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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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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戏游龙 作者:漠月晚烟

    第11节

    小厮被李熹一声吼吓软了腿:“王爷……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李熹一下子冲到门前,被李明遥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

    “谁传的信?!”李熹一把推开小厮就往前走,里面遥亦步亦趋的跟着,李熹一边走一边吩咐,“别耽搁,快派人去,无论如何拦住裴庆。”

    李熹风风火火地朝外走,脑袋上顶着包,头发因为卧床起来未曾梳洗,显得乱七八糟,脸色因为常年装病,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青白,现在却不知道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了。

    李熹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又猛然停住了。

    李明遥跟在身边儿瞧着,发现李熹似乎真的是有几分乱了分寸的样子,眼珠一转,一把拖住了李熹:“父王……父王您等等,您还病着,就别跟着添乱了。”

    李熹听出李明遥话里的提醒,立刻冷静下来,披头散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儿,眼神里刚才那没底的乱劲儿也终于被压了下去,一扭头转身又风风火火地回了屋子。

    小厮在一边儿干瞪眼,探头探脑地瞧,却被关门“砰”地一声震的一缩脖子,赶紧跑开了。

    李明遥故意将门关的震天响,吓退了隔墙的耳朵,一回头儿,李熹已经坐在案前,“刷刷”写出了几封密信,分别装了,一股脑丢给李明遥:“这几封信想办法送出去,尤其西北那边有我的几个旧部,千万不能让他们出幺蛾子,我担心裴庆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今夜之事来的凶猛,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唆,我们轻举妄动,怕就落了别人的圈套。”

    李明遥闻言,立刻安排了下去,又快速回来。

    “父王,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熹看了他一眼:“什么真的假的?”

    李明遥走进两步:“您当年的事,大哥被扣皇宫的事,还有宫里出事儿的事。”

    李熹反问:“你觉得呢?”

    李明遥摇了摇头。

    “不重要。”

    李明遥闻言一呆。

    不重要?

    他爹肃亲王李熹这么多年装疯卖傻,暗着培养暗卫外加调/教儿子,明面上跟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闹的隔阂日深,究其原因,都是因为这点儿说不清的真假,他此刻居然说不重要?

    李明遥皱着眉撇了撇嘴,他父王不是被什么奇怪的妖魔鬼怪附身了吧?

    李熹一抬眼看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冷哼一声骂道:“不动脑子的逆子!”

    李明遥被莫名其妙骂了,无比委屈。

    李熹站起身来。

    “我们父子手上有近在京城远在西北的无数眼线和旧部,皇宫里的事情,虽然不敢说什么都知道,但是消息绝对不会错失。”李熹在屋里负手站定,面色严肃,“可就是这样,你大哥被扣居然是旁人来报,而没等我们反映,竟然就已经有人绕过我们挑拨的裴庆擅自封了九门!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李明遥还没回过闷来,讷讷道:“皇上……”

    李熹瞪他一眼:“糊涂东西!皇上疑心再多疑虑再重!也不可能撺掇臣下反自己的江山!”

    李明遥恍然大悟,一脸震惊过后就是一身冷汗:“父王,您是说,此事是有人做文章,想借皇上的手和皇上的疑心,嫁祸肃亲王府,了这桩旧事……会是谁?”

    李熹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不知道,不过……肯定和你们最近沾手的这些破事有关。”

    李明遥想了想,最近沾手的破事……大概只有正乙祠那戏楼子了。

    这个认知让二世子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戏楼子?难不成一帮唱戏的细作还能操纵乾坤改朝换代了?

    谁给他们的勇气?

    二世子迷迷瞪瞪:“父王,那现在大哥还在宫里,我们怎么办?”

    姜还是老的辣,李熹关键时刻到底比儿子沉得住气,想了想,冷笑了一声:“既然有人想把这事儿从火星子煽成火苗子,那我就如他的愿!”

    “如愿?”李明遥诧异,“这怎么如?”

    李熹将乱七八糟的头发统统拢到了身后去,大刀阔马的叉腰站在原地,中气十足地朝外面吼:“来人!给本王更衣备马!本王要进宫!”

    李明遥被这一声中气十足震了三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父王,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仿佛不太够用。

    这时候进宫,他父王要是不跟皇上吵起来,他李二世子就把把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都说涎皮赖脸地无赖如果被人打了左脸,还会贱了吧唧的把右脸伸过去去被打,他父王这可倒好,皇帝想砍脑袋,他去送脖子?

    真是令人感动的别样的兄弟情深啊……

    二世子坚定的认为,肃亲王绝对已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肃亲王这一出门儿就像赖在了宫里,直到上朝的时候听说还吵得热火朝天。

    宫门口等着心急如焚的李明遥,宫里关着热锅上蚂蚁一样的李明远,兄弟俩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别无选择的齐齐发懵。

    而另一对脑子明显更明白更清醒了些的亲兄弟,却在这彻夜连轴的争吵中,吵出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

    ☆、第39章 倒v

    那种心照不宣时人并没瞧出来,只有聪明人在若干年后的某时,悄悄回想晋朝百年的风起云涌,才从那无稽又荒诞的年岁中恍然大悟的看出了原本的端倪。

    没有人躲得过后世史家的口诛笔伐,一简汗青洋洋洒洒都是后人评的功过与猜测,而真正经历的人,只看到了一团乱麻一样的京城,人心惶惶的朝臣,一个疯子一样的肃亲王,以及一个铁了心要跟疯子较真的皇帝。

    皇极殿外是黄彩琉璃十样俱全盆脊兽盘踞的垂脊,和玺彩画,窗镶云龙,鎏金的铜叶

    与金砖流光溢彩地遥相辉映着盛世皇朝的一砖一瓦。

    丹陛之下,月台之前,四座鎏金香炉之中燃着袅袅的熏香,四缕青烟幽幽而上,沁人的香安抚不下各怀鬼胎的人心,反而朦胧了众人或冷汗或惊诧的脸。

    李煦坐在丹陛之上金黄璀璨的龙椅内,隔着香炉无声飘散在殿中的轻烟,气的吹胡子瞪眼,一只手紧紧按住了御座扶手上栩栩如生的金龙头,下一秒钟仿佛就要把它掰下来。

    满朝文武口观鼻鼻观心,或是不动声色地低着头掏手绢擦冷汗;或是一个劲儿地往后躲,恨不得盛怒之中皇帝从此看不见有他这么一个人。

    殿中被朝臣有意无意的空出来的一片诡异的空地上,肃亲王吹胡子瞪眼睛地跪在那儿。

    虽然文武百官里只有他一个人跪着,却也只有他一个人抬着头。

    “皇上,裴庆擅自封闭九门是他鲁莽,但是昨夜京中流言四起,乱象频生,裴将军一时错信糊涂,被人有意利用,说到底是一场误会!”

    “误会?”李煦冷哼一声,抄起桌案上几道折子劈头盖脸地朝李熹扔了下去,“朕不过让你那好儿子在宫中留宿一夜陪太后说说话,让太后得享天伦之乐!裴庆就敢擅自做主了?他想干什么?造反吗!你一个当朝亲王居然还敢来替他求情,你也反了不成?”

    李熹猝不及防被折子糊了一脸,又被皇帝破口大骂,不仅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一骨碌站了起来:“是不是在皇上眼里,带兵的要造反,编书的要造反,满朝文武家里放个响炮的也要造反,就连我这天天吃喝玩乐遛鸟听戏的闲散王爷也是反贼之首?”

    这话说的简直是大不敬,从肃亲王这一向吐不出象牙的嘴里说出来,居然更带了一种小孩儿恃宠而骄瞪鼻子上脸的熊劲儿,颇有一种“宝宝就不你能奈我何”的小儿无赖。

    兄弟俩加一起一百来岁,也不知道脸红。

    皇家兄弟吵架这样的架势何止一个丢脸,更让然大开眼界。

    肃亲王不分青红皂白犯浑的情形还是先帝年间的西洋景儿,没在朝廷里混过三朝以上的老臣绝对没见过。

    如今文物百官不知修了多少辈子的好福气,今天把这西洋景儿看了个满眼。

    哦不,也不算看满眼儿,大家伙儿都低着头,只能偷摸竖起一只耳朵来听动静儿。

    想八卦又怕掉脑袋的滋味也别有风情……

    左右两列文臣武将一向知道肃亲王没分寸,却也没料到他会真的有胆子在御前咆哮,除了包括肃亲王前岳父张相爷在内的几位见多识广的阁老尚且沉得住气,其他朝臣无一不是惶恐惊惧,生怕这别开生面的兄弟吵架波及到自己,纷纷在原地化作了表情青白神态扭曲的石像。

    甭管别人怎么想,皇帝吵架吵的倒是货真价实真心实意。

    李煦听着李熹的叫嚣,骤然从御座里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愣头青一样站在殿中央的李熹,整个人都气糊涂了,眼神左右晃,似乎在找个有份量的东西好直接扔下去砸这大不敬的弟弟个一了百了。

    折子已经通通被丢成了废纸,剩下的东西都实在影响发挥。

    手头的东西确实还算有杀伤力——奈何手边一头儿是传国玉玺,砸不得;一头儿是百斤重的铜鹤,砸不动。

    皇帝怒急攻心一掌震天雷霆一样的拍在了红酸枝雕龙的桌案上,表情扭曲,不知是气的还是拍桌子时力气太大手疼的,另一只手指着李熹直哆嗦:“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拿下!交给宗人府天牢!谁敢来求情直接推出午门问斩!退朝!”

    李煦说完,没等小太监报完一声“摆架”,怒气冲天的扭头就走,快的像踩了风火轮。

    御前的侍卫反应迅速,手脚麻利的给了肃亲王一个五花大绑。

    肃亲王一边儿挣扎一边儿骂,铜皮铁骨的前将军也架不住人多,骂骂咧咧的被捆成了个粽子,直接押走了。

    文武百官大眼瞪小眼,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纷纷调转目光去看几位人精一样的阁老。

    被众目睽睽注视的肃亲王前岳父张丞相一派肚里能撑船的宰相风范,挥挥手:“各位同僚,皇上有旨,散了吧。”

    说完,捻了捻胡子摇了摇头,看不出是愁还是不愁,率先走出了一路两袖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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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这一出儿祸乱与闹剧终于落了幕。

    李熹被五花大绑地押着走了好一段路,叫骂声中气十足地传了好远,远到肯定没人能听得见也没人看得见了的时候,才终于站住了脚。

    此地还是宫里,这段路虽然不算破落,却四下无人。

    李熹无声活动了活动筋骨,猛然一个用力,原本结结实实绑在身上的绳子发出轻微的断裂声,纷纷松脱落在了地上。

    方才跟在李熹身后的两个侍卫,原本皆是官帽压得低低的模样,此时方一左一右的占到了李熹身前。

    左边的人眼带桃花,一身侍卫的衣着穿得无端优雅风流,官帽掀开,帽子底下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正是秦风。

    秦风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向李熹行了个礼:“王爷,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宽恕则个。”

    李熹抬眼看了看眼前含笑而立的青年,脸上略带傲慢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却愣了一愣。

    “秦老板。”

    李熹作为京城纨绔中的扛把子多年,不可能不认识秦风。

    早些时候肃亲王花天酒地的间隙也曾思考过秦风红火的不对头,却没有细想。

    京中达官显贵多的很,有心想捧个伶人没谁捧不红,更何况,市井小民的谣言里,总是一掐就能攥出来货真价实的水分。

    早些年有个唱戏的丫头叫小玉钏儿,年纪不大,人生的秀气,在京城戏园子里很是红火过许多年,捧她的人也多,都说她有些什么可通天的背景,没人敢得罪她,就凭借这个被一众传来传去的流言说成了皇帝流落在民间的金枝玉叶,然而实际上不过是个无实权在身的安庆伯的五姨太。

    可秦风似乎不一样。

    远了不说,哪个手眼通天的戏子能被捧到在皇宫里出入自如?

    关于秦风那些传闻似乎都应验了一样。

    然而肃亲王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秦风在梨园行里那卓然的地位是从何而来,他竟然想到了另外一些呼之欲出的可能。

    李熹从没如此近距离地跟秦风打过交道,以前看他都隔着戏台和乱七八糟的人,油头粉面的扮相虽然说好,但是五官眉眼都被胭脂水粉抹成平的了,更别提李熹叶公好龙,纨绔的技艺虽然精通,但是那都是装的,心思根本不在吃喝玩乐上。

    如今一见,却是一惊,又仔细地看了秦风两眼,试探道:“小子,你像本王认识的一个人。”

    秦风但笑不语。

    两个人的眼神相对,肃亲王疑惑越深,秦风的笑容反而越坦然。

    右侧的侍卫终于忍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默,伸手也掀开了遮住半张脸的帽子。

    帽檐下原本被遮住脸的英俊的青年有一双长得不太正经的丹凤眼,此时眉头皱着,薄唇抿着,露出一副全然不知所谓又摸不准门道儿的表情,赫然是被扣在宫中反而引起轩然大波的肃亲王世子李明远。

    话说回早上世子爷心急如焚听说他爹跟皇上在金銮殿上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着急上火的也想上殿去把他那莽撞的爹捞回家好保一条命,谁知走到一半儿,就被去而复返的秦风拦住了,再然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就被秦风不由分说的塞了一身侍卫服,手忙脚乱的换上,一直到殿外等到他爹被皇上的折子糊了一脸……

    肃亲王转过脸来看了一眼儿子,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李明远那晕头转向的表情,干脆仍然转过去盯着秦风,一扬下巴,声如洪钟:“来吧,就你小子,跟本王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风微笑作了个揖:“王爷和皇上配合默契,兄弟连心,您不是都已经清楚了吗?”

    这话是挑明也是恭维,李熹却不吃这套:“兄弟连心?前边儿右拐宗人府大牢,本王倒还不知道这心是要连到大狱里去的。”

    秦风退开一步,背后冉冉升起的是京城秋日的骄阳。

    李熹跟皇帝吵了一夜,从内宫吵到朝堂,如今五花大绑地出得宫门来,才恍然发现,宫门之外,天地之间遍布的,已经是熹微的晨光。

    秦风含笑站在这照破萧索秋寒之夜的晨光里,声音优雅轻缓,像是戏曲里最曼妙的一折唱腔:“王爷,右一步迈出去是宗人府大牢,左一步迈出去是皇上的书房,右边儿等着的是枷锁铁链,左边儿等着的是当今圣上……王爷是明白人,要选哪个,想必不需要在下多嘴。”

    李熹不为所动,斜着眼瞧人一副京城老顽主儿的模样,身子却是出身行武之人独特的挺拔端正:“本王若是非要一条儿道走到黑呢?”

    “那亦是王爷的选择。”秦风答得很快,眼中优雅的笑容未散,却终是淡了,在一旁的李明远都看得出他那若有似无的惆怅。

    “王爷一世英雄,求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一辈子糊涂,也只看您这一步迈向何方了。”

    肃亲王闻言一皱眉,就要反驳,秦风却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有些机会,一辈子也许就这么一次,错失了,也许就没有了,遗憾不遗憾的好说,这世间总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王爷您说是不是?”

    李熹被他一句话把所有的言语都哽在了胸口,嘴唇动了动,半晌也没发出来声音。

    李明远觉得他父王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吃饭吃多了噎着了,若不是知道这分明是被秦风一句话添的堵心,他已经要去叫太医了。

    世子爷瞪了秦风一眼,赶紧上去给李熹顺气。

    手还没顺到李熹的胸口,就被李熹颇为嫌弃地拦住了。

    李熹把李明远推到一边,仍然看着秦风,语气不正经,眼神却是沉稳冷静地像个决断的将军:“小子,你又怎么知道这明白是我想要的那种明白?而不是我宁愿装糊涂装下去的那种揣着的明白?”

    秦风低下头,像面对一个和蔼的长辈一样,伸手替肃亲王殷勤又恭敬地整了整方才被绑时弄皱的亲王袍:“王爷,您费尽二十几年的心思,绕够了小半辈子的弯子,想知道的明白也从来只有一种。”

    他缓缓抬起头,熹微光芒中他的笑颜如风:“一句话的事情,问清楚了,也就是了。”

    李熹父子俩在他这样的表情里双双一愣,不约而同的陷入了各怀心事的若有所思。

    秦风无声观察了这两父子一瞬,桃花眼从李熹身上移到李明远身上,晶莹的眼神停驻了一瞬,恍然绽出了一种独特的璀璨光芒。

    秦风一笑,侧身让开了左侧他口中通向当今圣上书房的那条路,做出一个优雅得体的请的姿势,不卑不亢,仿佛并肩而行:“王爷,世子爷,皇上已经恭候多时了。”

    ☆、第40章 倒v结束

    皇城的早晨有几分无端的清寒,赤色的日光照破秋日的雾霭,幽幽刺破了京城黎明色调朦胧的苍白。

    高才脸色还是不好,在床上躺了一晚,到天光乍亮仍然是躺不住了,不顾徒弟的劝说,挣扎着起来了身,把自己收拾爽利,强忍着难受挪去了御书房。

    这一夜的动静高才都听小徒弟说过了,高才本来还想借身上的伤躲个懒,听说皇帝跟肃王爷一路从后宫吵到了朝堂,心知这懒是躲不成了。

    他跟着皇帝几十年,最懂得皇帝脾气,这种时候如果稍微有一点儿不顺了皇帝的心思,哪怕是出恭没递对草纸这等屁事,不知道多少人的命就走到头儿了。

    皇帝今儿个盛怒之下一件正事都没议,下朝回来的早,高才前脚儿候在书房里,没过半柱香的时候,就听见皇帝回来的动静儿。

    一时间,御书房内人人胆战心惊,安静地落针可闻。

    高才殷勤地迎在一边儿,待皇帝迈过宫门槛儿,高才无声一个眼神儿,立刻有伶俐的宫人麻利地奉上了皇帝常喝的茶。

    高才接过来,挥退了端茶盘子的宫女,亲自捧了盖碗儿递到了皇帝手边儿:“万岁爷,润润嗓子。”

    皇帝的脸色确实不好,因为一夜没睡显得有些发青,联想他刚刚发过的滔天之怒,任谁都觉得皇帝此时一定是惹不得的。

    唯有高才不动声色地瞧了皇帝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高公公的错觉,在这种人人都觉得皇帝怒发冲冠的时候,高才竟然觉得,他们的万岁爷,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高兴……

    高才心思转了转,手中拂尘一甩,摒退了左右。

    李煦心思显然在别处,沉着脸色回宫时不知在想什么,待到坐在桌案前面,舒舒心心顺从习惯地喝上了这口热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御书房里闲七杂八的宫女儿太监都退了出去,清静的氛围意外的非常合心意,而那站在身边儿伺候的人,竟然是昨天才受了伤的高才。

    李煦抬眼看了高才一眼,高才忙恭敬地低下了头:“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整个御书房内再无旁人,李煦什么顾忌都不再有,看着高才那发面饼一样的圆胖脸分外顺眼,却仍旧奇道:“怎么是你?不是说让你这两天不用过来了吗?”

    高才一笑,笑的真心实意看不出一点儿勉强:“主子仁慈,不过奴才一向是只要能在万岁爷身边儿伺候,就什么毛病都没了。”

    李煦心情似乎突然好了不少,想笑又不笑,只绷着脸:“你来的正好,皇长子不用宣了,先去给朕熬一碗黑芝麻糊。”

    高才闻言怔了一怔,只空了一瞬没有应声,却被李煦发现了。

    绷着脸的皇帝分外不耐烦,一扬手催道,“快去。”

    高才忙应了声,迈开步子就朝后走。

    他的判断是对的,幸好他先一步把所有人都支出去了,高才一边儿走一边儿想,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在生气,只有他刚才瞧出来皇帝不仅没有生气,而莫名的心情还不错。

    这就奇了。

    吵架这事儿和别的不一样,别的事情都分个高下,赢了痛快输了憋屈,而惟独只有吵架一件事儿,输就是赢,赢就是输,无论谁高谁低,生过的气都是实实在在的。

    高才活到这个年岁,还没听说过谁能吵架吵高兴了的,哪怕是吵赢了嘴的小孩子回来都是闷闷不乐的,更何况李煦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帝。

    直到,皇帝开口说,熬黑芝麻糊。

    这句话说的虽然合情合理,但是没头没尾,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恐怕也只会猜皇帝是饿死鬼投胎,口味还不怎么讲究。

    旁人当然听不出来,这话说的,原是有出处。

    犹记得还是先帝在的时候,肃亲王年纪小,胆子又大,什么祸都敢惹。

    跟其他皇子一起上书房,不好好读书,天天欺负兄弟消遣师傅,十足的混账熊孩子。

    最过火儿的一次,把先帝赏给太傅的一碗黑芝麻糊里面兑了墨汁儿,吃的太傅大人一天跑了十几趟肚子。

    这事儿被其他皇子告到了先帝那儿,先帝勃然大怒,拿来那带墨汁儿的芝麻糊就要给肃亲王灌进去。

    如今的太后带着李煦一起跪地求情,而肃亲王却梗着脖子一句求饶都没有,二话不说拿过来那兑了墨汁儿的芝麻糊两口喝了个干净,看的先帝目瞪口呆。

    说来也奇,肃亲王不知道是个什么变的,明明是个金贵皇子,却活脱一个铁胃的饭桶,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喝进去也照样就是一盘儿小菜,下酒都不够,那喝的太傅大人跑肚儿的东西进了肃亲王的肚子,就像活蹦乱跳的兔子变成了爬不动的乌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面对肃亲王说太傅“书读多了肚子也不争气“的嘲讽,先帝简直哭笑不得,余怒未消之时大骂:“这小子就跟这芝麻糊一样,闻着香,看着人五人六儿,实际上是一碗黑不溜秋的浆糊。”

    李煦从来没有备这种吃食的习惯,如今冷不丁提出来,高才心领神会。

    想起这段儿遥远的故旧,高公公觉得这一夜何止有些峰回路转。

    御书房的后殿有一道暗门,高才忍着身上伤口的疼,两步快走,恰好赶上来人过来的时候。

    秦风含笑的脸对上高才稍微有了血色的白面饼脸,点了点头:“公公精神不错。”

    高才忙行礼道:“多谢九爷惦记。”

    说着,眼神儿却不动声色地往秦风身后瞄去,不期然却又意料之中的瞧到了脸色发涩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不高兴”的肃亲王,以及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一脸纠结的世子爷李明远。

    高才不再耽搁,立刻让开了。

    三人鱼贯而入,原本刚刚和皇帝吵的不可开交被打入宗人府大牢的肃亲王,在众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竟然又回到了御前。

    肃亲王这次不是来吵架的,因此那张牙舞爪的嚣张跋扈通通都成了昨日黄花,规规矩矩的行为与他昔年往日的二百五行径相比,显得无限娇羞,在御前还得按照御前的规矩来。

    肃亲王和皇帝对视一眼,带头跪下:“参见皇上。”

    李煦面无表情地看了李熹一眼,又瞄了瞄他身后的李明远和秦风,沉着声,威严又听不出喜怒地道:“起来吧。”

    三人纷纷站起。

    李熹沉默,秦风悠然,李明远依然摸不清头脑。

    高才无声站回皇帝的身边儿,低眉顺眼的变成了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人。

    御书房里有着破晓的晨光,光芒透过雕花窗棱的缝隙,分散成无数缕光阴穿过亘古不变的肃穆宫堂。

    肃亲王李熹面色沉闷,数着那光影被分散开来的寸许之光,开口道:“皇上,那个笑眯眯的小子说,能给臣弟一个明白,臣弟就是来等这个明白。”

    御书房内一片寂然,随着似箭光影把一切景物人像都定格成了曾经与永恒。

    秦风原本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听到声响盈盈抬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他天生是个笑颜人,面无表情的时候都带着三分飞扬的颜色,一侧头,毫不意外地撞上了世子爷探究的目光。

    君与臣,父与子,各自想要各自的明白,御前相见,尤其是刚吵的一团乱麻的御前相见,自然容不得市井泼妇扯皮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七嘴八舌。

    李明远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秦风。

    秦风也不说话,偏过的脸上将将与一缕光阴交错而过,笑容如梦幻又如泡影。

    皇帝居高临下,一言不发,不知是没想好怎么说,还是根本就不想说。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秦风一拱手,越众而出。

    “皇上。”秦风笑容镇定而坦然地道,“还是由臣来说吧。”

    一时之间,御书房内除了高才之外的三双眼睛统统落在了秦风的身上。

    皇帝面色紧绷而严肃,闻言抿了抿唇,一挥手,默认了。

    秦风行礼谢恩,头还没抬起来,就感受到了肃亲王无声抗议的目光。

    肃亲王李熹却是满脸的不乐意。

    李熹撇了撇嘴,居高临下地哼道:“于公我是当朝亲王,于私我是皇上的皇弟。本王与皇上说话,说大了是国事,说小了是家事……小子,你又是什么人?本王请教皇上的事,你插一杠子是怎么回事?”

    肃亲王脸上露出那种轻狂的傲慢,话说的也实在又糙又不中听,语气更别提了,直白而言就是直指秦风,你小子还不够格儿根本王说话,趁本王还没给你扣大帽子,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

    知难而退从来不是秦九爷的风格,顺杆儿爬蹬鼻子上脸才是他的本质,果然一出手就把肃亲王这老刺头震住了。

    秦风闻言头也没抬,就着谢恩罢的姿势朝肃亲王李熹一拱手,礼数周全后不等李熹出言嫌弃,变戏法儿一样从袖间掏出一块儿明晃晃的金牌,经年的岁月在这令牌上留下了依旧闪耀的痕迹,金牌上密密麻麻记载的是晋朝开国之时的艰与险,立国之时的忠与义。

    “王爷可认得这个?”

    李熹方才还一副“老子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脸色立刻变了:“免死金牌。”

    “是。”秦风循循善诱地将金牌递到了李熹手里,丝毫不介意让他看清楚,“太/祖昔年颁授四份丹书铁券给四大铁帽子王,这金牌原本不是这般大小,比这大上十倍还要有余,万不可能随身带在身上。只是此物传到王爷一位故人手中时,先帝爱护王爷这位故人,希望能有一样东西随时随地保她平安喜乐,见此物如见先帝。”

    李熹脸上那傲慢和狂妄瞬间如碎石一般崩塌,他捏着手里这块小小的金牌,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反复地将此物在手间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猝然去看秦风的脸。

    这张脸与记忆中碧玉年华的少女重叠,长在深宫中的女子原本出身将门,十几年的宫廷生活也没有磨去她身上将门巾帼的本真。

    犹记得几十年前李熹奉命入伍,尚未出阁仍是少女的故人前来相送,一身短打,长发挽成利落的发结,居高临下的骑在骏马上爽朗而笑,英姿飒爽。

    “我以后要像七皇兄一样,做个上阵杀敌的将军,为我晋朝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后来,他这位故人果然不得了,天下少有男子比得过她的智勇双全,盗信牌,调禁军,助今上得这盛世天下。

    桩桩件件,漂亮地像戏文中空口白牙吹出来当不得真地演绎。

    再后来,十里红妆美人嫁,芳姿美名动京华……

    几十年后的如今,言犹在耳,只可惜伊人已去。

    李熹皱着眉,眼中透出一种混合着怀念与不可思议的表情:“平阳……”

    他叫了这一声,后知后觉一样地复又去看秦风的脸,恍然大悟之下竟然有一种震惊的喜悦:“小九儿?……你是平阳和长安侯家的小九儿?你还活着?”

    秦风抬起头来微笑,阳光穿堂而过,略显暗淡的笑意模糊在那猝然的一方明亮之外。

    “舅舅,外甥替母亲,谢过您多年的惦念。”

    ☆、41第 41 章

    殿内诸人,皇帝的脸色最平静,显然早就知道;肃亲王的脸色最不可思议,显然是刚刚才得知。

    李明远脸色不尴不尬的夹在这两位中间。他得知此事的时候要比李煦晚很多,又没比李熹早太多,因此既酝酿不出他大伯那坦然的不动如山,又装不出他爹那震惊的猝不及防,脸上的神色实在不好控制,处在一个“表情少了就是装逼,表情多了就是矫情”的艰难缝隙里。

    世子爷深感世事艰辛无常,只好挣扎在尘封的记忆里回想那些似是而非的真相。

    孩童的记忆到底有限,李明远还恍恍惚惚记得,他姑姑平阳公主有着倾城倾国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名,也记得平阳公主家那个人精一样的稚子,然而他们的面容,都是记忆深处灰蒙蒙的尘埃。

    姑姑家的小九儿丢失的时候,朝野震惊,当时动静闹的极大,皇帝封锁九门,命京城禁军不分昼夜地全城搜索了多时,饶是这样,那孩子也没找回来。

    那孩子就是秦风吗?

    二十年光阴恍然如梦,于醉生梦死之人,不过弹指一瞬,而于颠沛流离之人,坎坷若百年孤影。

    李明远望着秦风随时都笑着的眉眼,却仿佛从中看出了随命运逐流的凄苦。

    这种感觉很微妙,世子爷打死也不肯承认那是一种不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的负罪感,虽然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曾经的色/欲熏心简直无可救药。

    他看到秦风舞台上颠倒众生的光鲜,却无法想象他如何接受从天上到深渊这样落差的转变。

    他曾经问过秦风,为什么要做伶人。

    秦风彼时眼中光影流转,说,有人要负责一帆风顺,有人要负责坎坷不平,人生如戏皆是命运。

    现在想来,不过都是满嘴荒唐言,心酸泪流来流去也只流进心底最合适。

    他的路分明不是他的决定,他只是别无选择。

    秦风这人,他的风姿卓绝都是天生,却跌落泥淖成就了别的用处;他的流离失所本不该有,却在暗处成就了他看不见觉不出的磨砺。

    早就觉得他身上有超脱身份的高贵与无双,那尊贵的气质浑然天成,与生俱来。

    那些曾经的错觉如今看来也确实都不是错觉,丹书铁券持有者平阳公主膝下的独子,长安侯府独一无二的小侯爷,何等远离熙攘红尘的天之骄子,如果顺顺利利的长大,即使是顽劣不堪的品性也左右不过是个人中龙凤,蒙着眼睛昧着良心在朝廷上胡说八道,也能口沫横飞的载入史册做个名垂千古的栋梁。

    却也偏偏是他,一朝跌落云端,从此只能以伶人的身份笑脸迎人,九天之上与泥淖之中,含笑的眉眼之间不曾流露的是深埋红尘的心曲。

    他可曾觉得人世不公?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世子爷心里突然为秦风升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

    不是同情,却是担忧与感同深受。

    不同于李明远的一摇头三叹气的纠结与悲春伤秋,肃亲王的悲喜与心情就来的直白的多。

    李熹将那免死金牌反反复复地看过了好几遍,确认那和记忆中平阳公主的信物一丝不差,这才珍而重之地把金牌放回秦风的手心里,皱着眉仔细盯着秦风那张如玉面容瞧了又瞧,怀疑的神情消失了又出现,分明是已经认定一件却又在担心另一件。

    李熹的目光在秦风和皇帝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忍了一忍,没忍住,粗声粗气道:“小九儿你怎么会沦落到戏班子里?又是何时才归京的?为什么回来了连本王都要瞒着?!”

    秦风将那金牌当着李熹的面,妥妥帖帖地收进了衣袖,不急不缓地回头看了居高临下一言不发的皇帝一眼,像是得到了默许,才又回过头,天姿贵然温文尔雅地朝着李熹一笑:“舅舅,此事说来话长,流落民间,起落往复,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不重要。”

    李熹刚想辩驳些什么,就被秦风一笑之间止住了话头。

    “来日方长,这些事请容我以后再叙,您是为了您想要的那个明白才来的,不是吗?”

    李熹一句话梗在了喉咙里。

    秦风眼看着李熹硬生生将那些嘘寒问暖的好奇压了回去,心里谢过,表面上,仍然不动如风地微笑着。

    李熹无从反驳,被秦风一句话点出了轻重缓急,脸上横七竖八的写满了“破事儿好多”,最终阴晴不定的选择了沉默。

    秦风终于制服了随时都要跑个题炸个毛的肃亲王,无视了世子爷那满脸混合了纠结又一言难尽的表情,桃花眼里是温润明亮如南珠一般晶莹的光亮。

    秦风优雅地半转过身,不正对谁也不背对谁,像是戏唱到一半儿换折时退出的角儿,后退一步道:“皇上,王爷兄弟二人在朝堂前应变之力令在下叹为观止,此事前情复杂,若非王爷与皇上当庭做这一出儿戏,引蛇出洞还要颇费上一番时候。”

    这一下皇上、肃亲王和李明远都在看着秦风。

    秦风被人瞧惯了,面对这京城里如此尊贵的三双眼睛同时注视,仍然气定神闲地拍马屁顺带侃侃而谈。

    皇帝被秦风一眼看穿,居然没有忌惮或者恼羞成怒,李明远在一边儿远远瞧着,竟然在皇帝那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的眼神儿里看出了欣赏。

    李熹却不是个喜欢被人戳心窝子揭老底儿的主儿,听秦风这么一说,立刻不干了:“本王可没和旁人商量好什么!”

    “是。”秦风并不准备和他争论,“王爷眼如明镜,不容尘埃却能堪破一切细枝末节,皇上面对裴将军之事,仁慈又敏锐地发现事有蹊跷,没有立刻发落只是下了大狱,而王爷心领神会,立刻就懂了皇上的意思。君臣兄弟如此,我朝之幸。”

    李明远在一边儿听秦风夸人夸的牙酸,然而也不得不佩服他这张嘴真是绝了,表扬人的时候总有一种迷一样的尴尬之感,仿佛接受了表扬比挨了骂还让人如坐针毡。

    皇帝还没怎么样,李熹被秦风三言两语夸的老脸挂不住,如果秦风不是他刚刚认回来的外甥,想必又要炸毛。

    平阳公主在时是太后贴心的小棉袄,他们兄弟的宝贝妹妹,她去了,也所有人成了心头的一块儿不结痂的伤疤。

    这外甥虽然不是亲的,却比亲的还让人揪心。

    李熹想到这儿,撒泼打滚的坏脾气也被他忍了回去,温柔地几乎称得上和颜悦色,只“哼”了一声:“好了,到底怎么回事,本王还糊涂着呢。”

    秦风芝兰玉树,桃花眼微挑,道:“此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不知皇上和王爷,可曾知道我的母亲平阳公主,为何香消玉殒至于凋零?”

    皇帝李煦坐在桌案之后,单手摩挲着手指间和田玉的墨玉扳指,没说话。

    李熹一脸惊诧:“不是因为你……”

    他话音未落,瞬间明白过来,如果只是这样人人皆知的风雨,秦风绝对不会此时将这话拿出来说。

    果然,秦风的目光转向了高才,对着他笑了一笑,而后幽幽而叹:“二十年前,母亲偶然发现了朝中人与蛮人勾结之事,只可惜无凭无据不能妄下定论,她思来想去,将此事告诉了皇上。”

    提到皇帝,秦风礼数周全的向着皇帝的方向一拜。

    李熹顺着秦风的动作看去,高高在上的帝王眼含波涛,却是默然沉静的。

    秦风说的东西,他并没有否认。

    秦风行礼的手收回衣袖:“当时皇上将信将疑,却对因对公主信任有加,将手中影卫调度之权悉数给了公主,全力助公主暗中调查此事,却不料对方先一步察觉,出手对付公主府以至于公主府门第凋零。”

    李熹心下一跳,完全不知平阳公主府出事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隐情,瞬间皱起了眉:“你说平阳是发现了有人勾结蛮族之事后告诉皇上,如此事关重大,肯定是她与皇上密谈,此事怎么会泄露?”

    秦风笑容清浅,语气混账:“不知道。”

    李熹:“……”

    肃亲王从未体会过秦九爷这深渊之上走绳桥一样的说话方式,只觉得被这三个字砸的天晕地旋。

    好在秦风尚且能够体谅肃亲王关心则乱,敲一棍子也没舍得打死,还要涂上药酒上去给揉揉满头糊涂包:“王爷不觉得这件事的路数很眼熟吗?平阳公主昔日之疑问恰如王爷今日之疑。昔年王爷奉命出征,临到阵前,最怕动摇军心的时候,却有人给了王爷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后来……王爷重伤,从此疑根深重……王爷,是谁在那时刻意动摇您的的心,又是谁未卜先知,料到您有此一劫呢?”

    此事被秦风猝不及防地点出来,李熹眼皮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

    他话又一次没说完,就发现了其中的破绽,只目瞪口呆的看着秦风。

    御书房内突然而然一阵诡异的沉寂。

    一个声音低沉而肃穆的打破寂然。

    李熹转向声音的主人,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愕然发现,出声的人,竟然是许久不曾出言的皇帝。

    “因为朕也收到了消息。”皇帝李煦仍然摩挲着那墨玉扳指,眼神深邃而有所思,“只不过,给朕的消息是为了让朕暗生疑窦对你下手,给你的消息是为了让你警醒脱身。他们原本已经成功引起了朕的怀疑,只待这怀疑日积月累,终究到你我矛盾不可调和之时,以朕往日所行,必然会铲除你肃亲王。谁知他们中出了叛徒,两相交手阴错阳差之下,却让你意外有了防备之心,堪称福兮祸兮。策划之人其心可诛,却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熹愕然听完皇帝此言,心念电转。

    “他们觉得,现在就是臣与皇上矛盾不可调和之时了。”李熹说,“所以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皇上干脆就做出这样一个针锋相对的局面来给他们看,让他们误以为已经得手。”

    李煦居高临下地点点头。

    李熹立在殿中,一低头,复又抬起,京城老顽主那不屑不恭的表情又回来了,眼中却是一代名将的冷静杀伐:“看来皇兄在此事之上,确实与臣弟不谋而合。”

    秦风适时出来将话补全:“疑心生暗鬼,依臣来看,世间从来没有如此无聊的神鬼,只有心怀鬼胎的凡人罢了。山河会是个幌子,蛮族是个靶子,而真正怀着祸心的人,还在背后笑的招摇自以为计谋无双呢,皇上,王爷,敌人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水落,方可石出。”

    ☆、42第 42 章

    晋朝天顺十年,肃亲王李熹目无尊上,当朝出言忤逆圣上。

    帝怒,押之于宗人府,非诏不得出。

    京城中皇亲国戚、门阀世家听闻此消息几乎要整夜睡不着觉,有的是吓得,有的是嘀咕的,有的是兴奋的。

    京城大街小巷一夜之间多出了无数双尊贵的黑眼圈儿。

    这些亲贵们的态度基本分为三种,一种是唇亡齿寒议论纷纷的,一种是自觉螳臂当车准备从此夹尾巴做人的,还有一种是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嗑瓜子儿看热闹的。

    总而言之,虽然大家伙儿都觉得这事儿不小,然而见识了皇帝在朝堂上的龙颜大怒,此时没有哪个不开眼又不怕死的二愣子冲上金銮殿去为了肃亲王拿脑袋撞柱子。

    因此吾皇的耳根子这几日都分外的消停。

    皇上跟肃亲王兄弟吵架,却吵的颇有一种丁是丁卯是卯的恩怨分明之感,之前“无辜”被扣在宫里的肃亲王世子李明远竟然没有受到这天子之怒的波及,还非常受优待地按照“传言”去参见了太后。

    太后是皇帝哥儿俩的亲妈,平阳公主的养母,身份尊贵的名正言顺。皇宫风风雨雨几十年,谁熬的过去谁就是绝对的赢家,到如今,别说在先帝的后妃里,就是放眼晋朝几百年的历史,太后如今的年纪都算高寿。

    老太太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享尽了人间富贵和天伦之乐,唯独有一点遗憾,就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这是当年因为平阳公主府之事做下的病,华佗再世都没用,当世医仙景家那位爱好扮鬼的神医也来瞧过,铁青着脸黑白无常索命一样的走了。

    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李明远被扣在皇宫一夜,醒来之后就遭遇了惊喜惊吓,最后听完那一耳朵故旧往事,跟着皇帝密谋了一通,与他爹肃亲王分道扬镳——世子爷去见太后,肃亲王去蹲大牢。

    皇上金口玉言,判了肃亲王蹲大牢,肃亲王就得去;让李明远陪太后聊天,李明远也得赶鸭子上架。

    肃亲王这大牢其实是相当好蹲的,秦风找了两个影卫送肃亲王秘密去宗人府,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手下交代照顾周到,大到牢房布置——不可去鱼龙混杂的大狱,而是要去宗人府衙门的上房;小到一日三餐——鸡鸭鱼肉都得备上;这股子细致劲儿,怕是连大姑娘都比不上。

    这周到的模样不像是让李熹去“反省”,倒向是让李熹去休假,从古至今,怕是没哪个囚犯能享受这座上宾一般的待遇,也从来没有人像李明远这样,送爹去坐牢比送爹去度假还放心。

    第1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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