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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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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瓶邪]孤岛 作者:榕城纪事

    第3节

    张起灵点点头:“你继续睡一睡吧。他的手下现在都忙着逃窜撇关系自保,不会有人再来打扰的。”

    吴邪也确实觉得睡意又漫上来了,打了个哈欠道:“那你跟詹苏说一声今天的行程取消吧。还有,明天一定要去感谢一下那个男孩子。而且他唱的爵士真的很不错呢。”

    “恩,你睡吧。”张起灵把窗边的窗帘拉上,室内一下子暗了起来。他昨夜自己也不记得折腾到了几点,此刻也有些困,用手机给詹苏发了短信,看了看吴邪安静的睡颜,也坠入了梦境。

    两人都是被饿醒的。醒来后迷迷瞪瞪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忍不住笑了。

    两人先后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了酒店。

    不知是睡了多久,两人出门时连天色都微微地暗了下来。张起灵有些担心吴邪的胃病,先直接去药店里买了胃药。在附近找到了一家西餐店。

    “两份玉米浓汤,两份黑椒牛排,七分熟和九分熟。”张起灵说完,看向吴邪,他正望着窗外渐渐亮起华灯的海岸发呆,眼中有些迷茫。“吴邪,你想点什么吗?”

    吴邪回神,想了想小声说:“黑咖啡。”张起灵闻言皱了皱眉,没听见一般:“再拿两份半熟芝士。”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了。

    “怎么了?”张起灵问。

    “只是,觉得不真实。”吴邪笑了笑,说:“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欢了你多少年。”

    张起灵目光深深,沉默地看着这个有些忧郁却依旧温暖的人。你也不知道,我喜欢了你多少年。

    “在图书馆那个午后撞进你眼睛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我自己了。”这里不是土耳其人,就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所以吴邪说出来的时候并不需要担心多余的耳朵。

    “总有人说:年少时的爱情是无知的,会被岁月洗刷干净。可是我总想,十六岁爱上的人,为什么不能够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依旧喜欢呢?心底里存着微茫的希望,或许总有一天,能够走到一起去。也不会每天想着,只是在心底里存着这样微小的火苗。也许它会一直存在,直至我化作黄土。”

    “可我没有想到真的,实现了。”他说完,眼底有雾气。“我现在就像是一个中了千万大奖的穷光蛋,完全难以置信。”

    张起灵听完,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情呢?如果自己脸盲症不那么严重,如果吴邪每次遇见自己的时候愿意抬眸对视,如果自己再敏感留心一点。他们或许,早就走到一起了。

    “我和你一样。”张起灵伸手握住吴邪的手。

    “我没见过我的父母,爷爷把我抚养长大。他入葬的那天,我守着客厅的灵台前,枯坐了整整一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我这样的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于是我越来越喜欢独处,不愿意和他人产生联系。”

    “可是再次遇见你,我第一次,想要陪伴,想要停驻。”吴邪第一次听这个人说这么长的话,也是第一次听张起灵对自己吐露心声。的确是他主动说要和自己一起来伊斯坦布尔的。原来自己在这个人心中,也是不同的吗?可,张起灵的身世,他却分毫都不知晓。只以为是性格冷清,不爱说话。没有想的原来是这样难言心酸的原因。

    “原来,我曾是那么一无所知。”吴邪叹口气,窗外的夕阳流金铺撒在海面上像是面包屑,引来无知的海鸥啄。“张起灵,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不仅会发现,我还要把你找回来。那位占卜师不是说了吗?前路漫长,相握的手中,方有希望。”

    “恩。先喝汤吧。”服务员端来玉米汤,浓郁鲜美的气味,让吴邪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饿了一天了。相处没几天,张起灵却连吴邪的口味、忌口都摸清了。看着吃得不顾形象的某人,嘴角晃过一丝浅不可察的笑意。

    ☆、孔明灯

    两人吃完晚饭,便沿着海岸散步。晚风凉凉的,紫蓝色夜幕伴随着星辰悬挂高空。突然一两盏孔明灯摇摇晃晃的飞上天空。

    “今天是什么日子?”吴邪有些不解。

    “现在旅游区很流行这个,我上次在泰国也碰见了万人放天灯。”张起灵道。暖黄色的精致灯盏抢夺了明月的清辉,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渐渐地放灯的人越来越多。似乎今日真的是当地的节日,还有不少穿着民族服饰的土耳其人,露天的沙滩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小小的舞台,有极富当地特色的民族乐器手伴奏。

    不知不觉漫天都是令人心静的灯盏。夜空的蓝愈发得深邃,与海洋已经难分彼此。不断上升的灯盏在海面的倒影却像不断在深潜下沉。晚风带来咸咸的海的气息。吴邪望着天空目不转睛,眼神里有孩童一般的光,嘴角挂着惊叹的笑意。

    张起灵拿出手机,默然退后两步,寻找到一个恰好的角度。却忘记了静音,吴邪听到咔擦声,有些讶异地转头。张起灵便再拍了一张。

    “小哥你拍我干什么啊,拍灯啊。拍了我回去画下来!”

    “恩。”张起灵看了看方才拍的照片,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你笑什么?”吴邪心中警铃大作,这人不会拍了自己什么黑照吧!“小哥,你方才拍了什么给我看看。”

    “没什么。”张起灵对着天空随意地又拍了几张,把手机放进口袋,扯过吴邪的手腕:“我们也去买灯吧。”

    “放灯?”吴邪有些讶异,自己看看就好了,没想到这闷油瓶子这么童心未泯。偷偷拿出手机,哼你会偷拍我就不会吗?张起灵握着吴邪手腕往前走的背影,哈哈,这么值得珍藏的画面。然而他很少拍照,也忘了关声音。张起灵闻声回头,发现吴邪报复性质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吴邪看着屏幕上的笑容,呆了却没忘十连拍。

    靠,好看死了。

    两人买了灯又回到海边,整个天空已经是繁灯一片,映衬着海面也一片灯盏。似乎是星辰,本是沉睡在深海的,却被喧嚣的世人吵醒,便揉着惺忪地睡眼,浮上来想看看人世,却不想离了水,重量一下轻了,便晃晃悠悠地直接飞到天空去和月亮聊聊家常。吴邪被自己的这个想象抖笑了。

    “你说它飞到天上去会不会变成星星?”吴邪眉眼弯弯,问着正在专心点火的某人。

    他想了想:“或许。”

    “那要不要许愿什么的?或者把烦恼写上去?”吴邪小时候也放过孔明灯,那时是兴写愿望来着。

    “你有什么烦恼吗?”张起灵点完火站起身问道。

    “现在····没有。”

    “那心愿呢?”

    “似乎·····也没有。”吴邪笑,因为心上之人已在身侧,父母安康,事业顺利。并无所求。

    “抓住那两边角。”张起灵抓住了两角对吴邪道。

    “咦,你放就好了啊,我要拍照片。”他摇摇头,握着手机。

    张起灵有些无奈,旁边却正巧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妹子,眼睛亮晶晶地说:“我可以帮你们拍张照吗?”

    “啊?·····哦,好啊。”吴邪看有人拍照,便走近抓住另外的两角。

    “放平,然后让它保持平衡上升。”

    “恩。”

    暖黄的灯光印在两人的脸上,具是眉目清朗,温润如玉。灯慢慢地升过头顶。两人对视无言,默契地同时放开了手。灯盏笔直的飞往早已绚烂似敦煌壁画的普蓝色深空。

    女子捣鼓了一会儿,递给他们四张照片。即使是张起灵看来,构图和距离也是无可挑剔的。两人说过谢谢,女子却笑着用法语说了一句话。然后挥手消失在人海中。

    吴邪没听懂,便问:“小哥她刚才说了什么?”

    张起灵握住吴邪有些凉的手:“她说祝我们长长久久。”

    ☆、告别

    坐了三站地铁后,两人沿着冷清的街道走回原来住的旅馆。

    在昏黄的灯光下,整个街道都是咖啡色的。深蓝的夜空有微茫的星辰和一弯新月。让人想起梵高的《夜晚的咖啡馆》,孔明灯已经渐渐地消弭了,只剩下零星的几盏在空中飘零,本就是像烟火一样难以长久转瞬坠落的东西。

    张起灵走在前面,发现吴邪停了脚步。转过头看着他。

    吴邪想,自己得好好地记着这一刻。这个人的眉眼轮廓表情,这个夜晚的气味画面声音,以及自己像沾满清晨露珠一样湿漉漉的心情。好好地记着,一点也不能落下。

    “怎么了?”

    “没。”吴邪笑着追上。我该如何告诉你,我总是忍不住停下来,似乎这样能让时间慢一点流逝。

    “我年少的时候就看着地图,想着,我要从非洲的沙漠草原,一直向西北,经过尼罗河,经过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飞过地中海,抵达以色列的耶路撒冷看看朝圣的景象。因为我一直想不通,一个地方到底是有何等的独特魅力,才会成为三个宗教的圣城。明明充满了冲突争端,却依旧神圣安宁。”耶路撒冷按意思翻译是和平的城市。虽然它至今都仍没有停止被争夺。宗教冲突、国土冲突频发。却依旧有源源不绝的人向往它。

    "时间。"

    “时间?”

    “宗教的核心就是对永恒的追逐。人类因自身生命的短暂,便创造了神。而耶路撒冷的历史很长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四千年。近乎永恒。因时间而起,也因时间而延续。历史上有很多个圣城,但一直流传下来的,所剩无几。西藏拉萨也是之一。但是其实它原本的宗教是苯教而非佛教。”

    “这样说来的确是。藏传佛教的神童转世制度一直保存到了现在。说白了神童转世也就是他们向往的精神不灭。”吴邪若有所思点点头。

    “这边有意思的地方我们都转得差不多了,咱们后天去以色列吧?”

    “恩。”张起灵点点头。

    “明天去和詹苏告别,还要感谢一下那个男孩。他是吉它手和主唱,你说送他一把吉他怎么样?”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那家酒吧门口。正巧男孩正行色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

    “嘿!”吴邪开心地和他打招呼。他看到两人闪过一丝惊讶。

    “你们把他解决了?”他用不大标准的英文问。今天晚上警察局来了人把老板和一些男人的爪牙都抓走了。他刚刚在里面被问了一些问题这才出来。没想到这么巧地遇见了这两人。

    “那个变态现在在警察局待着。”吴邪很有些得意洋洋,似乎坏人是他收拾的。

    男孩总是平常一副苍白冰冷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笑了,烟熏妆有些浓,其实不过十七八的少年人,他弯着嘴角:“很谢谢你们。没想到你们这么厉害。”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吴邪真诚地看着他,又转向张起灵:“不然他也找不到我。”

    “这下我终于自由了。”男孩说着就开始摘下手上各式狰狞的朋克指环。他根本不想在那种肮脏的地方唱歌,不想受人摆布。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吴邪问。

    “回学校,考音乐学院。”男孩浅色的眼睛一扫曾经的灰败,有笑意和光彩,昭示着他对音乐的认真。吴邪是一个喜欢做梦的人,所以有梦的人,他也会格外感觉亲切,忍不住想给其助力。就像自己一文不值的时候,那些帮助过支持过自己的人所做的那样。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吴邪看得出男孩的穿着可以看出其实他的经济条件并不好。“比如····经济方面·····?”这么小出来讨生活,估计不是孤儿就是爸妈不靠谱。

    男孩面露窘色。吴邪忙道:“我只是觉得要专注读书,兼职就没时间做了。而且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画几幅画就能买下一间酒吧的。”就差在脸上写“我是肥羊欢迎宰我”。

    男孩被吴邪的话逗笑了:“谢谢你。现在我还可以撑得住。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如果我需要的话再联系你。”

    “····恩,那好,我叫吴邪。”吴邪把自己工作室的电话和手机号码都报给了男孩。男孩说了声谢谢,指着自己:“我叫伊诺。”又指了指自己的吉它:“她叫伊莉。一直背着她有些重,我就先走了。”

    “恩恩,拜拜。以后要学会保护好自己,那种地方不要去了。”吴邪挥挥手。

    男孩走出五六步又回过头。虽然方才那个沉默的中国男人一句话都没事,但从昨晚他的反应和今天他看吴邪的目光,他还是感觉得到两人并不是普通朋友关系。

    “吴邪,祝你们幸福。”他手撑作喇叭状,用英语大声地喊道。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每当我们因人世的炎凉丑恶而失望绝望的时候,总是会碰见善意的人。有时只是火柴的火焰那么小的善意,却能燎原。有时候或许会长久相伴,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但无妨,有暖意在心怀哪怕独身一人也能继续走下去。

    吴邪被他这么一弄,瞬间囧了。转过头看到张起灵眼睛里有明灭不定的笑意。

    “我们两在一起这件事情,有这么明显吗?”吴邪实在不解,今天已经第二次被不熟的陌生人祝福了。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他的手握着。“晚风凉,回去吧。”

    张起灵的手一点也不暖,吴邪却觉得相触碰的手掌中有暖意腾起。

    ☆、耶路撒冷

    这是一个比想象中要荒凉的多的地方。贫瘠的地中海沿岸的土地因为盐度较高,植被较少。目之所及,尽是白色的建筑,绿地只偶尔镶嵌其中。

    阳光有些刺眼,映照在西墙上,墙下是拿着圣经祷告的人们。他们的表情沉重肃穆。还有人把纸条塞进岩石缝中。不是犹太人可能很难理解他们的感情。

    耶路撒冷犹太教圣迹哭墙又称西墙,亦有“叹息之壁”之称。哭墙是犹太教圣殿两度修建、在哭墙前聚集的犹太人两度被毁的痕迹,是犹太民族2000年来流离失所的精神家园。也是犹太人心目中最神圣的地方。犹太人相信它的上方就是上帝。

    吴邪看了看带着纸帽子的张起灵觉得有些奇怪,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因为犹太人觉得直接拿头顶对着上帝是不礼貌的,所以进入的无论是否是犹太人,男士都必须带帽子。而工作人员还贴心地为游客准备了一次性的纸帽子。

    “不过去?”张起灵看吴邪并不走近哭墙,只是远远看着。

    “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过去。”吴邪摇摇头。犹太这个民族是一个历尽苦难的民族,他们把悲伤与欢乐都倾诉维系在这堵墙上,而自己只是一个一知半解的看客,根本理解不了为什么有的人耗尽一生都想抵达这里,有的人放弃自己原来的一切来到这里定居。

    尽管如此,他仍旧可以感觉到,阳光穿越指缝时,时间的流淌。遗迹的力量就是这样吧,让你感觉你自己与前人产生联系,并且给后来的人留下痕迹。

    可惜这里是不允许拍照的。不然真的很想记录下这样的画面。

    吃过午餐两人就径直去了圣墓大教堂。阳光西移,渐渐地温和了些。

    圣墓大教堂就在哭墙的上方。许多基督徒认为,教堂的基址即是《新约》中描述的耶稣基督被钉死的地方,即各各他的所在之处,而且据说耶稣的所谓“圣墓”也在其中,他们因而对此地顶礼膜拜。

    “小哥,你觉得耶稣是真是存在的吗?”吴邪小声问。他们此刻正站在耶稣墓旁,那是一块很大的红色大理石,许多信徒正在将信物放在大理石上洗礼,还有个别忘情地亲吻着这块据说浸染了耶稣献血的石头。

    “相信。所有的神话都是有原型可循的。只不过普通人被神话了。”张起灵看着眼前的场景,轻声道。真主安拉,穆罕默德,耶稣······这些神的事迹的流传不可能只靠人的凭空想象。

    “在这样宗教氛围浓郁的地方呆久了,感觉自己都想要受洗了。”

    “我有一个同行,为了拍照片去了一次西藏,现在已经成为了佛教徒。”

    两人一路观览,比起传说和耶稣的痕迹,他们更关注的是教堂的建筑。

    曾经有人说:世界上最精妙的建筑都贡献给了神。不算放之四海而皆准,至少在中国这种神权难以与皇权匹敌的地方,寺庙的建筑并无法超越皇宫甚至连皇陵都比不上。但在西方,曾经一度是神权凌驾于皇权至上,所以教堂的建筑,往往都精妙绝伦,最富有创造力和神圣感。

    走完了苦路的最后一站,两人就出了教堂。其实下面还有刻满拉丁文的墓墙,可惜不开放不允许随便参观。

    “我还是不能信基督教。”吴邪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了?”张起灵问。其实每个宗教都是共性大于相异,体系根本上都是相同的,不同的不过是些形式上的东西罢了。

    “因为基督教不认可我们。”吴邪抬眼去看夕阳,天际的云是紫红的,衬得这座城市格外的寂寥。基督教曾经对于同性恋的迫害令吴邪难以接受。

    “吴邪”张起灵把身侧之人的手握住:“结束了这段旅程以后你要去哪里?”

    两人并肩穿过狭窄的街道,住的旅馆就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吴邪却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我?回国啊。再不画画我就要喝西北风了哟。”

    张起灵发出一声轻笑,吴邪怀疑自己幻听忙转头,发现这人真的在笑。“不是画几幅就可以买一间酒吧吗?”

    “那不是我哄他的吗?一幅画也就换得了几瓶好酒罢了。”吴邪使坏地捏了捏张起灵的手心。

    “说起来就渴了,咱们去吃什么好吃的?”

    “这附近有中餐馆吗?”张起灵问吴邪,吴邪是个很有计划的人,每次都会提前做好路线、了解好情况。

    “还真没有。”吴邪撇了撇嘴,“我好想吃饺子啊。”他也不是很喜欢鹰嘴豆泥酱之类的。可毕竟这里中国人很少,附近自然也没有中餐馆。

    “虽然我自己煮饺子每次都会····变成面皮肉馅汤。“吴邪说完自己忍不住傻笑了两声。

    “反正一样。”吴邪以为张起灵开玩笑,但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发现在闷神心目中···饺子和面皮肉馅汤真的一样。

    “你真是好养活,那以后就煮面皮肉馅汤给你,到时候不要嫌弃啊。”

    “比压缩饼干好吃。”

    吴邪听此,停下步子,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小哥,你这么瘦肯定是因为总吃压缩饼干。”战地记者的生活他自然有所听闻。在战火纷飞的地方,压缩饼干都是炙手可热的物资。心里有些闷闷的,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人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跟着我,以后有喝不完的面皮肉馅汤。”吴邪用另一手拍了拍胸脯,仿佛旧香港的黑社会老大,对着新收的小弟信誓旦旦地保证跟着自己,有酒喝有肉吃有妞泡。

    张起灵扯过毫无防备的某人。这里是偏僻的街角,街灯还未亮起。这是第一次有人承诺给他什么东西。他从来不问,便也从来没人给过。尽管只是饺子的失败品,可能味道还不怎么样,但是却觉得,胸口弥散着一种叫期待的东西。他拉过吴邪,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好。”

    ☆、相逢的人

    翌日也是好天气。晴空万里,风里有淡淡的咸味。远处的海岸与天际界限被日光涂抹地有些模糊。

    两人没去景点,只在附近的商业区逛了逛。结果碰巧看到一家画材店。

    吴邪在国内几乎没见过这么大的画材店。里面各式的画板、油彩画笔、铅笔、炭笔、橡皮、颜料、画纸······从小到大各种尺寸的应有尽有。墙最上方还放满了各种关于耶路撒冷的画作,有复印的名家作品,也有一些未成名的画者画的作品。以浅蓝的基础色调,整个店的装修都充斥着宗教的神圣气息。

    吴邪看得整个人眼睛都放光。

    “要买吗?”张起灵看着吴邪一脸纠结恋恋不舍,问道。

    “哎,买了回去又过不了安检。我带的其实还没用完呢,算了不浪费钱了。”吴邪有些惋惜,说着放下了手中拿着的高光颜料。这个店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一个独特的标志,有点像是耶路撒冷的整个轮廓。

    两人并肩走出店铺,吴邪微微有些走神,突然他的手被张起灵握住。而两人的手掌心里,有一块橡皮。吴邪有些惊讶,看向张起灵,不知这人是什么时候买了这个小玩意。而闷神目视前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吴邪瞪着眼足足盯了他三十秒,影帝瓶才忍不住微微扬了嘴角。像是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小孩。

    “噗嗤。”吴邪忍不住笑出了声。送个礼物还这么别扭也是没谁了。他微微侧过头掩了掩嘴角的笑意,握了握那只手:“谢谢。”

    两人随意地走到了一处林木葱郁的地方。

    伸往林中的小道弯弯曲曲,有几分隐秘。张起灵突然停下脚步,拿出相机调了调焦距:“吴邪,你站到木牌旁边,我给你照张像。”

    吴邪还在端详手中的橡皮,这块橡皮是精致的渐变色,从白过渡到灰,整个呈贝壳的形状,连纹路都如真,而且很软,方才只是两人虚握在手中,就已经微微变了形。吴邪闻言把橡皮擦放入口袋,走到林道的入口处。有些僵硬地等待张起灵按下快门。

    “往前走。”张起灵察觉到吴邪的不自然,道。

    吴邪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这树顶上漏下来星散的阳光,形成一道道细小的光束,他不自觉地抬头,却发现手又被握住。张起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拍好了也不给我看看?”吴邪有点不满,这一路张起灵拍自己都没没给自己看过!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吴邪不大玩摄影不知道,其实很多照片还需要后期的调整,增加透光度和画面色彩的鲜明,除去杂光。因为只靠镜头拍出来的东西虽然像素很高但难免单调。

    两人站得很近,他细心地拂去落在吴邪肩头的一片叶子,眉宇上也落了零星的阳光,唇齿一张一合:“下次一起给你看。“他本来就是打算做成相册再送给吴邪。

    对视良久,吴邪收回了目光,平了平方才想吻上去的冲动,讷讷地“哦”了一句:“继续往前走吧,也不知道去哪里。”两人这么沉默着,穿越午后的有微风的密林,似乎也的确,正通往一个未知的未来。

    这里的土地一如既往的干燥,落下的叶子很快失了原本的色泽,变得与尘土无别。

    突然地,吴邪想起高中看的《挪威的森林》里的一句话,被誊抄在日记本的首页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是呀,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就算即将分离也无需担忧。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就窝在旅馆里,偶尔出去晃晃。

    这个城市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平和。似乎总气定神闲,就算有暂时的纷争,它不急不慌,因为知晓时间也会抚平一切。

    张起灵在这片久违的沉静中,有一丝的动摇。

    他在想,他是不是应该,放弃战地记者这个职业。

    曾经是因为无所牵挂,便也不把性命看得太重。他一直觉得死亡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人一出生就往死亡奔去。

    来自偶然,归于尘土。只不过是自然的轮转。且不说相不相信转世之说,就算没有也无妨。因为于他,这一世已经是如此的漫长,哪里还会贪求来世。

    最痛苦的,是被死者留下来的人们。或亲人,或朋友。从此以后,背负着和那人相关的回忆,像背着沉甸甸的行囊,还不能够停止被时光的洪流推着往前。至深至爱的人,一步一回头,可能此生都永远被笼罩在失去的阴影下。选择遗忘的人们,也还是会在某个噩梦里惊醒,痛哭自责。

    他曾经,并没有这样的羁绊。

    他倾向于不和人产生过于密切的联系。习惯保持安全的距离,很少有人有他这么高的自洽程度。

    而现在,一切都有些不同了。心里面住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有一双不染世尘的眼睛。他似乎从来不曾这样无措过。

    在战区,危险可能随时来临,冷静是必须的,然后任何抉择都不能有多余的犹豫。常年的工作让他的很多习惯都趋向于一个军人。果决、冷静。

    可此刻,他却开始犹豫。他是真的热爱着这个工作。

    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陷入对意义的揣测中。意义这种东西,到底如何定义?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意义这种存在,有意义吗?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最后得出的答案是:意义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意义。所以后面的一切命题假设都不成立。可他并不觉得这个会是他最终的答案。那些答案他依然在找。

    而这个职业是他目前觉得唯一让他能更接近生命的真实和意义的本质的。生与死,战争与和平。人类诞生以来最重要的两个命题。他也的确在颠簸流离中,在目睹人间惨剧中,能忘却自己的诸多不幸。

    ☆、无法触碰

    简单的午后,两人在旅店的庭院里喝茶。这里的茶是奶茶,味道有些涩涩但很香醇。吴邪在窝在沙发里拿着画笔在涂涂画画。他干净的眉眼浸透在午后的阳光里,看得见纤长的睫毛打下的阴影,像有蝶栖。手在画纸上有规律地涂抹,专心致志的模样让人连打扰都不忍心。

    从他们相伴至今,恍然已经二十多天过去了。时光恶作剧似的,行走得这样快。

    “小哥,”吴邪突然停了笔,端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奶茶,有点犹豫地开口:“我想尝试画人物,你能不能当我的模特。”他说完又有些慌乱地摆摆手:“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愿意。”张起灵看入他有些慌乱的眼睛,唇角带了三分凉凉的笑意。与其说愿意,不如说:荣幸万分。

    “那,就明天行吗?”吴邪开心地忍不住把手中的速写板都掀到了地上。“那今天我要再去那家画材店补点东西。”一张足够大的油画纸,和最昂贵的颜料。他现在几乎想把整个画材店都买下来,他要用这个世界上最精致的画笔画纸颜料,来勾勒出,这个人的轮廓、眉眼、神彩。

    “一起去吧。”张起灵走过来帮他捡起速写板,瞥一眼上面是这个庭院的构造。线条简洁却把很有透视感。街角有人在弹钢琴。

    阳光流动,路上的行人也在不断的来来往往。而钢琴师的那方寸天空似乎是静止的。以他为圆心,身边围着的人,都仿佛是被施下了魔法的人,一动不动。那实在是一首太好听的钢琴曲。喜欢电影的人都应该有所耳闻,《无法触碰》的《una atta》。

    两人也驻足在钢琴前挪不动了步子。流淌的旋律仿若一首抒情的长诗,仿若一个阳光洋溢的清晨,仿若一个将醒的梦境。这首曲名的意思,就是清晨。

    一个有阳光的清晨,你睁开眼,你最珍视的人就躺在你的枕侧,你无声地看着他安睡的眉眼,窗外的光一寸一寸爬上他的鼻梁、额头。你恍惚地以为这也是梦,但你宁愿沉溺于其中不愿醒来。

    他们相视而笑,都知晓这首曲子是彼此谙熟于心的。安静地听完了这首曲子,张起灵突然走上前,用英语和钢琴师说了几句。钢琴师就微笑着起身把座位让给了他。

    “过来。”张起灵拉着吴邪让他也坐下。

    “我可不怎么会弹钢琴。”吴邪摆摆手。他们的高中是当地很好的一所高中,钢琴在培优班是必修课。他略懂一二但也最多弹一首像样的致爱丽丝罢了。不过他倒是从来没听过张起灵弹钢琴。

    “谱子,还看的懂吗?”张起灵指了指架子上的琴谱。

    “谱子倒是没问题。”吴邪点点头,他当年学的乐理倒是没丢,只是指法生疏了。

    “那就好,我来弹主旋律。你帮我重复弹这段旋律。”他指了指琴谱,然后用左手做了示范。

    吴邪深呼吸一口气,这个难度比致爱丽丝低多了。但还是莫名地有些紧张。

    对视一眼,张起灵灵活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跳跃,吴邪跟着旋律也开始弹奏。

    明明是同一首曲子,因为加了吴邪的伴奏,听起来竟然让人耳目一新。似乎更丰富了,依旧是清晨,但可以听得见窗外的风声,拂动着树叶,鸟儿的啁啾,蝉声的喧扰。

    张起灵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双灵巧的手,在黑白琴键上飞舞地看不清到底是落在何处,而吴邪也很专注地配合着,在黑白键上重复着同样的一段旋律。尽管他真的很想很想转过头看看这个人,看看张起灵因为音乐而沉迷的神情,会是怎样的。

    静止的范围扩大了,似乎整条街都要被这音乐施了静止的神奇魔咒。

    一曲奏罢,良久的寂静。张起灵抓着吴邪的手带他逃离了掌声雷动的现场,快走了大概五六分钟,共奏乐曲的余音还在脑海中环绕,在人潮汹涌的街角,完全不顾及行人的眼光,吴邪突然停下脚步,拽着张起灵的衣领,轻轻吻在他的唇上,而脑海中的旋律不仅不消散,反而更悠长了。

    我此生的每一个清晨,都想一睁开双眼,就有你在身旁。

    ☆、模特

    吴邪醒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开始在房间里折腾画板画具,尽管已经很小心避免声响太大,但向来眠浅的张起灵还是被吵醒了。他先是从床上坐起,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睛。

    平日里都是张起灵先起床,所以吴邪还是第一次看到张起灵这种样子,头发乱糟糟的,有些迷瞪的揉着眼睛,和平日里的模样,简直反差萌。“小哥我吵醒你啦?”吴邪有些歉疚地笑着轻声问。

    “嗯?”他的鼻音有些长,让人有些弄不清到底是打问号还是打句号,"没事。"然后起身走进卫生间去洗漱。

    吴邪把昨天买的颜料按照色盘的规律一一挤好在颜料盒里。晨光开始从地平线照射过来,落地窗被穿透,房间里渐渐明亮起来。张起灵出来,看了看架好的画架和挤好的色盘,又看了看认真地整理画笔的某人,认真的时候真像个天才和疯子的混合体。

    “早餐想吃什么?”他在毫无防备的某人脸颊上啄了一下,揉了揉吴邪柔软的头发。

    “想吃······烤面包和热牛奶。”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好。”张起灵拿起外套,走到门口:“想要一点酒吗?”吴邪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自从张起

    灵发现自己的胃病以后,酒他再也没准自己沾过。连忙点了点头。

    张起灵很快就回来,牛奶都还有些烫口。两人在窗前的茶几上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早餐,光线越来越亮,这个城市也在慢慢地苏醒,远处的海水泛着迷人的碎光,蓝得让人心醉、甚至心碎。

    张起灵用开瓶器开了一瓶82年的红酒,倒进高脚杯中,血一样的颜色徒生几分旖旎。

    两人饮完红酒,就开始了。

    “需要我怎么样?”张起灵脱了外套,问已经坐在画架前的吴邪。

    吴邪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沉默了一会:“靠着有光的那堵墙,摆·····耶稣受难的姿势吧。”毕竟这里是耶路撒冷,貌似没有别的比这个更有特殊意义了。

    张起灵听完开始解衬衫扣子。

    他背对着吴邪脱了上衣,露出年轻的身体。其实吴邪对那天晚上的记忆很破碎。所以只是看到张起灵修长的后颈,流畅的背脊先一路向下隐没进皮带里,皮肤略显苍白却充满了力量。他就已经红了脸。

    张起灵手停止皮带上只迟疑了两秒,便利落地把西装裤也脱了。

    张起灵其实是知道,大多数模特都是要□□的。但他只要想到接下来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会被这个人注视,想到自己正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他就觉得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发热,那一晚的种种荒唐又重新浮现于脑海。吴邪是很传统保守的人,他也怕吴邪身体没恢复,所以这几日两人都是各睡各的,最亲昵的动作也不过是亲吻和拥抱。

    所以,他脱完西装裤,就把浴室的干燥的白色短毛巾围一圈在腰际,也算是符合耶稣的设定。

    “这样可以吗?”他转过身问被画板挡着半张脸的吴邪。

    “可····可以了。”吴邪似乎有些受不住这么大的视觉刺激,“辛苦你了。”

    “没事。”张起灵走到墙边,踮起脚做出悬挂的感觉,他还记得那日在教堂看到的耶稣像。伸展开双臂,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微微低着头,垂目。

    阳光正巧在他的左手边,似乎左手中握着的是仅剩的希望。睫羽素黑,微长的刘海斜斜地遮住了一边的长眉,阴影打下来,把眼眶修饰出东方人难有的深邃。略微苍白的唇有些干,让人忍不住想割破自己的手腕,把温热的血液滴在他的唇上、喂进他的口中。如果东方真的有耶稣,大抵也就是如此的模样。美好,让人想摧毁,也让人想舍弃自己的生命去与之救赎。

    吴邪一时间被震撼地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口,又闭上,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专注的开始在画纸上勾勒。

    ☆、耶稣

    每一个热爱自己从事的事业的人,都会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专注。他微微皱着平日里常常因为笑意而舒展的眉宇,整个脸部的轮廓都跟着硬朗起来,看起来是一个能独自披荆斩棘的梦想家。

    他的手在画纸上飞快地转变勾勒,满地都已经是橡皮的细碎屑,在原来定型的基础上不断填充更多的细节。只是半个小时,但与他似乎又亿万光年那么漫长。他打完型,常舒一口气:“小哥你休息一下吧。”他知道长久地点脚抬臂姿势有多累,就像做瑜伽一样,如果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时间越久越累。

    张起灵点点头,把身体放松了下来,身体上确实已经起了薄薄一层汗水。他走到窗边又斟了一杯红酒。然后又斟了一杯走过去给吴邪。吴邪的右手还在画纸上画着,说了声谢谢,当作白开水地一口气喝光了红酒,喝完之后自己也有些懵了,抬头看着张起灵,发现这人向来冷清的脸上还挂了三分笑意:“以为是水?”

    吴邪砸吧了一下嘴,笑道:“是呀,这么喝浪费了。”

    吴邪终于打好了形,拿起颜料色盘的时候,手竟然有些颤抖。他觉得心里面有澎湃的山河,带着呼啸奔涌而来,连调色盘上的色彩都幻移了几秒,才寻找到正确的位置。

    张起灵已经又走回去,几乎分毫不差地摆回了那个姿势。唯一不同的是阳光漫过了他的小臂,清晰地照出皮肤下的筋脉的形状。比一般的模特都要专业。

    吴邪成名之后一直都是画风景画,便甚少与人体模特打交道,但以前在美院修习美术的时候,还是多多少少接触过人体模特的。人体模特在中国是一个很尴尬的职业。

    中国的文化不同于西方,自最初就有对人体的崇拜,人体的绘画几乎贯穿了整个西方的美术史、神学史。而中国传统的文人画,山水花鸟是主导,即使偶尔有人物画,也多反应世情风俗。所以在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于中国人,其实是一件羞耻性很大的事情。哪怕只是面部模特,要承载画者那样探究专注的目光,并且保持自然保持不变,也是十分困难的。

    那是一种,任人鱼肉的感觉。许多人最开始从事的时候,都如坐针毡。

    吴邪把这个人的身体一点点填充上偏白的肉色,用最细的笔勾勒出轮廓与阴影的变化,画布很大,所以他几乎可以细致到每一缕黑发。

    他主修印象派,所以并不是很熟练这种偏现实画派的手法。然而技巧在任何时候,都远比不上心情重要。

    一副画,浸透着画家的情感,你传递的情感有多少能够传达到观者那里,你这幅画便有多大的感染力。梵高的向日葵之所以不朽,只因,哪怕隔着相框,隔着画布,你依然能感受到,向日葵身上那炽热的要灼伤人的眼睛的阳光。那种热烈的心情,让人隔着时光,也感同身受。

    而吴邪此刻画的是张起灵,却又不是张起灵。他画的是自己自年少起便做的一个梦境,画的是自

    己无法舍弃不愿遗忘的执念,他画的是自己所有的爱。

    他的额头也能渗出了汗水,手中依旧一刻也不停歇地涂抹着色彩。这人的颈,肩膀、胸膛、手臂,微微收紧的腰腹,利落笔直的长腿。他似乎是中了魔咒,眼睛片刻也无法从他身体上移开,只能用余光看着画纸上的色彩。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从正常意义上看并不算漫长,但两人都已经汗流浃背。

    已经是中午了,吴邪打电话让前台送午饭过来,顺手用手机放了一首歌,《aeon》,舒缓的钢琴瞬间抚平了午后的闷热,提琴的和鸣悠远而沉着,鼓点像来自远古一般,却又积蓄着极大的力量,清澈中略带沙哑的女声轻轻哼唱,越来越激越的音乐声,忽而又回归宁静,变成午睡前母亲哼唱的小调,直至停息。

    “吴邪,你打算画怎样的背景?”

    “我刚刚也没想,但这首歌突然启发了我。但是这种平面的背景太无趣了。”吴邪沉吟,突然想起了什么。窜起身去画夹里翻找。

    他在东非大裂谷画过一副风景画。暗沉色为基调,类似中国三峡的地理构造。两山夹岸,一江脉脉,天空是阴沉的,却又一束束如水的阳光倾泻下来,一半阴影一般光明。

    如果把这两幅画重合在一起的话,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震撼效果。

    吴邪找出那幅画,放在画布旁作对比。想象着若结合在一起的话会是怎样的景象。

    很难形容那种感受。以前在大学上艺术理论的时候,老师曾说,灵感这一词的本意就是神灵附身。

    那一瞬间的灵感,仿佛是接收到了神灵的旨意,他借助凡夫之手,达成他的愿望。他当时呲之以鼻,此刻却觉得再贴切不过。连光线的走向、阴暗的比例都完全契合,仿佛这两幅画本身就是一体的。吴邪愣愣地默然了好一会,他画风景画的时候,总是能预料出自己画出来大概是一个怎样的效果,然而这一次他完全没办法,想象出,他只隐隐地觉得这大概是他绘画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但不知怎么得,他突然不想画了。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幅画,有不好的寓意。受难的耶稣,被鲜血淋漓地钉在十字架上,代替这如蝼蚁般的芸芸众生,受着世间最最沉重的苦难。他明明是无罪的,却为何要背负那么多的东西?只因为他仁慈,只因为他善良,只因为他智慧,世人就榨取他、践踏他、诋毁他、折磨他,让他去承受那些罪孽的惩罚?

    他的眼角突然有仓皇的泪水滑落,自己都讶异自己这满心的愤懑与悲苦,从何而来。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那么他想自己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十分十分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张起灵走近。

    “小哥,你相信吗?“吴邪笑了,泪水却又溢出来,顺着方才被吴邪掩饰掉的痕迹:“我看到这幅画,突然感觉自己,似乎轮回中的每一世,都在追逐你。等你回眸、等你驻足。但是每一次你都背负很重的东西在这个世上行走,你不能停下来,也不能把身上的重担分给任何人。我一直追,却也只能看着你孑然一身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我感觉自己永远都无法并肩与你做任何事情,因为你从来都在我触及不到的那个世界里。”

    张起灵看着那两幅画,竟然觉得眼眶也有热意涌动,他有些无措,伸手去拂吴邪的泪,他眼角还沾染了白色的颜料,混着泪水一抹开,留下浅白的痕迹。他不知该怎么去回应吴邪的话,因为他从心底也觉得吴邪说的事情,让他感觉熟悉。

    他莫名地对吴邪有亲近感,习惯他的存在,似乎两个人这样相伴了很久很久。他并非是宿命论者,但很多时候他看着吴邪,比起全然的亲近,更有一种,想触碰却忍不住收回手的感觉。如果不是那次突发事件,他可能永远都只和吴邪做知音、做挚友。他似乎隐隐地觉得,不能把吴邪,牵扯进自己每日置身的危险中。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那个人安稳、喜乐,就算从此以后他的安稳喜乐,与自己无关也无妨。

    ☆、最好你忘掉

    吴邪心里想:如果明天就要分别。那么这便当作梦境一场。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是呀,你忘掉吧,我记得就好。

    我可以此生,就以与你的记忆为食。然后若你能平安到老,我也有幸先你而去,我也会写一封长信。写一写我们之间的故事,从不知愁的青葱年少,绵密冗长的思念像是雨季的雨的时光,到数年之后异域他国的重逢相遇,戏剧般地就携手共度了一段远离原本生活轨迹的时光,以及之后的他还不能够预测的事情。

    他上次听到张起灵在卫生间接电话,尽管压低了声音吴邪还是听见了,似乎很严肃地在商量工作的事情。而吴邪手机新闻上第一条大标题,就是伊斯兰国的恐怖暴动。不用再多联想,也能明白了。他知道结束这段旅程,张起灵的下一个目标,是这个无疑。

    他很多次都想说:小哥,你辞职吧我养你。或者:小哥那里太危险,你不要去。

    但那样的话,张起灵会开心吗?那可是他热爱的职业。如何能自私到,以爱为牢笼,把这个人束缚在自己身边呢?

    门外传来敲门声,似乎是送餐的服务员。但他们谁也无暇回应,忙着一寸一寸地占有对方。

    吴邪不知道原来这个人身上有这么多的伤疤。那一次他完全是神游混沌状态。而这一次,他可以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之间抚过他身上的疤痕,像一个个的勋章,彰显着这个人是多么的勇敢,在战火里来来去去,不畏死生。明明他都没有亲眼看见,更没有亲身经历,却觉得这些已经痊愈疤痕,曾经的伤口都鲜血淋漓地绽放在自己的身上,痛地热辣辣。

    他曾经年少时跟风看过几本安妮宝贝的几本书,后来听说她换了笔名,已经不再写那些阴暗晦涩的悲伤文字,却再也没看过她的书。所以远谈不上喜欢。但唯有那句话,记得很清楚:欲望是水,流过身体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就像此刻,他们如此热烈地相拥,亲吻,用最原始的方式填满对方,占有对方。神识具寂灭,欲望如海潮汹涌翻滚倾覆天地,有易沧海为桑田之势。但他却在想,这欲望,也不过是水,没有办法在这个人的生命里留下任何的痕迹。没有什么能够长存的,痴缠缱绻,不过菁华一梦,深情温存,不过黄粱一场。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句张起灵,哪怕是被痛觉快感刺激地语不成句的时候,依然呢喃着这三个字。

    张起灵沉默着用不停息的冲撞回应,一遍又一遍地吻净吴邪眼角的泪水。他知道吴邪的反常是为何,但他真的没有办法推脱掉这次的工作。他是现在的团队里经验最丰富的人,由他去,能够获取的信息和功成身退安全而返的几率才最大化。他如果不去,那些他手下的年轻的小孩就必须去,他们才怀着热枕来到这个行业,他不忍心让他们这么快就接手这么危险的工作。

    两人折腾完已经是夕阳西沉,伏在对方的身体上重重的喘息,不只是谁踢翻了画架,又是谁打翻了色盘,整个地方一片狼藉,颜料四处铺洒,地板冰凉,因为粘了汗水有些粘,却让人莫名地眷恋。日暮的光格外的温柔,笼罩着这个新旧交替的古城。

    “小哥,你什么时候走。”吴邪的声音有些沙沙地,像拂过沙滩的海风。

    “后天是最后期限。”张起灵吻着吴邪依旧发烫的耳垂。“不要担心我。”

    “我也想呀。”吴邪笑得三分认命四分无奈:“可是它”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它不听我的。它已经连我们的悲剧结局都替我想好了,方才才泪水停不下来。”他蹭了蹭张起灵的脸颊:“是不是觉得我太神经质了?”

    “吴邪,我会回来的。”他用指尖摩挲方才泪水划过的地方,看入这个人琥珀色的眼睛。“我不会到最前线去。而且伊斯兰国四面楚歌,除了恐怖主义他们并弄不出什么大的乱子。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等事情结束了我就回去找你。”

    吴邪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愣着点了点头。

    两人良久对视无言。

    “我等你。”吴邪笑得有些勉强:“不论是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十年、一辈子。我等你回来。如果你因为什么情况没办法回来,那我就去找你。”他握住张起灵冰凉的手掌:“占卜师说了,相携的手中,才有生的希望。”

    夕阳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平面,再早些时候,看着这样景象的人们,又能编绘出一些凄美古奥的神话故事了。悠远的歌声飘荡,伴着空灵的钟声。身与心,具是宁静了。至少此刻,我们离得那么近。至少,我们还有一个明天可以相守。

    ☆、分离

    最后一日,两人就像老伴一样地相处,晒太阳、喝咖啡、吃美食、拍照片。夜里两人相拥而眠,却谁都不舍得先睡去,忍不住想多听一会这个人的心跳,想多闻一口这个人的气息,想把脑海里的记忆再复习一遍直至没有分毫疏漏。

    第二日吴邪醒的时候,身侧已经空了。他把手臂放在额头上挡了挡清晨过于刺眼的阳光,沉默地听了听,整个房间里是令人心悸的静。他知道,张起灵一定是走了。毕竟这是一个不擅长告别的人,走得悄无声息才是他的风格。他躺在床上继续愣着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放空了好一会。眼睛里干干涩涩的,像干涸的湖泊,没有了水。

    他起身,去看前日画了一半的画,用手指,在画布上一点一点地顺着张起灵的轮廓开始抚摸。眉宇、鼻梁、薄唇、下颌、颈脖、锁骨、心口、小腹、肚脐、腰线、腿。有些填满了色块,还有些依旧是白的,他知道自己将会完成这幅画的,但不是现在,他有些眷恋的扫视了这个地方。

    走吧,没什么好留恋的。

    他回到杭州的第一个清晨,机场的早风有些凉,他没叫任何人来接机,自己一个人提着行李箱走过长长的通道,走出了机场。这里是他所谙熟的,他在路途中也曾偶尔想念的地方。可终于经过万里的颠簸,回来了,他却依旧觉得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什么东西在异国忘了带回来,他在冷风中站了一会,走到最近商场的星巴克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坐到窗前,看这个城市慢慢地在晨光里醒来,日色温柔,隔着浅咖啡色的玻璃幕墙,有一种古朴的气质,他喝了一口,美式咖啡。第一次觉得,也并没有很苦。

    他在想,或许可以开始学学泡咖啡了,买一个咖啡机,买一些最优质的咖啡豆,听说那很费时间,不画画的时候,可以打发打发时间,而且那个人回来了就可以泡一杯最香浓的咖啡给他。虽然张起灵更喜欢喝茶也不一定吧?

    他想此,恢复了一些力气,手机震动,经理人杉哥发短信问他在哪里需不需要人接送。另外这个月底有一个大型的画展,问他这次旅行的作品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看了看行李箱,那里面放着一路以来所有的作品,喝完这杯咖啡,走出商场给杉哥打了个电话。

    我会好好地等你回来。你也要好好的。

    他回家倒了个时差,起来就直接上楼,他经济宽裕了以后直接就买了两层,一层住,一层几乎什么装修都没有,只有大大的落地窗,用来做画室。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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