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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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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戏游龙 作者:漠月晚烟

    第22节

    吴庸是不愿意回答的,可是看看李煦山雨欲来的脸色,觉得自己若是不回答,恐怕立刻就会被拖出去砍头。

    人在垂死之际的求生是无比执着的,吴庸想到自己的处境,立刻抛弃了那一身清高不愿与伶人为伍的傲骨,脑子飞快就着秦风的问题转了起来。

    吴庸方才涕泪交加声泪俱下,骗自己骗的越来越像真的,此时被秦风一问,恍然清醒一般愣在当场,嘴上已经支支吾吾不能成言,冷汗如水泼一般兜头而下,恍恍惚惚左思右想,终于从记忆深处刨出来一根救命的稻草:“有!我有人证!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皇后出事之日,就是他连夜到我吴府,说有人带话给我,要我早做准备,并替我引荐了裴将军!”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其中反应最大的当属裴庆。

    裴庆怒道:“引荐?!不是有人带话给我,要我去找你共商大事的吗?”

    李明远在一旁目睹这一场稀里糊涂的前因后果,仿佛看见了曾经被秦风支使得团团转的自己,震惊与欣慰之余嫌恶之情油然而生——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糊涂的反贼,造反造到最后,为什么反和为谁而反都没闹清楚。

    其他人更是眼花缭乱,已经在这信口开河的胡扯中有点儿找不到北的茫然。

    唯独秦风条理清晰,笑了笑,仍是只问吴庸:“吴相说有个小太监连夜传信,是哪一个?”

    吴庸一身冷汗接连不断,茫然的回忆了些许,猛地睁大眼睛:“我记得他长什么样子!让我进宫!我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众人:“……”

    在场诸人已经肯定,这当朝宰相已经急出了失心疯。

    而只有秦风笑容如春风吹散了祈年殿中糊涂的迷雾:“倒不用这么麻烦……”

    他笑着转身,对着门外一挥手。

    早已等在门外的陈安快步走来,竟然还背进来一个人。

    这人的状态太差了点儿,浑身是血不说,周身上下还不知从哪儿滚出了一身污泥,活像个刚从坟里刨出来的死人,除了根据眼珠子在动才能判断出这是个活人以外,处处透着死气。

    众人皆不明所以,独一人在人群中,不声不响却面失了血色。

    秦风对陈安带来之人的惨状视而不见,笑笑示意陈安将那人的脸凑到吴庸面前,才道:“吴相,您说的,可是这个人?”

    这一下,连吴庸都愣住了,眯着眼睛细细辨认了那只有眼睛能动的血人半晌,陡然激动起来:“是他!就是他!”

    他一边儿喊一边儿挣扎着膝行了几步,御林军惊诧之极,根本按不住他。

    吴庸以头抢地:“皇上!罪臣一时糊涂!罪臣冤枉啊!”

    李煦:“……”

    知道这老货脸皮厚,却到今天才出乎意料的瞧见了实景,李煦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老东西是何来的勇气喊冤枉的。

    ☆、第84章

    秦风却直接笑着挡到了吴庸与皇帝中间:“吴相先别急着喊冤枉,您说他是受人之托给你传信,这人……又是何人?

    吴庸出尽了一生的冷汗,已经无汗可出,只剩战栗,原地哆嗦了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这下,所有人都仿佛蒙了个彻底,纷纷无措的看着这场无解的糊涂账如何收场。

    李明远兄弟俩左右一对眼神儿,心知他们肃亲王府已经从这疯狗的撕咬中彻底脱了身,默默松了口气,神色漠然地双双去看那行将就木一般的吴庸。

    宋国公父子俩算是对内情知道的多的,经历如此搞笑的一场谋反,竟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荒谬感觉,不知道这天翻地覆之下究竟还要挖出什么骇人听闻的鬼扯——只不过宋国公父子都很淡定,觉得无论什么都震撼不了他们了。

    李煦冷面无言站在一边,从方才起就不再发一言,只等着秦风给他最后的交代与答案——皇帝突然有几分终于要迎来曙光的兴奋。

    虽然早知道那个答案终于要来,可真的临近真相之时,那不可抑制的兴奋之感到底还是冲破束缚不受控制的外溢。

    不管别人如何晕头巴脑,所有人中仿佛只需要有秦风一个人清醒就够了。

    秦风一招手,命陈安将那人放在地上,自己转身向皇帝拱手:“皇上,在下随肃亲王世子带兵入京勤王途中,遇到一处新坟——挖坟埋人的仿佛是某家家丁,我们路过时,他刚刚离开。郊野荒坟原本没有引起在下的注意,可是走过之后,在下身边有人发现,那坟头并不算严实的土竟然在动——这坟里埋得是个活人。我们掘开坟茔,就找到了这个人。本来若是无关之人,我们也不会带到圣驾之前,只是,这人的特征……恩,被一眼认了出来,应该是宫中人,世子爷觉得事关重大,这才带了回来。”

    李煦看了仍然跪着的李明远一眼:“孟冬!可有此事!”

    李明远正在心说这小子永远都给自己留后招儿,怪不得他非要绕道京西,原来是瞒天过海的从那儿拎了这么个证人回来。这一切他原本不知道内情,更不知道秦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刺客被毫无防备的点到名,忙摆出了一副“我们确实串通一气了的”嘴脸回的迅速:“皇上,秦风所言不虚。不仅如此,臣看此人面目有几分别的猜测——臣父肃亲王曾对臣说过,日前与皇上兄弟相争得激烈那日,起因就是有一位小公公连夜跑到肃亲王府,告知父王臣是被皇上‘扣留宫中’,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一次父王毫无防备被人挑拨,因此记忆犹新,与臣叙述过传话之人样貌,因此臣留心所记后,再比对此人,便起了疑心。”

    萧禹察言观色,适时插话:“世子为何不直接对此人审问?反而要带到御前?”

    李明远觉得自己胡说八道的本事已经有登峰造极之势,面上仍然镇定道道:“一来时间不准,二来臣觉得此事另有隐情,三来……”

    萧禹催促道:“如何?”

    李明远一顿,却是秦风掐着这个时候笑着接过了话,最终道:“世子爷心善不忍说完,我们寻到此人时,此人已经,此人全身筋骨皆断,舌头也已经被人挖去。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全然是个废人了!”

    这一下,众声哗然。

    众臣稀里糊涂的经历了这一场凶险又莫名的叛乱,正心有余悸,紧接着便眼见了如此一场胡言乱语,更有幺蛾子接踵而出,仿佛见到“关公战秦琼”这等年终大戏一般,花里胡哨得确实有说头,却实在荒诞得猜不到结局,一时之间,七年殿内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简直要变成晋朝开国以来最扑朔迷离的一桩悬案。

    然而这悬案没悬多久,就有人直眉楞眼地出来提供线索了。

    肃亲王家的二世子李明遥背靠着鼎沸的人声,探头探脑的眯着眼模模糊糊仔细辨认了半天,脱口而出:“我见过这个人!张蔚恭张阁老曾以此人向我为证明,说他是吴相谋反的罪证,他不是在张府吗?”

    这句话一出口,祈年殿内瞬间安静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张蔚恭张阁老,如果眼神儿有实物,张蔚恭此时已经被那一道道或惊或呆的目光射穿了。

    李明远身在人群中,心头却突然一震,祈年殿内二十八根金丝楠木通天通地,却在世子爷眼中化为了恍惚的重影,他循着众人的目光,终于将视线终于落在了他外公身上,却在眼中光辉重聚的瞬间骤然将一双丹凤扭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遗世独立的秦风。

    张蔚恭脸色沉郁,忙不迭地从皇帝身侧走出跪下:“皇上,此事容秉……”

    李煦却用实际行动狠狠打了这曾为帝师、三朝阁老的脸面,目光越过一众人等落在秦风脸上:“你说。”

    张蔚恭全然僵硬在了当场。

    而李明远视线中的秦风于祈年殿中悠悠一跪,不慌不忙的姿态仿佛停驻了匆匆而逝的光阴。

    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众目睽睽之下,迷雾重重之中,这个红遍四九□□伶动作显得尤其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补全了早在面君之初就该行的三跪九叩之礼,一众文武早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境况弄得失去思考能力,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出来质疑,只当是在这求神明垂怜的天坛中见到了神明打着瞌睡显了个灵。

    “皇上。”秦风在无数人的注视中缓缓开口,“草民秦风,字晚之,流落梨园二十载,如今,当着天地尊亲皇天后土与满殿神灵,恳请陛下为证,准草民认祖归宗。”

    一众惊愕的表情之中独李煦平静如初:“认祖归宗有何目的?”

    秦风一笑:“草民想为昔年父母之殇讨个明白。”

    李煦心如古井:“你父母是谁,你又想讨什么明白?”

    秦风一语如投石入湖,瞬间打破了所有勉强维持的平静:“草民之父为已薨长安侯秦羽,草民之母,乃是当朝已故长公主李昭宁!二十年前他们为前朝余孽所害,以致抱憾终天,如今余孽未除,草民未能报父母之仇,枉为人子;不能揭穿余孽面目,枉为臣民。”

    百官一片安静,静默之后,议论之声蜩螗沸羹,任谁也压制不住了。

    被押在一边的吴庸与裴庆已经双双呆滞成了木雕,不知为何会发展到如今程度。

    宋国公一臂挡开萧禹,越众而出,中气十足一声问:“你说你是平阳公主之子,有何凭证?”

    秦风一拜:“家母出身开国元勋氏族,得太、祖丹书铁券供奉于府,然满门忠烈独家母尚在襁褓而幸存,先帝怜爱,收家母为义女,封为公主准养育宫中,又赐免死金牌以示恩宠。”

    秦风单手探入甲胄,一块经年不曾褪色的金牌与周身冷铁相比烨烨生辉,仿佛带着岁月兜兜转转情深厚意的温度:“此物随草民一同流落民间,今日终于得以重见圣颜。”

    宋国公配合的接过金牌,转手由高才呈到了李煦的手中,李煦看了两眼,手间用力,猛然握住:“确是平阳遗物……”

    方才虫鸣水沸的众人已经错愕到再也不发一言。

    秦风从跪拜之姿下抬起头,桃花眼中淡然从容:“朝中有前朝余孽只手遮天,残害忠良,以致朝野上下结党营私、互相倾轧,终在外引虎狼窥伺,在内起谋逆之祸,吾为追查昔年父母之事,在江南与奉命追查江南天气异状与税银被贪墨之事的肃亲王世子相逢,阴错阳差机缘巧合之下,终于勘破前朝余孽隐匿多年的身份。”

    秦风自袖中又取一物,李明远看去,竟赫然是那似乎被他丢在了江陵山河会总坛之上、曾给乌云夫人看过的名册。

    “此为前朝余孽藏身在江陵村中所找到的石刻家谱,而石刻巨碑无法搬运回京,在下只好誊抄在此,此家族中人皆于几十年前死于灾祸,却有一男一女两个幼子逃脱。女子如今乃是蛮族王妾室乌云夫人,汉名张昭宁,业已伏诛,而昔年的男童,名为张蔚恭。”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惊吓得说不出话了。

    张蔚恭三朝阁老,二十岁高中,乃是仁宗四十六年的状元,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的开蒙老师,如今官至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唯一的闺女是肃亲王妃如今肃亲王世子李明远的亲娘……无论那一层身份铺开来看,都跟“前朝余孽”四个字离得像天边儿那么远。

    甚至还有与张蔚恭同气连枝的昔日门生,仍然心存侥幸以为那只是同名同姓。

    可是再看皇帝与张蔚恭的脸色,愣是没一个人敢去亲自戳穿这如梦似幻的窗户纸。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冗长又复杂至极的梦,梦里浑浑噩噩刀光剑影,凌迟一般的难以忍受,却没有哪个愣子来一巴掌把人打醒。

    而这所有人中,只有李明远不忍直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世子爷心中却醍醐灌顶。

    他的眼中像是有一部你追我赶的走马灯,从那一片素白之中仓促的相遇,尚兽苑中那被无声遮挡掩埋却越加深邃的地道,皇宫高墙之下依稀的相认,江陵城中若有似无的试探……

    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

    忽而一转,那画面又成了江陵城外一夕枯萎的青山,地牢中奄奄一息的幼童,和秦风立在山风夜色中安抚人心的一笑。

    世子爷,是我来迟了。

    他来的从来不迟,李明远想,他早就算计好了,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一切背后隐藏的是谁。

    景物光年流转,万般幻像似乎又回到了李明远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王妃张氏还在,正月初二,回门归省。

    那个终年严肃的老人就站在相府朱漆大门之后,时不时的朝外面望一眼,什么时候看到挂着“肃”字的红灯,才矜持紧绷着,露出一点吝啬的笑容。

    彼时年幼,不过三四岁的光景,下了早就坐不住的车马,不过向前奔跑几步就能扑倒那严肃老人的衣摆,咯咯笑着唤上一声“外公”。

    如今想来,春寒料峭的正月里,他究竟在那风来风往的冬寒府门之后等了多久?

    几年后,母亲去世。

    张阁老再不登肃亲王府的门。

    连那点吝啬的笑容,李明远都很少再见过了。

    京城朝野那么大又那么小,再见的场合多,叙旧的场合少,这个老人从二十年以前似乎就是眼前这个样子,可又是什么时候,他好像变得这么苍老?

    这个人一身傲骨学富五车,权倾朝野门生满天下,做忠臣也是足够名垂青史得享太庙的名相大儒。

    同样是这个人,名字列在了江陵前朝石碑名册的最末,平阳公主府因他而湮没,山河会勾结蛮族由他指使的影子,战火由他引起,他手上人命无数。

    而这竟然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他要唤一声“外公”。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从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时候不是这样?

    李明远不想相信这其中的一切,他暗暗欣赏着的人,背着灭门流离的血海深仇,而那迷雾重重的仇恨的另一边,站着的似乎从来不是他的敌人。

    那一瞬间,李明远觉得自己空有满腔怨恨,却不知该怨恨的是谁。秦风吗?他只是一直坚定的走向为家为国的坚守与事实,他没有错。而张阁老?他只是被赶尽杀绝的前朝后人中最幸运却也最不幸的一个,从他的立场,仿佛也没有错。

    那么是谁错了?

    张蔚恭原本跪在御前,闻言一愣,半晌,一撩官服下摆,笑盈盈的站起了身来。

    御前的侍卫和御林军猛然觉得不对,拔刀的拔刀,护驾的护驾,仿佛这刚才还只是弄权持政党同伐异的老人突然变作了被解除封印的凶器。

    如今,他掩藏多时的凶光毕露,终成了笼罩四方的乌云。

    ☆、第85章

    李煦眉头紧皱:“张阁老!对于秦风所言,你还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张蔚恭面不改色:“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李煦:“那你就是承认了!前朝余孽是你,鼓动山河会的是你!勾结蛮人的也是你?!”

    “皇上说少了。”张蔚恭面色无波,“远说二十年,肃亲王李熹在西北遇袭是我遥控,挟持长安侯独子是我安排,平阳公主之死是我指使……以及不日之前,裴庆封闭城门山河会进宫行刺,都是我的谋划,如今吴庸反叛,也是我在背后鼓动……这次,恐怕没有什么遗漏了。”

    众人大惊。

    李煦在御林军后露出了一个深恶痛绝的表情:“你所做为何?”

    张蔚恭站在原地未动,讥讽一笑。

    为何?

    几十年前,他还是懵懂幼子,因为贪玩儿带着幼妹出村上山游玩,傍晚返家,等着他的不再是阡陌相交、鸡犬相闻的村舍,而是满村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鲜血……

    从此一步踏出世代生长的村庄,苦难与颠沛流离却才刚刚开始。

    为了读书他什么都做过,后来不负苦心地高中。

    他那时候想的很简单——他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改变命运,有朝一日能够为全家几百口人命复仇,直到他遇到山河会的人,陈年腐烂的真相揭开,再无回首。

    他与那时还不是乌云夫人的妹妹在此事的看法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他步步为营,细水长流,希望以迂回的方式达成复国的目的——在他的安排之下,他唯一的女儿嫁给了肃亲王做正妃,虽然历经波折,却最终生下了世子。

    他很高兴,他一切的部署终于有了一个顺延的希望。

    彼时皇帝无子嗣,如果运作得当,皇帝就会一直没有子嗣下去,而若他唯一的弟弟肃亲王战死沙场,晋朝宗室中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是他的外孙,如果再有外戚支持,何止如虎添翼。

    扶持李明远登位并不难,他远控江湖,内控朝堂,只要除去前面两个阻碍,江山君位手到擒来。

    恐怕晋朝太、祖百余年前都想不到,那个心狠手辣屠杀他张氏满门的糊涂皇帝也想不到,兜兜转转,晋朝灭了前朝,而最终那流转的命运把皇位交还到了他张氏一族的血脉手中——那时候他只要这么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可惜他的妹妹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仅仅满足这秘而不宣的夺位,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早就扭曲了昔年乡村中那单纯幼童干净的心,前朝公主这个身份,让她把一切求不得归咎于了晋朝的窃国。

    她不仅要拿回早就不属于他们的天下,还要这天下重回乱世,因此,她不满足于山河会这个在野的江湖组织,她需要一支虎狼之师。

    她想到了蛮族。

    张蔚恭觉得她疯了。

    兄妹两人在一次次争吵中离心,张蔚恭却阻止不了她与蛮族的联系越来越深,而这些事最终被平阳公主发现。

    她先下手为强,成功利用蛮族和山河会杀掉了平阳公主,再早的时候,险些就成功利用刀枪无眼的战争杀了肃亲王。

    这些事终于让张蔚恭不得不出手阻止她,兄妹两人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从此一个一气之下远嫁蛮族,一个仍然留在朝中。

    他们两个人的分歧导致了一片烂摊子,其中两大祸患,一是就是他一时恻忍之心,留下了平阳公主那个流落江湖的独子,把他送到了前朝最后一个隐藏势力的手中抚养长大,另一个,到底是让肃亲王李熹有了防备,他们再无下手机会只能蛰伏,改明晃晃的真刀真枪,为挑拨离间。

    后来的失控越来越明显,多年无子嗣的李煦临幸了一个身份地位的宫人,此女一举生下皇长子,得以封妃。

    他唯一的女儿在不久后去世,那次打击险些使他一蹶不振,很久都心存远离的心。

    他有很多年都想着,干脆就这样吧,以这样的身份,把往事带进棺材,让不见天日的过往永远不见天日。

    可是,天不随人愿,那个他一时不忍放过的那个孩子回来了,他要清算这一笔稀里糊涂的账。

    而就是这个孩子,带给他一个他难以接受的事实——他的女儿并非死于病痛,而是死于毒杀,因为她的病死症状,与已故平阳公主基本是一样的。

    平阳公主死于谁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原本只是以为她疯了,没想到她疯的这样厉害,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能下手。

    他多番追查之下终于查出了实话——李熹与蛮族交战之前,那个语焉不详的纸条是王妃张氏送出,而乌云一直以为,是张氏害的他们功亏一篑。

    再后来,他以复国的名义把乌云逼了回来,容忍她膨胀的的同时,也浑然不觉的一脚踏入了秦风早就撒下的网与布好的局。

    他杀过太多的人,甚至杀了自己的亲妹妹,现在,终于轮到别人来杀了他。

    命运如此,兜兜转转匆匆忙忙地没有一瞬间的停驻,世间万物,哪怕是恢弘的宫室与雄伟的皇宫都没有资格屹立永恒。

    谁也没有欠过谁一分。

    所求为何呢?

    张蔚恭突然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何。

    他有几分昏花的老眼一一扫过满殿诸人的惊讶错愕,看到李明远那犹自震惊着不敢置信的表情时微微顿了一顿,他从那双丹凤中仿佛看见了早亡的女儿,血浓于水,恐怕谁也想不到,他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同时会有一颗慈父之心。

    可他只顿了那一顿,目光就偏开了,直直盯住了李煦。

    变故的发生是一瞬间的。

    秦风说出张阁老的名字之后,所有人都忙着目瞪口呆,原本造反的主角儿吴庸、裴庆等人,反而成了过眼云烟的摆设。

    裴庆蛰伏许久,骤然暴起,反手抽了原本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刀,横刀一劈,越众而出,本想直奔李煦,可是宋国公反应迅速,一个眼神之下,早已将李煦身边围城了固若金汤的铁桶。

    裴庆猛然刹住,后退半步,余光一瞥,伸手异常迅速地一夹一横刀,锋利的刀刃直接架上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脖子——那是跪在原地多时的秦风。

    “准备车马!”裴庆示意本就离得极近的张蔚恭走到他身边来,才沉声道,“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这小子。”

    原本想要冲上来的御林军纷纷止了步。

    李明远骤然起身:“外公!”

    张蔚恭别过视线,充耳不闻。

    李煦面沉如黑云压城:“乱臣贼子!”

    到是秦风犹自镇定,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一笑如风:“以为这样就能逃脱了么?你想的太容易了些。”

    “你闭嘴!”

    裴庆被这句带着轻蔑的话激怒,刀下用力,入肉三分,锋利的刀刃割破了那形状秀美的脖颈,流出鲜红的血线。

    秦风竟然还有心思诽谤,笑道,这些人还真是没什么创意,动不动就都爱抹脖子。

    裴庆怨毒地看着李煦道:“皇上死过一次妹子!肯定不介意再搭一个外甥!给你们一炷香时间!给我备车马!现在就去!”

    见了血,御林军中无人敢擅动。

    萧禹侧头,皱着眉不甘地交代了几句,转过头来朗声道:“我已经吩咐去做!你先放人。”

    裴庆狠狠一笑:“宋国公世子,你觉得可能么?”

    “你!……”

    萧禹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穷途末路之人,哪怕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可是他想拉的那个是秦风。

    车马很快备好,门外被打发出去的小兵快步跑进来一跪,直言一切停当。

    裴庆抓着秦风那单薄的身板,手上的刀丝毫不曾放松,一步一扯地朝殿外挪去,御林军绕着他围成一个圆圈,随着他且行且退。

    李明远跟着众人一齐跑出殿外,毫不意外的知道,裴庆绝对不会放过秦风了。

    那侧过头去看身侧那个人,血已经顺着铠甲无声染满了半边前胸,因为失血,他的脸色显得分外苍白,却竟然还是笑着的,兀自无知无觉地颠倒着众生。

    他在看他。

    皇宫之外的月夜之下,江陵之外的晨雾之中,他都见过这双如水的桃花眼。

    第一次,他对着这双桃花眼说,若狂风将起,必不相离。

    第二次,他在心里说,我没有别的立场,我愿与你同行。

    李明远觉得他终于在他血染的战甲里读明白了他眼中最后的意思。

    他盯着秦风那双红尘淡漠的桃花眼,仿佛要从中看出几分逼迫与威胁,哪怕几分乞求也行。

    可那是秦风,他永远遗世独立于熙熙攘攘之外,他永远立于高处唤雨呼风,那双眼中,除了笑意,还是什么都没有。

    李明远却在那一瞬间凭空生出了怨恨,他突然明白了太多的前因后果,也突然明白了秦风真的是个赌徒。

    ☆、第86章

    包围里外,兵刃两端,他把自己置于刀剑之下,孤注一掷定自己的输赢,可谓豪赌。

    裴庆与张蔚恭已经退到白玉石路的尽头,背后是宫门与车马,宫外站着无数拥兵持刀的军侯。

    李明远突然出声:“等等!”

    裴庆充耳不闻。

    李明远更急更高声:“等等!外公!”

    张蔚恭被这一声叫得停了一停,回过头来,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拿我换他!”李明远前行两步,“我跟您走。”

    裴庆断言拒绝:“不行!”

    张蔚恭却不发一言。

    李明远言辞恳切:“外公,我跟您走,我不会伤您。”

    英俊的青年眼神是恳切的,皱着的眉带出一种哀痛的纵容。

    带走李明远其实是好的,张蔚恭想,他终于垂垂老矣,若想东山再起,这唯一的外孙正当壮年,依然年轻。

    他身体里有他的血缘,是他最好的延续。

    看出他的松动,李明远急道:“外公!放了他!我比他更合适!”

    他一生坚决而稳妥,只求韬光养晦细水长流,却只有在面对李明远时,露出了最后一点不带血气的优柔,仿佛他还是那年张氏回门省亲时带回来的,两步就扑到他怀里的稚子——那是他在这个人间残留的最后一点温情。

    他对太多东西不肯忍让过,此刻面对李明远,却破天荒产生了那一点纵容妥协的念头。

    半晌,他看着李明远,点了点头。

    裴庆顿了一顿,皱眉就要出声,却终于看到了张蔚恭眼中的坚持。

    “好。”他说,“劳烦世子爷自己走过来!”

    李明远一双丹凤清冷,英俊的眉目淡漠,前行地毫不迟疑。

    那个人,引着他纵着他哄着他一步步走到如今这终无他解的残局,最终还是他赢了。

    李明远一身清寒,甲胄不知何时染上了纷乱的尘埃,轻轻别过面庞不再与任何人对视:“来吧,放开他。”

    裴庆的动作像是被缓慢拉长,将信将疑地一点点松开早已入肉的冷兵刀,一手推开秦风,示意李明远过来。

    两人一人向后,一人向前。

    擦肩而过的瞬间,血流过多看上去虚弱苍白的秦风骤然发难,一扣李明远的肩膀,猛力将他抓出了包围圈外。

    两人双双扑倒在地。

    同一时间,弓弦拉满弹射的声音霍然响起,早就听从吩咐埋伏在断墙之后残檐,之上的弓箭手闪电一样冒了出来,万箭齐发,箭矢划过半空发出锋芒毕露的疏忽之声,“嗵嗵”数声,射中了毫无防备的物体。

    李明远一惊,起身就要去看,却被秦风死死制住。

    那双冰凉的手猝然捂上了他徒然睁大的眼睛,他不能视物,却更加清晰地听到了两道重物倒下之声。

    一道沉重,一道轻微。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声。

    李明远终于卸掉了挣扎的力气,不发一言,秦风指尖流淌过的液体不知道是他的血液还是自己的眼泪。

    他沾染了尘土的面颊上,冰凉却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李明远浑身僵硬,没有追寻也没有反抗,纵然他知道那是什么,纵然他知道一直以来他非常渴望。

    可是不过短短半日的时候,他已经觉得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一片黑暗中,乱七八糟却沉重的跑步声、兵器抽出的碰撞声、文武百官或惊呼或惊恐的散碎人声混乱纷杂成茫然又邈远的背景。

    这一切的声响,喧嚣不止,却预示终局的尘埃落定。

    那双略带冰凉的手还覆在李明远的脸上,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对不起。”一道动听却邈远的声音在李明远耳边响起,像是遥远天幕九重天上的遗音,紧接着,那个声音又说,“谢谢你。”

    ————————————————————————————————

    晋朝天顺十年,冬至。

    当朝宰相吴庸因皇后之祸策划于天坛祈年殿谋逆,为平阳公主独子秦风识破,牵涉出前朝余孽之案。

    此案背后事宜复杂,牵连甚广,秦风假借令人身份暗访多年,终将乱党一举击破,秦风还朝,证明身份,袭长安侯爵位,暂不领官职。

    肃亲王世子护驾救驾有功,着其暂领兵部,同宋国公世子萧禹一齐,协助宋国公萧岿清洗乱党残余。

    这一场轰轰烈烈局中有局的谋逆大案,终于在年关之前,彻底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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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年关,京城刚刚经过一场囊括了前朝后宫之中一众关键人物的、轰轰烈烈的刷洗,终于从阴霾的素白里勉强露出了最后一点生气。

    江南上一季的税银在山河会被一举清除的驻点中陆续找到,分批分次的运回了户部。

    李煦得知此事,立刻签发了政令与调令,备足了粮草军饷,趁着除夕之前,火速发往边关,算作犒军与补给之用。

    今冬的第一场瑞雪,终于姗姗来迟。

    窗明雪重,雪里梅香醉人,天灰云淡,静谧的簌簌落雪声中,天色将暮。

    萧禹拎着户部的账本儿熟门熟路的绕进了肃亲王府,毫不避讳地将朝廷户部的账册往李明远眼前一摊,全然不在乎今上会不会治他个“泄露朝廷机密兼擅离职守之罪”,直接道:“看看,够不够,反正是给你爹的,也不是外人,你算肯定吃不了亏,我瞧着皇上的意思,你说一个‘少‘字,今年宫里的用度怕是还能再俭省几分。”

    李明远接过账册翻了两眼,密密麻麻的方格子看了有些眼晕,狗脾气登时就犯了,一甩手:“行了,多了少了就这些,有你在户部盯着,差多少我只管问你,敢不给你也试试看。”

    反正是拿皇上的银子给皇上卖命,萧禹对于多少并无意见,懒得跟李明远听李明远耍这一惊一乍的威风,干脆的把账册合上,一卷一揣:“还有件事儿,犒军这趟不远不近,谁去合适?”

    朝中正乱着,几个有牵连的武将抄家的抄家,收押的收押。吴庸那一派更复杂,姻亲、门生,撇关系的撇关系,趁机表忠心的表忠心。吴家关系复杂,因为出了个原本地位还算稳固的皇后,这些年在朝中根基扎的不是一般的深,原本巴结吴家的人能从皇宫排到前门楼子。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如今吴家这大厦将倾之时,倒是让京城中人目瞪口呆的目睹了一番活生生的世态炎凉。

    而张蔚恭的事处理起来就更有几分棘手,原本属于张阁老一党往下深挖,牵连出不少旧臣亲信。张蔚恭明暗两方人手,一方只知朝政不知暗事,而另一方知晓内里的,早就在天坛事败事跑了个干净——这才是麻烦的地方,能抓到的人一问三不知,而抓不到的人,更要加派人手去追以免引起更大的乱子。

    李明远夹在其中分外尴尬,虽然李煦早就话里话外的言明了肃亲王世子无辜,可是血缘这种东西,打断骨头连着筋,李明远自己也清楚,众人多少还是给他留面子也不愿意刺激他,当着他的面,总是话留三分余地。

    这还不如有一说一呢,毕竟他自己听着憋屈,说话的人自己也没舒服到哪去。

    然而眼前正好有现成的机会避嫌,简直让世子爷跪地山呼万岁,因此萧禹一提,干脆一口应了下来连迟疑都没有:“我去吧,逢年过节的,儿子慰问老爹,天经地义。”

    萧禹笑着点头:“他就说,还是你去合适。”

    李明远顿时有几分不自在:“他?”

    萧禹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能有谁,一刀划破的破口子养了许久,推说自己身子骨不好,什么差事儿都不肯领,干睁着眼睛支唤人,这不,你们家老二被他一指头支到江陵去了,至今还没回来的日子。”

    李明远:“……”

    前半个月他在兵部忙的脚不沾地,这两天才回到家,却不见李明遥的踪影,叫来小厮一打听,才知道,二世子领了皇差去了江陵,走了都有四五天了。

    ……感情是这货在背后出馊主意。

    自从冬至那日,他每每想起秦风都觉得不自在,没有刻意想要去逃避什么,却也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喜欢接近。

    好在秦风从那日开始就一直称病,独自搬回了早就空无一人的长安侯府静养,免除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

    可是不闻不问……好像也不是太够意思。

    李明远面露欲言又止之色,到底没忍住:“他怎么样?”

    萧禹装傻充愣:“啊?你问谁?你们家老二?哦,已经到江陵了,那边儿新上任的巡抚是皇上新提拔上来的,不知道皇上从哪淘换出这么一号人才,吏部出身,一身正气刚正不阿,除了皇上的面子谁的面子都不给,不是我说……那脾气不是一般的不好惹,几个老东西在他手里都要喝一壶,估计你们家老二那身娇体弱的小公子哥儿身板儿受不住,再过几天就要来信上你眼前哭了……”

    李明远:“……”

    萧禹也是皇帝跟前的影卫,毕竟秦风一个冷不丁冒出来的公主独子听着就不那么服众,皇上派萧禹帮着他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两个领头的主子一个比一个没谱儿,李明远觉得这些影卫至今还能毫无怨言兢兢业业地为朝廷卖命,一定是经历过无数思想斗争的。

    至于萧禹,李明远以前见秦风将这听戏斗马的宋国公世子三句话收拾的叫动不往西,现在李明远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发一下这方面的能力。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一辈儿里的公子哥儿,居然一个比一个欠抽,晋朝这么大一个朝廷,何愁不亡国。

    李明远英俊的眉眼扬了扬,说话却像是在磨牙:“哦,谢谢萧世子关心我这不成器的弟弟了……”

    萧禹:“……”

    两个人的眼神在冬日清冷的空气中你来我往,干燥的空气里仿佛有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

    最终还是萧禹败下阵来。

    萧世子即使败下阵来也不是什么顺毛驴,鼻子眼睛乃至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着一股子“我懒得搭理你们”的欠抽气息。

    “他病了。”萧禹裹紧了穿来的墨色大麾,忒不讲究地把账本儿一并揣进怀里,“他称病也不全是托词,他自小身子骨就没好到哪儿去,回京这两年养的好了几分,但架不住他那早就被拖烂了的底子,裴庆那一刀算是引子,陈年旧疾就着这个机会全都找来了,算他活该。”

    李明远一愣。

    萧禹说完,起身就往外走,李明远跟在身后想送,却被他拦住了:“下雪了,外面天寒路滑,我有马车,你留步吧。”

    话音一落,这次走的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完全没有想要欲拒还迎的意思。

    李明远目送萧禹出了王府大门,目光被纷纷而落的雪色映得有几分恍惚,浅浅闭了眼,黑暗之中所见的却是春日晴光下桃花灼灼。

    ☆、第87章

    第二日,京城雪晴,红软的天光之下,令人忽而忘寒。

    李明远今日醒的甚早,整装束带一身英武地走到回廊上吩咐管家备马之时,反倒吓了管家一跳,听闻他要出门,管家仿佛听见了什么奇闻异事,然而再狐疑地看了看他严肃的脸色,一句话都没敢多问。

    这四九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后左右横纵几条街,两条腿平白去走,也要走些时候。

    达官显贵的门庭多是一前一后,朱门大院,相比为邻的,多数不是亲属就是同僚。

    车夫将马车停到了长安侯府,不敢掀帘,怕冷气冲了里面的肃亲王世子李明远,只敢在外面恭敬扬声:“世子,到了。”

    李明远下了车,站在长安侯府外,只觉得恍如隔世。

    平阳公主府与长安侯府原本是相邻并立的两方宅院,皇家规矩多,嫁出去又留居在京城的公主,仍要单独开府,李明远从前就觉得这规矩忒不人道,平白消磨了伉俪情深多少年华。

    少年夫妻老来伴,而这样平白朴实的一句话,在京城中见得却少。

    多数人,不共青春年少,也不共暮雪白头。

    只是庸庸碌碌坐看岁月从指间疏忽而过,水中月,灯下影,指间沙,镜中花,皆是人间留不住。

    他这位姑母的轶事其实很多,只不过,很多年后无人再提。

    犹记得传说里,太后做主为公主择婿,满京轰动,幸好皇宫戒备还算森严,不然那镶嵌满九九八十一颗纯铜门钉宫门,怕是也要被求亲的人磨平。

    与持有“娶妻娶公主,无事尚官府”这般悲观论调的前朝截然不同,如今的达官显贵公侯之府显然都比较务实。

    晋朝延续百年,互相嫁来聘去的都是这几家高贵门庭,既然每家都差不多,娶个皇家的公主回来,亲上加亲不说,对于门第仕途,更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更何况这位公主原本就名满天下,才德兼备,色艺双全不让须眉。

    皇帝没有亲妹,平阳公主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手中又持丹书铁券,娶这位回家,相当于娶定了辉煌前程。

    贵胄公子挨个数,然而平阳公主对于那些主动求娶的公子们愣是一个都没看上,自己做主,在京西搭了个花楼,文选才,武选优,亲自为自己选驸马。

    这一选,就选出了一段佳话。

    昔日公主出嫁,十里红妆动京华。

    如今,鲜艳的朱红喜带不复,原本分立的两座深宅大院合一为二,无声掩埋了岁月中轰轰烈烈风花雪月的传说。

    李明远下车,不发一言地走进了如今的长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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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长久无人居住的府宅显得有几分空旷寂然,却不至于杂草丛生。

    肃亲王到底是将军,能大雅就能大俗,是以肃亲王府在他的放任之下走上了一条忒不讲究的不归路,如今李明远触目所见这荒废多年的长安侯府,竟比他那肃亲王府还要好上几分,微末之处彰显着主人的优雅品味,想来是有人刻意收拾过。

    李明远踏着未扫的厚雪,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前院,才终于有人迎了上来。

    长安侯府的旧人早就都不在了,萧禹怕秦风招来不知根底的闲杂人等,特意从宋国公府拨了几个得力的下人来给他使唤,迎面走来的人从前在国公府上待过多年,见到李明远,自然认得,忙迎他去见秦风。

    侯府回廊之后有花园,假山之后有凉亭,李明远踩着咯咯吱吱的雪,顺着石子路一路走到近前,才看见秦风竟然在凉亭里。

    雪后的京城冷的很,而他却一身春衫,身后只披了一件狐裘大氅,听说他来,浅浅一笑回眸,眉目堪描入画。

    李明远从来受不了他一笑,忧心忡忡不知该先怪他穿的少,还是该和他叙叙旧,早先那避而不见多时的别扭与尴尬反倒被这两样排在了其后。

    秦风笑着招他过来坐。

    他身在病中不能饮酒,自己不在意,伺候他的却不敢不小心,因奉上的是两杯热茶。

    秦风让了一杯给李明远,桃花眼里的神色慵懒而随性,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他生病的事确实是真的,这么近距离的看,那苍白与恹恹的底色一点都遮掩不住,与之前调笑着戏耍人的模样有着分明的不同,注意到李明远的目光,他浅笑着抿了一口茶,先开了口:“世子爷来的早,是有事么?”

    李明远顺意抿了一杯口茶,僵硬的笑了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第2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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