能够挺直,却还是被什么支撑着,走向斛律孤的营帐。

    “把龙鳞还给我。”他说。

    斛律孤诧异地看向他,打量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纤瘦的身躯,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道:“李冼,你疯了吧?”

    对,他疯了。

    “把龙鳞还给我!”他喊。

    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声大喊,似乎真的震了斛律孤一下,他竟没有发怒,而是愣了半晌,才道:“龙鳞不在我这。”

    “你骗我。”

    他的眼睛红着,就如同笼中困兽看着笼外的仇人,斛律孤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差一点便说了实情。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不信?那你便找啊,你若是能在我这里找出来,我就还给你。”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以为李冼定是要转身走了,却不想他竟然真的,开始在账内翻找起来。

    斛律孤彻底懵了,他不知道今天这个李冼是怎么了,好像自从自己伤了他,他就变了个人似的。虽然之前他对自己也是冷言冷语,可至少他那眸子里还是有光彩的,他整个人也还是自信的,而现在……他眼中的光彩已经黯淡了,整个人,也透出几分死气。

    就像草原上的绿草,从鲜亮走向枯萎一般。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这个人,真的这么容易崩溃?可他在那种情况下,甚至吃了幻神丹,都没能屈服,就说明他还是有骨气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

    那龙鳞,对他来说,当真如此重要?

    李冼在帐中翻了一个遍,甚至把斛律孤身上穿的衣服都找过了,却还是没能找到那片龙鳞。

    心里的那个空洞,彻底填不满了,还嘶嘶地透着冷风。

    斛律孤看见他的眼神,竟是散的。

    李冼转过身,又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营帐。

    草还是绿的。

    他缓步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肋骨的伤随着他的脚步一顿一顿的疼着,可疼得多了,便麻木了。

    身体已经觉不出痛。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到,害他重心不稳跌了一跤。青草的气味钻进他的鼻中,他趴在地上,不知怎么,意识竟开始模糊起来,耳边的嘈杂声也小了,一切都开始变得安静。

    绿草渐渐转向灰白。

    深潭的潭水再次被搅动。

    玄铁打制的铁链哗哗作响,黑龙剧烈挣扎着,龙啸震天动地。

    “李冼——!!”

    “李冼——!!!”

    这是黑蛇第一次听见他喊李冼的名字,可那声音里,竟不是愤怒,而多了几分恐慌。

    心跳越来越缓。

    倦意又开始肆虐,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眼皮愈发沉重,天地开始失色。

    是幻觉吗?

    也许是吧……

    他放弃了挣扎,慢慢与那幻象融为一体。

    却忽而有个声音,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李冼。”

    是谁在叫他?

    “李冼!”

    李冼,李冼!李冼!李冼!!

    那个声音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无休无止般,一声一声撞入他的耳中。

    “啊……”

    他忽而惊醒过来。

    胸腔里沉闷得很,他因为惊醒而浑身抽搐了一下,牵动了身上的伤处,继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来。

    他爬起身,突然觉得胸中的积郁消退了不少,意识也逐渐清明。

    灰暗如潮水般退去。

    绿草恢复了颜色。

    深潭里的龙安静了。

    李冼并不知道,这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他竟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个生生把他喊回来的声音……似乎,是墨问?

    可他为什么,能够听见墨问的声音?

    大概又是错觉。

    他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看见刚刚被他压倒的绿草,正一点一点恢复原样。

    又变得精神抖擞。

    他看了很久,突然眨了眨眼,似乎开悟了什么。

    有个声音在心底说:

    李冼,你不能倒下。

    他站起身,朝着日光照耀的方向的走去,驱散了身上寒冷。

    ☆、69

    半月之后,大胤突然向塔悍发起了进攻。

    这进攻来得非常突然,让塔悍猝不及防,撤得也非常突然,等消息传到斛律孤耳朵里,大胤已经撤兵了。

    ……就像,你睡觉的时候忽然被蚊子咬了一口,等你觉出痒来想要打死它,它却早已飞远了。

    塔悍就这样平白无故死了数千人。

    斛律孤不出意外又气得七窍生烟,谢言摇着扇子,面色也十分不善。

    “大胤,怕是在向我们示威啊……”

    谢言折扇一合,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看样子,他们有些不耐烦了。”

    ——他却只猜对了五成。

    眨眼到了八月初一。

    道德经摊在桌上,李冼却无心去抄。

    手里提着笔,却落不下,墨迹慢慢顺着笔尖低落,在纸上晕开,染出一片污渍。

    眉间的褶皱愈发深了,他索性放了笔,静坐少时,右手却渐渐摸向后腰。

    那里的皮肤已经不光滑,而是突起了一个形状奇特的烙痕。

    那一日……

    “可汗陛下!可汗陛下!”

    “吵什么吵什么!”

    斛律孤自从被大胤无故进攻而损失人马,一连数日都十分暴躁,听见下属吵闹更是火上浇油,几乎一句话也不想听下去:“有屁放没屁滚!”

    “呃……”那士兵被他吓到,还是壮起胆子,弯腰抱拳,道,“可汗,您之前让我们抓的那匹马,我们抓到了。”

    “什么狗屁马!我什么时候让你们……”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忽然想起什么,“你是说,之前跟在李冼身边的那匹马?”

    “正是!”

    “在哪里?快,快带我去看!”

    李冼手中的笔一下子滑落在地。

    账外的喧闹传入他的耳中,那些士兵在传有人抓到了一匹异马,正纷纷凑过去看热闹。

    异马……难道是非尘?

    他越想越慌张,索性起了身,出去一看究竟。

    非尘……你可千万不要自投罗网。

    “咴儿——!”

    马儿仰天长嘶,鼻中喷气,却是被四条绳索分别锁住了四足,四个人紧紧拽着,任凭它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它不停地嘶叫,一双马目里尽是愤怒,马鬃凌乱,身上红痕遍布,却不只是火焰花纹,而添了不少汩汩流血的伤口。

    周围已经有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士兵,它似乎知道自己正被人围观,更加羞愤,四蹄试图挣动,却换来更加大力的拉拽。

    马颈上的绳索也收紧了,它的力气也几乎耗尽,彻底无法动弹。

    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路,斛律孤走过来,远远地看着它,道:“你们确定这就是那天李冼身边的马?”

    “可汗,绝对确定!您看这马的毛色花纹,我们塔悍哪里有这样的马!”

    斛律孤点点头,慢慢走上前来,“好,干得好!下去定有奖赏!”

    “谢可汗!”

    他走到马儿身边,拍了拍马背,却惹得它剧烈挣扎了一下,竟把拽着它的绳索都挣得动了三分。那几人再次收紧绳索,马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再无法动弹分毫。

    斛律孤绕着马走了几步,不由赞叹道:“好!真是一匹好马!性子够烈,我喜欢!”他大笑三声,“来啊,拿烙铁来!”

    很快就有人呈上了烙铁和火盆,那烙铁的花纹十分奇怪,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他把烙铁放在火盆里烧,烧得红了,拿出来稍稍冷却,便走向了马。

    马儿似乎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烙上烙印,更加不安,频繁嘶叫喷鼻警告他不要靠近。可它已经无法挣扎,斛律孤拿着烙铁,往马屁股上贴去。

    然而就在此时——

    “住手!!”

    当李冼挤过人群,看清那匹马就是非尘的时候,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见斛律孤拿着烙铁走向非尘,手心里都紧张得出了汗。

    怎么办?怎么办?

    身体还是先于脑子作出了反应,就在烙铁即将贴到马身上时,他终于大喝一声:

    “住手!!”

    他趁着斛律孤一愣的当口,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狠狠推了他一把。

    斛律孤的身手还是不错,没有被他推倒,却也因大力撞击而退出几步,才稳住身形。

    手中的烙铁已经掉落在地,把地上一小片青草烫得干糊焦黑起来。

    “李冼!”他大怒,“你胆子又长了是不是?!几天不碰你,皮痒痒了?!”

    李冼浑身轻轻颤抖,虽有惧意,却是不肯退让分毫,挡在非尘面前,“这是我的马,你若想烙它,还是先烙我吧!”

    非尘听见他的声音,欢喜地嘶鸣了一声。

    “你!”

    斛律孤拔了刀,指着他:“你给我让开!”

    “不让!”

    “让开!”

    李冼梗着脖子,与他对视:“我死也不让!”

    斛律孤险些被气炸了肺,却又不能真的杀了他,只得收了刀势,却见他竟突然冲向旁边一个侍卫,那侍卫本能地后退一步抬手抵挡,李冼却趁这功夫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一个回身便往缚住非尘的绳索上砍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李冼已经砍断了两根绳索。非尘解脱了后蹄,立刻一个挺跃,挣松了剩下三根绳子,李冼不顾众人刀剑阻拦,奋力斩断了它脖子上的那根。非尘一甩马头,后蹄用力,前蹄腾空,仰天长嘶一声,挣脱最后两根绳子,而后重重落地,前蹄用力,后蹄一尥,直把身后两人踢飞出去。

    李冼已被他们打落了手中兵器,用刀剑架着脖子按着跪倒在地,他冲着非尘,大声嘶吼道:“快走——!!”

    非尘一声凄绝长嘶,蓦地撞向人群,奔跑起来,而后蓄势高高跃起,冲出重围,但仍不免被刀剑所伤,带着一路鲜血溅洒,朝着广袤草原狂奔而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斛律孤当真是暴跳如雷,到手的骏马就这么跑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看向李冼,怒目圆睁,恨不能一刀给他宰了了事。

    李冼却也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闪,倒是问心无愧。

    斛律孤在他身边转了半圈,一挥手,让他们撤去刀剑,而后拾起地上的烙铁,蹲下身来,举到李冼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想烙它,先烙你?”他一声冷笑,转了转烙铁,“你知道在塔悍,什么东西才会被烙上这种烙印么?告诉你,是不听话的畜生,或者奴隶。”

    复而站起身,大笑道:“好啊,李冼,那我今天就先烙你!”

    他把那烙铁又放在火里烧红了,李冼被人按着,挣扎不得,低下头,闭上了眼。

    ——烙铁贴上他的后腰。

    疼得钻心。

    右手慢慢在后腰那处烙印上摩挲。

    时至今日,那里的皮肉虽然已经不再疼,可这烙印,却已经烙在了他心里。

    左手攥紧了拳,攥得指节发白,也不肯松开。

    他李冼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恨一个人。

    斛律孤。

    他对他,终于从厌恶,上升到了恨。

    “真是想不到,胤的皇帝,竟成了我塔悍的畜生、奴隶?哈哈哈哈……”

    李冼浑身颤抖,双目赤红,左手依旧死死地攥着拳,连手臂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斛律孤,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你现在所做的一切。

    门口的侍卫走了进来,端着一碗药放到他面前,依然是音不怎么准的汉话:“喝药吧!”

    李冼看向他,松开拳头放松了身体,情绪平静之后,却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都是那老军医亲自来给他送药,今天怎么……

    他虽然疑惑,还是端起药碗,用的是扣住碗底碗边的端法,手指却在碗底摸到了什么东西,顿时心头一跳,又看见那侍卫背对着帐门,一手放在身前,先伸出食、中、无名三指,手心朝上;再伸出拇指和小指,掌心向下。

    三长两短,翻云覆雨。这是玄羽情报部特有的联络方式。

    玄甲军,终于渗透进来了。

    他忽然便明白了大胤向塔悍开战的目的。

    李冼移回目光,不动声色,皱着眉头闻了闻那药,似乎觉得难以下嘴,却还是仰头喝尽了,把药碗放回托盘,侍卫便端起离去。

    待他走了,李冼才摊开掌心,原来碗底那字条早已被他握在手中。字条上只有一个字:十。

    十,看来,这次一共有十个人,混入了塔悍内部。

    他把那字条放在烛火上燃尽,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

    有了玄甲军的帮助,李冼对于塔悍情报的收集,开始变得方便起来。之前他一直无法监听的斛律孤和谢言的营帐,现在也已经有人在蹲守。

    玄羽会通过给他送茶或是送药的机会,把字条贴在碗底交给他,再由他汇总情报,利用凤羽,传入大胤境内,由锦上接收,递与沈心。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为他医伤诊病的老军医,也被玄羽收买了。

    一张情报大网,已经悄悄的在塔悍军中展开。

    只是……

    玄羽,只能助他收集情报,却永远也不能帮他,对付斛律孤。

    自从被烙下了那个耻辱的印记,他身上的伤,就再也没有好过。

    斛律孤,倒是真把他当成了发泄情绪的奴隶。气了,踹他两脚,乐了,也要抽上两鞭。

    他李冼会永远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天气已入秋。

    八月二十,塔悍向大胤索要忻州,允,大胤军队撤离忻州,退守晋阳,塔悍进驻。

    这一次,大胤给了他们半座空城。

    为什么说是半座空城,因为城里依旧没有人,但是有钱物。

    有了钱物士兵们便开心多了,既能大肆掠取,又省得费事屠城,何乐而不为呢。

    谢言虽然从中嗅到了大胤的阴谋,可斛律孤却不想听,得了一座城池,无数金银珠宝,他可高兴着呢。当晚便摆了庆功宴,弄来陈年好酒,杀羊庆贺。

    这些胡人一喝多了酒,便塔悍话乱飚,再加上大着舌头,更是难以听清到底在说什么。谢言听得烦了,索性退了席,独自回到营帐休息。

    斛律孤见他走了,没了人陪,也觉得有些无趣,可这酒才喝到一半,就这么退席又有些舍不得,想来想去,想起一个人来。

    ——李冼。

    ☆、70

    李冼本来在自己营帐里安安静静抄着道德经。

    斛律孤叫他出去的时候,他内心非常抗拒,因为这是他们塔悍的庆功宴,他这个大胤的皇帝,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出席这种场面,更何况……

    他对斛律孤这个人,早就恶心到了极点。

    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按说以斛律孤这个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被李冼拒绝了定是不肯就这么放过,可说也奇怪,他拒绝了一次,对方便再没有派人来,外面喧哗依旧,并没什么异常。

    李冼心中疑惑,却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那人三天两头抽风,早该习以为常。

    天色已晚,那些塔悍士兵多半已经喝趴在了地上,喧闹声渐渐小了。李冼也有些疲累,便吹了灯,准备歇息。

    可谁成想,就在这时,斛律孤突然闯进了他的营帐。

    李冼瞬间惊坐起来,看着那人醉醺醺站在他门口,不由蹙起眉,道:“可汗有何贵干?”

    那斛律孤虽喝了不少酒,意识却还十分清醒,走近两步,“李冼,我刚才叫你出去喝酒,你为何不去?!”

    现在跑来兴师问罪?

    李冼冷笑道:“那是你们塔悍的庆功酒,与我何干?”

    斛律孤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来,“一个奴隶还有脾气了?我让你去,你就得去,你不去,就是违抗我的命令。你知道违抗我的命令,是什么下场吗?”

    李冼听见他这话,也是被激起了几分火气,更不愿与他交谈,连看他都觉得伤了自己的眼睛,索性扭过头去,不予理会。

    斛律孤见他竟敢不理自己,更是愤愤,突然一个俯身,伸手捏住李冼的下巴,扳过他的脸来,“你看着我。”

    李冼脸上厌恶之色更甚,抬手挡开对方的手,怒道:“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斛律孤一声冷笑,反而更加凑近,附在他耳边道,“我就是过分了,怎样?”

    他身上的酒气钻进李冼的鼻子,李冼心烦意乱,只想着怎么才能赶紧把他赶走,却不想他竟真的变本加厉,朝自己唇上吻来。

    因为光线很暗,李冼并没有怎么看清对方的动作,只看到他向自己凑近,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亲吻自己。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只感觉气血上涌,脑子里轰的一炸,奋力推开他,在自己唇上狠狠抹了一把。

    “你……”

    脸上不知是因羞还是愤而通红了,他看着斛律孤,险些背过气去,浑身颤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

    斛律孤被他推得后退了一步,却是大笑三声,再次欺身上前。

    这一次他用了更大的力气,李冼因为惊惧已经浑身发软,又没有任何武学功底,根本敌不过对方这身强力健的练家子,却依然不肯就此妥协,拼命挣扎,手足并用,试图从他身下逃出来。

    两手乱抓之中,突然在他腰间摸到了什么硬物,应该是短兵一类,想也没想便拔将出来,狠狠朝他身上刺去。

    那是一柄双刃短刀,他拔刀时发出的声音惊到了斛律孤,后者本能之中猛一偏身,抬手抵挡,那短刀才没有刺到他的要害,而贴着他的肩膀划过。

    衣服被锋利的刀刃割破,“刺啦”一响,皮肤上也被擦出一道浅浅的伤痕,有少许鲜血流出。李冼一刺不中,也愣了一下,便在这个当口被斛律孤一下子打落了手中短刀,远远踢开。

    李冼手里没了兵刃,心中恐惧陡升,身上也已经没了力气,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抗。

    斛律孤被刺了一刀,自然不肯放过李冼,被他点燃了怒火,又加上喝了酒,下手更是没有轻重。他一手抓住李冼的衣服提着他站起来,怒斥一声:“你活腻了?!”另一手不假思索,朝他腹部狠狠便是一拳。

    李冼被他一拳打得直接跌在地上,一瞬间剧烈的痛楚让他险些昏厥过去,胃里翻江倒海,喉中涌起一股腥甜。

    斛律孤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又伸手掐住了李冼的脖子,再一次将他提起,这回李冼真的是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感觉自己的呼吸被扼止,渐渐的喘不过气。

    他被掐着脖子,几乎窒息,瞳孔开始涣散,耳中嗡鸣,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斛律孤又突然放了手,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不由自主开始咳嗽。

    几乎要把肺也咳出来,鼻中口中涌出大量暗红的血。

    胸腹腰背,痛成一片。

    他已没有任何力气反抗,眼睁睁看着斛律孤撕扯掉自己身上蔽体的衣物。他浑身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眼角有一滴泪,也不知是咳出的,还是因绝望而流出的。

    玄羽的人,就守在门口。

    可他们不能帮他,他也更不能喊他们帮忙。

    他缓缓闭上眼睛。

    牙齿抵在舌上。

    ……可是李冼,你不能死。

    为了大胤,你不能死。

    ——撕裂般的钝痛传来。

    深潭里的龙,疯了。

    “咳……”

    李冼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昏过去了,还是一直醒着。

    也不知道斛律孤是什么时候走的。

    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也许他已经死了。

    也许今天之后的李冼,剩下的,只有一副苟延残喘的驱壳。

    到处都是粘腻的血,他不知道是谁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慢慢穿上衣服。

    身体到处都在疼,可他又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在疼,索性不去理会,一步一步缓缓挪出了营帐。

    腿也是软的。

    他摔倒在地。

    门口的侍卫想要扶他,却被他挥开。

    他几乎是一步一踉跄,几乎是爬着,到了那溪水旁。

    月亮悬得很高,月光很亮。

    他通过水中倒影,看见了自己的脸。

    发髻散乱着,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他脱了几乎已经不是衣服的衣服,一脚踩进水中。

    溪水刺骨的凉。

    赤|裸的肌肤上,遍布着红肿的鞭痕,到处是青紫的淤血。

    他疯狂地清洗着全身,清洗着每一处被那人碰过的地方,嘴唇被他擦得破了皮,身上的愈合的伤口也重新流出血来。

    还尤其是……

    不断有丝丝鲜血顺着溪水流走。

    可是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他似乎觉得恶心,开始呕吐,可呕出的,全是暗红的血。

    胃中绞痛、肋下钝痛、浑身的伤口刺痛。

    可这么多痛,他竟一样也感觉不到了,原来人麻木了,真的再没有痛楚。

    不过疼在心里罢了。

    月光为何要那么的亮,照得他无处藏身。腰后那烙印,也被映出几分诡异的色彩。

    墨问……

    你在哪里。

    他掬起一捧溪水,洗着自己的脸,水进了眼睛,酸涩,却流不出泪。

    他忽然抬起头,朝着无人的草原,无边的黑夜,闭上眼,张开口,用尽全身力气:

    “啊——!!”

    “啊——!!!”

    风吹过已开始枯萎的草地,带起一丝波澜。

    在草原深处,有一匹正在湖边饮水的骏马,突然仰起了头颅。

    塔悍的士兵们醉得七倒八歪,躺在地上,鼾声大作。

    没有人会因李冼的叫喊而醒来。

    只有这草原,听见了他。

    ——那是他们的庆功宴。

    ☆、71

    大雁南飞,秋去冬来。

    距离除夕还有不到二十天。

    这个新年,李冼是注定回不了家了。

    下个新年……呵呵,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下个新年。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咳咳……”

    他捂着嘴,咳得十分压抑,肋下的伤一直反反复复,好不利索,胸腔里憋闷得厉害,总有一些疼痛丝丝缕缕,绵绵延延,挥之不去。

    漆黑的夜晚,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还亮着,他害怕被人发现,数月以来,都只能借着这一点点光亮,慢慢在纸上写下一份又一份情报。

    因为光线太弱,眼睛已经非常疲劳,还伴随着细小的刺痛,可他却不能停笔。

    视力也下降得厉害。

    帐里的火盆还有最后一点炭火,很快就要熄了,他很冷,手足都是冰凉的,手指几乎僵硬得抓不稳笔。

    身上的伤,还是没有好过。

    斛律孤强|暴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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