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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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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12节

    其冽扫了一眼震惊中的杵在那里碍手碍脚碍眼的大夫,便递了个眼色给瑟。瑟领命一把拖起那大夫就要往外丢。

    那大夫扯着瑟的脸皮,扑腾着手脚要引起其冽的注意。我木有出声啊!请允许我观摩吧!机会难得啊!

    瑟挒过扑腾中的大夫的手脚,一把按住他的脸,直直地扔到了外面守护着的护卫身上。门一关,瑟顶着被掐得红红绿绿的脸皮心里默默流泪,这世界终于清静了!

    ☆、第58章

    招牌大夫捻着针携着内力缓缓扎入,一面仔细地观察白泽芝的反应。才那么几针,却扎了一个时辰多,大夫额上开始沁了出汗。

    其冽看着白泽芝通红的脸,若有所思地摸向胸口的玉牌。

    扎了那么几针后,招牌大夫便停下手,静立在床榻边,微皱着眉头看着那昏迷中的人。

    其冽伸手试了一下温,还是滚烫,不禁又皱起眉:“如何?”

    “等。”招牌大夫说了个字后,依旧那么安静地看着。

    一炷香过去,白泽芝脸上的红霞好似淡了些,但奇怪的是一丝汗珠都没有。其冽伸手探了探温,确实没那么烫了,不管怎样,其冽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了点。

    有一炷香过去,白泽芝脸上只泛着浅浅的粉红,依旧是没有一丝汗珠。其冽试了一下温,烧退了。其冽刚心里一舒,又稍稍紧了紧。这热度退下,人该醒了。白泽芝是因为自己当他面砍了他父亲才如此的,现下将要醒来,其冽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倒不是后悔自己的所做,只是怕白泽芝醒来看到自己,一时气上心头又昏过去。

    其冽在那顾自想着,招牌大夫开始一一将白泽芝身上的针收去。

    “他……何时醒来?”其冽问道。

    “热度下去,但烧未彻底退却。”招牌大夫只顾自己收拾,淡淡道。

    其冽摸了摸胸口的玉牌,最终还是拿了出来。

    “大夫,看一下这个可否得用?”其冽将玉牌递到招牌大夫面前。

    招牌大夫眼瞳微微一缩,其冽手中的玉牌通体墨绿。招牌大夫小心地接过玉牌,指腹细细抚过那纹路,又在鼻息间轻晃了几下。他看了眼其冽,斟酌了一番道:“鄙未曾见过传言中的药玉,师傅也未曾提过。且试上一试罢。”

    其冽自然做了一个同意的手势。大夫这番话,他只将这么一听。若真未听过未见过,怎知道如何辨别。而这番说辞必是大夫为了不招惹麻烦,否则,仅凭见过这药玉,其冽说不得便不会让他出这道门。

    招牌大夫面上不显,手下不紧不缓地将白泽芝身上所需要用到的穴位揭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里,看一个曾被医圣医治又未愈的病人,身旁这不知身份的人又拿出这么一块师傅亲手所做的药玉,不知道是该欣还是该恐。大夫捏着药玉,心里微叹了一口气,也不想那么多,先救了这人再看吧。大夫凝了凝神,准备开始着手医治。

    “大夫,”那大夫面上并未显示什么,但其冽还是将这人的心思琢磨了个透,“待此人病好,稍作调养,吾便会使人送大夫安好还家,并附上丰厚酬劳。”

    招牌大夫一听,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这人也不会拘着自己留下,心里顿时松快不少,便是连连道谢。凝神静气之下,招牌大夫开始执着药玉专注地刮向白泽芝身上的穴位。

    白泽芝对这一切都不知晓,只一味昏迷。他看着缚住的父亲想上前,脚步却是一点都迈不动。

    “我儿,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希望……”

    白泽芝听着父亲的声音,眼角渐渐泛红,落下两行泪水。

    其冽看着白泽芝眼角滑落下来的泪珠,又看了看大夫卖力使劲的那架势,心说是不是这么刮太疼了,连昏迷中的人都被疼哭了。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一下大夫下手稍稍轻一些,其冽走上前一步,便见着跳跃的烛火下,白泽芝身上已泛出淡淡的光泽。其冽眉一抬,这……这是出汗了?

    “取夜明珠。”其冽轻道。

    暗处的瑟便得命离开。

    没过多久,室内便亮如白昼。

    其冽细细看了一下,确实是出汗了。虽然是细小的微不可见,只皮肤上一层光泽,并未有汗珠凝成,却足以让其冽欣喜不已。

    大夫的动作并未停止,还专注地刮了这一穴位,向下一穴位刮去。额头上的汗珠滑落下来,滴到棉布衣上泛出淡淡的水印。手臂上的袖子被胡乱地挽了几道,才滑下了些又被挽上了去。

    白泽芝的汗越来越重,渐渐地湿了发丝,潮了衣衫,连铺垫的床榻上都浸湿了。

    “成了。”大夫尽心地刮了最后一个穴位后收手,险些站不稳,却还是接着交代了一番,“着人擦干病人的汗水,用煮了两个时辰的药汁沐浴,切忌不得受了风着了凉。”

    其冽收起玉牌,立即唤来瑟安排人按照大夫的嘱咐去做,又使人带大夫下去沐浴换衣。

    待白泽芝用了药浴之后,大夫也已收拾妥当。已是子时,大夫将药粉和药膏细细敷在不同的伤处,便下去休息了。

    其冽在床榻上翻了半晌未入睡,便索性起身。他不自觉地走到白泽芝睡的那屋门口。

    屋内的夜明珠已撤下,只远远地留了一盏灯火,能朦胧得看到人,却不影响病人休息。其冽坐到床榻边,看着睡得颇不安稳的白泽芝。手抚至额角及面颊,有些湿黏。在这样昏黄的灯火下,白泽芝的面颊还是那样惨白,与其冽染上昏黄色的手衬下,那么突兀。其冽微微不满意地皱了皱眉。

    其冽将胸口的玉牌解下,在手心里捏了一会,才系上白泽芝的颈脖,塞到内衫之内。其冽看着白泽芝的睡颜,心道:收下我如此重要的东西,便是我的人了!

    “瑟,”其冽走出白泽芝的院落,“马上去溱水关,这边安排得用的人来,护送白小将军在后,走稳妥些。”

    瑟点头领命。

    其冽走了几步,又停下:“那个大夫还不错,赏!跟着一起走,待调养好白小将军再说。”

    瑟又是点头,心里自然明白这白小将军的重要。

    那夜,一道道消息自这罗那的贫民区小院里发出,随后其冽便飞速前往溱水关。

    燓厦京都的一座院落,一只蝙蝠在夜色里飞入。一位女子掀开锦被,披上一件薄披走到蝙蝠那取下纸卷。只那一眼,便置烛火上燃尽。蝙蝠拍着翅膀,飞了出去。那女子紧了紧薄披,在窗前站了一夜。

    ☆、第59章

    刚拂晓,洛安常穿上一袭白衣,沿着随廊往前院走去。随廊檐下的红灯笼全换上了白纱的,所及之处纱幔也全换上了丧白的白纱。整个将军府一片萧瑟,一点都没有往日的繁华。

    白将军为国殉身的已有奏报呈到御案上,当下皇帝便携百官哀悼,着礼部拟了旨意,封白蕴涵为一等忠勇公,世袭罔替,特赐下丰厚葬品。

    兰赫到将军府的时候,洛安常正到灵堂。她看到樊厦帝皇走进,便悄悄隐到芙蕖身旁的纱幔之后。樊厦帝皇上了香之后,在灵台静默了好久才离开。洛安常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自古帝皇没有不自私的。再宽厚的君王,一旦有苗头要威胁到自己的帝位,都会要扑灭。更何况,这位帝皇睿智不足,稍有挑拨,便相信了自己所看到的。之前是,现在也是。不然,文有洛云海,武有白蕴涵,这樊厦固若金汤,莫桑怎么都不会有机会的。洛安常垂下眉眼,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冷笑。

    “宋姐姐,”芙蕖微微向后侧了侧身子,“今日人多杂乱,姐姐在后院便可。”今天前来哀悼的人多,万一有人认出洛安常,可就不好了。

    洛安常定定地停顿了一会,点头离开。

    等晚上用膳的时候,府里才发现洛安常的房间空无一人,首饰衣物的置放一如平常,而门房却没有她出府的记录。

    芙蕖听着疏梅的禀报,沉默了许久。这时候离开将军府,宋氏会去哪里呢。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保护个女子还是可以的。总比一个弱女子在外安全。芙蕖皱了皱眉。心思被父亲亡死的哀痛占据了大半,按着以前的阅历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

    “不得道与人听。”芙蕖对疏梅说。

    疏梅俯身答应。

    芙蕖便让她下去,自己马上去找母亲。

    白夫人一脸倦容,听闻女儿的讲述之后,也是没有多少头绪。白夫人见得比芙蕖多,思考的自然更多一些。被人掳走的可能性不大,且不说房内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而且府内家丁也未有禀报。还有就是芙蕖并不知道的,将军府会有为数不多皇帝派下的暗卫看着,在这么多眼皮子下强行带走人却没有痕迹,不大可能。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在府中凭空消失?白夫人心中思索着,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色。白夫人甚至都没有怀疑,洛安常能在暗卫的眼皮下,府内家丁的保护下,不留痕迹地自己走掉。因为洛安常是个弱女子,又看着傻傻的。

    “兴许是出个门,并未惊动旁人而已,今日府中忙,门房一时不查也是有的。”白夫人道,“女儿不必担心,母亲等会便遣人去外面寻一寻,兴许出门买东西,一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是有的。”

    白夫人转头吩咐了人出去寻人。

    芙蕖点头应下,心里却有一些想不明白。将军府的门房何时会不查?有什么重要东西需要在这样的日子出门采买?抬头看到母亲眼角的黯淡,却是没有再问。失去父亲的哀痛让她再不能分出太多的心思。

    芙蕖起身,抱住白夫人,轻轻唤道:“母亲……”

    白夫人抚了抚女儿的发丝,心里轻叹了一声,眉上轻轻一皱。

    几日来,洛安常再没有回府,出去寻人的也自然再没有找到人。白夫人没有办法联络到白泽芝,也不能贸然去询问暗卫的主子,人是不是被他带走了。毕竟洛安常的身份有些尴尬,他若是要带走查问,也是理所应当。

    白夫人在犹豫是不是要在白将军头七的那天隐隐地问一下皇帝的时候,皇帝却不过来了,因为溱水关打起来了。打了败仗的莫桑没有好好休养生息,趁着燓厦与罗那打仗的时候,也卷土而来。而原本该是留在燓厦京都的莫桑帝皇却是消失了,徒留了那宁安王其渊。兰赫当下就下令将其渊打了一顿,关进了天牢。要想拿其渊牵制莫桑帝皇,兰赫也知道不可能,世人皆知其冽对其渊的母后,目前莫桑的皇太后,恨之入骨。留着其渊,也是看看莫桑皇太后能掀起多大的浪,能拖住着点其冽的行动。

    其冽在溱水关自然是立马就知道了燓厦京都的动静,他只是淡淡一笑。其冽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情,这其渊送到燓厦当质子也不是这么简单,他正需要借这个消息来激皇太后,逼其异动,借由此将皇太后一干人等打下去,以报弑母之仇。

    其冽走出帐外,看着天际上翻腾的乌云,纷飞的雪花飘洒下来,嘴角微微上扬。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刮来,其冽深吸了一口,清冽的气息在肺腑里游转一息,轻轻呼出,只留淡淡水雾。天气越冷,对莫桑兵士越有利。其冽自然希望天气越冷越好。如今储粮在手,自然是不怕了。按以往的打法,莫桑是占不到什么优势。如今么,其冽淡淡一笑,那岳长明布的这么个局也算是大功一件,只可惜留不住。好在得了燓厦的白将军,算算日子再有几日也该到了。临走时,那人还那般瘦虚,有那大夫在,现下应是能下床了吧。只是遇上这般天气,那伤肯定是不好过。

    想到这里,其冽看了看远处苍黄的山脉,道:“瑟,给白小将军送几件银狐裘和紫貂裘过去。”

    瑟应声退下。

    朝溱水关赶路的两辆马车在水边停下。白泽芝躺在马车里,闭着眼听着马车外的声响。

    只言片语中,白泽芝知道,燓厦与莫桑在溱水关已开战,而他们正是往溱水关去。白泽芝紧紧地握着拳,手背上隐隐可见几条青筋。准备拿自己当人质吗?人质会有这样好的待遇?守卫护着,大夫养着,好药供着。如果是想以此收买自己,来对付樊厦,白泽芝冷冷一笑,做梦!随即,白泽芝的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来,心里轻轻道一声,孽缘啊。

    正想着,一位侍卫掀帘而入,手上拿着几件狐裘貂裘进来。

    “天寒地冻,主上赐下极品银狐裘两件,上品紫貂裘两件。”侍卫说完,将一件银狐裘严严实实盖到白泽芝身上。说完,也不顾白泽芝脸色如何,躬身出了马车。

    果然,其冽这是要收买自己!堂堂樊厦将军,竟落得如此地步!白泽芝愤然起身,将盖着的狐裘揉了几下,扔出马车外,又够着另外几件揉上一揉,一起扔出马车。白泽芝猛然跌坐到榻上,皱紧了眉头。

    不一会儿,大夫进来,看着白泽芝那般模样,照例没有言语,只将药箱置放在一边,取出药物给他重新上药。

    白泽芝心里愤怒,却没有制止这位大夫的动作。他心里明白,要逃出去,先得治伤,否则连个马车都出不去。

    ☆、第60章

    “还请病人珍重身体。”大夫给白泽芝敷完药,斟酌着对他说道,犹豫了一下,才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旁边小几上写了两字,“龑没”。这是上一任医圣的名号。

    白泽芝看着这两字,疑惑地看向大夫。

    “如此反复,必遗留伤痛,之后若想拿刀拿枪,只怕……”大夫一面宽慰地说道,一面看着白泽芝的眼神,又抹去那两字,用茶水又写了两字,“薄言”。这便是这一任医圣的名号。

    白泽芝眼瞳猛地一缩,立马看向那大夫。

    那大夫看及他的眼神如何不能明白,这人肯定认识这一任医圣薄言,而且关系不浅。世人只称之妙手医圣,并不知其名讳,也不知其究竟长相如何。医圣出手也以化名居多,能知晓这真正名号的,肯定与医圣交情匪浅了。

    “保重!”大夫抹去那两字,简单地说了句,却眼含深意地看着这人。马车外面有侍卫,还有暗卫,隔墙之耳,实在不容多说。

    白泽芝也明白,便点了点头。

    这时方才那位侍卫掀开帘子,大夫便收拾了药箱躬身出去。再看白泽芝,已如之前一般躺在榻上,一副不理不睬的神情。侍卫又将扔出去的狐裘貂裘拿了进来,不容质疑地盖住白泽芝。

    “莫要让再下为难!”侍卫只说这一句,见他没有要将这些再扔出去的架势,便以为他被大夫那句影响以后舞刀弄枪给吓住了,便没有多说一句,便出去了。保护并伺候一个敌国俘虏,这是很憋屈的一件事。上面关照不许虐待,要好生伺候。虽有不耐,但遵从主上的命令已深入骨髓,他只是奉命照料,并不会和颜悦色地“好生”伺候。

    远在药谷之外,夜隼将薄言放下。薄言舒了口气,敛了敛汗,细细地看了周围一圈。茂密的谷底,纷落的花朵,淡青色的水雾。薄言取出白色的药粉,朝那水雾撒了过去。那水雾与药粉一碰即化作乳白色的雾气,缓缓沉下,落到枝叶花瓣上仅成细密的水珠,宛若朝露一般。

    夜隼这才知道,那淡青色的水雾大约是布下的毒瘴。

    薄言用帕子擦了擦手,正待去启开进谷的阵法,忽而听到幽静的树林深处,时有车轮碾过草地的声响。薄言看向夜隼。夜隼点了点头,确有马车从远处过来。

    薄言心里一紧,看向声音来处。

    过了两刻,果然,矮树灌木之后,一辆马车缓缓走来。

    薄言探了探身体,走上前几步。

    那马车走了一段后停下,跳下个青布长衫的青年。那青年正是苏木。

    “师兄!”苏木赶紧几步上前行礼。

    “师弟,”薄言扶了扶苏木,眼睛已看向后面的马车,“那可是……”

    苏木不知怎么说,那人自己也不知道是谁,自己仅凭了他口中好似说了“薄言”两字,思索一番才决定冒险带过来试试。苏木无语,只让了让身,同薄言一起走向马车。苏木也是第一次看到薄言如此失态,不禁开始好奇这人的来由。

    薄言伸向布帘的手颤了颤,再掀开。只见,兰煜静坐在马车里,淡淡地看过来。

    “兰……兰煜……”薄言只吐了两字,忍了忍,眼里微红起来。

    兰煜看着他的眼睛,未有话语,也未有动作,只静静地看着。

    “他……”薄言发现兰煜眼里的陌生,便询问地看向苏木。

    “这边受了创,”苏木指指脑后,“恐得了失忆之症。最初我好似听到他唤了师兄的名号,澜桥又是大肆在抽查什么人,我便瞒下来带给师兄你看看。”

    薄言的心终于落下,道了声:“多谢!”只要活着便好,薄言心道。

    坐在兰煜对面的浓若,起身到薄言的视线里,微微行礼:“女子浓若,初见先生,问先生好。”

    薄言这才发现兰煜对面还坐了个女子,便点了点头,看向苏木:“这是……”

    “这是……”苏木本是想了一路,到谷中怎么介绍浓若,临到了便微红了脸,“这是我要负责的人。”

    浓若本以为苏木只会报富商索琨女儿这一名头,没料到会这般说。浓若看了看苏木微红的脸,顿时喜笑颜开。

    薄言看着两人的神情,便明白了,冲他点了点头。

    “师兄,”苏木想了想又说,“多亏浓若帮助,才得以换出此人。”

    薄言闻言又看了一眼浓若,道了声谢。

    “先进谷吧。”薄言道。本来药谷很少接纳外人入谷的,既是救过兰煜,薄言便许了浓若进入的资格。

    苏木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师父不在。”薄言看了一眼苏木,飞身去开启进山的阵法。转眼之前,浓密的树林开启出一条道,苏木赶着马车随后进谷。

    夜隼只眨了两下眼睛,也跟着进了谷。

    薄言待众人都进入之后,关闭了通道,那密林恢复了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出有通道的存在。

    薄言拿着药箱,拉着兰煜走进自己的房间。

    苏木在后面顿了顿,心说:果然与师兄关系匪浅,客房都不住,直接住师兄的房间。

    夜隼见找到了主子,心里也是松快了不少,进了谷便去放消息给其他暗卫。

    兰煜走进那房间,只在窗前的几案旁坐下,静静地打量这屋子。床铺上没有被子,应该是人不常住,便都收起来了。案几柜阁上的物品干干净净,应该是常常有人打扫。书案上陈列的大多是医书。这不会是客房,应该是某人不怎么常住的人的房间。

    薄言将窗子撑开,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等着他看这个屋子。

    暖暖的阳光倾泻一室,徐徐的清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兰煜看了一遭,便看向坐在一边的薄言:“我是谁?”

    薄言看着他,缓缓道来:“你是樊厦国君的皇弟,……”薄言并没有急急诊脉治病,只将他的点点滴滴缓缓道与他听,却没有提到两人之间远比挚友亲密的关系。

    兰煜听了薄言的话,静坐了半晌。

    “我会治好你,”薄言道,“你会想起一切的。”

    兰煜看着他点点头,微微一笑。

    薄言看着他露出的久违的笑容,心里微微一酸。他垂下眼睑,将药箱拿过来放在案几上,拿出一枚诊脉枕,示意兰煜把手搭上去。薄言给兰煜细细地诊了一下脉,又起身到他身边,查看他后脑的伤处。

    淡淡的药香袭来,带着几丝温暖与清冽。兰煜侧过脸在薄言身上深吸了一口,那味道在肺腑里游走了一道。隐隐地有些熟悉,仿佛午夜梦回曾游走在自己潜处。

    “怎么?”薄言看着他闭眼深吸,又回味的样子,不禁问道。

    “我记得你的味道。”兰煜道。不同于苏木身上的药香,这股气息让自己觉得熟悉,从记忆深处勾起,再无法忽视的那种眷恋。

    薄言手下一顿,眼里的泪水没忍住,滑落到兰煜的肩膀上。

    兰煜看着他的泪眼,只觉得那清冷的眼里不该有泪水,抬手去拭他眼角滑落下来的泪水。

    ☆、第61章

    溱水关一战打起来,罗那国君一听便乐了,鼓足了劲进攻泊古,连保守些的臣子劝诫要防一防莫桑国,他都听不进去。他不是没想过,与莫桑联手灭了樊厦之后,莫桑会来对付罗那。只是,在他眼里,莫桑只是个荒漠上的国家,长期被冰雪覆盖着,打仗完全是为了一口温饱。而罗那地广人多,米粮一直富余地卖去周围的国家。追求的层面完全不一样。

    罗那国君脑热之后,便忽略了许多应该深究的细节。莫桑帝王能得到他得不到的消息,能挑拨离间并抓住樊厦大将军,这是罗那没法做到的。能做到这一点,绝不会甘于只抢占几个城池,解决温饱问题。

    在溱水关的其冽可不知道罗那国君这样自以为是的想法,他只认天下之事,无不为利。可以与罗那合谋攻打樊厦,将来亦可以与罗那为争一方土地打仗。

    宋允翼站在高瞻台上,看着莫桑银灰色的队列一步步逼近。战鼓一击激彻人心。莫桑的队列又变换成上次鹏翅展飞的阵列。宋允翼微微一笑,这是故技重施了?宋允翼命人撩锣一下。黑色队列有次序地退后,在整齐的步伐下升腾起淡黄的灰烟。

    其冽看着樊厦队列在退后,微微皱眉,不会指望桥再塌一次吧。忽而看到黑色队列起了变化,其冽走前了两步,想看个分明。

    只见黑色队列组成了方甲阵,盾甲兵组了三道,严严实实地逼近鹏翅阵,逼得鹏翅主攻连连退后。鹏翼轻骑兵包围之,那方甲阵前三道盾甲逐个排挡于前,后弓箭手搭箭射杀轻骑。轻骑兵人仰马翻之际,方甲阵里弓箭手又退后,盾甲兵直逼鹏翅阵主力。鹏翅主力的弓箭手和步兵完全没有施展的余地,一步步被方甲阵逼退出阵地。

    其冽挥了挥手,一声锣响解救了鹏翅阵的困窘。鹏翅阵退回自己的阵营。莫桑在第一回合里输得十分憋屈。其冽脸上却泛着淡淡的笑容。其冽可以肯定,这阵势绝对是白小将军想出来的,自己的眼光一如既往得好!这与有荣焉的笑容一点都没有受输阵的影响。

    后面的副将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心里十分不安。他试探地向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没想到樊厦这么快就破阵了。”没说出口的话却是,有岳国师在,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来。

    “这弯弯绕我们做不来就不做,跟以前一样,狠狠打!我们莫桑兵强马壮,怕什么!”其冽轻飘飘道,“传令下去,要吃饱肚子,就给我狠狠打过去,抢他们的地,把樊厦变成莫桑!”

    “是,陛下英明!”副将连连点头,这才是我们莫桑的风格!

    而对面溱水关营地,宋允翼却没有沾沾自喜。这还是托白小将军教的办法才赢得的短暂胜利。宋允翼不知道之前想出鹏翅阵的人还会有什么招数,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如今樊厦大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溱水关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宋允翼之前没有一分懈怠,一直加强着溱水关兵士的训练,他一直是一个脚踏实地的老实将领,却不算是个擅谋的将领。

    到第二天开战,莫桑已经改变了策略。宋允翼看着跟以往一样不管不顾的死命打法,心里稍微舒了一口气,至少不是阵法战。虽然溱水关的储粮已运出支援泊古,但地下存有一些粮食,还能撑一阵的。没有粮草的后顾之忧,宋允翼总算还能安心一点。宋允翼心底里隐隐范了个轻敌的小错,他一直认为莫桑缺粮,在他看来战事还算乐观。

    银灰色队列与黑色队列逼近国界,战鼓声激密如雷,两色队列迅速地交织、缠绕,如阴天里翻滚的乌云,夹杂着道道耀眼的闪电,时而淡淡散开,时而浓黑滚滚,时而淡如天色。

    其冽看着下面的战场,神色淡淡。

    瑟轻轻落到其冽身边,道:“主上,翼已到,听候主上吩咐。”

    “来得正好,”其冽看着翻滚中的银、黑两色兵士,淡淡一笑,“走,去看看。”

    其冽走下高瞻台,走进主帐。

    “主上!”翼跪下。

    “取得的那张纸很重要,算大功一件。”其冽漫不经心地说着,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放出这一击才合适。对这一筹码在宋允翼心里有多重,其冽还不清楚。

    “这是属下应该的!”翼俯身一拜,正身之时,翼犹豫了一下,又开口,“只是……属下……”

    “什么?”其冽眼睛扫了过去。

    “无事!”翼微微视下,在自己腹上停留了一下,“属下等候主上差遣!”

    其冽自然将她停留的那一下都看在了眼里,稍微一想,便知道了大概的事情。他轻轻一笑:“着军医过来给你诊一番,接下来我们还有一番硬仗要打,务必把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

    翼微微一抖,心里一颤之后,只诺诺地感恩。

    瑟抬头看了看主上,先是不明所以,忽而又明白了,他抱拳告退下去。

    “坐下吧。”其冽漫不经心道。

    翼又紧握了几下,还是谢恩坐在下手的位置,背后沁出一丝丝冷汗。

    其冽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与击鼓声,慢慢闭上眼。很小时候开始,其冽便熟悉了这种声音,这种感觉。全身的血液瞬时沸腾,奔走在身体的每个部分,除却头脑。

    “主上。”瑟走进主帐,身后随着一位低垂着头的军医。

    军医按着指使给翼诊了诊脉,然后随着瑟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瑟又复返,俯身在其冽耳边低声回禀。

    其冽点了点头,缓缓睁开眼,果然如他所料。这翼有了身孕,那对付宋允翼便又多了一分把握。其冽唇角泛起微不可见的笑意。

    “翼,”其冽缓缓道,“如果需要你去对付宋允翼,你可会手软?”

    “不会!”翼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需要你用肚里孩儿的代价,去对付宋允翼,你可会手软?”其冽又问。

    翼略微停顿了一下,果然她的感觉是对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她又回答:“属下遵主上之令,凭主上差遣!”在交付自己自由的时候,便已没有了选择,翼明白这一点。

    其冽将她的眼神都看在眼里,看来翼对宋允翼没有一丝感情,那便排除了倒戈的可能。至于这个孩子,在变成弱点之前,趁这次机会除去吧。

    ☆、第62章

    “你身份有被发现吗?”其冽问道。

    “回主上,”翼思索一下便道,“应当是没有。属下刚进府就察觉到暗中有人看着,但轻功绝对在我之下,属下能确定所有的动作能瞒过那些暗士。拿到纸之后,他们先后去泊古,府内单两个弱女子丝毫没有起疑的迹象。”

    翼再次想起那个温和优雅的白夫人和明媚柔和的白芙蕖,心里也跟着柔化了一丝,却又立马恢复冷情。那都是不属于翼的,只能属于洛安常,翼在心里暗暗道。

    “那你便去准备准备,”其冽轻轻道,“溱水关没有了宋允翼,便大乱了。”随后其冽轻轻笑出声,“我看兰赫还有什么人可用……”

    翼抬眼看了看其冽:“是!”

    “记着,做戏会有损伤,”其冽收敛了笑意,道,“若有意外,也会有人助你。花这么大代价养出的人,折在这里太可惜。”培养出这么个药人,轻功还如此卓越,其冽也不舍得折在除去宋允翼这件事上。现下,樊厦已无大将,除去宋允翼,溱水关便是一盘散沙。拿下溱水关,那便可直捣皇城,樊厦便手到擒来了。若宋允翼不上当,那也不会损失一个翼,只教除去一个弱点便救下来,那溱水关就靠狠打了。

    两军对垒之间,莫桑境内缓缓拉出一台刑架,上面绑了一位稚□□子。

    宋允翼定睛一看,远远的,面目看不清,却看着身形情态一眼便认出了她。那不是洛安常还能是谁?憨憨的,怯怯的,傻笑傻笑。宋允翼脑子轰一下,什么思绪都没了。

    “其冽!你个天杀的!”宋允翼一掌将面前高瞻台的木杆拍了个粉碎,大吼了一声。

    “宋将军,”陈都尉在后面拉住他,“以防有诈!”

    宋允翼抹了把脸,冷静了几分,不过他已确定,那肯定是他的洛安常。越来越近,宋允翼更是能确定了。那女子身子被绑了几道,扭动的动作也是那么憨傻,脸上还挂着胡乱乱的泪水。她那么胆小,被推到战场上,人吼声,马嘶声,周围刀枪剑影,吓得都哭成那样了。宋允翼的心里简直像是被扎了几道口子,抑得发慌,又空得发慌。

    “太没人性了!拿个女子算什么!”陈都尉啐了一口唾沫,大骂道,想了想,又劝道,“将军,目前的形势,咱不能行错一步!”

    宋允翼将拳头捏得直颤抖,狠吸了几口气,吼道:“不把蛮子赶出樊厦,我宋允翼誓不为人!”宋允翼狠狠砸了一记拳头,大喊:“给我击鼓,再增二人上去!”

    顿时,鼓声如滚滚天雷,响彻天际,比方才高了一倍都不止,战场上两军厮杀得越发激烈起来。

    宋允翼朝着那扭动的女子盯红了眼,愤愤的情绪感染了全军,樊厦的黑色兵士都勇猛奋力地朝莫桑人砍去。

    莫桑那边很快又有了动作。一个孔武有力的行刑人将鞭子拉得嘣嘣直响,向刑架走去。

    宋允翼红了的眼睛周围青筋暴起,捏紧了拳头狠狠吸气。明明隔那么远,那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到洛安常身上,宋允翼都能听到那一道一道声音,都能感觉到那撕破皮肉的疼痛。突然,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宋允翼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洛安常扭动着身子,两手渐渐从身后扭到身前,张开的双手死死地捂着肚子。这宋允翼还能不明白吗?洛安常肯定是有了身孕!

    宋允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陈都尉,顶住溱水关!”

    陈都尉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宋允翼已翻身跳下高瞻台,执了把大刀跨上一匹战马冲了出去。

    冲上战场的宋允翼,左劈右挡,时而拉马悬缰,时而飞身跃上,在刀光剑影里仿若一头发狂的野兽。

    洛安常在泪眼模糊里,看到那个勃发的身影,那个为她而战的身影,那稚嫩的哭腔停顿了一下,险些装不下去。她本就是诱敌的一枚棋子,她也明白在诱敌过程中,主上会要除去她肚里的孩儿。临到这一刻,鞭子一道道抽到自己身上时,她才觉得疼,不为其他,只为与孩儿的无缘。她在绳子绑上自己的时候便明白,主上给她留了一个机会,若宋允翼不上当,火燃刑架之时,凭她轻功,还是能逃离这场试探。

    “看来这翼在宋允翼心中占的分量不少。”其冽满足地一笑。

    “主上,”瑟到其冽身边,道,“白小将军刚到。”

    “哦,着人带下去休息。”其冽一听,眼角总算露出略微与平时不同的温柔。瑟正当要领命下去,其冽止住瑟的动作,略微思索了一下,吩咐道:“把白小将军带到这里来。”

    瑟抬眼看了看其冽诡异的唇角,领命下去。

    其冽表情淡淡,唇角微微上扬。如果,你的至亲,你的兄弟,你的国家都没有了,你是不是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如果这一切,都在你眼前没有,你是不是能更顺从一点。其冽想起那个倔强的眼神,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白泽芝一路走来,脚步很缓。耳边是千里之外的厮杀声,眼见的是敌营的各种含义的眼神,白泽芝如同被压在深水里不会泅水的人,难以呼吸,难以视物。

    高瞻台上,其冽一身金黄色盔甲,阳光照耀下闪得人眩晕。

    “过来。”其冽道。

    白泽芝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背依旧那么挺拔,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而后肩上因着肌肉绷紧,伤口已开始裂开,白衫上印出斑斑血迹。白泽芝站到其冽身边,沉默地看着战场上的厮杀。在那两色对垒的战场里,有两点异色,一是在刑架上的洛安常,一是在战场里拼杀得异常显眼的宋允翼。在宋允翼周围,有几个与之打斗的身影,看打斗姿势都不像是一般的兵士,而是,专司取命的杀手!

    白泽芝上前一步,紧紧抓着木栏,死死地看着战场上打斗中的宋允翼,指甲已将木栏深深地刻下了一道痕。宋允翼!白泽芝心里喊道,声音到喉咙口却再也出不来。

    腹背受敌的宋允翼在应对不及的时候,背后遭到了一剑,他顿都没顿,更加发狂地拼杀。

    行刑台上,洛安常的浅色的裤裙上染上了刺目惊心的血迹。而后有人在行刑台周围浇上了火油,扔上了火把。火一下子燃起来,瞬间张牙舞爪地犹如魔鬼。

    宋允翼杀红了眼睛,奋力冲出厮杀,借力在马镫上踩一脚,飞身上邢台,身形微微失力,跌在边缘。火势很旺,一下子燃上了宋允翼的腿。宋允翼狠狠睬了几下,火熄住了。

    洛安常离得很近,她挂着眼泪,看着宋允翼背后被剑划开的那一道口子,绽开的皮肉已泛了黑。

    “将军哥哥……”洛安常轻轻唤道,自己心里也不清楚这算是演的,还是真的。

    “莫……怕……”宋允翼一瘸一拐支撑着过去划开绑着洛安常的绳索,眼角已看到几道黑影落到身边。

    “安常,”宋允翼抱着洛安常,发红的眼睛终于流下了眼泪,“这次宋哥哥保护不了你了,对不起……”

    宋允翼看着被烧得摇摇欲坠的行刑台,又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又退下行刑台的杀手,最后用力挣了挣眼,又将目光落到洛安常身上,轻轻道:“也许……没了我……你或许能饶过一命……”

    洛安常忽略了周围提醒她离开行刑台的暗号,心里一下子沉得支使不动脚步。

    远在高瞻台上的其冽微微皱了皱眉。

    宋允翼拿起绑洛安常的绳索,小心地绕了洛安常两三圈。

    洛安常心里一道念头一闪而过,绑着自己一起在这火海里葬生的意思吗?不过洛安常依旧没有动作。以她的轻功,还是可以离开行刑台。

    宋允翼抱起洛安常,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吻,忽而双手用力,一手执着绳索一端,奋力将她抛出了刑台。洛安常懵了,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想着能尽力保住自己,没有一丝要拉着自己携手死亡的心思。随着洛安常落地之际,宋允翼才放开了绳索。洛安常随绳索的力只在地上微微滚了一下,抬眼过去,只见刑台轰然塌下,宋允翼已失力陷在火海里。

    “将军哥哥!”洛安常这一次流出了心底里的眼泪,喊声压过了战场上的一切声响。

    白泽芝眼睁睁地看着宋允翼这样丧生在火海里,木栏在他手里断成三段。

    “找人治一下翼的伤,演个戏伤了自个儿可不好。”其冽淡淡地说道。

    瑟领命离开。

    白泽芝不可置信地看向其冽。

    其冽正视白泽芝淡淡一笑:“介绍一下,翼,你们称为洛安常,轻功了得,我最为成功的药人。”

    白泽芝深深抽了抽气,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刀,将其冽砍成千万段。最终,白泽芝头一仰,闭眼过去。

    其冽轻飘飘接住白泽芝的身体,淡淡一笑。很快,很快你的国家就会没了,你就只有我了。

    ☆、第63章

    其冽照例坐到白泽芝床榻边的椅上,看着他没有言语。

    自那日起,白泽芝便一直看着帐顶,没有言语,没有神态。只有大夫来换药的时候,他的视线才从帐顶移开,任大夫换药。

    若说服从,他并不搭理你一个眼神,并不施舍你一句话。若说反抗,他却任大夫换药,汤药饭食来了,他也没有拒绝。

    几位将士打扮的人进来,朝其冽行了礼,在周围几张位子上坐下。他们这几日对在床榻边和皇帝议事早已习惯。床榻上的人不会发表一句话,也不会打扰他们的议事。

    “陛下,明日我军即可扫清残余,踏过溱水关,直驱鹰栖山,不日便能到达樊厦皇城。”一名将士道。

    “很好!”其冽满意地点点头。

    众将士对鹰栖山行军又是一番议论,又对皇城的攻打讨论了一番。

    “军中有异动吗?”一番议论之后,其冽问道。

    “翻不出大浪。”一名将士心领会神地答道。军中有一拨人马是皇太后早先便布置下去的,其冽早已摸清,估计那方还自以为瞒得很好。

    “朝中呢?”其冽看向一位文臣打扮的人。

    “皇太后的动作越来越大,她以为使人扣住粮饷,拉着几个大臣拼命使绊子,便能挡陛下的脚步。索性,这么一来,要暴露的人都该暴露了。”那人想了想说。

    “那就找个由头一起清理了吧,皇太后就养病去吧。”其冽顿时轻松不少。得着荣耀再跌得一脸,应该是算报了一半的仇了。

    众人会意一笑,又是小小议论一番,才告退了出去。

    “皆道莫桑帝王及早开智,但其中滋味……”其冽看着白泽芝轻轻道来,“我若无谋,则早年便丧生在御花园池水之中,或染病去了,或各种意外。我若无谋,连我弟弟都无法存活。我若无谋,父皇便不会施以关注。我若无谋,我母妃的仇便一日都不得报!”

    白泽芝不知道听了还是没听,只看着帐顶,没有话语,没有动作。

    “莫桑严寒,大是不会泅水的,而我,会。”其冽回想起那个寒风刺骨的冬日,冰凉的河水灌进嘴里、耳朵里、鼻子里,惨淡的日光透过冰层却能刺疼眼。在浸湿了的沉重棉裘缠缚着自己沉入水底时,其冽曾有一刻放弃了挣扎,不知是四肢都被冻得无力了,还是思绪也被冻住了。沉在水底,看着明明暗暗的水将自己与那能呼吸的世界阻隔开来,黑黝黝的水草张牙舞爪地在周围嚣张,他似乎看到母妃七窍流血的那张落寞的脸,那眼里带着怜惜,带着不舍,带着绝望。其冽开始奋力挣扎着与水争斗,他不甘心,所以他挣扎。

    末了,其冽只淡淡道了一句:“我在冬日的冰水里,学会了泅水。”

    白泽芝无法接触到其冽没有说出的过往,他听到那句话,只背后微微发寒。这是个怎样的魔鬼?白泽芝实在看不懂这个人。冰水里学游泳,这不是一般人干的事情。从一开始,白泽芝就没明白过这个人。杀了他的父亲,却给他治伤。若也是与父亲一样的用途的话,却没有将他绑在阵前。当着他的面议事,又跟他讲不知所谓的事。似俘虏却又不是俘虏,似招降又不是招降。

    “你到底想干什么?”白泽芝看向其冽。

    其冽若有所思地看着白泽芝清亮而倔强的眼睛,却没有回答。

    溱水关失守,樊厦朝堂已人心惶惶。

    “皇上,溱水关已失守,臣提议鹰栖山加派兵力,抵抗莫桑蛮子!”

    “陈卿家可有得用的人选?”

    “兵部贾侍郎乃当年武探花,可堪一用!霍侍郎为征北将军霍庭礼霍将军之弟,一门忠勇,也堪一用!”

    “擢升兵部贾侍郎为扶远将军,镇守鹰栖山一关。擢升霍庭毅为镇西将军,镇守泊古一关!即日赴关隘,随军各带粮草二十万石!”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庭毅到泊古,罗那皇帝才知道樊厦皇帝下的举措,才知道莫桑军已扫过溱水关,欲指鹰栖山了。过鹰栖山便是樊厦皇城,如果罗那皇帝还以为莫桑为温饱而只争一地,那就是瞎子了。不过罗那皇帝没有太多紧张,莫桑皇太后搞的压制粮草等事他也知道,他就指望着莫桑与樊厦打得差不多的时候,莫桑因弹尽粮绝来找他,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坐收渔翁之利。

    其冽听到这些事却是没当一回事。莫桑缺粮,但是其冽不缺粮。这次其冽是下定决心要把樊厦攻下来了。

    “主上,王大人传来的消息。”瑟落到其冽身边,将纸条交上。

    其冽接过纸条看了看,拊掌道:“好!天助我也!”

    “王大人明日便能到达,两车具有人护卫着。”瑟又道。

    “很好,办得好!这两车东西不能出一点差错!”其冽恨不得立马去看看那东西的威力。

    这一日,莫桑的将士们都见其冽眉眼稍带喜色,也只当马上要拿下樊厦才这般的。等到第二日,军营来了三辆马车,皇帝亲自迎接,众人才觉出不一样的味道,还没过皇帝如此喜色地迎接一位官员。

    令其冽喜色的自然是后面两辆保护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上的东西。他吩咐了重兵把守,严实地让众人心痒得想拿刀刮一刮。其冽却是一句都没有透露。好奇的将军们凑上去问上一句,其冽只回了“神秘武器”四个字。害的众人又是一番猜测。有人猜测,莫不是那九天玄铁制成的兵器,削铁如泥,那鹰栖山自是不在话下了。也有人猜测是上天赐予陛下一统天下的神器,遇山开山,遇河收河。而等到真正亮出这两辆马车上东西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惊,千百种猜测都没有这般震撼。

    鹰栖山是樊厦皇城的最后屏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樊厦鹰栖山的军营便是设在这半山腰上,通道只有一条。若是攻打鹰栖山,那须得先端了半山腰上的军营。否则大军通过,山上便滚下石头,兵士被砸得面目全非,几乎没有通过的可能。

    其冽原本的打算便是调集最精锐的人马先去捣了军营,再大部队通过鹰栖山。再精锐的人马,与那军营里的人数实在太悬殊,难度也是很大的,其冽也是颇舍不得精心培养出的那些人马。现下有了这般武器,那便是瞌睡递了枕头。那王大人本是乡野里一个专营奇淫技巧的人,被其澜收罗过来给皇帝使用。这死倔的犟驴一直窝在工部最偏远的屋子折腾来折腾去,没想到竟制出如此强悍威力的武器,倒像是捡着了个宝,而且还是如此正好的时机,让其冽波澜不惊的脸上喜色了不少。

    快到鹰栖山了,其冽便让人驻扎下来,而那两车捂得严严实实的宝贝却是被拖了出来。其冽吩咐了几个武艺很高的死士带着王大人前去鹰栖山。

    白泽芝被其冽拉出来,看着远处高耸如云的鹰栖山,心里颇多想法。做为樊厦最后一道关,若这关破了,那便是国破了。深墨色的山,缠绕了袅袅的淡雾,樊厦国的旗帜在山腰飘摇。原本震慑的意味,现在看着颇有几分立靶的意味。白泽芝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再看看身边的其冽,丝毫没有要冲关的意思,却有几分势在必得的喜色。白泽芝眉头微微皱了皱。

    其冽感觉到白泽芝看着自己,便收敛了喜色,恢复了之前目无表情。如此震撼的一幕,自然得让白泽芝看到,让他感受到,如此伟大的帝皇,只值得追随的。

    白泽芝又看向那鹰栖山。在山那边,他的家在那里,他的亲人也在那里。在他思念之际,鹰栖山山腰,樊厦驻军军营处闪耀出一个亮点。白泽芝心漏跳了几拍,总觉得有大事发生了。几息之后,巨大的火球从那处喷射出来,伴随着的是几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浓黑的烟雾吞噬了原本清闲飘散的淡雾,碎石从山腰震出。

    那震动波及了很远,白泽芝都被震得摇晃了几下。其冽立马伸手扶住了他。白泽芝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看着远处浓烟处上前了几步。

    “这……究竟是何物?”白泽芝无语了,脑子里隐隐闪现了过年时候放的焰火,“这……难道是……”

    “不错!”其冽知道他想到了焰火,便点头自豪地多说了几句,“由焰火改良而成,不怎么好看,威力却增大了。”

    白泽芝呆呆地看着远处的鹰栖山,眼里失去了大半光彩。这最后一道屏障竟然这样倒下了。莫桑未伤一兵一卒,就将这道屏障给破除了。这是天要亡我樊厦我樊厦用以庆贺观赏的焰火,莫桑却改制成两军对垒的武器。

    “如何?”其冽淡淡一笑。他本意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雄才伟略,抱着收纳贤才的动机说这两字的。

    白泽芝却将这两字听成十足的炫耀!白泽芝两拳攥得紧紧地,呼地一下向其冽身上招呼。一拳一扫腿,招招用尽了全力。

    其冽吓了一跳,让开了两招,止住要上前的护卫。伤口未好,这般打斗是又要裂开了。他是不知道再这么打下去,以后就不能拿枪动刀了吗!

    白泽芝身上有伤,使出的力道不大,但气势却是很盛。他一记扫腿到其冽身上,自己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其冽顺势立马制住了他,将他牢牢困在自己臂膀里。

    “疯了不成!”其冽咬牙道,“你以后不拿枪了?”

    白泽芝的眼红红的,身子挣扎了一番却是一分都不得动。他只得大吼道:“不需要你假惺惺!”

    其冽心里掠过一阵憋屈,也是怕他挣扎得伤更重上一点,便点晕了他,回头也是大吼了一声:“大夫!大夫!!”

    众人还在为那两辆马车的神秘武器震惊,回头却见自家陛下大吼着抱着一个人气势汹汹地回帐营。

    ☆、第64章

    解决掉樊厦在鹰栖山的驻营后,莫桑军便要向樊厦皇城出发了。走在鹰栖山谷里崎岖不平的小道,行军队伍拉得很长很长。白泽芝也在队伍里走着,这样子的路坐马车更累。白泽芝想不通其冽究竟要拿自己怎么办。到这一步,其冽都没拿自己当俘虏,后面就更加不可能了。难不成会拿自己去威胁樊厦国君,说,你老实地下位子,我保证不动你的将军?怎么可能!兵力大多在外面,皇城的兵力实在跟莫桑这边的兵力没法比。白泽芝都觉得自己没甚用处。

    傍晚时刻,军队停下安营扎寨。白泽芝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的皇城。夕阳已下,大片天际都已青灰,徒留了小半还有温暖的余韵。纵横交错的街道,黛瓦白墙的民居,在这一时候,犹可见屡屡炊烟。黛青色皇城要高出一截,在那里面很显眼。天未全暗,灯火不多,只星星点点的,遥遥望去,忽明忽暗。

    大约明日过后,那便不再是家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白泽芝微微倾向前,放在膝上的手攥得紧紧的。感觉到倾身之时,胸口处总有一物滑过去。他老早就感觉到这处异样,一直没心思看过。现下,他便伸手去掏,在里衣之外,挂了一块黑乎乎的玉牌。白泽芝不知这药玉有何蹊跷,便一手扔了出去。

    翼走到白泽芝近旁,在他身边坐下,也看着那方。

    “宋……宋允翼可有亲人在世?”翼轻轻问道。

    “呵呵……”白泽芝笑了,眼里苍凉无比,他还能记得离开溱水时,宋允翼对她那般不放心,如今……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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