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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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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22节

    “不急,我的签需要十二分的诚心,并且只能梁小姐一个人抽才能准。”

    “这是什么规矩?从来没听说过。”梁丝菱的两个丫鬟不乐意了,好在梁丝菱对我手上的签条仍有兴趣,她打发走了极不情愿离开的两个丫鬟,和我一起坐在了无人的凉亭里,抽了一根签,递给我。

    我随意瞅了一眼签条,说:“梁小姐是过有婚约的。”

    梁丝菱皱眉,“你这签,只怕是很不准吧。”

    “梁小姐结姻的人家姓夕,旦夕的夕,”我怕梁小姐会走,赶紧接连说道,“梁小姐的父亲早年曾给梁小姐订过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只是如今夕家早已衰败,夕家公子曾经来过贵府,却被你父亲拒之门外。”

    梁丝菱听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小师父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就是在故意诽谤我梁家了。”

    我见梁丝菱似乎有要动气之意,也不好再与她说些闪烁其词的话,索性将那晚遇到夕醉墨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梁丝菱听我说完,仍是半信半疑。

    “我说假话,于我也并没有半点好处,梁小姐还是不信我的话吗?”

    “我……的确不是太相信,”梁小姐也真坦白,她继续说道,“此事我还是回去问下家母的比较好。”

    “那梁小姐是否愿意见上夕公子一面?”梁丝菱已是一副要走的样子,我赶紧抛出我最想说的话。

    “我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家,怎好私下会见陌生男子,等我回去问明了真相,再和小师父聊吧,现在我也该回去了。”

    梁丝菱的两个丫鬟正从远处赶来,她的奶奶已经从师父们的禅房里出来了,看她们的样子,是真的要离开了。

    自从梁丝菱离开之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半点动静。

    我偶与如意会面,忍不住对她唠叨道,“梁家深宅大院,梁丝菱一回去便杳无音讯了,看这样子,她是打算和她爹一样,对此事装聋作哑了,我这一番忙活算是全白搭了,这些富贵礼仪之家,尽是做些表面文章,私下里都是嫌贫爱富、毁约弃信的。”

    如意此时正随手翻阅着她的医书,听到我接连的抱怨,从书本里抬起头,笑道,“鱼姑娘,你这尼姑做的可真是六根不净,平日里没事就恋恋凡尘之物、慕慕凡人之情,现在还开始管管凡俗之事了,你师父若是知道你私底下偷偷生了这些小歪心思,还不狠狠教训你一顿?”

    我不满的继续唠叨道:“我是一片好心,看那夕醉墨带着母亲千里迢迢回到这里,多不容易,你不夸我心肠好也就算了,还这样奚落我,哎,刚才你叫我什么?”

    “鱼姑娘啊。”

    “你怎么知道我原是姓鱼的?”

    “你以前啰嗦的时候说的呀,你还夸自己的原来的名字鱼闲兰多么多么有诗情画意,足足夸了半盏茶的时间呢。”

    如意医书掩口的笑着,一双眼睛闪烁着狡猾又真诚的亮光。

    我呆坐了一会儿,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可能,我最不想提起我以前的名字了,怎么可能会跟你夸了半盏茶的时间?”

    “你平日里话那么多,说过的又不记得了也很正常。”

    我急了,“不可能,我绝对没有提过。”

    “干嘛这么激动,我哄你玩呢,我是从你师父那里偶然听到的,你看看你,刚才为了梁家小姐和夕醉墨的事情,忿忿不平了半天,哪像个清心寡欲的佛门中人,白白玷污了静衣这个法号。”如意摇头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恹恹的有些不悦,鱼闲兰这个名字,只会让我想起我那狠心的爹娘。

    “怎么又一副霜打茄子的蔫样了,”如意敲了两下我面前的桌子,坐在我旁边抓住我的手半开玩笑的说道,“刚才静衣师太说给梁小姐抽了姻缘签,不如我来给静衣师太你看看手相、算算姻缘运命如何?”

    如意的手上有着浓郁的药香,煞是好闻,她的手指亦是柔软光滑,触起来异常舒服,我多贪眷了一会儿,就听到她已经开始说自己的结论了,“鱼姑娘会有一段美满幸福的姻缘,虽然会有些波折,但只要平稳度过,必能子孙满堂,幸福安康,倘若……”

    如意很突兀的顿住了,脸上也瞬间没了刚才的嬉笑谈欢,我被她凝重的表情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问道,“倘若怎么样?”

    “你若能心平气和的忍些时日,不要枉生歪念,此生必定平安,倘若,倘若……”如意皱眉,面色凝重的让我感觉到她似乎真的是在预言,“倘若动了歪念,则半生多舛,一世凄凉,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什么半生多舛一世凄凉的,为何要对我说如此不吉利的话,你这是在咒我吗?”,面对着如意现在的表情,我竟是无法再轻松的开玩笑,勉强笑道,“还有什么子孙满堂的,我是尼姑,注定要一生青灯伴古佛,你要是做了算命先生,准会把自己饿死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大夫吧……”

    如意用了握了一下我的手,复又笑道,“也是,一生年华付与佛祖,也好。”

    【四】

    桑榆树下,师父已经讲了一个多时辰的佛经和感悟了,同听的师姐师妹们都是满脸虔诚,称赞师父超脱世外,我努力做出和她们同样的表情,心思却不听使唤的想着夕醉墨。

    那晚昏灯照着他的面容,美过禅堂里闭月羞花的佛。

    这一面之缘,说起来,也应该是前世在佛前修出来的吧。

    真是惭愧,我这尼姑做的如此六根不净,既爱凡尘,又喜声色。

    梁丝菱在半个月后偷偷派遣一个丫鬟给我送来一个木匣,说是作为当日抽签的谢礼,别的只字未提,我问丫鬟梁丝菱是否还有口信,丫鬟冷冷的说我们小姐希望你以后别乱说话。

    我面红耳赤,打开木匣,里面除了一包银子之外,竟是还有一封信,信是梁丝菱写的,里面很客气的说她作为女儿,要听父母之言,身不由己,对于夕醉墨的事情她也无能为力,只能托我转送他五两银子权作补偿。

    我拿着信和银子犯了难,这打发叫花子般的五两银子,明摆着是把夕醉墨看做是去无耻求钱的穷亲戚,我该如何交给夕醉墨呢?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正义之心泛滥,事到如今,我竟没了主意,思来想去,只能找如意商量下我该怎么办,庵里的姐妹们是万万不能找她们商量的,倘若她们将此事做笑谈张扬了出去,梁家不弄死我才怪。

    如意看了梁丝菱的信,并没有我那么忿忿不平,她把信还给我,不以为然的说道,“你早就应该知道会有如此结果。”

    “梁家真是无耻,当初订好的婚约说翻脸就翻脸,这些所谓的礼仪之家,都是如此无情,梁丝菱也是虚伪,还说什么身不由己,说白了,不就是嫌贫爱富嘛!”

    如意听完我的话,摇摇头道,“梁家的确背信弃义,梁丝菱也确实有些虚伪,可是我觉得她还是有一分苦衷的,她的婚约是她父母全权订下的,她与夕醉墨,只怕是连面都没有见过,说白了夕醉墨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个陌生人,她对夕醉墨毫无了解,如何能放心私自背着父母将一生托付,虽说她以后可能还是要听从父母的话和别的陌生人结姻缘,可相比之下,以她的家境,她父母给她找的对方必定是能配的上她的门第,既然都是陌生人,选择一个外在条件好的又有什么过错。”

    “听你这么说,这件事全都怪我一个人在瞎搅合了,”我气馁道,“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让我给梁丝菱送药,我又如何能遇到夕醉墨,不遇到夕醉墨,又怎么会生出这些事来?”

    如意失笑,“说来说去,你倒是全怪在我头上了。你要是不想去找夕醉墨,就把银子自己收下好了。”

    “那怎么成?我是出家人,怎么可以私藏别人的钱财。”

    “那你去还给他呗。”

    “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找你商量,你就这么一句话把我打发了。”

    辗转思虑了几日,我还是去找了夕醉墨,按着他之前告诉我的住处,我找到了夕醉墨和母亲暂时居住的地方。

    敲了门,来给我开门的是一个眼睛半瞎、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我问她夕醉墨是不是住在这里,老婆婆睁着不太顶用的眼睛看了我很久,才看出我是个尼姑,或许是老人比较近佛,她邀我进去说话。

    谈话之间,我了解到,她果然就是夕醉墨的母亲,夕醉墨白天在一家米铺里做伙计,维持着两人在此地的生计,她还告诉我她和夕醉墨来此地是为了以前订下的亲事而来的,等到夕醉墨找到了未婚妻,他们就一同还回老家去。

    真是可怜可叹,梁家现在的家世又岂是她和夕醉墨还能攀的上的,我没敢告诉她我真实的来意,只是含糊说找她儿子有事,按着她说的地方,我又去米铺找到了正在做工的夕醉墨。

    远远的,我就看到夕醉墨和别的伙计一起在往铺子里搬运一袋袋的米,看他身形单薄,力气却是与他人无二,少说也有百斤的米袋,他扛在肩上也并不显得吃力。我忽然想到,自他父亲五年前离世,他就负担起了他和他母亲的生活,当年他还是十二岁的少童,真是着实不易。

    我向米铺稍稍走近了些,有点踌躇现在应不应该去找他,我是个尼姑,若是在他做工的地方让别人看到他和一个尼姑来往,怕是他又要遭受别人的流言蜚语了。

    就在我打定主意找个地方等他下工的时候,夕醉墨已经看到了我,他放下米袋朝我走了过来,全然没有在意别人看他的目光。

    比起那天晚上在梁家门口,他没有了那种隐隐的怯懦和不安,笑起来也是春意融融,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竟然紧张的有点喘不过气来,脚下发软的想逃跑,心脏也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夕醉墨的声音飘了过来:“静衣小师父是来找我的吗?”

    我僵硬的点点头,脚下虚软的更加厉害,夕醉墨见我反应迟钝,又上前一步关切的问道,“小师父面色发红,是不是生病了?”

    “我来……我来找你,我过会儿再来找你!”我磕磕巴巴的说着,抛下最后一句话扭头落荒而逃。

    夕醉墨愣住了,眼睁睁的看着我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逃走了。

    我刚跑了一条街拐了弯,就被人拉住一步也跑不动了,定睛一看,是如意。

    如意默不作声的把我拖进一家茶楼,坐下之后,开口说了三个字,“真丢人。”

    我面色绯红、牙齿打颤的胡乱饮了一杯水,心神不定道,“完了,如意,我好像二见钟情了。”

    如意道:“才见两次而已,慕人色相罢了,居然也能把自己吓得落荒而逃。”

    “我是尼姑。”

    “自我认识你,你何时有像个真正清心寡欲的尼姑过?”

    “……”

    和如意的谈话就此结束,我们两个在茶楼里坐了一个下午,我在心惊胆战中挣扎,如意默不作声的看着我挣扎。虽说我平时对念佛一直抱着些许抵触和怀疑,也不严谨遵守那些所谓的清规,可从小被灌输的那些戒律却是深深的扎根在意识里的。

    直到天色已晚,茶楼里亮起了灯笼,我才惊觉自己居然忘了再去找夕醉墨。

    如意点了几样饭菜,说:“不用再去米铺了,他早就回去了,先吃饭吧,再晚点他还会出来的,到时候我再带你去找他。”

    饭后,一直到茶楼打烊,外面已是将近凌晨的时候,如意才带着我出去,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拐了几个弯,又在黑暗的小胡同里折了几次,最后在一个小巷尽头挂着小红灯笼的房子前停下了。

    走近了看,小红灯上有个金粉写的“信”字。

    【五】

    我这才明白过来如意把我带到了哪里,离安巷口白天的时候有个老刘头专门替人写书信、对联、请帖等,以此赚些银钱度日,有很多目不识丁的外地人想给家里捎封信,都会来找他,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就回到家里,在门口点盏小灯笼,表示晚上也可以来找他。

    只是晚上来找他的人多半就比较龙蛇混杂了,甚至有传言说老刘头还替人写过勒索信。

    我有些奇怪,如意说好要带我找夕醉墨的,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呢?

    看出了我的迷惑,如意把我往前推搡了一把,说:“进去吧,老刘头最近外出了,夕醉墨在里面帮他写信,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悄悄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外屋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七八个正在等待的人,其中还有两三个带着面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人,里屋的门口挂着一条薄薄的帘子,有晃悠悠的亮光从里面透出来。

    我走进去也在外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透过门帘缝隙,恰好看到夕醉墨的侧脸,和他手中时停时动的毛笔,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耐心的等待着别人依次进去,又依次出来。

    小屋里不停的有人进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皮开始沉重了起来,恍恍惚惚的几乎要昏睡过去,强撑到屋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里屋的夕醉墨似乎也很疲倦了,打着哈欠问道,“还有人吗?”

    我赶忙走过去,掀起帘子急声道,“有!”

    夕醉墨看到是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静衣小师父?你也是要给家人写信吗?”

    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鬼使神差的顺着他的话说道,“是的,写信。”

    话一出口,我几乎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我哪里还有可以寄信过去的家人,即便是我那父母还活着,我也早已忘了他们的住址。

    夕醉墨已经摊开了一张新纸,重新给毛笔蘸了墨,难掩困倦的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也开始迷离的无法在信纸聚焦了。

    “是寄给父母吗?”

    “呃,是吧……”

    夕醉墨摇摇晃晃的在纸上最上端写了几个字,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字东倒西歪的仿佛也要睡着了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开口提醒他。

    “要写什么你念我写?”

    “随意吧,就写些我在这里过的很好,让他们不用挂念之类的……”

    “好。”

    夕醉墨昏昏欲睡的写了大半张纸,又问道,“静衣小师父的原名叫什么?”

    “鱼闲兰。”

    夕醉墨刚刚下笔写了一个“鱼”字,陡然间定住了,人似乎也完全清醒了过来,用一种极为诧异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道,“什么名字?”

    我以为他要确定是哪几个字,便解释道,“鱼鸟花虫的鱼,闲庭漫步的闲,空谷幽兰的兰。”

    夕醉墨仍没有动笔,他疑惑的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孔,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小心问道,“怎么了?”

    夕醉墨收回目光,转看向信纸上,说道,“没,没什么。”

    我清楚的看到,夕醉墨的执着毛笔的手一直在轻轻的抖动着。

    题完我的名字,夕醉墨放下毛笔正要找信封,随眼一看自己刚写完的信,瞬间红了脸,尴尬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困了,写的太烂了,明天我再给你重新写一份,你把你家人的地址告诉我就行了。”

    “我……我不知道他们的地址……”我硬着头皮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来。

    “啊?”

    “我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去找了梁丝菱,她说她需听父母之言,身不由己,对于你和她的事情她也无能为力,只能托我转送你五两银子权作补偿。”我迅速的将五两银子放在桌子上,生怕夕醉墨再问信的事情,赶忙站起身,“我要先走了。”

    夕醉墨看着桌子上的五两银子,不屑的笑笑,说道,“小师父是要回青玉庵吗?现在太晚了,我去送送你吧,请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

    外面早已是漆黑如墨,天空上连半颗星子都没有,夕醉墨锁了门,提着一盏灯笼,说道,“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我都低着头,只在拐弯的时候提醒一下夕醉墨,别的时间我们两个都不说话。

    快到青玉庵的时候,我正想跟夕醉墨道别,夕醉墨却忽然扯住了我的衣袖,说道,“小师父,请恕在下唐突,我一直做过两个同样的梦,不知小师父可否为我解答下其寓意?”

    我心下暗暗奇怪夕醉墨为何要向我释梦,看他一脸诚恳,就说道,“你先说说你的梦。”

    夕醉墨道:“第一个梦里,我梦到自己是个仕途中人,一心想得到某一大官的赏识,几番周折终于借助关系得以见到了这个官员,恰好那天还有一人也在求见官员,他给官员带去了一副吴道子的画卷作为见礼,而我空手而去,官员很喜欢那幅画,对那人也颇为赞赏,我很担心自己会失去得到赏识的机会,就借口欣赏拿到那幅画仔细看了一遍,说来也巧,那幅画并不是真品,而是我一位喜好绘画的叔伯早年临摹的一个赝品,叔伯的画技很高明,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而我是从小看着那幅画长大的,上面还有我幼年时不小心抹上的一点儿脏迹,我很得意,只想着碰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得到赏识,全然没有去考虑一直挂在叔伯家里的画卷为什么会到这个人手上……”

    夕醉墨的声音渐渐小了,我好奇心,问道,“然后呢?”

    夕醉墨苦笑道,“然后我拆穿了他,为了显得我更才华,我没有提那是我叔伯临摹的,而是细细的说明了那幅画与真迹不同的细微之处,官员很愤怒,他找来一拨鉴赏的好手来鉴定这张画,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当时的我很为自己的好运而惊喜万分,完全没有在乎那个献画的人在我要拆穿他时,满脸企求和可怜的神色,我当时满脑子只有得到那个官员赏识便可飞黄腾达的念头……”

    我的心底渐渐冒起了寒意,涩声问道,“后来呢?”

    夕醉墨满脸懊悔的说道,“那个官员很愤怒,当场就抽出侍卫的剑刺死了那个献画的人,他的血,溅了我一身……虽然得到了官员的赏识,但是我因为受到惊吓,回家之后一连休息了好几天,心里愧疚不已,很恨自己居然为了仕途而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再后来没几天,我的叔伯怒气冲冲的来找我,他告诉我他一个友人的学生因为酒后失言,得罪了那名官员,惹了牢狱之灾,那名学生的妹妹求救无门,便想着投那个官员所好,借了叔伯的画去送给那一官员,虽是兵行险招,但是叔伯碍于友人的面子,又早已失了真迹,便将那幅仿品借给那个学生的妹妹,她便女扮男装去献画,以求得兄长的一线生机,哪知却偏偏被我搅了,不仅害的那女孩当场死去,就连那个学生也一并处死了。我闻言后很是震惊,更是悔不当初,就在那个少女和她哥哥的坟前自杀而亡,以期来世能赎罪……”

    听完这个惨烈的梦,我心惊胆战,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夕醉墨接着说道,“第二个梦里,我梦到自己已经转世,还带着前世的记忆,一直寻找着那对兄妹的转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被邀请到一位权贵女儿的宴会上去做客,就在她家舞姬来表演歌舞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转世的少女,她是当晚歌舞的领舞,我很激动,就在那个权贵女儿的面前多称赞了那个少女几句,结果……”

    夕醉墨口气越发苦涩,“小师父,你可听曾说过历史上诸葛昂烹姬妾,以宴宾客的故事……那个刚被我找到的转世少女,在结束歌舞下去之后,没过多久就被烹熟端了上来,那个权贵女儿还得意的说我是她的坐上贵宾,我喜欢的东西她一定赏赐给我,我当时完全蒙掉了,只记得那个转世少女在离去之前,还因我的美言感激的看了我几眼,我还以为我此生便能赎了前世的罪孽,却不料,我的几句话,竟又断送了她的性命。我很气愤,当场责骂了那个权贵的女儿,也因而招来了杀身之祸,当晚便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杀了。”

    如此漆黑的深更半夜,夕醉墨的灯笼也早已在他说到中途的时候熄灭了,夜风呼啸,我和他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被夕醉墨扯住的袖角轻轻的颤动了几下,夕醉墨低声道,“小师父,不瞒你说,我梦里的那个少女,她的名字就叫做鱼闲兰。而且,我今晚才刚刚发现,你和她的容貌,极为相似,之前因为你的装束的缘故,我并未敢认真看你的容貌,今晚……今晚……当你说你的名字叫做鱼闲兰的时候……”

    我吓得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幸好有夕醉墨扯着我的袖角,拉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形。

    “小师父,小师父,”黑暗里,我听到夕醉墨急急道,“你莫要害怕,也许,也许只是巧合,只是我做过的两个梦罢了,怎可当真,都怪我不好,在这种时候讲如此可怕的故事给你听,真的很抱歉,我,我要回去了。”

    夕醉墨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离我而去,我叫住了他,“等等,我进去再给你拿个灯笼,路太黑,你什么都看不到怎么走?”

    听到夕醉墨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住了,我快步走进庵里,悄悄的从厨房找到一个灯笼,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我没敢将灯笼点着,而是带着火折子出来了。

    到了庵外面,我小声的喊了夕醉墨几声,幸好,他回应了,还尚未走。

    我点着灯笼,交到他的手上,递换的瞬间,我的手碰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一片,还在微微颤抖。

    灯笼光照着我们两个的面孔,我相信,我的脸一定和夕醉墨的脸一样苍白的毫无血色。

    夕醉墨愧疚道:“真的很抱歉,我改天把灯笼还给你,我先走了。”

    看着夕醉墨的身影渐渐远去,我的心里有寒意一分分的爬了上来,如果夕醉墨梦里的全是真的,难道说今世在碰到他以后,我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二见钟情的心上人,难道真的会是我催命符?

    我欲哭无泪的站在庵门口,所有的睡意早已消去,只余下那两个故事带来的恐惧。

    【六】

    第二天,做完早修的时候,尘清师父忽然喊住了我,要我单独跟她去她的禅房。

    一眼瞥到要跟我一起走的静乐脸上现出了担忧之色,我心里咯噔一跳,隐隐觉得大概和昨晚的事情有关。

    果不其然,一到了尘清师父的禅房关上门,尘清师父的脸色顿时冷硬的起来,“静衣,你昨天夜里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我默不作声,看这样子,必是有人告了密,我再多做解释只怕会越描越黑,现下也只能从尘清师父的话里去揣测她对昨晚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只要她不要牵连上夕醉墨,我就不必太担心。

    “不说是吗?你以为你不说就没事了,”尘清师父怒目圆睁,厉声斥道,“静衣,你自己说说前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前些日子?我心里暗暗惊讶,看来师父发怒并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最近我一直循规蹈矩,并未曾做过什么事,师父为何突然如此生气?”

    “还说没有?昨日下午有位姓廖的施主说你将他的儿子打成重伤,还用异术将人的半张脸毁去,现在那位廖施主的儿子已是性命垂危,他说有人亲眼看到是你将他儿子打伤的,你还敢抵赖?”

    我苦苦思索着师父口中的姓廖的儿子会是哪一个,我怎会将他打到性命垂危呢?近日里,我何曾与人动手过?

    蓦地,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和如意去芸娘的花馆里修剪花枝时,被我扇了一耳光的那个小痞子,难道是他?

    尘清师父见我的面色由疑惑转作恍然,以为我是认了打人的事情,便又说道,“想起来了是吧?我原还不信,现在你既然已经想起来了,那打伤人的事情就由你自己负责,你不守礼法与人斗殴,现在我将你逐出佛门,你已不再是我庵内的弟子,廖施主昨日被我劝走,今日他还会再来找你,他儿子的事情你们自己去处理吧,若是要见官、吃官司,也与庵内无关。好了,你现在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庵里吧。”

    说罢,尘清师父闭目打起禅来,不再理我。

    我又惊又怒,她这姿态,分明是前因后果都不让我分辩一句,就要急急的将我赶出庵去,撇开这件棘手的事情,好保全青玉庵的名声,这十几年的师徒情分,竟是如此薄凉。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乞求她收容,当下,我便脱了青灰色尼姑袍往地上一掷,只穿着白色里衣冷声道,“不用收拾东西了,我这就走,去找那姓廖的去,若是他儿子真的伤重难以挽回,我就把这条命陪给了他。反正我也了无牵挂,死了也无人在乎。”

    我愤愤的转身,正要离去,忽然听到身后的尘清师父重重的叹息道,“静衣,你这执拗鲁莽的性子何时能改改,昨日那廖施主来庵里闹,我好不容易才将他劝走,又命人将此事压了下来,你若肯服个软,好好的将事情向我说明,我又岂会真的将你逐出门去,你素日对我尽心尽意,我又岂会不知,自你父母将你交托于我,这十几年来我们朝夕相处,我对你的感情即使是比不了你的亲生父母,难道我就算不是是你的一个亲人?”

    我顿住了脚步,心有戚戚,泛起酸楚。

    尘清师父站起身来,从她的小橱柜里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我道,“这些年来,你对你的父母一直心存怨念,认为他们是抛弃了你,将你卖了做尼姑,你现在已经长大,也该明白他们的苦心了,他们也是为你好,你自出生时便有游方之士算你活不过六岁,你父母为了保全你的命将你送入佛门,以为这样你就可以避开了俗世的命运,躲过命中的劫难,为了给你多积些福缘,他们将所有的积蓄都捐献了出来,为了让你能真正地做个真正与世俗毫无牵挂的世外之人,他们每年都托人带些东西给你,又不敢直接给你,怕父母与女儿的牵绊影响了你的修行,都是先转交给我,让我一点一点的再转交给你。你这孩子,从小就是又固执又不听劝,我知道,你的心思从不在庵里,现在你已修够十年,也是时候该回家了。这些东西都是你父母给你的,我还没来及的转交给你,还有你父母当初将你交给我的时候捐献的功德钱,你也一并带走吧,现在,你应该不会再怨恨你父母将你卖了吧?”

    听完尘清师父的话,我心里难受极了,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了。

    “师父,我,我错了。”

    尘清师父捡起我掷在地上的尼姑袍,给我披上,打趣道,“看看,这么大的人了,就打算直接穿着里面的衣服跑到大街上去,也不害臊,你带着东西赶快回家去吧,我已经找人给你备好了马车,就在后山的小路上,我跟他讲好了将你父母在的地方,你只管坐上车走吧,别去跟你的师姐师妹们告别了。”

    “师父,你是要我逃走吗?那廖施主的儿子真伤的那么重?我的确是打了他,可,可……那天我打了他一个耳光之后,他的脸的确伤的有些匪夷所思,可也不至于毙命吧?”

    尘清师父忧虑的看着我,说道,“昨天他们几个人一口咬定是你打的,我怕他们在庵里把事情闹大了,就去廖家看了,他儿子伤的的确很重,全身浮肿,神志不清,半个脸都烂掉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把他打成这样的,可是看他那光景,怕是熬不过几天了,他们言之凿凿说是亲眼看到你打的,你赶快走吧,再晚了他们来了你就走不掉了。”

    我惊慌失措,“我若是走了,人要是真死了,他们要是再找上庵里,你们怎么办?”

    “这些你就别管了,只要你走了,他们找不到你,又能把庵里怎么样,横竖也不过赔钱罢了,”尘清师父怜爱的抚着我道,“一转眼,都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也该走了。”

    我心里难受不已,一路浑浑噩噩的被尘清师父从后院偏门带去了后山小路,那里,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看到我们过来,守着马车的车夫把车赶了过来,尘清师父把我送上车,说道,“静衣,走吧,以后能别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我抱着尘清师父给我的包裹,呆呆的坐在马车上,只觉得马匹拉着车在快速的向前走去,而我却茫茫然不知在往何方。

    “停下!”我猛地掀开车帘,喝住赶车的人,让他放我下去。

    车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靠在路边停下了马车。

    我从车上一跃而下,不顾车夫在后面的惊讶的呼叫,一路狂奔朝着如意的住处而去。

    ☆、第三十九章

    【七】

    我一口气跑到如意的住处,见她正在整理自己的药箱,赶忙上前跟捞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的手臂,拼命摇晃着求救。

    如意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安抚我坐下问道,“怎么了?不急,慢慢说。”

    我狂跑了一路,早已喘的说不出话来,喉咙也又干又呛,一连试了几次也吐不出半句话来,我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手带脚的比划了半天如意也没看懂,我恼怒的几乎恨不得将自己不争气的舌头咬下来。

    如意给我倒了半杯温水,又加了一颗小小的墨绿色药丸进去,晃晃杯子晕化开了药丸,递给我道,“不要急,先喝口茶。”

    我端着半杯呈墨绿色的浑浊茶水,有点疑心这水还能不能喝,如意见我一脸狐疑的样子,笑道,“你还怕我下□□害你呀?”

    我心存疑虑的慢慢尝了一口,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酸涩味,倒是有点薄荷味,清凉凉、甜滋滋的挺可口,不再犹豫,我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居然很快就能说的出话来了,“我不是怕你下毒,我是看着觉得好像不太干净……”

    “好心给你加点润嗓子的药,你还嫌弃不干净。”如意摇着头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把如意新递过来的茶放在一边,急急的说道,“如意,你一定要救我,我把人打成重伤了,就是前些天在芸娘花馆修剪花枝时被我扇了一耳光的那小子,他现在已经快要一命呜呼了,他爹找到了青玉庵里,尘清师父让我赶快逃走,我怕我要是走了会连累庵里,你要是能救得回那小子就救他,要是救不回来,到时候我被告到了县衙那里,你可一定要去给我作证我就打了他一耳光,别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他,要是县令还是要我偿命,把我打进死牢、秋后问斩的话,你到时候可一定要给我送些饭菜好上路,也不枉我们认识一场,等到我坟上秋草黄的时候,你记得去给我松松土……”

    “嗯嗯,等到几年之后,我再给你结个阴婚可好?”如意抓住我喘口气停下来的瞬间,慢悠悠的加了一句话。

    “我是说真的,那姓廖的小子真的快死了……”我急了,性命攸关的事情,哪里还是开玩笑的时候。

    如意喝了一口我还没来得及喝的茶,眉头微皱表情怪异的盯着杯中剩下的茶水,视我如无物般的自言自语喃喃道,“现在可有点麻烦了,这几天太忙了,我居然把他忘掉了……”

    我一头雾水的听她自言自语,忍不住问道,“你在说什么?你去给姓廖的那小子看过伤?”

    “还没来得……”如意脱口而出的半句话突然在结尾打住了,笑眯眯的改口道,“我是说,我还没去过。”

    我明显觉察到如意是在掩饰着什么,但此时也来不及去细想,“那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吧,再过会儿,姓廖的那小子他爹可能就要带人去庵里了。”

    我正催促着如意出门,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我方才闯进如意的院子时,直接推开了门,根本没来得及把门再关上,此时也不知是谁来了,既然见门开着直接进来不就行了吗,何必多此一举的敲门。

    “进来吧。”如意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听到脚步声,我也好奇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居然是夕醉墨。

    夕醉墨进来看到我也在,先是一愣,继而便朝我微微一笑,我心如小鹿乱撞的连连点头回以最真挚的笑容,转念再一想昨晚夕醉墨对我说的话,心里的喜悦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莫名的别扭感瞬间爬满心房。

    “如意姑娘,多谢你给家母治病,家母现在眼睛已经好了大半,能勉强看到些东西,实在感激不尽,我今天来是给如意姑娘送药钱的,前几天一直拖欠着,真是惭愧,我顺便给如意姑娘带了些亲手做的烙饼来,以表谢意,希望姑娘不要嫌弃,我和家母来洛阳时的一路上多亏姑娘帮忙照顾,姑娘何时有空,家母很想请姑娘一起吃顿饭。”

    如意没有客套,直接收下了夕醉墨的银钱和纸扎盒里烙饼,似是跟夕醉墨极为熟稔的说道,“不必言谢,你母亲眼睛好了我也很高兴,你们打算何时回家?若是急着回去的话,我就再多给你配些药带上,若是不急,就还慢慢来。”

    夕醉墨道:“现在还不确定,我想等刘伯回来了再走,他把写信的营生暂交托于我,我也不好直接一走了之。”

    “那倒也是,刘伯走时可曾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他只说有要紧事要办,过一阵子就回来,我和家母回家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这段时间家母的眼疾还要劳累姑娘多费心了。”

    “不用客气,我明天再去给你母亲看看。”

    我站在旁边听着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脑子里慢慢的明白过来一件事,原来如意和夕醉墨早在来洛阳的路上就认识了,难怪如意会知道夕醉墨晚上在老刘头的家里帮人写信。

    我正在心中暗暗腹诽着如意不早告诉我她认识夕醉墨,忽然听到夕醉墨结束了和如意的谈话,转向我说道,“想不到静衣小师父也在,真是巧了,昨晚多谢小师父的灯笼了,我才一路顺利的回去了,若是没有小师父的灯笼,怕是我就要在野外等到天亮了。”

    “哪里哪里?昨晚也多亏了你送我回去。”我慌忙摆手,只觉得脸红的要冒烟了。

    夕醉墨又道:“我还要回米铺上工,就先行告辞了,静衣小师父的灯笼,我改日再送还。”

    我脑子不听使唤的接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和如意去你家的时候直接拿回来就可以了。”

    如意在旁边嗤嗤笑了一声,我无比怨念的偷偷横了她一眼。

    夕醉墨倒是略显高兴道:“那再好不过了,到时候我一定备好饭菜等着两位姑娘。”

    夕醉墨走了,如意往椅子上一坐,故意揶揄我道,“我可没说要带你去,我去给人看病,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去拿灯笼啊,”我认真道,再一想到如意向我瞒了她认识夕醉墨的事情,马上兴师问罪道,“你早就认识夕醉墨,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不准说我没问你自然就没说。”

    如意没有再接我的话茬,转身去给自己的药箱又添了些东西,招呼我道,“走吧,再晚些你就不怕姓廖他爹找人把青玉庵拆了。”

    我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赶紧领着如意去廖家。

    刚到廖家门口,我就听到廖老头夫妻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唬我们……”

    我心里一麻,完了,莫非姓廖这小子已经死了不成?

    如意听到声音脸色也是一变,走进去一看,被我打伤的廖飞扬正浑身痉挛的抽搐着,比起前些日子在花馆里,他的身材足足胀大了一倍,半边脸已是溃烂的不成样子,几乎让人认不出他来了。

    见他还未断气,如意放心的舒了口气,劝离了廖飞扬的父母两人,我刚想上前帮帮如意,不料如意直接把门一关,只余她和廖飞扬在屋里,竟是把我和廖飞扬父母都关在了外面。

    我站在外面惴惴不安,一方面怕如意救不活廖飞扬,一方面怕廖飞扬父母直接喊人把我就地打死,好在他两人正伤心焦虑不已,无暇顾及我。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如意才从里面开门出来,廖飞扬的父母赶紧进去看,我也在门口看了一眼,廖飞扬已经安稳了下来,浑身的浮肿也已消去大半,脸上的溃烂被如意上过药包扎了起来,再看看廖飞扬父母两人守在廖飞扬身边面露欢颜,我心里总算放心下来,看这样子,应该是被如意救了回来。

    如意脸色苍白的靠在我身上,口气虚弱道,“我们走。”

    我被如意的虚弱吓了一大跳,赶紧扶着她一路回了住处,又照顾她睡下,怕她有事,我一直守在她的床前不敢离去。

    一天过去,直到落日西垂、黄昏将至的时候,如意才醒了过来,见我一脸担忧的坐在她床前,她还未起身便取笑我道,“你这么一张哭丧脸,是要给我送终吗?”

    我啐了一口道:“呸,好端端的说这种话,早知道就不理你了。”

    如意从床上下来,身体似乎已经恢复如常,伸着懒腰对我说道,“我饿了,你做饭了没有?”

    “你昏睡了一天,我坐在这里守了你整整一天,哪有空去做饭?”

    “孝心可嘉,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和如意去了一家饭庄,随意点了一些饭菜正吃着,忽然听到隔着一盏屏风的邻桌有人在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说道,“要活人心头上刚剜下来的心头肉,你们说这荒唐不荒唐?”

    “谁给想的法子啊?怎么出这种主意?”

    “听说是梁家连夜请来的名医。”

    “名医也不能这么给人治病啊,这不是活生生的要拿另一个人的命来换梁小姐的命吗?活人剖开了肚皮取出心头肉,那还能活吗?”

    “谁说不是啊,先不说有没有哪个傻大胆的愣头敢剜自己的心头肉,就算是有人剜了,谁能保证就一定能就治好梁丝菱的病,这狠毒的野方子,哪是一个做大夫的能开的。”

    我耳朵贴在屏风隙上听的悚然一惊,正要说话,却被如意捂住了嘴巴,示意我安静些,继续听他们说。

    【七】

    “梁家给的赏金多啊,说是只要谁肯剜了心头肉给梁丝菱,就送百两黄金。”

    “百两黄金?就是千两黄金,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去换啊,要是命都没了,还要金子做什么。”

    “说的也是。”

    “梁家这次为了救女儿还真是豁出去了,我听他们家的下人说他们足足通知了全城里上百个年轻男子,等着有哪个胆大的去剜,你们说这将来要是真死了人了,县老爷还不直接就能找到他们家去。”

    “这也说不定,以梁家的财大气粗,想稳下县太爷还不简单,直接砸银子不就行了。”

    “……”

    “……”

    隔壁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越发小了,我努力支起耳朵也听不清楚了,如意仍是一动不动的捂着我的嘴巴,看她的神情,似乎还在努力听隔壁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的几个人终于结束了窃窃私语,叫来小二结了帐便走了。

    我扒下如意捂着我嘴巴的手,迫不及待的说道:“梁丝菱半个多月前来青玉庵的时候还好好的,前几天她还刚让丫鬟来找过我,才短短的几天,怎么会突然得了要别人剜心头肉来救她的病?你前些天给她看病不是只是普通的风寒感冒吗?”

    如意道:“我也不知道,前些天的确只是小病而已,吃了我的药,应当没事了才对,或许是一时来的急病吧,这个我就无法预料了。”

    听如意这么说,似乎有那么点道理,想到方才那几人说的剜心头肉,我又问道,“什么病需要活人剜心头肉来救?我以前听过些狐鬼惑人的故事,那里面有说得了相思病可以取人心头肉来治,难不成那梁小姐是患了相思病?”

    如意鄙夷的白了我一眼,“你怎么不直接说梁丝菱是在相思你的心上人夕醉墨?“

    我的脸默默地红了,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忸怩的扒起饭来。

    和如意在一起住了几天,她每日上午背着药箱游街串巷,下午回来监视着我给廖飞扬熬药膏,我很是不爽,但也无法,廖飞扬那半边脸始终不好,如意配药熬药的法子又极为刁钻,每种药材都要分固定的时间添加进去,害的我只好一边守着药锅,一边还要死盯着计时的沙漏。

    幸而熬出来的药膏虽然黑漆漆的难看的要命,气味倒是分外好闻,是一种和普通膏药完全不同的气味。

    夕醉墨偶尔来帮他母亲取药,看到我一个人守着小炉子熬药,也会帮我看会儿,让我去休息,我回回都坐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扇炉火,心里总有些小小的喜悦。

    和夕醉墨见面的次数多了,他和我渐渐的熟了,说的话也越来越多了,他对我的称呼也从静衣小师父变成了鱼姑娘,再变成了闲兰,我很希望,他哪天能叫我小兰,就像我小时候我父母曾亲昵的喊过我的一样。

    我从尘清师父那里问到了父母的地址,终于把夕醉墨替我写的那封信寄了出去。

    我对廖飞扬的伤一直都很是耿耿于怀,总觉得,那似乎跟我的关系不大,我却莫明的做了替罪羔羊。

    如意烦不过我反复唠叨的询问,终于告诉了我廖飞扬的伤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天她也是恼怒廖飞扬口上无德,悄悄的往廖飞扬脸上弹了一点儿特制的药粉,那种药粉沾在人身上,只要那人情绪激动、血脉亢奋,就会引起浮肿疼痛,本来那药效过几天就会没了,谁知我又添了一耳光,他脸上的药效发挥就异常凶猛。

    我得知自己真的做了替罪羔羊,当下就不愿再守着廖飞扬的药锅子,再一想夕醉墨来了帮我守药锅,他就能多待上一会儿,只好乖乖的继续守着。

    如意许是也有点过意不去,就想办法给我弄了些快速生发的药,既然我已经不再做尼姑了,早些长出三千青丝来,也就可以早些自由的上街逛逛,不用再偷偷摸摸的裹着头巾在夜里去外面晃悠了。

    以前穿着尼姑袍在外面光着脑袋逛倒是还说的过去,要是现在穿着一套寻常衣服光着脑袋出去逛,还不被人指指戳戳死。在如意的帮助下,我的头发生长的异常的快,短短的一两个月就已有了半尺多长,对此,我很满意,也就不再计较如意害我背黑窝的事情了。

    在我安心等着头发生长,也等着廖飞扬能快点好,我好摆脱了熬药这苦差事的日子里,城里发生了三四起年轻男子被活活挖去心脏,暴死街头的事情。

    我很迅速的就把怀疑目标指向了梁家。

    如意却不同意我的看法,“也许只是个巧合,若是梁家做的话,他们根本没有必要挖了人的心脏还把人暴尸街头。”

    我想想,觉得如意说的也是。

    夕醉墨再来这里的时候,我就不敢在晚上的时候再留他久了,万一他要是哪天回去晚了,变成了第二天街头的一具没有心脏的尸体,我还不伤心死,听如意的叙述,前几个死的都是年轻的男子,我实在很难不担心夕醉墨的安危。

    夕醉墨白日在米铺做工,晚上还要去老刘头那里帮人写信,每天晚上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如坐针毡、惴惴不安,偶尔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悄悄的背着如意一个人跑去老刘头门口看看,看到里面夕醉墨好端端的坐着,我也就放心了一点儿。

    似乎是因为挖心脏的凶手一直没有被衙役抓到的原因,晚上去找夕醉墨代为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了,夕醉墨这个死脑筋的还是每天晚上在照顾他母亲安寝后就去老刘头家里,我记挂着他,晚上往老刘头家跑的也越来越勤了。

    陪夕醉墨等到要写信的人都走光了,也就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夕醉墨总是执意要把送回如意住的地方才肯回去。

    如意不堪我天天半夜三更的回来,索性和我搬到了老刘头家附近的地方去住,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每晚走那么远的路去找夕醉墨了,她也不用夜夜被我再折腾起来一回。

    【八】

    秋雨绵绵,淋淋漓漓的下了将近三天,我每天待在屋里不能出门,闷得几乎要长蘑菇了。

    如意倒是闲逸的很,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口的屋檐下,一颗接一颗的嗑着她从陈记炒铺买回来的瓜子,她邀我一起吃,我实在没心情。

    我很无聊,从楼上到楼下不停的来回转悠。

    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听到如意喊我,我以为她有什么事,赶忙从楼梯上跑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门口的屋檐下,夕醉墨正在收起雨伞,见我下来,他笑吟吟的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说道,“闲兰,你父母的回信来了。”

    我欣喜万分,忙不迭的打开了信,信不是我父母写的,而是一个自称我父母邻居的人写的,他在信中写道我的父母在半年前已经染病双双去世。

    这个消息来的实在突然,看完的那一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如意和夕醉墨见我脸色不对,忙问信中写了什么。

    我如实的告诉了他们,如意很是惋惜,夕醉墨安慰了我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我心中难过,就一个人默默地上了楼,非常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回家看看。

    夜幕降临之时,雨渐渐的停歇了,我心情低落,如意上楼看了我几次,似乎有话要跟我说,却又次次都欲言又止了。

    就在她又一次下楼的时候,我喊住了她,“如意,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如意端着油灯站在楼梯口,怜悯的看着我说道,“夕醉墨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他和他母亲已经打算回家了。”

    我呆住了,心里茫然然一片,如意犹犹豫豫的又说道,“他说,可能明天一早就走。”

    “为什么突然这么快就要走了?”我慌乱起来,求救般的望着如意,“你能不能让他再留几天?”

    如意没有做声,我绞着手指低下了头,眼睛酸酸的差点又落下眼泪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如意下楼开了门,似乎和来人在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上来了,走到我面前说道,“夕醉墨来找你了,想和你出去走走,问你有没有空?”

    我下了楼,看到夕醉墨站在门口,正等着我。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滑溜溜的很不好走,夕醉墨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几次险些滑倒的我,走的颇为艰难。

    走到最后,我也不好意思一直被他扶着走,索性停下问道,“你说吧,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夕醉墨吞吞吐吐道:“我,我要走了。”

    “为什么突然要走了,是刘伯回来了吗?”我怏怏的问道,夕醉墨之前说过等老刘头回来了,他就可以走了。

    “是,也有别的一些原因。”

    “什么原因?”

    摇摆不定的灯笼火光由下而上的照在夕醉墨脸上,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僵持了半晌,他才说道,“梁家来找我了,说要履行当初的婚约,认我这个女婿,但是有个条件。”

    我打断他的话,脱口而出道,“要你剜了心头肉给梁丝菱。”

    夕醉墨略略有些惊讶,他点头道,“是。”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怒道,“当初不肯认下这门亲事,现在梁丝菱生了病,他们找不到别人,就又想起你来了,要你去送命?到底是什么病,哪个名医开的这种药方?”

    夕醉墨道:“梁家的人说梁丝菱突然心力衰竭,寻了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一个外地的游方大夫说唯有此法才能救得梁丝菱,梁家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连这种荒唐的法子都相信。”

    “所以你打算离开这里?”我恍然大悟,点头赞成道,“是应该快点走。”

    夕醉墨面色微红,局促不安的小声道,“闲兰,既然你父母已经去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我心头狂跳,努力压制住激动的要发颤的声音,“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是的。”

    小巷静悄悄的,我听到自己开口道,“好,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夕醉墨送我回去的时候,路过老刘头的巷口,他门口那盏小红灯笼没有亮,却有灯光从里面散发出来。

    “你是怎么认识刘伯的?他为什么要把写信的摊子交给你?”我借着问话的幌子,趁机靠近夕醉墨,手指一勾,抓住他的手,“好凉,你很冷吗?”

    夕醉墨的手冰凉凉的,方才出来时他一路扶着我,我居然没有感觉到。

    “穿的太少了,刚下过雨天气太冷,我在外面犹豫了很久,不敢去找你。”夕醉墨不好意思道,“怕你不同意和我走。”

    我暗暗偷笑,双手拉着夕醉墨的手揉搓道,“我给你暖暖。”

    夕醉墨抬头看了一眼老刘头的门口,说道,“刘伯是个挺可怜的老人家,他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给他留下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很聪慧,文采非常好,可惜前几年进京赶考在路上生了病,死在了一家客栈里,客栈老板怕自己店里死了人的事情传出去会影响生意,就悄悄的把人抬出去烧了。我和母亲来洛阳时,正巧在了那家客栈遇到了如意姑娘,客栈老板因为生意惨淡,打算关门不做了,就把这件事在闲谈的时候跟如意姑娘说了,如意听说我和母亲要去的地方正好是刘伯儿子的家乡,就跟客栈老板要了骨灰坛,和我们一起来了这里,到了这里之后她因为临时有急事,就将骨灰坛交给我,让我转交给刘伯。我就是这样认识了刘伯,刘伯前些日子有事出门,所以把写信的事暂时让我替他来做。”

    “真的是好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之前也听说过刘伯有个儿子,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这样。”我忍不住感慨道。

    老刘头的屋里隐隐传来了几声吵闹声,我心生疑窦,这么晚了,难道是和来写信的人发生了矛盾?

    我正要拉着夕醉墨去看看,忽然有人从老刘头的门里走了出来,那人趾高气昂的走过我和夕醉墨旁边,转身出了巷口,就在他经过我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很奇特的药味,那是我给廖飞扬熬的膏药的味道。

    “廖飞扬?”我下意识的朝着那人的背影喊了一声。

    那人顿住了脚步,回头向我吼道,“谁在叫我?”

    原来真的是他!前些日子我一直给他熬膏药,但是都是由如意送去,我早已不再穿以前的青灰色尼姑袍,头发也长及后背,他定是认不出我了,想到此,我也不想再和他多说话,只回了一句道,“随便叫叫,没什么事。”

    廖飞扬骂骂咧咧的朝我走了两步,又转身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嘀咕道,“大半夜的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叫什么?吓死人知道吗……”

    第2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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