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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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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瓶邪]孤岛 作者:榕城纪事

    第4节

    他一手把玩着张起灵送他的贝壳橡皮擦,有些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昨天已经把所有的画都贴上画架了。桌上是一些速写和草稿。打开角落的冰箱拿出果酱和面包,填了填肚子,他要把胃病也养好。

    他走了好几圈也没能决定先画哪一幅,便想还是按画本身的顺序来。

    第一幅,是张起灵出现的那辆大巴上,自己等车发动时看见的夕阳与自己吐出的烟圈。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自从与张起灵遇见以后,就没抽烟了。虽然他一直都烟瘾不重,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偶尔抽一支。然而这一次旅程,貌似彻底帮他把烟都给戒了。

    然而画这幅画的时候,用白色描绘腾起的烟雾的时候,他又开始有点想念烟草的味道。桌上就有一包没抽完的黄鹤楼,他只抽这个牌子,有些奇怪的冥顽,后来也被送过一些好烟,但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最好。骨子里就是无比恋旧的人,总是一直一直向回看。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跑下楼,翻出放进衣橱的旅行箱,那里面放着他从土耳其带回来的香料。

    五六个小小的玻璃瓶放着颜色各异的香料。他也不知道因该如何调制,就索性各放了一点在蒸雾机里。打开音响播放一路两人走来听过的钢琴曲,几分钟后,浅浅的雾气就不断升腾,香气溢满,竟然意外地好闻。看来老板是按照搭配给他的。

    气味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它像一种隐喻,只残存在你的记忆里,没办法被全然回忆起。也因此,它就像一把钥匙,只是为了开启回忆之门而存在。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给现在萦绕的这种香气去一个名字:yesterday once ore

    早晨的光线很充足,他坐在高脚木椅上,手执画笔继续描绘,非洲的那个命中注定一般的重遇。

    画画的时候,他几乎完全没有时间的流逝的概念。有时候只觉得是过了一两个小时,但转头看窗外已经天黑了。吴邪揉揉因为长久凝视而疲惫的眼睛,一口气喝完手边的牛奶,一直不敢反抗的胃知晓他终于完成了,才委屈地发出小声地呜咽,依旧是原来的构图,只是玻璃窗的倒影里,多出一个深蓝色的模糊的人影。

    他又审视了几分钟,他从来不是一个虎头蛇尾的人,一件事一旦开始就要做到最好。

    但总觉得还缺少什么,吴邪皱着眉头想了想,稍微细化了人影,依稀看得清,他手中拿着一台相机。最后拿起勾线笔在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标记,可这次却愣了愣。忍不住多写了"≈z"。

    我想在我生活的每一处都打上你的印记,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旁。

    ☆、闷油瓶

    张起灵离开的第七天。

    吴邪醒来窗外沥沥地下着小雨。阴沉的天空像一面灰败的老墙,吴邪半窝在被子里看了看墙上的的日历 ,才想起来已经秋天了。四季轮转得这么快,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掀开被子,拖鞋不知所踪,他只好赤着脚踩上冰凉冰凉的石地板,有些痒意钻入脚底,便踮着脚走了几步,突发奇想地想养只猫了。

    他找到拖鞋后走到厨房,为自己泡了一杯牛奶燕麦片,热气腾腾地在白瓷杯里,被长勺搅拌成好看的颜色,暖了暖因为雨气而冰凉的手,衔了一块芝士蛋糕,慢悠悠地走到客厅打开早间新闻。一边吃着早点一遍漫不经心地听着新闻。脑袋里还转悠着养猫的念头,养只什么毛色的猫?什么品种的?如果取名字的话,就叫闷油瓶好了,以后大闷油瓶回来了,家里就有两只闷油瓶了。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耳边把新闻播着的对他无意义的信息都过滤了。半个小时下来,并没有伊斯兰国的消息。

    吴邪秉承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原则,安心地吃完了早餐。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天气,犹豫了一会,还是披了一件长款的灰色针织风衣,拿着伞出门了。

    杭州秋季很能下雨。天空的灰像张开的巨大的网,闷闷地,似乎谁都逃不过。他撑着伞一路走,耳机里放的是《see you aga》的钢琴deo版。比起原版更轻柔,充满怀恋的意味。

    走出小区打车到了附近的一家宠物店。因为下雨,人特别的少,他走进去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粉色的小笼子里住着一只一只的猫咪,有大有小,大都慵懒地睡着,偶尔一两只警觉地睁开眼,漂亮的瞳孔扫视一眼便又合上,似乎很懒的得理会。

    店主是个扎高马尾的妹子,单手撑着脑袋在桌上昏昏欲睡,一下没撑住,突然惊醒了,看到来者,有些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怀疑自己不会还在方才梦见的韩剧故事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猫咪的男子,灰色的风衣称得身材格外颀长挺拔,偏深棕的短发没有挡住清秀的眉宇,鼻梁挺直,唇角似乎自带一分笑意。虽说这是杭州,西湖也不远,但是这种许官人似的男人竟然真的存在?

    “老板?······额·····老板?”吴邪站在妹子面前喊了两声她才终于回神:“哦哦,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吴邪有些犹豫:“我也不大了解这方面,我可能需要一直比较安静的猫。”

    “安静啊那么大概你要多大的猫咪呀?”店主妹子已经开始忍不住数他的睫毛了。

    “咦,猫咪比较小会不会不大好照料,我一个人住可能有时候不在家。”吴邪挠挠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

    “猫星人都比较高冷,所以比较大的猫咪带回去可能不大会跟主人亲近。比较小的猫咪养的话就会比较粘你一点啦。”妹子在心中开心地喊了三句“一个人住”。

    “这样啊······那我再转转······”吴邪思忖着开始转第二圈,继而又转了第三圈,终于在转第四圈的时候停了下来。

    那只猫咪的毛色和他身上的灰风衣如出一辙,之前一直都在睡觉,感觉到了吴邪在它面前驻足才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或许说一只猫有什么特别的神色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吴邪看入它的眼睛的时候,感觉这只猫有点入定打坐的高僧的意味,或者可以说,它的神色很淡然,也不像有些猫咪那么傲然。它有一种看着你,却没有在看你的感觉。

    店主妹子走过来:“您眼光很好啊,它算得上是最安静的啦,它的品种是苏格兰折耳猫,蓝眼睛貌似这边还挺少见的呢。”

    “我就要它了。”吴邪笑了笑,眸里沉淀的是满满的温柔。小闷油瓶。

    回去的路上突发奇想想搭公交,他很少坐公交,抱着猫箱在线路图面前看了好久才终于搞清楚坐那一趟。

    他提地很稳当,箱子里静悄悄地,要不是分量挺重他都要怀疑闷油瓶是不是跑了。不过,会不会太闷了?等大闷油瓶回来可以让他们俩比比谁更闷。他坐在后座,雨天乘车的人也很少,他微微开了窗,冰凉的雨丝跑到他脸上,窗外是不断变化的街道高楼。突然想念地中海炙热的日光了。

    你在哪里,过得还好不好?

    吴邪和小闷油瓶还算相处的很融洽,吴邪画画时他就在阳光下晒太阳,偶尔饿了就在脚边转悠两圈。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而吴邪的旅行系列作品也陆续完工了。除了最后那幅都已经画好了。

    一个有些凉的清晨,吴邪一大早被铃声吵醒。

    他家里鲜少有来客,就算是经理人要来也会提前和他打招呼。他昨晚写日记睡得有些晚,起床气严重地黑着脸开了门,门外是蓝色工作服的年轻人,很爽朗的微笑,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裹:“请问是吴邪先生吗,这里是您的国际快递。请您签收一下行吗?”

    吴邪愣了愣,谁会给他寄国际快递?难道是·······?他想到这快速地签下名字。

    领过快递关上门,看到有些潦草的字迹,依稀的辨识地出是张起灵三个字。

    他的手有些颤抖,连带腿也有些颤,走到茶几前拿刀片划开裹得密密麻麻的胶带,很难划开,一下用力过度划了手,右手的食指指肚一下渗出大豆的血滴。

    ☆、相册

    他却似乎完全没察觉,继续割着胶带,血都把纸壳染红了。终于拆开了包装。他却开始害怕。如果是张起灵的遗书怎么办?或者哪怕只是不好的消息,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住。

    吴邪觉得自己一碰到张起灵的事情就会变得失常,方才急切地把手都划破了,这一刻却连翻开一本书都没勇气。他深呼一口气,小闷油瓶被客厅的动静打扰了,晃悠着无声的步子走进,用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扫着吴邪犹豫的手臂。吴邪看着它苦笑,道:“你这是催促我快点打开吗?好吧·····”

    翻开的那一刻。吴邪才发现,这是一本相册。

    这是一本,以吴邪为主题的相册。

    厚厚的一本,每一页都正反两面放着照片。而每一张照片中,都有吴邪。或近或远,或正面或侧面背面。

    第一张是在大巴上的,他当时大概正站在上车口的位置。他们当时都还没有打过招呼,吴邪已经无法猜测出,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拍下了这张晚照温柔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拿着画板专注地看着窗外。

    第二张是用傻瓜相机速拍的,吴邪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有些猝不及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傻。

    第三、四张是吴邪在草原上写生乞力马扎罗山的背影和侧脸,吴邪只知道张起灵是他画里的风景,却不知道自己何时也入了他的相框。

    第五张是两人在机场,他照的是玻璃上的倒影。一前一后的两人,在倒影里手竟然像牵在一起。那时他们也不过是正决定了一起结伴旅行。吴邪曾经一直以为自己的感情是独角戏,但这些照片却无声地告诉他,张起灵的寡言里,并不全然是友情。

    还有许多许多当时吴邪知道他在拍,却没给吴邪看到的照片,太多太多,几乎他可以回忆起的每个瞬间和他忽略的某些时刻,都被记录在了这里。

    伊斯坦布尔的天灯,他望灯的样子,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眼睛映入暖色的灯光。

    还有在街道行走的背影,有些伶仃的,正要回头的姿势,似乎在找张起灵。

    在公园里写生的背影被光影融进了那片浓郁的绿色。

    耶路撒冷的森林里他站在林荫小道有些落寞却自得其乐的模样,光影碎在眼角。

    然后还有在画材店看画材的痴迷的模样。

    在旅店的小花园里晒太阳画画的闲散模样,唇角挂着四五分笑意。

    他一页页地翻,眼中不断有雾气弥漫。

    最后一张,也是鲜少地有张起灵正脸出现的一张,那是晨光初临的清晨,他还在毫无知觉地熟睡,张起灵嘴角带笑,侧着脸,刘海挡住了晨光,更衬得睫羽素黑。看得出来,很轻很轻地,在他额头印刻下一个吻。

    眼眶终于不堪泪水的重负,像流星一样滑落眼角。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回复我嘤嘤嘤好难过求回复嘤嘤嘤。

    ☆、胖子

    他来来回回地把照片看了四五遍。直到受伤的手指都已经停止流血,结出了深色的血痂。

    他合上相册,偏过头去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眶已经干涩了。

    张起灵能给他寄这本相册,至少说明他前段时间还是安全的。吴邪想到这才抬头一看钟,竟然已经十一点了,他完全没感觉到时间过了这么久。显然他今日已经错过了早间新闻。而这么久小闷一直乖乖地陪在他手侧,似乎也在观赏这些照片。

    他揉了揉小闷油瓶的脖子上软软的绒毛,它有些不满地喵了一声,懒得理这个发神经一样的铲屎官,挣脱他的控制,走向自己的小窝,旁边就放了一个小食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吴邪这才发觉自己也好饿,却连烤面包的意愿都没有。便翻出外卖单点了一份小的芝士披萨。又重新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等十二点的午间新闻。

    他一边那手掌一遍一遍地摩挲着皮质的外套,一边听着广告。

    如果可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甚至传一条邮件。他都会心安很多。然而张起灵现在正在的并不是美国、英国这样的发达稳定的地方,而是一个信号不发达并且混乱、充满恐怖分子的地方。

    他随时有可能被一个人用枪指着脑袋,只因为他拍了一张照片。

    他随时有可能被恐怖分子考上手铐,只因为他的证件没有被这方势力认可。

    他·········

    吴邪用力地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看完新闻,今日也与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他又有些不放心地查了查“中国记者伊斯兰国”也都是些过往的消息。即使那些事件与张起灵无关,但他还是看得惊心。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披萨,觉得家里有些闷。便换上外套打算出去走走。

    在门口穿鞋的时候,小闷也走了过来,一声不吭,但似乎也想出门。与小闷这些天的相处,吴邪也发现小闷虽然很闷,不喜欢出声,但其实还蛮好动的,经常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最开始吴邪还苦恼了一阵,后来它不知怎么就“痛改前非”了。这些天一直闷在画室里画画,也没带它四处转转。

    给它系上了项圈,一人一猫就出了门。没走几步就接到经理人的电话。他的经理人姓李,单名一个杉字,长吴邪四岁。吴邪一般喊他杉哥。在书画界是很出名的经理人,和他有固定的合作关系的艺术家好几个都是横扫各种奖项、声誉远播的大家。所以吴邪前段时间被李杉主动联系的时候还很受宠若惊了一阵。

    “吴邪,你的画准备得怎么样了?”

    “杉哥?恩已经画好了。你明天后天有空来我这里一趟把把关吧。”吴邪道。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好像暖意一点一点地被注回冰凉的身体里面。

    “恩好。那明天下午两点我过来。”

    “好。”吴邪挂了电话,想了一会,又拿出手机拨了另一个号码。

    “喂?天真?”在巨大的摇滚背景音里传来几乎是吼着的京片子。

    吴邪有些无语地把耳朵远离了一点手机。

    “回来这么久终于想起胖爷我啦!”音乐声渐渐地变小。

    “这大白天地你就到酒吧去,胖子,你也太颓废了吧?”吴邪调侃道。王月半,吴邪大学四年的室友,最铁的兄弟。没和这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用胖子的话说:吴邪从头顶到脚底都是艺术细菌。而只要和胖子待在一起,他也会被这个老北京带出一身的地痞流氓气息。

    吴邪也挺奇怪的,自己几乎不说脏话,但是和胖子在一起的时候就忍不住会学他说上一两句。似乎胖子激发了他除却艺术家之外的另一个人格。所以和胖子待在一起吴邪总会觉得很轻松。什么烦心的事情也不用想。

    吴邪打车到市中心,又半个小时才在名为“一间”的酒吧中找到了已经在吧台喝得微醺的胖子。他一看到吴邪,开心的嘴角一直往眼角靠,几月不见也完全不见清减。

    “天真啊,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啊,出去玩不叫上胖爷也就算了。咯。”他说到这打了一个酒味浓浓的嗝,“连电话也不打一个,还,咯”酒味都要把吴邪的熏醉了。“把不把胖爷当朋友!”

    吴邪把已经站不直的胖子扶回座位上:“你这大白天就醉成扶不上墙的烂泥是怎么回事失恋了?”

    “失恋?”胖子把脸凑得很近,眯着眼睛似乎在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吴邪,确认无疑后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胖爷这么玉树临风英俊倜傥,怎么可能失恋。就是今天上午调酒的小姑娘长得太好看,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哈哈。”

    几杯?吴邪冷笑着扯扯嘴角。

    胖子的酒量他向来是知道的,大学几乎是喝遍天下无敌手。醉成这样,杯字必须换成瓶字。

    “你要喝什么?”胖子拍了拍吴邪的肩膀。

    “一杯鸡尾酒吧。”吴邪点得随意,想着如果这里也有茴香酒就好了。

    “说吧,最近发生什么了?”一边说着一边却蹲下身去逗小闷油瓶。“你什么时候养了个儿子?这小模样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啊。”胖子拿手摸着小闷的头,而这只猫却完全不搭理他。

    吴邪有点心虚:“什么儿子,这是闷油瓶。”胖子是他所以朋友里面唯一知道闷油瓶的人。别看胖子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但对朋友却很真诚,掏心掏肺地。当初吴邪最开始几乎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时候,他总是无条件地支持吴邪。吴邪有一次就忍不住和他提起了这段旷日持久的暗恋。

    ☆、某人

    他至今都记得,大三的那天晚上两人在租的画室的天台一直喝着廉价的啤酒,吹着夏日的晚风,看星辰一点点绽放出沉寂清冷的光亮。胖子难得安静地听完了这个故事,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一连串的烟圈:“天真你,真的是傻。”当时吴邪差点没一脚把胖子踹下去。因为他听见胖子又说了一句:“不过我很欣赏你。”

    “咳咳”吴邪咳嗽两声:“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打消你帮我介绍对象的念头。以后也别再开我和阿宁的玩笑了。”阿宁和吴邪是同班同学,挺爽利漂亮的短发姑娘,毕业了以后也会常来吴邪的画室里逛逛。如此明显的暗示吴邪却完全把人家当朋友,把胖子看得那是一个急,觉得自己这兄弟长得挺好也有才华,怎么情商低到这个地步,就老是开他们两的玩笑。希望吴邪早点开窍。

    “天真,”胖子突然有点严肃的,“以前是我错了。”

    吴邪一愣:"哪错了?"要胖子承认错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以后转移目标,不再给你介绍妹子了,介绍汉子。”胖子一脸郑重,吴邪却想把手里的玻璃瓶子往他脑袋上来一下敲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吴邪和胖子简略地交代了一下这段旅途与和张起灵的重逢。

    “天哪这么巧的事情竟然真的有。”胖子酒意都退散了一大半,惊讶地合不拢嘴。“天真你小子行呀,老天爷都帮你。”吴邪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了笑。他没和胖子详细说两人在一起的真正经过只是一句带过,省得又要被胖子这老不正经调侃一番。

    “然后呢?”胖子听到两人在耶路撒冷待了好几天时,一脸懵懂:“他人呢?怎么只剩儿子了?”看着吴邪怀里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样的小闷油瓶。

    吴邪一巴掌拍在胖子的肚子上:“别贫!让我说完。”

    “好好,大画家吴先生您说您说。”胖子肚子灵活地一收。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他是战地记者吗?他现在·······在伊斯兰国。”吴邪说完,却良久没等到胖子吱声,“他说过他会回来的。我相信他·······我就是一个人憋着难受想和你说说。”胖子却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把吴邪怀抱里的小闷都挤得发出不满的声音。

    “天真同志,这么久以来一个人支撑辛苦啦。我代表组织向你保证,希望的曙光就在前方!”他一口标准的京片子,说得也是些不着调的话,吴邪却有些莫名地热了眼眶。

    ☆、无效信

    张起灵:

    你最近还好吗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几封信了呢?我也不知道。它们已经挤挤攮攮地塞满了我的抽屉。如果你再不回来的话,可能就塞不下了。这么多这么多的心情,我多想现在就分享给你。

    我闭上眼睛还可以看见,你就站着阴影与光明的分界线,踮着脚,微微低着头垂目,就像是受难的耶稣。我用了很大的功夫,才终于决定去画完那幅画。画它的每一天我都像一个疯子,有时我会忘记了吃饭喝水,有时候把黎明的日出当成日落。我几乎只用最细的画笔来描绘。所以它至今都没能完全完工。我想,或许我可以像我喜欢的那位艺术家一样,一天画上几笔,用一生去完成它。然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像一个瘾君子,每日都想着如何获得更好的色彩光影效果,如何渲染出我所想表达的情绪。悲悯、不平、向死而生。

    杭州的冬日就快要到来了。我的画展也如期地在进展中。

    真希望你那里也一切顺利。我每天都会翻一遍你给我的相册。日子过得很快,也很慢。我不画画的时候,就在有阳光的沙发上重温一本旧书,小闷油瓶常常陪着我,它很安静,不爱说话。说起来,高中你看的每本书我几乎都看过了。是不是很傻?那又是另一个漫长的故事了。如果你愿意听,我下次讲给你。

    你那里是怎样一番景象呢?远了我想象力贫乏无法想象出来。我也不敢去想。我最近有些失眠了,我得好好地照顾我脆弱的神经,然后大概最近作画时戴耳机的时间太长,上次耳鸣了,医生禁止我戴耳机听歌了还吓我说会出现幻听。我却想着如果能够幻听见你的声音,那倒是不错。

    不知道怎么样去爱一个人。总是捉襟见肘地,像一个家徒四壁的主人迎来了贵客,搓着手想把一切拿出来招待客人,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我不知道我能够给你什么。因为我爱上的那个你就已经那么好了。我害怕我的喜欢束缚你,可我又无法不去束缚你。我想让你有自由可以做自己席卷的事情,又想让你远离危险呆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偶尔会梦见非洲的日落,乞力马扎罗山的色彩,还看到了红鹘成群往夕阳飞去的景象。如果我们再在那里待久一点,或许可以看到非洲大迁徙。那些巨大的兽群,踏尘土浩浩汤汤而来,像是神的使者,扫视尘世。蓝色清真寺的焚香和冥想打坐诵经的教徒。耶路撒冷的哭墙与日光。

    在梦里,它们离我那么近,而醒来,却离我那么遥远。就像是你。我有时想着,或许你已经回来了,只是我还没有碰上你。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留意街上行人的身影,看着高高瘦瘦的,就忍不住想看看青春是不是你。呐,暮色沉沉的傍晚,那些模糊的一闪而过的面庞,都像是你。

    可我终究,没那么幸运。

    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受什么伤?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却无人解答。我知道若你给我回答,也只会是没事很好。即使你不好,你也会这么说吧。因为你总是习惯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承受。

    我在这里写着,可能永远不会给你看到的信。

    杭州的冬日悄寂无声,或许等你回来的那一天,我一觉醒来,便会看到西湖飘雪,雾凇浩荡的景象。我会沏一壶热腾腾的雨前龙井,放上我们一起弹奏的那首钢琴曲,等你敲我的门。从天际微明,等待到曙光复现。

    我会一直等,等不到,就去找,天涯海角,十年半载都无妨。我这漫长的一生。本就是注定为你而荒废的。

    ☆、画展

    那是杭州冬日难得有的一个大雪天。日历上用小篆的笔龙飞凤舞着:冬至。

    吴邪的画展在冬至这一天开展。最夏日的画,与最冬日的景象,也算是别致的体验。

    室内空调开得超级足。杉哥别出心裁地运用饥渴消费的理念。在网上限量限时售票。

    可能宣传做得很好,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加上吴邪本人也为了宣传画展拍了几张照片,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共亮相。之前很多人都以为吴邪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画家,因为他笔法老道,也很有自己的风格。所以看到原来是一个这么年轻又清秀的男人,在这个颜值至上的时代,无疑又是一个新的舆论点。

    虽然吴邪知道后,闷闷不乐了好一阵。他希望别人因为他的画而认可他,而不是去关注一下对于画作来说并不重要的东西。杉哥发现了吴邪的不对劲,问他。吴邪犹豫着还是说了自己不是很认可这种宣传方式。

    “你对你的画有信心吗?”杉哥听完问。

    吴邪点点头,他一直不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从小到大,不论是相貌还是成绩,他都一直不自信,可唯一在画画这里,他有着近乎自恋的自信。虽然他不常表现出来。

    “那么我只是用这种方式,让更多的人来走进你,了解你。你对你的画作有自信就应该想得到,他们了解了你的画,就不会再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杉哥说完,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只是手段不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你有才华,我负责把你带到更大的舞台上。”

    观看的游客被放在门外的寒风白雪里晾了大半个小时,展室的门才在杉哥的允许下,不急不慌地打开。吴邪和杉哥并肩站在二楼的小隔间从监视器中观察。因为作者露面容易引起混乱,但吴邪又的确很想看看首展大家的反应。

    看着狼狈的人们,吴邪有些愧疚,也有些不解。进来的人都满脸的不悦,明明说好八点开始却硬是到了九点才开门,平日里也就算了,可今日实在是冷得让人冻成冰,自然大家都没了好心情。

    吴邪皱着眉想问杉哥,杉哥却示意他仔细看。吴邪这才发现,大家一进人温暖如春的展室,冷若寒霜的面庞都悉数融化在这暖人的温度里。然后开始细心地一幅一幅画作欣赏起来。

    “对比,寒冷与春日甚至夏日的暖。你看,真正让人们暖起来的,并不是空调。”杉哥示意吴邪看一个在父母陪伴下前来的娃娃头的小男孩,他正认真地看着乞力马扎罗的红日,绽放出了大大的笑容。

    真正让人们暖起来的,是你画作里的,夏日。

    门口展出的是非洲的板块,日落,沙漠,面包树的景观画,很多的人在吴邪的那幅玻璃倒影所激发创意的画作前驻足。画中的男子清瘦,透着淡淡的忧郁。目光飘向日落的方向,一根烟几乎是点睛之笔,缭绕的烟雾把远景衬托的更加朦胧。有一些中国山水画的意境。然后画作的摆放顺序大致是按着他行程的顺序而来的。

    看着这些画作,仿佛沿着吴邪行走的足迹,从非洲沿着尼罗河,抵达伊斯坦布尔,在到达耶路撒冷。除却最后那幅耶稣像,最花时间的便是蓝色清真寺,吴邪那些天几乎把自己泡在了蓝色的海洋里,他用完了从普蓝、深蓝、蓝色、浅蓝、月白的所有蓝。为了调出更丰富的蓝色用了两大罐白色。在他心目中,蓝色清真寺比耶路撒冷还要神圣些。涵盖所有蓝色的色彩天堂。看到那幅图的人们眼中有掩盖不住的惊叹,像迷于沙海茫茫的旅人找到了清泉与指向标。

    “吴邪,我上次在你家看到的那幅画······”杉哥欲言又止。

    “嗯?”吴邪问。那幅画他已经画完了。但是他之前和杉哥说过这幅画,他不想出展。

    “吴邪,那幅画,你的打算是作为私人收藏吗?”杉哥问,以他的艺术直觉,那幅画会造成很大的震撼,当代画坛能把人物与风景的疏离感展现地那么淋漓尽致的人,屈指可数。吴邪的那幅耶稣很有蒙娜丽莎的感觉。但又富有独特的中国式表达,风景有山水画的辽远留白,人物也刻画得很有感情。

    “······我还没想好。”吴邪不愿意展出那幅画,因为它太私人太独特。仿佛是自己血肉里分出来的一部分,连分享都觉得鲜血淋漓地痛。

    “吴邪,如果你想走得更远,”杉哥停顿了一会儿,目光转向屏幕:“这幅画可能会是最大的一个助力。我可以感觉得到,这幅画对你来说有很特别的意义,所以你当初说不想展出的时候我也没有反对。我知道你这一路一定发生了什么精彩的故事才会诞生这么多与你以往风格不同的画作。而且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那幅画的价值几乎是这里所有画作的总和。我赞同你谨慎的态度。但我也希望,有一天你会愿意和我们分享这里面的故事。你年轻,谦逊,有才。我希望你能去到更高的地方。但我所能做的很有限,还是要看你自己。”

    吴邪沉默了许久:“杉哥,谢谢你。”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太任性了。

    ☆、isis

    吴邪从画展出来。画展地点离他家很近,他一路走,冬日的雪花扬扬洒洒,落了吴邪满身,又添了几分寒意,但他也懒得拂去。这边是繁华的商业街,高楼上巨大的荧光屏幕播放着广告,中午也会有新闻。声音却被完全淹没在汽车公交的喇叭声中。吴邪在马路边等着绿灯,有些心不在焉,红灯被绿灯取代,他走上斑马线,无意间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字。

    却突然迈不动了步子。整个世界的喧嚣以光速,从他的世界里脱离。他坠入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似乎连时间也静止,漫天的雪花停止了飞舞,红绿灯也再也不会变换色彩,车辆也不再行驶。

    整个世界,以那个屏幕为黑洞中心,飞快地塌陷,被席卷如永无天日的黑暗中。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巨大的屏幕,已经看不到已经变红的人行道灯,也听不见身边响起的巨大喇叭声,好几辆车的司机破口大骂着飞转方向盘,险险地擦着吴邪闪过去。

    他如同石碑,笔直僵硬地伫立在人行道的中间,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几行字,瞳孔却是涣散无对焦的。

    2014年12月21日12;21分。吴邪失去了听力。

    之前他就已经去看了好几次医生。因为画耶稣像的时候他就经常发现没放音乐耳边却出现音乐声,或者放了音乐却安全听不见的情况。医生诊断的是精神压力过大与过度疲劳造成的听觉神经混乱,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避免受一些过大的刺激,感情波动也最好避免。

    然而在他的画展开展的第一个中午,在离画展处两百多米的十字路口,他终于彻底地,陷入了寂静的世界。

    他第二次绿灯的时候,被好心人拉到了马路对面。他依旧失了神地看着屏幕上的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暮日已经西沉。他仓皇地用最快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碰地甩上大门,就蹲下来,抱着头开始痛哭。他从胸腔里发出最悲怆的嘶鸣,感觉到到喉咙里的腥甜,泪水从布满血丝的眼中源源不断地流出。但他,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世界寂静地仿佛已经死去,他被

    抛弃在世纪末寥无人烟的荒原上。

    “中国新华社驻外战地记者团队遭isis绑架”,而屏幕上那张模糊的照片里,有一个他永远不会认错的身影。

    张起灵。

    吴邪哭得眼眶都干涩了仿佛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他已经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胃又开始绞痛翻涌,胃酸上涌让他的整个舌头都是苦涩的。然而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一只手把胃药和温水递到他面前,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眉眼带着关切让他吃下药喝粥。

    经过方才一番歇斯底里,吴邪有些力尽,撑了两下才成功从地上爬起来,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冰箱旁。他还不能死。他就这冰牛奶吃下了胃药,因为受到冰冷的刺激,他的胃又一阵抽搐,绞痛几乎让他站不稳。这让他不得不放弃冰冷的食物。然后用微波炉热了一碗粥,食不知味地喝完了。

    慢慢冷静下来,虽然张起灵生死未卜,但既然说明了是绑架,那么暴徒必然是有所图的。而isis里面的贪婪之辈必然是想要钱。吴邪这些年来还算是挺有积蓄,但在这种事情前,他的所有的钱与赎金相比必然是杯水车薪。

    他的两套房子,一辆车子,和所有的画,加上信用贷款,向朋友和家里人借。吴邪大致算了算,自己三千万还凑得齐的。怕就怕绑架他的暴徒狮子大开口,要的不是三千万人民币而是三千万美元。那估计只有巴菲特赎得起了。吴邪平了平思绪,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理性。他打开平板电脑搜寻关于isis的所有消息。

    网络上充斥满了isis绑架中国记者的消息,但每一条都大同小异,并无法给吴邪提供什么有助益的信息。他有些烦躁,这时那句寓言突然浮上了心头,只有相携的手中,才有希望。吴邪想到这,突然恢复了一点点信心。他现在就想定一张去伊拉克的机票。可是他知道无头苍蝇一样毫无准备地去只能是送死,况且他现在还是一只聋的无头苍蝇。毕竟张起灵是国家名义派遣的战地记者,国家这边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当然不可能为了几个战地记者开战,但坐视不管势必受到公众舆论的谴责。如果国家能够提供赎金并且派人去解救或许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吴邪想到微微松了一口气,关心则乱,方才是他太失态了。明明答应了张起灵照顾好自己的,却把自己弄成了这么狼狈的模样。

    ☆、黑瞎子

    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醒来的时候,仍旧是过于寂静的世界。

    吴邪听过一个实验,把一些人带到绝对安静的空间中,两天就会出现耳鸣,而三天就有可能疯掉。

    他望着窗外的风雪,全身都是乏的。但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去做。喉咙还卡着血沫,肿地说不出话来。现在连基本的交流他都做不到。可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功夫去治疗。

    打开手机,上面有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我是张起灵的朋友,今天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见一面吧。

    吴邪几乎没有一秒的犹豫,瞬间回复:“现在。”

    对方回得也很快:“那好,半个小时后你的画展门口见吧。”

    吴邪飞快地换好衣服,洗漱好,带着口罩就出了门。温度似乎比昨天还要低,吴邪冷得直打哆嗦。听不见汽笛声倒是真的有些不习惯。

    他走到会展门口的不远处就看到一个戴墨镜的高大男子,靠着玻璃门抽着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隔着墨镜注意到吴邪打量的目光,嘴角划出微笑,朝着吴邪走来。

    “外面风雪大,这附近有家星巴克。走吧?”陌生的男子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吴邪却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只好有些慌地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我听不见。”

    男子看了这句话,有些惊讶,却忽然笑了。接过吴邪的手机打了一行字:”你叫我瞎子就好,张起灵是哑巴,你是聋子,咱们仨凑齐了。跟我来吧。“

    吴邪看到这句话,有些好笑,心情也放松了一点点。也有些佩服这个人,这个时候还能开出玩笑,看来是已经对张起灵的事情已经有把握了。就跟着瞎子后面走进了附近的星巴克。

    两人点了两杯香草拿铁后就坐在了人少的角落里,室内暖气开的很足。服务员送咖啡的时候看着两个对面坐着却一言不发的男人有些奇怪。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是张起灵的朋友也是他的同事。虽然我对他的身手很有信心,但这一次我也有些捉襟见肘。因为张起灵他虽然属于新华社,但是他是独立记者。”

    吴邪看完这段话,讶异地说不出话。他知道张起灵素爱独来独往说特立独行也不为过,却没想到他是独立记者却还敢跑战地新闻。

    “独立记者”并非新出现的名词,它是指不从属于且不任职于任何企事业单位的自由撰稿人性质的记者。他们往往拥有较高的新闻采写水平,主要以为新闻机构提供稿件为生。

    为了摆脱主流媒体的操纵,能够以自己的观点与方式来报道,追求个人自由和自我实现,他们选择了独立记者这种职业身份。曾经的美联社记者克里斯·托夫就曾在伊拉克战争期间为了实现自己的报道追求而辞掉工作,成为一名独立记者,并且依托网络对这场战争进行报道。

    但也因为是独立记者,他的行为都是个人行为,报社、国家都不会成为他坚实的后盾。

    都是聪明人,几个回合交流下来,吴邪已经完全明白了黑瞎子的意思。毕竟是独立记者,国家就算帮,也不可能提供全部的赎金。而黑瞎子的主要目的就是让吴邪用自己的影响力为张起灵募资金。

    沉默横亘。吴邪第一次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似乎他现在如同一只蝙蝠头朝下坐着,感觉血气全部往脑袋里涌,眼前一阵黑,他却强撑着打下七个字:“我要去□□国。”他并没有露出伤痛的表情,仿佛他要去的只是一个中东的小国,他将去那里采集阳光渡过他的冬日。放弃了多余的希望以后,他心中满是了然。没有人去救张起灵,那就他去。没有人给钱,他就倾家荡产。

    “只要凑够赎金,剩下的交给我们。”黑瞎子写道。他在人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第一眼便看出吴邪的精神状态身体状态都很差,失去听力也恐怕是因为张起灵的事情的刺激。

    吴邪摇了摇头,懒得再打字,开口用无比沙哑,仿佛西风过砺岩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去□□国。”

    ☆、重要的人

    张起灵从来没有和黑瞎子说过任何关于吴邪的事情。

    只是他收到过张起灵发的一张照片。并不是张起灵特意发给他的,而是混在张起灵搜集的战地照片里,不小心发给他的。那张照片和其他所有的照片那么的格格不入,晚风温柔的海岸,孔明灯零星飘摇地升上普蓝色天空,照片上的青年面容沉静如无风时的海,双眸却灿亮地望着一盏孔明灯。可以看得出,这个男人有艺术家独有的天真。

    他好奇是何方神圣,会入张起灵的镜。毕竟张起灵成为战地记者以后,哪怕是黑瞎子,也鲜少看他拍普通的人物照了。他把那张照片发回去,调侃着问张起灵。

    张起灵很久很久没回答,黑瞎子在等待的期间洗了个澡,开洗衣机洗了一桶衣服,磨了一杯咖啡,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削苹果,当他都要放弃这个问题打算点删除的时候,张起灵回复了一句:“很重要的人。”

    黑瞎子看到这句话,差点一刀把自己的食指给削了。反复确认了一下自己并没有眼花。

    心情有些复杂的笑了笑,这个榆木脑袋貌似真的开窍了。不存在他会错意的可能,张起灵是一个可以说尽可能避免人际交往的人,他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呆,他也几乎不会和什么人深交。他潜意识里觉得那些东西是负担。他以前大概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虽然黑瞎子很好奇,但也没问过。

    如果有一个人,张起灵说他很重要,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最特别的。

    那么张起灵前段时间说做完这次的报道就转行的话,也可以追寻原因了。

    战地记者或者战地摄影师和身兼二职者,所面临的最困难的境地,并不是饥饿、战乱之类的。毕竟大多数时候,他们是比普通民众拥有更多的保护的。最难的,是面临一个情境时,“you choose to be ao rescue”旁观还是拯救。这个是最两难的选择。

    普利策新闻奖是美国新闻界最高奖。在1994年4月公布的获奖名单中,共有14个奖项,“特写性新闻摄影”奖项获得者是南非“自由记者”(freencer)凯文·卡特拍摄的一张苏丹小女孩的照片。然而,就在普利策颁奖仪式结束3个月后,即1994年7月27日夜里,警察在南非东北部城市约翰内斯堡发现凯文·卡特用一氧化碳自杀身亡。

    一年前,凯文·卡特来到战乱、贫穷、饥饿的非洲国家苏丹采访。一天,他看到这样一幅令人震惊的场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苏丹小女孩在前往食物救济中心的路上再也走不动了,趴倒在地上。而就在不远处,蹲着一只硕大的秃鹰,正贪婪地盯着地上那个黑乎乎、奄奄一息的瘦小生命,等待着即将到口的“美餐”。凯文·卡特抢拍下这一镜头。1993年3月26日,美国著名权威大报《纽约时报》首家刊登了凯文·卡特的这幅照片。接着,其他媒体很快将其传遍世界,在各国人民中激起强烈反响。这就是后来获得普利策新闻大奖的那幅照片。

    凯文选择了成为一个旁观者,记录下了最具震撼力的一瞬间,但他却没能逃过自己内心的谴责,他成就了自己的事业,却那样漠然地放任一个幼小的生命凋零。舆论的压力和他自己内心的压抑后悔,最终让他选择了死亡。

    其实从这个意义上,张起灵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拍摄者,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要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他总是选择去拯救,而不是旁观,所以他时常错过很多关键性的瞬间。他最开始入行时,因此也总是比别人受更多的伤,比别人惹上更多的麻烦。

    但也因此,渐渐地他成为了新华社外派记者中拥有最丰富的经验的人,无论是交涉谈判,还是保护自己和同伴的安全,甚至武力搞定恐怖分子,大多时候他都游刃有余。

    毕竟这个人是以罗伯特卡帕为偶像的疯子,他的照片依旧拍得让人无可挑剔,因为他离得足够得近,直面死亡的那种照片,能够给人最大的震撼。

    然而,这一次却不一样。张起灵面临的不是七八个有枪支弹药蛮横不讲理的恐怖分子,他面临的是一群有纪律有组织的,拥有国家形式的最最猖狂的恐怖组织“□□国”。

    黑瞎子听到张起灵被□□国的恐怖分子抓了的时候,正在审看张起灵上次发来的照片,有几张他真的很难以取舍。在照片的构图和光线色彩方面,张起灵几乎是无师自通,竟然能把那么残忍的东西拍摄出美学意味。

    他听完这个消息,脑袋里想的是,如果这个人能回来,就破例以新华社的名义为他办一场个人摄影展。毕竟报纸杂志社上能登载的照片很少,可惜了。

    所以,首先他要把这个哑巴一样的男人,弄回来。

    ☆、支援

    然后,他才翻档案时惊讶地发现,张起灵竟然是独立记者。

    新华社的体系向来严密,不知道张起灵怎么就成功地成为了漏网之鱼。虽然那边还没有宣布赎

    金,但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一定不会少与五千万人民币。他砸锅卖铁也凑不齐。

    他很久没这么愁过了。对面的高楼的广告银幕正在放宣传片,大概是关于一个画家的画展。楼下的汽笛声太大,他听不清到底说的是什么,只是有几张照片一闪而过。莫名地眼熟。他愣了一会,打开电脑的文件夹,点开那张照片。真的是同一个人。他把依稀记得的几个关键词:“杭州,画展,新晋画家。”打在互联网上搜索了一下,出来的结果不多,几下筛选,他就选定了目标:吴邪。

    黑瞎子一边浏览着吴邪的资料,一边拨了一个电话:“帮我订一张明早飞杭州的机票。”

    “好的,照旧头等舱吧?”秘书问。

    黑瞎子犹豫了一下说:“普通舱就可以了。”毕竟要开源节流。

    秘书有些惊讶地说了声知道了。毕竟她上司被大家私底下叫做资产阶级的毒瘤,逼格高得让人民群众望尘莫及,咖啡必须要现磨的,为了喝现磨的咖啡直接把咖啡机带到了办公室;飞机一定要坐头等舱,虽然他据说在头等舱上拿下来好几个大拿的独家采访;家里面摆着的都是实打实的古董,就是那种放博物馆还得设警报箱的,他常常就随手放着;家里的音响定制的是英国皇家专用款·······种种恶行。

    不过反正他从来不败公款,也就没有什么把柄。然而,这样的人,今天说他要坐普通舱!中文系毕业的她已经在脑袋里脑补了好几个故事版本了。

    然而黑瞎子却想着,如果自己这一次真的倾家荡产了,以后必须缠着这一对,让他们给他养老送终。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吴邪打字问道。

    “凑够钱就出发,越快越好。”黑瞎子打完回复,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

    外面的风雪停息了,银装素裹的杭州,在习惯了它往日模样的人们眼中有些新鲜。裹着厚大衣的行人三三两两地走进温暖的星巴克室内,脱去厚重的冬衣,零散地落座在窗边,佐着乌云里透出的水状的阳光喝起热乎乎的咖啡。

    这里一切都那么的平静,平静地,你几乎没有办法去想象,千里之外有一个那样的地方,没有民

    主、没有人权,暴力就是权力,人命如同草芥,你上一秒还活着,下一秒莫名地就成为了一具温热的尸体。甚至没有人有余力为你留下一滴眼泪,更无法把你的尸体埋葬。

    什么才是真实?你知道吗?眼前的,你所见的,可能只是虚幻的假象。在这个传媒被权力辖制的年代,你所见到的、你所听闻的,都是他们:掌握信息的那些人,想要你知道的。而那些,他们试图掩盖的真相与事实,被滤网层层过滤,永远到达不了你的视听中。

    所以,没有人真正知道那边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没人知道到底赎金金额会不会突然剧增,到底张起灵现在被怎样地对待着。满满的无力感充斥着。

    吴邪和黑瞎子走出星巴克。外面的阳光意外地有些刺眼。

    吴邪现在的情况,导致见面还不如用网络交流来得轻松。两人在门口挥手道别,分道扬镳。

    吴邪边走边发了一条短信给杉哥:“杉哥,那幅耶稣,我要卖。而且所有的画我都卖,但是我想要以拍卖的形式。你可以帮我吗?”

    杉哥回复地很快:“吴邪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要钱的话你可以先问我借。你现在的事业刚刚起步,这么鲁莽我怕有不好的影响。”

    吴邪看了回复,眼圈发热:“杉哥,真的很谢谢你。但是我现在要凑的钱,不只是画,砸锅卖铁都很难凑齐。还有,可以帮我发布一个消息吗?我想开一个小型的发布会。这里面很多事情,到时候我会全部解释清楚。”

    吴邪紧握着手机,沿着人行道走了好久,终于到了医院,错开了高峰期,排队的人很少,很快的挂好了号。吴邪坐在椅子上等待,因为现在他听不见,只能够靠看护士的口型判断是不是在叫自己。

    “你必须先告诉我你要说什么,我才能决定帮不帮你开发布会。我现在负责你,我就不能够放任你乱来。”杉哥似乎是深思熟虑后才发来这一条信息。吴邪看完以后,叹了口气。白衣的护士貌似是在喊“吴邪”,他放下手机,走进外科诊断室。

    是之前诊断吴邪的医生,对他的情况有足够的了解,看到吴邪这个模样,已经猜到了七分情况。他用手指了指耳朵,用双食指划了一个差。吴邪神情颓靡地点点头,他现在的状态,还想开发布会、卖画,简直像是天方谭。医生比他还郁闷似的叹了口气,让他坐下,开始给他做一系列的检查。

    折腾了半个小时,然后又看了许久的ct图,才神情凝重地在纸上写下“精神性耳聋。你需要好好休息,不然暂时性可能过渡为永久性。”开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药。

    吴邪抱着一堆药走回公寓,手机上收到医生的短信,让他后天来试试佩戴助听器。吴邪放下药,烧了热水开始按照要求喝,有胶囊也有冲剂,苦涩的药水通过唇,在舌上蔓延,滚进喉腔。他一个不落地把药吃完了,才坐在电脑面前,开始把这件事情的从头至尾梳理一下,他必须借助杉哥的人脉来为自己的拍卖造势,所以必须要让杉哥支持他。

    ☆、发布会1

    吴邪在电脑上码完字,犹豫了一会,还是发给了杉哥。他不知道,杉哥会给他怎样的答复。但无论他怎样答复,他都不会改变心意。

    窗外的天色竟然就已经黑了,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原来是一个这样长的故事。叙述得如此粗略却还是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最近过得浑浑噩噩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也不记得自己是几餐饭没吃了,只觉得胃又开始绞痛。他慌乱地想听听歌,打开歌曲播放,把声音放大,却依然什么都听不见。寂静像一只恶鬼,紧紧地攥住吴邪的颈脖,压抑地他喘不过气来。忙碌的时候注意不到,空闲下来,才觉得这样的寂静,竟然是这样的难以忍受。

    他走到冰箱里,发现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只好用支付宝点了份外卖。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儿呆,想起自己听不见门铃,便把大门打开直接站在那里等,穿堂而来的冷风带着冷峻的夜的气息。站了好一会快递小哥才终于来了。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快餐,吴邪打开电视想看看晚间新闻。像看哑剧一样地看完了。便关了电视躺着沙发上,奇怪的是,一躺下,干涩的眼睛就开始淌泪。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把这个房子作为抵押的话,估计还能从银行里贷到不少款。加上卖画的钱,在从小花那里借一点的话,应该勉强能凑个大概。

    说起来,房子估值的事情,如果要最快,只能找小花帮忙了。

    小花是解雨臣的小名,两人祖上沾亲带故,小时候也一个巷子里住着,玩得挺好的。只是后来小花高中回了北京读书,两人的联系也渐渐淡了。只听说后来他毕业了便很快地接手了家族的生意,现在主要做房地产的生意。前年吴邪去北京开画展,巧得很竟然在画展上重逢了,便又热络起来。

    所以吴邪在杭州的这套房子也是他帮着选中的,装修方面也出了不少主意,所以这套房子的行情,他最了解不过了。

    吴邪想到这里,给小花发了一条短信大概说了一下。

    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我刚好明天要去杭州谈生意,谈完了我带银行的人去你家。

    说起来胖子也回北京了,吴邪突然有点想念他破锣似的大嗓门。可惜就算胖子在这里,他现在也听不见了。

    发布会当天,整个会场被记者围堵地水泄不通。

    吴邪在这种喧嚣的环境中,依然什么都听不见。这是,他见过黑瞎子之后的第三天。房子已经抵押了,小花那边因为临时出了点变故没能亲自来杭州,只是委托了一个他在杭州的下属。其实反倒是他不来,吴邪更轻松。吴邪不想多一个人担心他的状况。太多的关心,只会让他更加的软弱。

    他的助听器并没有多大的助益,反而多了杂音,他终于还会没带。

    他从休息室走进会场大厅的灯光有些炫目,记者们举着摄像机或录音笔,目光随着他移动。杉哥特意在他的正对面设了一个频幕,如果记者提问题,上面就会打出相应的问题。这样的话,即使

    是听不见也没有很大的交流阻碍。

    工作人员帮他拉开座椅,递上温茶,吴邪微笑,点头轻声说:“谢谢。”他今日一身黑西装,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笑容也连带着晃眼了几分。吴邪环顾会场,没有人交头接耳,必定是已经安静下来了。

    “大家好,我是吴邪。”他启声道。“很感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

    ☆、发布会2

    “在和大家说我今天的目的之前,我想给大家看一些图片。”吴邪说完,会场的灯全部关上了,他身后的大屏幕开始了幻灯片的播放。这就是张起灵寄给吴邪的那本相册里的内容。

    因为黑暗,没有人窃窃私语,只是无声地看着那些照片。作为新闻媒体人,长时期与照片打交道,对于照片的审美力自然高出普通人,而每个人心中都开始疑惑,难道这是吴邪要跨行了?从画界进军摄影界的发布会?可这照片也不是他拍的呀?难道?进军模特界?

    直到,放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自己的猜想,完全错了。

    一个清俊的黑发青年,在熟睡中的吴邪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幻灯片展示到这里,会场的灯突然打开,突如其来的刺眼灯光让大家有些适应不来,反应过来最后这张图是个重大新闻事件材料的时候,幻灯片已经播放结束。

    “或许已经有些人在猜测,今天的发布会是不是出柜现场了吧?”吴邪笑着说,看起来从容不迫,优雅稳重。下面响起零星的笑声。却没人看得见,讲桌下,一只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腿,用痛感,逼迫自己不能够有一点的失常。

    “这里所有的照片,都是最后照片上的那个人拍的。而这个男人,就是新闻中,那个被□□国俘获的独立战地记者。他们索要的赎金对于我是一个天文数字。”吴邪平静地说完这些话,喝了一口茶,他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再过得久一点,或许他会从一个聋子,变成聋子加哑巴吧。

    “而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明天上午这个地方,我将会拍卖掉我画展展出的所有作品,以及一副我原本打算私人收藏的,以他为模特的耶稣像。”他说到这里,喉咙深处带着一点沙哑。“接下来,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鸦雀无声的会场,有一个高马尾的姑娘举手。

    “请问您和这位先生,是什么关系?”屏幕上显示这一行,吴邪低下头。“我们是高中同学,后来在非洲重逢了,是很好的朋友。”吴邪之所以不让照片外流,就是不想让他和张起灵的关系完全曝光,一是,有争议,扑朔迷离的才是大家最感兴趣的。

    二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他知道,在中国,这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

    他不是怕,只是想要和那个人一起走下去。所以,他要先把这个人找回来。

    吴邪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便结束了今天的发布会。从后台走下去,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笔直地就要跪下来了,还好有杉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嘴巴一张一合焦急地问着什么,吴邪大概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的身体状况,便勉强地扯着嘴角,说了一句没事。

    杉哥了解了他的情况,便也不再多问。只把他扶到沙发上休息。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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