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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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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戏游龙 作者:漠月晚烟

    第13节

    这个人无疑是手段高明而懂得人心的。

    得人心者得天下,换一个角度而言,懂了天下人心,就是得到了这人世间最凶残的武器,持有这样“凶器”,战无不胜,无往不利。

    这一点从他应对突变的手段就可以看出来。

    面对可能发现了自己的平阳公主,他没有去和平阳公主硬碰硬。

    平阳公主一代巾帼英雄何等聪慧。

    论实力,那时她已经手持皇上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影卫;而论机谋,这个曾经从先帝手中盗过信牌、扶持当今圣上坐稳皇位、深得皇帝信任的公主殿下,不仅有勇有谋名正言顺,还有一种旁人所不能发现的狠绝——毕竟他带兵打得不是别人,也是先帝的儿子,她名义上一起长的另一个哥哥。

    然而这个敌人抓住了平阳公主最致命的弱点——他是个女子,面对别人再智勇双全,面对自己膝下稚子,内心也是无比柔软的。

    他朝着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捅进了最锋利的一刀,平阳公主的末路来的如此撕心裂肺。

    平阳公主的事情对此人而言,想必是个警醒,他突然发现,他想谋求的事情并非万无一失,世事无常,所有的人都意味着未知的变数,所以他开始激进,以平阳公主相推,他把目光调转,对准了另一个皇帝潜在的左膀右臂——皇帝的亲弟弟肃亲王。

    肃亲王李熹从根本来说是个熊人,舞文弄墨的本事在他身上基本都是有辱斯文,舞刀弄枪的能耐倒是不小,正好用在开疆扩土保卫边疆之上,如果不出意外,以皇帝和肃亲王正常的兄弟关系发展下来,皇帝坐镇朝中一统四方,肃亲王兵权在握,几十万晋朝铁骑往边境一方,晋朝天下固若金汤,传个千八百年都不成问题。

    这时候若是想计划些什么,黄花菜都冻成豆腐干儿了。

    此人从平阳公主一事的教训中吸取了经验教训,觉得不能等到事到临头再去想方设法应对,那样就来不及了——就像文人不能只在有灵感的时候才读书,妓/女不能等到有的时候才接客,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颠倒乾坤的人物,必须要未雨绸缪。

    他这一绸缪,就绸缪出了一段大阴谋——肃亲王领兵在外,带兵打仗命悬一线,君主与将领之间的信任是最致命的那一把刀,此人就毫无犹豫的将这一把刀插在了两人之间的信任上,无论借蛮族的手除了李熹,还是让皇帝自己动手宰了弟弟,他借刀杀人的目的都达到了——只不过中间出了点儿差错,弄巧成拙地导致此事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俩没溜的兄弟这么多年来信任真的产生了裂痕,一个装疯卖傻了大半辈子,一个貌合神离地糊弄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埋进黄土才发现,哎呦我去,老子被人耍了。

    然而忧的是,因为这点子差错临门一脚的打岔,肃亲王虽然在外装疯卖傻,但是内心防备心极高,也不去打仗了,也不跟皇帝叫板,以致于无论哪一方都计划落空。

    更有甚者,肃亲王简直是个天才,他居然还心安理得地娶了山河会安排的美人儿细作做王妃,安之若素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甚至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将这细作王妃忽悠的对自己无比信任言听计从。

    山河会这买卖做的何止不划算,也不知道这出儿“美人计”里,到底谁才是那一支花儿一样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从长相来说,让人承认肃亲王是个孔武有力的美人儿这一点也许有点儿难开口,但是在此事之中,山河会却实实在在地诠释了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想必他们终于回过一点儿闷儿来,“伶人杀妻案”就是他们对肃亲王府最后的反击,没想到却成了他们最大的败笔——不仅没有将肃亲王府拖下水,反而暴露了蛮族、暴露了山河会,暴露了他自己急不可耐的最终目的,他想要的东西,恐怕是颠倒这乾坤。

    欲速则不达,古人诚不欺我。

    这个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暗度陈仓。

    他自以为天下在握,一切尽在谋算中,如果他发现,自己自以为的那些谋算早就已经暴露了根本,他会怎么样呢?

    恼羞成怒?还是丧心病狂?

    无论哪一种,都是晋朝并不想看到的。

    能止战者,从古至今唯有一战,然而现在恐怕还不到时候。

    秦风希望皇帝和肃亲王继续装糊涂的目的,就在于此。

    然而蛮族已成祸患,而此敌已经彻底盯住了肃亲王李熹,因此,为了边境安定,也为了转移视线,肃亲王是彻底不能在朝中呆着了。

    原本皇帝哥儿俩心存芥蒂,皇帝不可能放李熹上战场,李熹也不乐意为皇帝卖命。而如今,发现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肃亲王不上战场已经没有意义了,因此“戴罪立功”的说辞是肃亲王远离京城是非的最好方式。

    至于近日京中盛传的“皇帝是想借蛮人杀肃亲王”的传言……

    秦风看着李明远,无声一笑。

    这真是个好借口,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刚好让皇帝背上这个锅继续装他粉饰天下太平的糊涂。

    秦风想着这些事,反倒失笑,然而在一边儿小心殷勤等着他发言的世子爷却被他看得发毛。

    这是怎么的了?李明远莫名其妙的想,听说中邪的人会失魂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大白天阴森森的发笑。

    世子爷觉得秦老板有点儿这个症状,越想越觉得可能,更兼勾起了脑中无数早年听来的志怪灵异之事,青/天/白/日之下愣是把自己吓出了一身欢快的鸡皮疙瘩。

    世子爷一个激灵,不再胡思乱想。

    李明远终于忍不住了,凑近了秦风几分:“你来……究竟有什么事儿?”

    秦风悠悠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几日不见,世子爷怎么……一点儿都不水灵了?”

    被莫名其妙调戏了的李明远:“……”

    这是二世子不在,二世子若在,早就翻着白眼儿控诉上了:这货天天在家作妖儿,连睡觉都能打出阴阳怪气的呼噜,能水灵才有鬼!

    然而世子爷好久都没讨到过这样的没趣儿,一时觉得这样也挺值得怀念的,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犯贱犯的竟然如此百转千回的惆怅,当着秦风似笑非笑的眉眼,愣是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

    秦风看着他这纠结的表情,心里莫名舒坦了许多,优雅地调整了一个慵懒缱绻的姿势,桃花眼闪着笑,语气温和道:“是有两件事来找你。”

    李明远眼睛一亮:“快说。”

    “第一,京中流言的事儿你想好了应对,最好将计就计。” 秦风停顿了一下,看到李明远傻了吧唧的点了头,这才笑笑继续,“江南有暗报,发现山河会的踪迹,你近日随我下江南一番。”

    ☆、47第 47 章

    被秦风赏了好几天后脑勺瞧的世子爷此时全无原则,眼巴巴地盯着秦风悠然自得地坐在他们家前厅里,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优雅而得体,面容皎皎如天上月,淡然一笑之间已经是无加的芳华。

    世子爷色令智昏的老毛病又犯了,对着此人此景,愣是说不出半个“不”字,这时候无论秦风嘴里说出什么,他都能当圣旨听。

    秦风眼见李明远的心思根本不在正事儿上,明媚一笑如三月春光,刻意放缓了声调儿,用一种混合了强调和调侃的语气重复道:“世子爷,在下方才说,请您随我下一趟江南。”

    李明远神游天外地从善如流,点头到:“哦,听见了,你刚才就说……让我跟你去江……什么?!江南?去江南干什么?”

    世子爷稀里糊涂地跟着点头,点到一半儿,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一样回过神儿来,咋咋唬唬地声音里含着一种心虚地羞愧。

    真丢脸……世子爷默默地想,脸上却是努力不显,仿佛刚才被狐狸精勾了魂儿一样的人不是他。

    得亏这段儿情景没被旁人瞧见。

    祸国殃民的秦风完全没有身为狐狸精的自觉,兀自倾城倾国地蛊惑着众生,眼神儿里是不动声色的笑意:“江南来了密报,上面提到了山河会的事儿,我觉得,有必要去一趟。”

    被蛊惑地过了头的“众生”——肃亲王世子李明远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乍听到“山河会”三个字,终于正经了下来,疑问还没问出口,自己先皱了英挺的剑眉。

    秦风懒得多说,从袖口掏出一张信纸,直接甩给了满面忧国忧民的世子爷,顺着修长手指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自己看。”

    信不长不短,一页纸将将写开,洋洋洒洒一片挥毫落纸而就的墨迹仿佛未干。

    这讯息如此新鲜出炉。

    李明远飞快地看了一遍,眉头皱得更死,英俊的丹凤眼中含了威严的厉气,仔仔细细地逐字去细瞧去了。

    秦风也不打扰他,挑了挑那如飞鸾般吊起的桃花眼尾,姿态轻松地慵懒一笑,一倚一笑的功夫,已经在心里从头到尾把这些事情过了一遍。

    山河会起于晋朝初年。

    这个时间是非常凑巧的。

    前朝覆灭,晋朝未稳,乱象频生、烽火满长亭之时,残余势力与新生势力各怀鬼胎地各自为政的年岁,有此组织穿破乱世,喊着“天命之人替天行道”的口号横行江湖。

    天命之人?

    金銮殿上坐着的,无论是糊涂荒唐的二百五,还是励精图治的孤家寡人,无论哪一个都敢腆着脸自称受命于天名正言顺。

    因此秦风一向觉得这话说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过的是那千秋万代的皇帝瘾。

    山河会还有个颇有意思的歌谣。

    一拜山峦为严父,二拜川流为慈母,有情有义人间过,无情无义刀下俎。

    这歌谣编的……实在不怎么有水平。

    鉴于乱世里舞刀弄枪耍棒槌出来打天下的都不是什么文化人,糙汉多,软妹儿少,但凡识文断字,能把名字写利索的文盲大小也能被封个军师。

    在这等文化水平之下,矮子里面捡大个儿,能编出这样顺口溜一样的“大作”,还能被山河会那帮泥腿子出身的乡野老农奉为教义,水平想来也已经是很高了。

    这段儿连“诗”都算不上的顺口溜传到他们这些人耳朵里面的时候,宋国公世子萧禹第一个儿对这狗屁不通的玩意儿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嘲笑,表示这根本是无丑不显俊,有这样不学无术的东西在,萧世子倍觉欣慰,觉得满朝草包拎出来都被衬托成了栋梁。

    然而秦风却觉得自己从这短短的四句话里读出了别的东西。

    山峦为父,川流为母。

    说这话的人如果不是天生地养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就一定是个孤儿。

    不然你试试,你父母健在,你非说你是山的儿子河的闺女,你们家高堂老爹不抡棒子把你这不孝顺的熊孩子腿打折,脑打残,他都不能体现自己作为爹的威严。

    可是这个孤儿孤的不止是这么简单,没亲爹总还可以认个干爹。

    昔年安禄山为了讨皇帝信任和欢心,认一个比自己岁数还小的杨玉环当干娘的事儿也不是没做出来。

    安禄山出身不高却权倾天下,后来又是当过皇帝的人,这么没皮没脸的事情做出来也没见他有丝毫羞耻之心,可见此人并没什么底线,就算有,也一定能比埋棺材板子的黄土再低上几分。

    可是写这顺口溜的人心气儿还挺高,认皇帝当干爹他嫌掉价儿,认宠妾当干妈他嫌丢人,干脆去拜虚无缥缈的天地万物,清高傲物地像个傻子。

    这样的人,若不是仗着原本出身很高才敢做这样人嫌命短的蠢事,怕是早被人打死了。

    而后两句话就更说明了些不能明说的问题。

    有情有义人间过,无情无义刀下俎。

    谁在人间打马穿闹市而过?又是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有情有义者与他生命,无情无义者夺他前尘。

    两句话,分明说尽了他半生的恩与仇。

    如此说来,这人的身份就非常有意思了。

    什么样的人会为忠义之士所救,流落民间,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兄弟甚至于山河家国成为别人刀下鱼肉?

    他想必是非常不甘心的,这种不甘心隐晦的写进了山河会的教义里,甚至塑就了山河会的规模与灵魂。

    虽然这四句不通顺的东西被萧禹说成了“无丑不显俊”的洋洋得意,而秦风从来以欺负打击萧禹为乐,在秦风眼里,萧世子的行为无疑是“乌鸦笑猪黑”。

    秦九爷已经是口下留德,只把萧世子骂成了乌鸦,而不是那名副其实的猪。

    秦风的观点倒是意外得到了皇帝的认同。

    李煦跟秦风一致觉得,这首歪诗写成这样,很有可能并不是写诗的人学问多孬不学无术,与之相反,这人很可能是个饱学之士,只不过此人为了迎合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乡野莽夫,刻意把这东西写成了这么个朗朗上口却四六不顺的东西。

    秦风想到这儿,李明远也终于皱着眉头从信纸里抬起了尊贵的头:“前朝余孽?前朝都亡了多少年,哪来的余孽?!”

    与世子爷这一点就炸一说就急的刺头儿脾气不同,秦风永远是从容不迫不急不缓的那一个,他脸上的笑容都保持着优雅的弧度,飘渺却未散,秀美婉转如仙境带下的烟云。

    “秋后的蚂蚱还要蹦跶两天,下葬的尸体还能借尸还魂。”秦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偌大一个前朝,你怎么确定咱们太/祖爷就那么干净利落地把他们都收拾利索了呢?”

    李明远:“……”

    哎哟我的祖宗,晋朝开国都已经轰轰烈烈百年,秋后的蚂蚱在顽强,蹦跶到现在也是个蚂蚱精了,僵尸什么的倒是有可能,这还是个有百年道行的老僵尸,论资排辈儿估计也得是僵尸她们家祖宗。

    奚落的话在世子爷舌头尖儿转了一个来回,终究是没敢吐出去,只能原个儿咽回去消化成不雅气体稍后再放,眼下只能斟酌言语道:“那怎么会在江南?我记得,前朝皇帝连带他那祸国殃民的妖妃美人儿,一家子最后是死在西北边儿上了,如今去刨开他们家坟头,恐怕骨头渣子都化成黄土了,更何况,太/祖是从南边儿起的家,怎么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留这无穷的祸患?”

    秦风不以为然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如如今世子爷留驻京城,肃王爷远赴战场,最不确定的地方意味着变数,变数就意味着生机,我要是前朝皇帝那满脑子美人儿的草包,绝对不往西北那穷乡僻壤跑。”

    李明远一时也说不出其他,秦风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他敢这么说,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又拎起那薄薄一张纸扫了两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想到要去查江南?”

    秦风觉得自己有几分受不住世子爷这嘀嘀咕咕的老妈子模样,俨然又是一个宋国公世子,不客气地一把抓回了信纸塞回衣袖里,笑着敷衍道:“我离京的那几年,有一半儿的时候是在江南的,那时候小,不懂他们的那些事,现在想起来,感觉有些异样,所以派人去查查。”

    世子爷敏锐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敏锐的不太是地方:“你在江南待过?”

    秦风却不说了。

    李明远怎么琢磨都不是滋味儿,正要追问,却见秦风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接他的话头,干脆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朝着李明远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桃花眼里仿佛是柔软的荆棘,看似无害却能给人遍体鳞伤。

    李明远仿佛透过那带刺的枯藤堪破了前尘过往。

    然而只是那一瞬间,李明远一个恍神儿的时间,那荒芜的眼神已经只剩下了平静的安然,仿佛一切伤痕与颓然都未曾有过。

    秦风还是笑着。

    “世子爷,信你也瞧过了,信上说江南今冬冷的奇怪,明明是鱼米之乡,却结不出米养不住鱼,不旱不涝又是低温冬季,却瘟疫横行,百姓衣食无着几成流民。世子爷,这儿可是我朝最富庶最安逸的地界儿,此处若是乱了,天下必乱。世子爷还是跟我走一趟瞧瞧吧,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在此处兴风作浪,想让这天下不得安宁。”

    ☆、48第 48 章

    边关战事吃紧,朝里也不太平,蛮人尥蹶子尥地突然,满朝文武就像半夜搂着小妾睡的正美却被人突然拎下床干活一样突然地忙碌起来。

    不禁未从盛世太平的美梦里尽兴而归,反而到现在还是茫然憋屈而惊慌失措地。

    仗一开打,兵马钱粮哪一笔都不是什么小开支,户部忙的脚不沾地,兵部那边儿要钱的折子一道追着一道,雪花儿片儿一样的往案头上送。

    晋朝太平惯了,陡然从盛世乾坤进入地兵荒马乱的战时,只好硬着头皮手忙脚乱地盘点着国库里那几代人存下来的地主家的余粮。

    然而,沾上钱的事情,就是一笔糊涂账。

    朝堂上,李煦一道一道地瞧着六部报上来的折子,越瞧脸色越像暴雨前夕的乌云。

    六部官员你瞧我,我瞧你,敲不作声地跪在底下默默擦汗,一时之间连个敢出声儿的人都没有。

    高才高公公身子骨已经大好了,亏的景异景神医医术超神,从剧毒之下抢回来了一个白面饼一样的高公公,此刻正低眉顺眼不作声儿地站在皇帝身后,悄然不动声色地瞧着文武百官各异的神色。

    不一会儿,皇帝终于把那一个比一个糟心的折子看完,“啪”地一声轻摔在了桌案上,脸色不好看,却似乎也没有大发雷霆的意思。

    那摔折子的声音严格论起来堪称温柔,却让地下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官员却集体随着那声音打了个哆嗦。

    殿中只剩下几位阁老还在站着,为首的张、吴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彼此心照不宣。

    李煦把折子拨到一边,用手指敲了敲桌案:“朝廷正在困难的时候,当务之急,朕还需要众卿为朕分忧啊……”

    殿中跪着的六部官员终于战战兢兢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他们这口气出完,原本站在后方不声不响作壁上观地宋国公萧岿突然持着一道折子出列。

    宋国公是皇帝亲信,是满朝上下除了皇帝之外兵权最多的一位,他此时出来说话,无疑是对很多人不利的,果不其然,萧岿开口道:“皇上,臣这些年只在军机处与兵部来回,不曾参与户部之事,只不过这些年边境久无战事,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旱涝瘟疫,想来国库还有些盈余,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西北战事吃紧,供给一旦跟不上,肃亲王束手束脚,国境必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既然银子不是不够,微臣实在不懂,户部崔尚书何以跑到圣上面前哭穷?”

    户部尚书姓崔字仁劳,朝中上下皆称他“催人老”,俨然一个絮絮叨叨催命的存在。

    崔命尚书原本跪着,听闻宋国公这三言两语,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宋国公在说什么,兜头就是一身冷汗,立刻直起腰来:“皇上,臣冤枉,户部账目清晰,自臣上任以来,前后二十年的帐目皆可查明,如有一分银子去向不对,臣愿一死以谢皇恩啊!“

    崔尚书说完,当堂一拜,哭天抢地之状仿佛蒙受了千古奇冤。

    宋国公萧岿却不准备放过他,咄咄逼人道:“那劳请崔尚书解释解释,明明江南的这一季的税收和其余几个属国的岁贡算在一起,纵然不够肃亲王在外领兵打仗张口索要的全部数目,但毕竟可解燃眉之急,为何户部迟迟拿不出来?”

    崔尚书一愣,情急之下推脱之言脱口而出:“宋国公不在户部必不清楚,上一季江南的税收根本还没有到户部的账上啊!”

    萧岿等的就是他这句,无声一笑,退回了百官人群里。

    只这一句,原本鸦雀无声的朝堂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下,转瞬之间就炸了锅。

    如今已经是冬月,上一季的税收竟然还没入户部的账,这可是大事。

    江南的税是朝廷最大的进项,几乎占去了各地税收的半数,这一部分银子若是没有着落,可是要出大事的!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崔尚书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改口却也来不及了。

    崔尚书是吴相的侄女婿,论起来跟皇上都能攀上连襟儿,这中间的弯弯绕怎么都绕不开吴庸的影子,江南的怪事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两江总督是他的门生,在三保证这月月底之前了结此事,原本朝中无战事,皇上没有紧急用钱的去处,根本不会过问,即使问起来,他也有办法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因此他做主把这件事压了下来,谁知,蛮人挑衅来的这样的快。

    可怜吴庸一把年纪,里里外外出了一身的冷汗,像是被人拿冰水泼了个例外通透,听闻此言,方才还好整以暇从容不迫的吴相也慌了,忙不迭地出列当庭一跪:“皇上,此事容秉……”

    谁知皇上分外不给他这老丈人面子,没等吴相跪利索,龙椅上的李煦已经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吴相不必说了,江南之事朕已经知晓。”

    皇帝这话像深渊上的危桥一样,只让人隔着远远瞧上一眼都觉得胆战心惊。

    皇上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李煦懒得应付群臣或惊讶或心虚或震惊的脸,八面不动地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道:“朕已经派了钦差下江南彻查此事,钦差已经离京,不日就要到江南了。”

    这一句话,皇帝说的无比平静,丝毫没有拍桌子瞪眼睛的勃然大怒,却比任何一句话都让人肝胆俱裂。

    江南是什么地方?一个知县顶半朝宰相的肥缺,大部分都在那地方,上至皇亲下至群臣,每到外放官员回京述职的时候,无一不是想方设法地把自己家的熟人往那缺上顶。

    然而那是盛世太平的时候,如今朝廷缺钱,正少进项,皇上派人下江南,想必是那里出了什么大事。

    这钦差光查那件事还好,一个主谋两个从犯凑上来,钱款到位,各家还能把各自摘干净。

    可是,万一,皇上缺钱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苍蝇也是肉,一个都不打算放过的连锅端呢?

    殿中诸人想着自己那点儿小九九,玩命琢磨自己家到底哪个挨千刀的亲戚正在那鬼地方顶缺,不知道屁股擦干净没有。这么一想,个个儿坐立难安,一时都呆不住了,纷纷后背汗流后脖子发凉,只恨自己不能立刻飞出这皇宫内院快马加鞭去江南送消息,看神色,一个两个都已经是慌了。

    而这其中,唯有张蔚恭张丞相不慌不忙。

    张阁老出列一拜:“皇上,敢问所派钦差是哪位大人?”

    这话问的到点子上,所有人都立起耳朵,恨不得从皇上嘴里抠出来那个答案。

    钦差很重要,若是个跟自己关系好的,还能勉强打点打点,就算关系不好,此刻也要十二分的小心别招惹他。

    好在皇帝冷不丁给群臣一个下马威之后龙心正悦,只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没打算卖关子,直接道:“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人你们也清楚,正是朕的侄子,张阁老的外孙,肃亲王世子,李明远。此番前去是给他爹要打仗的钱,朕相信肃亲王世子会尽心尽力的。”

    肃亲王世子?!怎么是这祖宗?!这个要打点的难度太高了。

    这位祖宗是个正事儿混不吝,闲事从来不管的顽主,在京城里的口碑和他那装疯卖傻的爹一脉相承,大家纷纷敬而远之,交情不远却也都有限。

    谁知道肃亲王一朝重又被启用,这祖宗也跟着一起在朝廷里领点儿闲差。

    可是不对啊,不都说皇帝想借这个机会除了肃亲王吗?肃亲王世子留在京城不是为了给他老子作保的么?怎么就这么突然不声不响地出京了?

    谁也没想到,皇上居然能一声不吭地派他下了江南。

    这朝堂风云变幻比开锣的大戏还要情节曲折扑朔迷离。

    这话比刚才还要命,百官连同张阁老一起,被皇帝点化成了一座座表情皲裂的石像。

    ——————————————————————————————————

    世子爷骑着马出京三日,已经离京很远。

    此地无风无雪,冬日的阴霾难得被阳光照散,是个有着微暖阳光的难得的好天气。

    然而世子爷在这样的日头下,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这是怎么了?有谁想我了吗?李明远莫名其妙的想。

    他爹想他了?不对啊,按理说李熹进了军营就像脱缰的野驴,这会儿正忙着放飞多年怀才不遇的自我,估计挪不出心思想儿子。

    那就是老二?也不对啊,这小王八蛋从小看见自己像老鼠见了猫,这会儿脱离自己的管束,八成已经左手拎鸟笼右手盘核桃地兴高采烈地去逛窑子了。

    既然不是这俩,还能是谁?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满京权贵重点巴结对象的世子爷很没形象地就手抹了一把鼻涕,一抬头,正巧看见前方不远处的秦风从另一匹马上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明远:“……”

    好的不看坏的看,世子爷深深怀疑秦老板是故意的。

    两人眼神相接,李明远嘴角抽了抽,尴尬地把抹鼻涕的埋汰袖子折到了背后去。

    秦风却像完全看不出李明远的尴尬一样,单手一拉缰绳,迫使马儿放慢了些许速度,不慌不忙地与李明远并肩而行,桃花眼里理所当然的揶揄之色被他粉饰成了三千里江南春/色,平白恼人得风影花移。

    秦风就在在这般瘴雨未过衾冷梦寒的悄然春/色里上下打量了李明远一番,悄然一笑:“世子爷可是不耐舟车劳顿,染了风寒?”

    秦风的语气柔若月夜里的一帘幽梦,仿佛带着最诚挚不过的关心,然而世子爷被他冷热两面冰火两重地煎熬出了一身铜皮铁骨,正色道:“没有,只是迎了风,鼻子痒痒。”

    秦风点点头,信马由缰自芳菲落尽的江北冬日悠悠而过,不见皇命在身的紧迫也不见有事吟余的惆怅,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显得自带高洁优雅的谪仙圣光。

    李明远自觉走在他身边儿像个鞍前马后灰头土脸的陪衬,活脱像陪皇子读书的活摆设。

    更郁闷的是,他此番与秦风下江南,还真是个陪衬。

    他们俩身后跟着几个乔装打扮的影卫,都是秦风手下最得力的,或骑马或赶车,规规矩矩地跟在他们身后。

    为了掩人耳目,一行人扮成去江南卖艺的戏班子,连台柱儿子都是现成的,影卫做伙计,世子爷当班主,各司其职,条理分明。

    然而世子爷整个人都是拒绝的……

    李明远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会记仇的人,自己说错了那一句话,秦风立刻就安排他过一把伶人奔波于歧路的瘾。

    说他不是故意的,世子爷化成厉鬼都不会信。

    秦风对世子爷的怨念无知无觉,笑指前方:“世子爷不舒服也请忍忍,前面就是江陵了,我们可在此稍作休整。”

    ☆、第49章 720

    江南之行名义上的钦差是肃亲王世子李明远,然而所有人知情人都知道,实际掌握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秦风。

    对于秦风要下江南这件事,所有人都是从心底表示拒绝的。

    头一个跳出来表示不同意的就是宋国公世子萧禹。

    宋国公世子这些天来过的何止一个苦逼,蛮人入京那夜,萧禹好好的吃着国宴听着戏,突然就被秦风搞出的幺蛾子拖进了收拾不清的残局,无奈事出紧急,前面的铺垫和后面的筹谋无一不是需要秦风在暗中把握着进行。

    萧禹憋了一肚子火儿,这一肚子火儿压着压着,就被接踵而来的各方麻烦压成了灰头土脸的憋屈,各大世家的胡言乱语,朝廷江湖的流言蜚语,甚至准确的前线战报,都要过萧禹的手才能传进京。

    萧世子雷厉风行雷霆手段,当夜连忽悠带骗地压住了御林军,果断爽利地处理了蛮人那群狼子野心的东西,保证了再后来蛮子劫囚的时候,让他们除了带走人以外没在京城掀起任何风浪;布置精密一举端掉了山河会在京城的老窝儿,不声不响的接手了正乙祠那个情报窝,随后兢兢业业地暗中周旋了各大世家,安抚了他们惶恐的内心;最后又马不停蹄地控制了四处散播的荒谬留言,最终把这一切掌控在了有利于他们暗中行动的氛围之内。

    宋国公世子的忙得夜不能寐,每每对镜观赏自己那被秦风摧残过的风霜面,都惶恐自己会华发早生、英年早逝。

    这些天,萧禹的嗓子眼儿里一直顶着一口老血,只准备等忙完了那缠身的皇命,一闲下来就掐着时候去喷秦风一脸。

    等到宋国公世子顶着那张英俊潇洒不再,又被苦大仇深的深重岁月蹉跎过的昨日黄花面去找秦风的时候,那嗓子眼儿里的一口老血终于喷出来了——只不过这次不是他自己想喷的,因为秦风告诉他,他要带着李明远下江南。

    这是何等不负责任重色轻友(?)的决定啊!萧禹想,江南什么地方啊。

    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萧世子乃是纨绔中的文人,废物里的天才,正经的舞文弄墨也许只能达到一般水平,附庸风雅的功夫却是十成十。

    论背诗,萧禹能背出三天三夜不重样儿的,无论哪一句都能数出江南十八个好儿。

    把我丢在京城收拾烂摊子,你却跑去这好地方玩儿,人干事?!

    宋国公世子满心悲愤地口沫横飞,你跑去玩儿就算了,居然都不带我一个!你对得起我们俩还穿肚兜兜的时候就心照不宣的情谊吗?你对得起我为你鞍前马后夙兴夜寐擦过的屁股吗?

    宋国公世子说的声泪俱下,讲到激动之处还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鼻涕泡,全然不顾秦风被他嫌弃恶心的直躲,就一把抓过他的肩状似癫狂地开始摇,用力之大,仿佛遭遇了全天下最令人发指的背叛。

    面对宋国公世子的跳脚儿,秦九爷只说了两句话就震住了丢人丢到姥姥家的宋国公世子。

    第一句话是:“把你的鼻涕擦擦你脏到我了。”

    第二句话是:“我们最先绕道江陵,你还去吗?”

    萧禹在听到鼻涕的时候还要一梗脖子上去理论,等到听到第二句话,尤其“江陵”两个字,瞬间萎了。

    萧世子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全部的抗议,已然被迫安静如鸡。

    在旁目睹了全程的肃亲王世子李明远本来对萧禹的遭遇深表同情,本想声泪俱下地一起冲上去和萧世子称道个难兄难弟。

    然而这种冲动止于萧世子开始哭诉他和秦风那与“擦屁股”有关的交情,甚至在萧禹动手动脚的时候,已经转变成了微妙的不爽。

    等到秦风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世子爷已经异常冷静地看着被花样嫌弃的萧禹,内心给出了一句尤为中肯的评价:该。

    只不过,秦风的第二句话来的如此猝不及防,没等到李明远对萧禹的遭遇表示任何的幸灾乐祸,反而被秦风一句话勾起了别的好奇心。

    江陵?

    江陵有什么不能说也不能看的事情发生过吗?

    李明远默不作声地看了萧禹半晌,本来准备等萧世子给个答案。

    然而萧禹自从听到这两个字以后,就像锯嘴儿的葫芦精附身了一样,乖乖的变成了安静如鸡岁月静好的美男子。

    世子爷看着安静美男子,由衷地感慨道,要你何用?!

    既然萧禹哑巴了,这个答案只能从秦风的嘴里找了,然而秦风只是似笑非笑又心照不宣地拍了拍萧禹的肩膀,话头一转,就给宋国公世子安排了一群足以让他被/操/练得更加哭爹喊娘的闲事儿,颇有一种“我出门儿了你好好看家”的意思。

    因着秦风这一拍,世子爷那微妙的不爽瞬间变成了极大的不爽,然而他光忙着不爽了,江陵怎么回事儿,已经被秦风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想问已然是错失了时机。

    世子爷那时候在秦风面前还小心翼翼地心虚着,虽然到现在这心绪也不见得少了多少,也总归比还没出京的时候来的淡,等到一队车马终于走到看得见城墙上经年累月风雨雕琢出来的“江陵”两字,终于把那从京城里带出来的问题问出了口:“江陵有什么?为何你一说江陵,萧禹就不来了。”

    马蹄扬起的轻尘在江南湿润的天气里如带着水汽的烟雾,李明远看到坐骑的缰绳在秦风手里紧了又松,不惊不慌的桃花眼中一闪而过的惊鸿照影,仿佛蒙尘的旧时光。

    马蹄“哒哒”的声音轻缓而带着纷至沓来的逼近之感,李明远不知为何,心情也随着秦风的手紧了又松,这才终于等到了秦风悠然马上的笑言:“世子爷难得来一趟江陵,了若指掌就没有意思了,自己看自己听,就会瞧出更多的意思,听到更多的声音。”

    秦风一笑璀然,李明远从来没听过谁能把“我不告诉你”说的这么委婉动听。

    秦风不说他也没办法,只好昂首阔步,和秦风一道纵马入了江陵城。

    ————————————————————————————————————————

    江陵是东南重镇,建城于纪山之南,即使在寒冷的冬日,夕阳之下,日暮之间,巴路回看犹在云间,数座山峰本该依旧色青似染。

    可是等到李明远入城下马,想要回望那冬日青山之景时,只看到了红黄相间的荒茫之色,不由一愣。

    秦风也牵着马,摸了摸那骏马亮丽的鬃毛,侧目见世子爷正疑惑的看那身后将隐于夜幕的山色,牵着马向前走两步:“江陵城暖,不似京城四季分明,此地一年的时候里,都至少有三季是春天的。”

    江陵自古是个富庶之地,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是个滋润养人的好地方。

    可是如今……

    李明远皱了皱眉,依旧不依不饶地将目光落在那色彩诡异的山峰之间:“那里……”

    秦风只顺着李明远的目光看了一眼,目光清凉,桃花眼里笑意难得一见地露出寒凉:“都枯死了,就这一个月的事。”

    他语气淡淡,谈论的仿佛是无伤大雅又并不相关的琐事。

    可李明远愣是从这中间听出了一种带着疏离情绪的凉薄。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天地万物皆有魂灵,山水松柏,都是一个地方灵气的明证,若是一个地方的气数相近,此地的其他生灵总是先降异兆的。

    世子爷的心不禁沉了几分,平时那神神叨叨二百五的劲头仿佛也随着那枯山死水一同沉寂了,连往城里赶路时都难得成了个有嘴当摆设的哑巴。

    然而越往城里走,世子爷就越沉默一分。

    走过两条长街直奔城中客栈之前,世子爷那原本英挺若剑锋的眉已经几乎皱成了一个疙瘩。

    李明远不耐烦热闹,从前在京中稀里糊涂地当着肃亲王世子混日子的时候,就是京中纨绔里难得的正人君子,听戏唱曲儿一概不凑,欺男霸女从来没有,看着二世子李明遥去那灯红酒绿地败坏德行,世子爷能堵着王府的门儿对着他弟弟连请三天的家法。

    世子爷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朵奇葩,遇上秦风之前,外人总觉得肃亲王世子爷清心寡欲得披上道袍就是个牛鼻子,剃光了毛儿就能装庙里的老僧,与神佛的缘分十分深厚。

    神佛缘份深厚的世子爷原本应该十分待见清净的地界,然而如今他身在冬日万物凋零的江陵,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地方不是不清净,而是太清静了。

    他们这样装扮成外乡伶人的一行人,足够包揽梨园行里的生旦净末丑,俏的俏,帅的帅,身后的几个影卫哪怕刻意掩藏都带着一股子不寻常的英气,却竟然没有人欣赏……

    他们走过的据说是江陵城原本最繁华的两条街,暮色未合的时候,竟然在这街上,没见到过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开始后半段儿剧情。

    开始抻感情线。

    不过后半段儿剧情似乎也……挺伤毛。

    最近已然要变成护发生发达人……

    然而自己开的大纲,哭着也要写下去。

    ps

    以及我说没说过本文是个he?

    = =好吧我忘了,那就说一遍,本文是个he……

    ☆、第50章 721

    世子爷将好好一副英气逼人的剑眉拧成了麻花儿,看着这放眼望去孤魂野鬼都不在的江陵,一双丹凤眼里再容不下其他,满满当当都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世道。

    秦风难得神色淡淡,没有揶揄也没有调侃,桃花眼中灼灼光芒像是蒙了一层万水千山的雾气。

    自从进城之后,两人一路无话。

    此番跟秦风一道儿出门的影卫队长叫陈安,是常年跟在皇帝身边儿众多影卫中最得力的一个。

    陈安其人面目生的虽然平庸,丢在人堆儿里就再也找不出来,武功和能力却极佳,沉静的目光里时常有常人发现不了的敏锐,更兼为人沉稳,一向颇得李煦器重。

    这次为了秦风出来查江南事,李煦愣是把他都派出来了,足见皇帝对待秦风已然偏心偏到了姥姥家。

    要说陈安有什么缺点,恐怕就是这人太沉稳,沉稳地过了头,性格谨慎到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堪比天聋地哑。

    秦风支唤人干活儿的缺德损出了新风格,因地制宜,人尽其材,干脆让陈安扮成一个戏班子里端茶倒水管账看行头儿的哑巴,堂而皇之地把一众安排不过来或者懒得安排的琐事心安理得地都交给了陈安,自己悠哉悠哉地当着台柱子,兀自倾城倾国。

    幸好陈安在秦风手底下被摧残了多年,早已练就了可与宋国公世子比肩的承受能力,又比宋国公世子那时不时被逼的一旦忍不住就要炸一下的脾气还要多了一份隐忍,几日相处下来,连李明远都觉得此人是个人才。

    然而甫一入江陵,世子爷的注意力显然被江陵的异状全部吸引过去了,甚至连一向淡然随意的秦九爷居然都有点儿走神儿。

    江陵城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逶迤挺拔的砖墙绕城而围,原本雄浑壮丽的南都江陵如今竟然死气沉沉。

    江南事出古怪,陈安跟着肃亲王世子并秦九爷出京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各种险阻,其中包括但不局限于朝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受灾而造成的一些成气候成规模的流民起义,内忧外患趁虚而入勾结蛮人的山河会,甚至一些关于江南凋敝的一些神鬼之事……

    这些事,无论哪一桩都足够让人焦头烂额,哪一件都必须谨慎小心。

    然而跟着世子爷和秦九爷在城中街这一亩三分地儿逛了两圈儿,陈安终于谨慎而确定的发现,这两位祖宗不约而同地在神游天外。

    等到世子爷皱着麻花儿眉带着一脑袋官司准备绕这空街第三圈儿的时候,从来严苛待己的陈安在用目光求助秦风无果之后终于忍不住了,不得不放弃秦九爷强安在自己身上的“哑巴”身份。

    这两位祖宗我行我素出了新能耐,哑巴都能逼开口。

    被逼无奈的陈安不是多话的性格,情形所迫之下的提醒也是言简意赅的,他默默在秦九爷身侧站定,恭敬的一躬身,低声道:“住店。”

    这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的一句话终于把秦九爷的魂儿招了回来,秦风站定,同时拦住了面色不善的李明远,微微一笑:“哦,该是这个时候了,我们先作休整吧,陈安,原本的安排是要在哪里歇脚?”

    陈安终于有机会维持自己的哑巴形象,一抬手,指了指前方。

    暮色渐起之下,四壁萧条寒水自碧之中,一处不张扬也不算破落的客栈无声伫立在那里。

    伶人虽然如今已经除了贱籍,身份却是依然不高,在外走南闯北,若是招摇,恐怕引人瞩目。

    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客栈刚刚好,就是对李明远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来说,确实简陋了些。

    此地是早就与朝廷渗透在江湖中的复杂关系网打过招呼联络的。

    陈安坚信自己的安排是正确的,他在秦风手底下多年,对这位的作风不说了若指掌,也算通晓,深知秦风虽然骨子里带着王侯公子那独有的优雅贵气,但却是个能将就的,倒是这位一向只存在于京城各种不靠谱的传说里的肃亲王世子,他一时有点儿摸不准脾气。

    李明远他爹和弟弟名声在外,是世家子弟子一辈父一辈中有名的败家子儿,纨绔里的翘楚,虽然从近日的事情看来,传言未见得能当真,但是到底误人。

    陈安拿不准肃亲王家究竟是传言中的情形占了上风,还是根正苗红的皇子龙孙的规矩成了正根,因此,在他指向那落脚之地时,第一时间没有去瞧秦风的脸色,倒是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李明远。

    他本以为,李明远纵然真是被经年累月传言污蔑了人格,但到底也会有几分世家子弟的毛病,让他意外的是,世子爷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那与王府气派完全没法比的小客栈,除了原本就显得满脸忧心的表情还没散去以外,连眉头都没皱,不仅如此,还开了进城以来第一句尊口。

    李明远昂首阔步,一手牵马,一手背负,沉声道:“走吧。”

    陈安那双敏锐的眼露出一丁点儿微微的差异,一抬头,却撞上了一双意味深长的桃花眼。

    秦风站在他身侧似笑非笑地看着,将陈安每一丝神情都看进了那双深邃的眼底,末了,伸手拍了拍他硬朗的肩膀,笑了一笑,转身牵马跟上了李明远,走了。

    一切都尽在那一笑不言里了。

    陈安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担心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

    李明远走在最前面,伸手推开了客栈的门,外面看着简陋的客栈内里布置得还算雅致,竹荫石径通往幽深的二层木楼,夜色之下晃着清疏的寒影。

    李明远与秦风将马匹留在了院外,等人牵去马厩,彼此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入了这寂然似无人声的院落。

    李明远前行了两步,与秦风双双停留在木楼之外,提高了声音问道:“有人吗?”

    树石相邻的红云暮色中,二楼一扇窗户缓缓而开,露出了一张煞白的脸,对着楼下遥遥一望。

    那人从楼上探出身来,眉梢眼廓被松烟描过,飞扬几乎入鬓,吊着眼角看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吵什么?!来者何人啊?~”

    那声音婉转地带着拉长的声调儿,娇柔有之,却分明是个男人。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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