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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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作者:放鸽子

    第7节

    两情相悦的一对?

    纵使丢失了记忆,也不意味着他要任人糊弄。

    阿多尼斯立刻就要开口细询,只是眼角余光恰巧捕捉到了那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侧的模糊身影,下意识地住了口。

    哈迪斯直接就问:“身体可还有不适?”

    想到昨晚那牢牢地扣着后腰的手臂,果决强硬如鹰鴁捕猎的亲吻,炽热且力道十足的夯击,比潮汛要来得汹涌的热烈,连绵不断地填满了那道被深埋的浅浅欲壑,尚且青涩的植物神便不受自制地红了耳窝。

    若说那荒唐的过程完全是痛苦的,又未免太不诚实。前期的生涩和粗鲁带来的磨合过后,除开那些酸软,被翻来覆去做了许多次的他其实也从肌肤的亲密碰触间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只是强制的动作中带来了太多难受,携着屈辱和震惊一起给盖过了。

    ——夫妻之间的敦伦便是这样复杂而激烈的吗?

    不知丢失的记忆里的那些空白曾经是被如何书写的,他想着自己身为冥后,就无法对这‘丈夫’生出深深的排斥。

    “是。”他犹豫了会,还是决定不去幼稚地不搭理对方,默默地用被褥将自己裹得如最严实的蚕茧般密不透风,就仿佛这样起到保护作用,才重新躺下去:“陛下。”

    这位行事莫测,脾性无常的冥王的身上究竟残存着多少自制力,是如今浑身筋软骨散,虚弱又疲惫的阿多尼斯是再不敢赌了。

    “嗯。”

    哈迪斯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丝毫不露对这疏远称呼的不满,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径自坦然地在床沿坐下。

    若不是阿多尼斯眼明手快……毫无防备的冥石榴差点就被当场压成了石榴汁。

    目光先是在植物神烙上不少暧昧红痕的脖颈处稍作流连,又恰到好处地赶在爱妻的恼怒发作之前移开了去。

    阿多尼斯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了会,既有担心对方会再为所欲为的紧张,又有因那透着露骨意味的眼神而羞恼,最后索性阖上眼来抵触,试图强行给自己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环境,心忖终于明白往日被自己的弩箭瞄准的可怜猎物是何种心情了。

    冥石榴左瞅瞅右瞅瞅,直觉对冥后虎视眈眈的冥王陛下或许没看到渺小的自己,只是考虑到以胖胖的身材没法在下一刻迅速消失,唯有费劲地仰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招呼道:“高贵的陛下,请容我献上瞻仰。”

    哈迪斯一声不吭地握住阿多尼斯露在外面的右手,唇平平地抿成一条线,对它的话语不管不顾,许久后突然慢条斯理地问:“它吵醒你了?”

    阿多尼斯浑身不自在地挣了挣,只觉那像被铁钳牢牢禁锢般无法撼动,像被硬生生地塞入狭小鳝鱼皮中的狮虎,可品出这平静无波的话语后的杀气时,还是僵硬地做出了回答:“没有。”

    无形的威慑力一松,被镇得半死不活的冥石榴这时才喘出一口气来。

    阿多尼斯生出恻隐之心,忍不住想解放这抖若筛糠的小家伙,便睁开了眼,越俎代庖道:“铺满鲜花的祭坛无需多余的点缀,再甘美的蜜汁也不应被倾入已然盈满的器皿,在陛下对名为赞美的陈腔滥调感到厌烦之前,快快退下,放开多余供奉的香烟,履行你该尽的职责——”

    话尚未说完,就被哈迪斯突兀地伸向他的手给打断了。

    “陛下?”

    常握着低奢权柄,时而攥着黑色缰绳的手指修长有力,却是初次流露出浓重的眷恋与亲昵。它先是试探性的,轻轻在净姣的颊上抚过,像是细细描绘着精巧的面容似的,徐徐掠过眉眼,温柔地将微潮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露出光洁细腻的一截颈来。

    阿多尼斯无奈地停下话来,发现这位陛下真是越来越爱动手动脚了,难掩躲避意味地偏了偏头,问道:“陛下?”

    哈迪斯凝视着那小巧的喉结,心不在焉地应道:“唔。”

    “难道连最后一点理智也被摒弃了吗?”植物神唯恐对方又要攻城略地,忙道:“再贪婪的渔夫也不会将误闯网中的幼小鱼苗掷入鱼篓,只有头脑发昏的君王才会对臣民索求无度,那比淤泥中冒出的水泡还要叫人作呕。昨日既你已成功斩关而入,今日便合该幡然醒悟,如弥达斯痛恨给他带来痛苦的财富般痛恨这叫人沉迷的诱惑。”

    “节制是智者的美德,是船上重要的桅杆。横冲直闯的狂狼会给来往的船只送去倾覆的噩梦,一泄如注的暴雨叫和平的大地变成汪洋,有恃无恐的飓风是对闲散云朵的冒犯和挑衅,肆虐旷野的大火能叫肥沃的土地变得不堪入目的焦黑。喜好让放纵的非掌管爱情的阿芙洛狄特莫属,除非你是遭了爱驾着天鹅车的她的阴谋诡计,就不会如可悲的希波墨纽斯和阿塔兰塔,在供奉大地之母的神圣庙宇前那称不上隐蔽的海绵石上放荡地结合,最终沦为在草莽中无望徘徊的野兽。”

    哈迪斯暧昧的摩挲动作蓦然一顿,像是听进去了这番劝说了般,无端端地停在了发顶。

    那双深邃的绿眸中透着厚重的疑惑,他轻轻地捻了捻指间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莹白花瓣,又以指节抵了抵碧绿晶莹的花蕊,确认这不是幻觉后,不禁困惑地蹙眉。

    在植物神墨绿色的柔软发丝间,不知不觉出现了一朵通体纯白无暇,蕊部却碧如翡翠的小花。绽开的花瓣就像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浇洒了一夜般莹润,稚嫩的茎上镶嵌的芽苞,则是惑人的淡金色。

    哈迪斯很确定,在自己于今晨离开之前,它都是并不存在的。

    阿多尼斯倒不怀疑他是在故弄玄虚要作弄自己,只顺着神情忽然变得奇怪的他的手摸索过去。当敏感的指腹碰触到小花时,面上的错愕就远比冥王的要厉害得多了:“什么?”

    哈迪斯贴心地操控着神力,手指拂过阿多尼斯面前,轻而易举地变幻出一面极清晰的镜子出来,叫偷偷摸摸长出来的它无所遁形。

    “花?!”原本只是惊疑不定的植物神瞬间睁大了眼,都顾不得身体不适地猛坐起来,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惊异这变化地倒吸了口凉气:“怎么可能!”

    哈迪斯知他自己也不清不楚,便不再追问。

    他趁着阿多尼斯心神不宁的空当,利索地舒张了手臂揽住冥后光裸的肩膀,视线却始终无法从白色小花上移开,甚至又碰了几下被折腾得摇摇晃晃的它。

    接触到轻轻颤动的蕊的指尖,沾了一些晶莹剔透的冰凉粉末,他踌躇着轻轻尝了些许,竟比狄俄尼索斯亲手制出的佳酿要来的浓醇香甜。

    花粉的味道太过美好,让从不注重口腹之欲的他都忍不住又尝了一点。

    “请别再碰了。”阿多尼斯越发觉得头疼欲裂,挥手驱走了水镜,却也不敢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贸贸然地拔掉它。

    “哦。”

    哈迪斯便收敛了些,放弃继续抚弄它的念头,只默默地以目光在小花上继续打转,半晌忽然赞美道:“倒是十分惹人怜爱,衬得上你的美貌。”

    阿多尼斯的神情一僵:“……以陛下的学识渊博与见多识广,或许会对它的来由有些头绪?”

    面对这份期冀,哈迪斯也只有略带遗憾地错失了一个表现的机会:“并不。”

    两人又开始了相顾无言的对峙。

    “可亲可敬的殿下,为何如此慌乱?”被遗忘的冥石榴反而成了最镇定的一个,它琢磨了会,用微弱得极难听清的声音道:“新婚燕尔的温存是适合在沃土上滋生的种子,正像鸟儿要在黑夜里回巢歇息,是符合秩序的特性。既在这张大床上有过火热的缠绵,褥上的美人怀中就会有甘美绽放的馈赠。枝繁叶茂的大树象征着成熟,在静静地等待着硕果累累的一刻;丰腴的躯体在初尝珍馐后仍欲渴难平,唇舌情切的胶合是对一往情深的安慰;腹中孕育的青涩果实总会变得圆润饱满,到那天便自然坠落,将贵重的血脉潺潺延续。”

    哈迪斯看它一眼,一脸若有所思。

    阿多尼斯先是迷茫,在渐渐想清楚这番含蓄话语背后所隐藏的真实信息后,顿时凌乱得如遭雷击。

    冥石榴是在奇怪,他怎么会对开花结果这一普通现象反应这么大。

    可这位在情感上极度单纯懵懂的植物神,只是生来便知自己是司掌植物的神祗,也意识到自己其实具有一些与可爱的绿色生灵们十分接近的习性,譬如眷恋阳光雨露,不喜亲近行为莽撞的动物……

    阿多尼斯捂着额,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绝不包括他会欣然接受自己将以类似的方式繁衍后代。

    ☆、第三十三章

    叫阿多尼斯始料未及的是,严谨冷肃的冥王迅速无比地接受了这看似荒谬离奇的事实。且在对待自己和那株来得莫名其妙的幼苗的态度上也能看出,他已经极其愉快地融入了父神的角色。

    ……若不是自己坚决反对,每天恐怕还会被担心过度的对方浇上几回水。

    好在冥府之主的公务十分繁忙,撇开日常事务姑且不论,不甘心蒙此大辱的奥林匹斯诸神也给冥府制造了不少小麻烦,它们看似琐碎得不值一提,可绕着雄狮打转的蚊蝇也足够恼人,然而,想切切实实地浇有不怀好意的屋檐庇护的草叶一个露水满身,并不比驱赶死气绵绵的时瘟要来得轻松。

    这天,近来变得越发嗜睡的植物神刚刚醒转——他起初还以为是修普诺斯在奉命行事,问询后却得到了对方的矢口否认,导致他疲惫不堪的元凶看来只可能是倒映在清澈的镜面中的这株精神饱满,愈发茁壮的苗株了。

    被哈迪斯堪称无微不至地照顾过的它瞬间就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讨好地冲孕育自己的父神晃了晃叶子,就如牧羊人麾下的山羊般乖巧温顺,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喜满足。

    ……也大喇喇地作为他曾与哈迪斯有过夫妇间才能有的最亲密接触的铁证存在着。

    阿多尼斯只觉得自己的情绪仿佛被分成了好几份,既忍不住爱自己的孩子,又忍不住排斥这所代表的一切,而最能让他说服自己不去伤害幼株的理由,便是对方的存在让他的记忆在一点点的恢复。

    哪怕相当模糊……阿多尼斯也不得不心虚地承认,确实有过在冥河起誓这一段。

    “阿多尼斯殿下!”

    原本正打着盹的冥石榴不禁欢呼一声,变得越发胖硕的它更显得摇摇欲坠,当它兴奋地上下蹦跶的时候,那一大簇黄褐色枝条上的其他石榴都一起遭了秧,提心吊胆地骂了它好几句,才让它稍微消停下来。

    “你?”

    恢复的记忆里没少见它的影子,阿多尼斯诧异的是,它又怎么可能无端端地搬家到了这里呢?

    环顾一周才发现,这原本冷清得没有半点多余陈设的房间也起了极大的变化,不仅叫柔软的垫子和华美的地毯占据了大片地盘,诸多精致美巧的摆件让这偌大的空间整个都显得琳琅满目,而宽大的床榻周围,则是平日最得他眼缘的那几株植物——包括在冥王眼中算是立下大功的冥石榴也幸运地被移植了进来,透给他的情绪里既有得到这份殊荣的兴奋和期冀,又有隐隐的不安。

    受到天性的限制,不善言辞的哈迪斯选择默默表现出自己的心意,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唯一子嗣的期待和欣喜。

    与擅长花言巧语,玩弄过美貌情人的爱情便将其断然舍弃的天空之主不同,冥王更像抹了松脂的干柴,在碰触到炽热的火源之前,触摸上去总是干粝而冰冷的,不谈儿戏。

    “尊贵的冥后啊,”阿多尼斯的神情只微微起了变化,就足够惊动时刻关注他一举一动的守卫。白杨的化身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请问有什么,是我们有幸能为你做的?”

    过去哈迪斯一向喜静,哪怕是他所居住的宫殿都鲜少被允许有属神涉足。这回却是想在自己忙于公务时也确保冥后感到舒适与安全,破天荒地赐予了几棵最忠心耿耿的白杨化形的精纯神力,而派给千恩万谢的他们的唯一任务,便是精心看护这位同样寡言少语的植物神了。

    与其他因冥王的无上威仪而对冥后自然生出臣服之心的从属不同,他们对生来便亲近植物的阿多尼斯的追崇,是由亘古的虔信铸就而出,不会被枯萎的顽症所消磨损耗。

    阿多尼斯不愿为难他们:“不设防被的沃土总易招可厌的野猪青睐,对那片我亲手创造出,视若血脉延续的土地,我担心它们已经遭遇麻烦。若是出行没有收到陛下管束的话,倒是想出去走走。”

    白杨们笑着回答:“英明的陛下并未限制你的出行,况且他早已预见到这一点,里侧环绕的针松和外侧潺缓的熔岩是专程为受你重视的土地所施下的屏障,哪怕是最擅长跳跃的羚羊也无法骚扰那处乐土,总是有叛逆侥幸得入,也会受到炎烈制裁。”

    阿多尼斯没想到哈迪斯会如此周到,半晌才道:“我倒更想在亲眼见证后,再说出那句满意来。”

    白杨们自然没有阻止,只默然颔首,自觉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等他走出多日未曾踏出的寝殿时,冥王专属的马车已然静静地等候在了那里。气宇轩昂的黑马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它们不似需要阿波罗费心费力地驾驭的那些烈马般桀骜不羁,对认可的主人总是无比温顺,只有那匹曾被阿多尼斯击伤过腿部的黑马不安地哕哕几声,蹄子原地刨了刨。

    阿多尼斯虽不记得它,却感觉特别熟悉,忍不住盯着看了好几眼,才翻身上了马车。

    然而还未坐定,他就莫名地探了探身旁,乍看之下分明是空无一物的,可又明确地传达出了一种极其玄妙的亲近感来。

    阿多尼斯试探道:“……陛下?”

    话音刚落,摘去隐身盔的冥王的身形瞬间便显现在了他眼前,同时很自然地伸手,小心地环住冥后的腰。

    “嗯?”

    哈迪斯仍是一身叫黑夜都自惭形秽的墨衣,五官深刻的面孔十分英俊,与他的两位弟兄有许多相似之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玩世不恭,完美如一尊被巧匠精心雕琢出的大理石像。随动作漾起的袍袂是与黑云争流的海涛,一双沉沉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心慕的青年,其中蕴含着深切澎湃的情感和欲念,犹如在暗夜中仰望星辰的鹰鸠,又如在密林中紧攥明灯的旅人。

    像是被烫了一下,阿多尼斯转移了视线:“陛下不是正忙于公务吗,又怎么会现身此处。”

    哈迪斯不禁回味了下这句话,顿了顿才回答:“自然是为你作陪。”

    阿多尼斯丝毫不喜这大阵仗,婉拒道:“既然有白杨们在,大可不必让你劳神。”

    冥王斩钉截铁:“他们不及我。”

    白杨们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阿多尼斯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头疼的,待听到对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时,却是莞尔了:“……只是在你的领土中稍走几步,又有什么必要大费干戈?我不是不知深浅的弱小牛犊般毫无自保之力,前往的地方也不是有雄狮藏身的危险丘壑。况且身为统率冥土的至高,你已背负了诸多事务,我本就无力辅佐你了,为何还要制造麻烦,增加负担呢?”

    他以为这番话足够通情达理,能叫任性的王者回返正途,可最后换来的,只是对方的不解。

    哈迪斯低声道:“我想陪伴你,完全是因为爱慕你。迎你为后,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并非是想要你替我分担工作。”

    这番表白来得直截了当且毫无预兆,叫阿多尼斯听得脸颊略微发烫:“时光固然可贵,然不死的神祗所拥有的却非短暂如秋蝉眼中的光景,悠长的时光中陪伴可存在于随时随地,不需执着于瞬息片刻。”

    哈迪斯听完,微微蹙眉,忽然俯身,偷袭般吻了吻那柔软如花瓣的唇,叹息道:“唯有爱得不深,才会眷恋浅薄。”

    阿多尼斯愣愣地出了神。

    他渐渐记起了阿芙洛狄特那烦不胜烦的纠缠不休,也是那雷神之杖的主人的觊觎才让他不得不避入冥府,还记得深爱美神而为□□不惜变作野猪来谋杀无辜情敌的阿瑞斯,却不曾想过,那被奥林匹斯诸神常年用来为胡作非为所披上的‘爱’这一堂皇外衣,实质上美好如清晨打湿草叶的甘露。

    见心爱的王后神游天外,偷亲完毕的哈迪斯也心满意足地不扰他,径直握起缰绳轻扯,就让心思灵巧的马滚起了车轱辘,不疾不徐地往正确的方向走去。

    最后打断植物神纠结思绪的,不是预想中的呦呦鹿鸣,也不是鹦鹉们的聒噪,而是……

    “快!”

    那颗当初砸晕了阿多尼斯的金苹果险险地攀着松树的枝桠,死里逃生的它恨这野猪竟想盗走自己和毁了这里的安逸,气得尖着嗓子指挥藤蔓:“最粗壮的就牢牢地缚住那傲慢的蹄子,最细小的就用最凶狠的力道鞭挞它,聪明的苔藓啊布好让它一挣脱就绊倒的陷阱,好让这比肆虐荒野的花斑蟒蛇还来得面目可憎的野猪尝尝被锁得无力动弹,疯癫地挣扎,只剩下精疲力竭而死的滋味。”

    哈迪斯虽听不懂它在嚷嚷什么,可当初允诺留下金苹果的主要条件也是它能做到低调,此时树丛里混乱的一切与他想展示给冥后的着实大相径庭,不由得皱起了眉。

    阿多尼斯倒没忆起和金苹果有关的事来,随意扫了眼被捆成了一团翠绿、只能从大概轮廓和令人心厌的阴沉吠叫里判断是一头野猪后,微笑又合乎时宜地打趣:“珊瑚在海水中涤荡柔软,落入旱地则被风化得干硬,司掌灵魂与冥间之力的你实力强横,可驱使绿灵上或许还是我技高一筹。”

    哈迪斯不自觉地回了个弧度相似的微笑:“当然。”

    ☆、第三十四章

    苑囿繁郁,鸟儿们快活地扇动着颜色绚丽的羽翼,高高飞起,喉间泄出的是比奏起的芦笙还要悦耳的音色,让雄壮冷峻的黑马都忍不住沉浸其中,四蹄不舍得狠剁这友好的绿草,在带银钉饰的缰绳的控制下渐渐放缓了步履,于生来便带着精密细纹的紫罗兰间停稳了。

    冥王先行走下,姿态雍容优雅地转身,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来,显是殷勤地想将冥后扶下来。

    “你可真是……”

    阿多尼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既窘迫又无奈。他远没娇弱到下马车都需要搀扶的地步,况且,周围还有数之不尽的他的子民以好奇的目光看着,叫脸上发烧般的烫。

    可他也能感觉出,哈迪斯这样的举动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喜好,与宙斯想在诸神面前有时想刻意表现出和天后赫拉恩爱的浮夸演技不同,是真实情绪的流露,便不由得心软了起来。

    他犹豫片刻,硬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轻轻地搭上去,哈迪斯似是毫不意外地迅速握住,好让他借力下来。

    这份展现出的恩爱,令睁大眼睛围观的葵花鹦鹉羞得肚腹到脖颈都红透了,这份丰润的玫瑰色深深地渗透了它们的绒羽,再也没有从它们后代身上褪色。

    踩到实地后……阿多尼斯听着绿灵们压抑的兴奋尖叫,默默地将发疼的手背过去,用另一只手悄悄地揉了揉。

    从不知轻重的力道来看,他是确信哈迪斯不常做这种事情了。

    哈迪斯幽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懊恼,在不经意间瞥到一处时,蓦地一沉。

    不光是哗然大惊的植物们,连阿多尼斯也呆了一下。他迅速四顾一周,除了这双眼紧闭、口鼻哼哧哼哧地发出粗喘、被五花大绑的野猪外没有发现异样,便大致了然。

    野猪闻言掀起了一只眼帘,不看发问的冥王,却是凶戾地扫了眼不言不语的植物神,再迅速闭上。

    阿多尼斯微讶地眨了眨眼,脑海中冒出了答案:阿瑞斯。

    他记得野猪是战争与破坏化身的圣物,如果说单凭这一项还不足以确认对方身份的话,那这份擅闯冥府的鲁莽,再加上明目张胆地当着冥府之主的面,莫名其妙地向自己释放杀意的愚蠢……

    他稍微沉吟了会,旋即了然地挑了挑眉,这点神态上的小小变化,倒是很快就引来了目光本在别处的哈迪斯的注意。

    “亲爱的陛下,”虽不知过去的自己是否与对方有过什么恩怨,他仍是顺着自然萌生的厌恶之情毫不吝啬敌意,居高临下地冲不识时务的野猪假笑道:“这位到现在还装腔作势,来自奥林匹斯的客人恐怕拿不出请柬,完全是不请自来的。”

    哈迪斯冷冷地看着狼狈地匍匐在地上的阿瑞斯:“嗯。”

    阿多尼斯:“不如暂且撤去他的桎梧,听听这番横行究竟是打了谁的旗号,仗了谁的威风。”

    阿瑞斯直到此时还没变回原样,他就猜到定是冥王动了什么手脚——哪怕在外界,阿瑞斯也不可能是哈迪斯的对手,更何况是在阴暗的地府中。

    不过,植物神对哈迪斯顶多会对其施以小惩大诫这一点心知肚明,心里微哂,还是体贴地递上台阶。

    单独从他自己的立场上考虑的话,当然不想轻易放过一个心胸狭隘,偏偏还肆意妄为的强大敌人,可这位喜好杀戮和破坏的主神与亡灵之府关系并谈不上多么险恶,又是赫拉向来疼宠、血统高贵的子嗣,小小一个擅闯,即便是冥府的至高尊者想要为难他,也算不上多么严重的过失。

    哪怕居心叵测的恶徒成功夺走了旅者脆弱的性命,也不过是如无所事事的雄狮偷偷捕食了一头被国王爱宠的绵羊般寻常,除了能让诗人吟上一首哀婉叹息的诗歌外,冥王再是暴怒,也无法以实力不济的挚爱的不幸消殒为由,将一位主神的神格剥夺殆尽,更遑论是性命了。

    哈迪斯全然没有掩饰厌恶的意思,毫不犹豫道:“不用了。”

    他不仅没有放野猪自由,还十分果断地施加了更多的禁锢上去。这时候阿瑞斯再傻也意识到自己即将陷入极度凶险的境地,死命挣扎着,仍旧是逃不过被重重黑幕包裹的命运。

    冥王轻轻一掸,下手毫不留情,就像抹掉翠玉上不小心沾到的尘屑般,一眨眼便将顽抗不已的俘虏给送走了。

    阿多尼斯:“……这是送到哪里去了?”

    “塔耳塔洛斯。”哈迪斯轻描淡写道,从忽地出现的修普诺斯手中接过众神之王新送出的请柬,随意过目后,便递给阿多尼斯,评价的语气里不带半丝波澜:“他们总是太过清闲了。”眼睛才会一直盯着不该盯着的人。

    宙斯的消息不算太过滞后,至少已经从某处得知垂涎的低阶神祗竟正式成了兄长的囊中物,不但给出了尊崇的冥后之位,还严密地亲自保护了起来,让自己轻易伸不进手。

    要只是损失一个惦记许久的美人的话,他也只是遗憾一阵子,耐心等其被厌弃后再伺机下手,总能如愿。可对一直忌惮实力莫测的冥王的天空之主来说,登上冥后宝座的阿多尼斯极其不喜奥林匹斯这一点,只会让冥土进一步脱离他的视线,远不如那愚蠢好掌控的女儿贝瑟芬妮成事的话要来得如意。

    他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也不知又生出了什么阴险的计划,要再次邀冥王与冥后一同去奥林匹斯参加宴会。

    阿多尼斯不了解塔耳塔洛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过他好奇心不重,哈迪斯都坦然告知了,他就不再追问。只从善如流地接过来,看完会心一笑,问:“陛下准备去吗?”

    他以为日理万机的对方会断然拒绝这种无聊宴会,可哈迪斯稍作考虑后,给出的答案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去。”

    彻底驱逐疫疠的方法从不是远离,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才能叫无所事事的诸神移开觊觎的目光,避让和无视只会叫胆大的盗贼去做出更慎密的筹划,冥王如今挤出了空闲,便不愿再让植物神容忍不快,要真正着手解决那烦扰的蚊蝇。

    然而以他那只爱默默行事的寡言,不曾想过要说出这些邀功般的话来博取好感。做出决定后,他不忘问眼带困惑的冥后:“好吗?”

    面对这柔声的征询,阿多尼斯心里仿佛不受控制地一软,不知不觉就翘了翘唇角,微斜着含了些微羞涩的眼,似是觉得很是有趣地呢喃道:“你的决定往往是睿智且值得信赖的,我又有什么不去听从的理由呢?若是还需要你是否关心我的证据,冒着惹上麻烦的风险,将那莽撞鬼赶走的果决还不够吗?你以真诚待我,是显示对我的尊重;而作为你的王后,我再不识好歹,也不可能将你的纵容视作面目可憎的牢笼,难道不该付出相应的亲昵来?”

    失去许多记忆的植物神是当真浑然不知,为他神魂颠倒的冥王在过去究竟做过多少不理智的决策了。

    被友善的蜜蜂频频造访的花打开软嫩的瓣,露出甘美深黄的蕊奉献琼浆;再无情的炽热火焰,也会甘心被不断降落的雨霖徐徐扑灭;尽管永恒的生命赋予了神祗不变的容貌与身躯,心却不是用顽固的铁石铸就的,会因冰霜而冷却,也会因被投入热气腾腾的锅炉而软和。

    阿多尼斯见哈迪斯一言不发,心里忐忑,在一次深呼吸后,他下定了决心,按捺住这份紧张,主动握住对方冰凉的手,缓缓收紧。

    避世的漫长岁月养育出了纯洁和羞涩,哪怕有那株盼着父母神感情和睦的花儿在暗暗绽放,以香味悄悄撮合,催动那萌芽已久、却矜持地不愿泄出一星半点的馥郁好感,他的母神也只会含蓄地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和好感。

    阿多尼斯不知他的小伎俩,只觉心莫名地跳得飞快,可不停涌出的冲动又叫他止不住,忍不住模糊地想:怎么……哈迪斯的身体好像有些僵硬?

    这份再熨帖不过的温顺,叫习惯性地等待着收获质疑为答的哈迪斯许久才从愕然中挣出,不禁望进那双总叫他情火熊熊、理智尽失的美丽明眸。

    “该。”

    在确信自己真得到了最温柔的回馈后,他扔下这斩钉截铁的答复,再克制不住情绽地俯首亲吻那新雪般柔软的唇瓣。他心旷神怡似得了葡萄的坦塔罗斯,想这盛满了熠熠华彩的宝物是如此怡他心目,连那能给天空带来万丈明光、除了轮框外全由黄金打造的耀眼车舆所映照在万年雪峰上的夺目也完全无法与之媲美的。

    ☆、第三十五章

    要说奥林匹斯诸神中,最会因冥王娶后一事感到不快的,也只有神王宙斯和阿芙洛狄特了。前者是基于对植物神的觊觎和冥府势力愈发超脱独立感到不满,后者难以忘却阿多尼斯施加于她和爱子身上的屈辱和伤害,可那刻骨铭心的爱慕也混杂其中,使得这份感情颇为复杂。

    再加上一向忠实于她,千依百顺的阿瑞斯长期不知去向,不被丈夫所喜的她虽仍不缺奉承者,能与战神相比的也屈指可数。目睹这番窘境,平日被她的艳光压得总抬不起头来的女神们纷纷向她投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她表面上丝毫不示弱,容光妍丽仿佛不受半分影响,心里终究是少了一点底气,对那往日被她嫌弃粘人的情人也更加思念了。

    至于其他神祗,却对这消息生不出什么感触来,多半是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只略微好奇那与赫赫有名的几位主神都有着些微牵扯的冥后的容貌。

    曾在他们手上吃过大亏的赫尔墨斯和阿波罗在惊讶之余,倒是对出身卑微的冥后生出一些忌惮来,尤其是在花心上与宙斯不相上下的日神,更是十分清楚,能叫心如磐石般坚硬冰冷,从不流连美色的伯父生出迷恋,不但给予无微不至的庇护,还心甘情愿地与之分享冥府至高权柄的难度,可比受到天后赫拉迫害后再得到父神个无关紧要的赐封做安抚,变成一颗冷冰冰的星辰要来得艰难得多。

    不,应该说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阿波罗越想越对忍不住对阿多尼斯另眼相看,上回被愚弄和欺辱的气倒是无形中消散不少。他虽逞勇好胜,对败于心机深沉的美人手下倒反而没什么怨气,但也称不上欣赏就是了。

    真正会对这场邀请了冥王冥后的宴会心生欢喜和期待的,大约只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在高阶神祗前争芳斗艳的低阶仙女了。她们对传言中阴森凄冷的冥府避之唯恐不及,往日只要有冥王在场,宁愿将出彩的机会拱手让人,表现得像泥塑木雕,只怕会不幸被那位王者看中带走。现在既然他有了心仪的对象,又与冥后极其恩爱,她们就可以放心地在这场快活消遣上,将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了。

    众神心思各异,她们则打定了主意不错过良机,毕竟金制的精贵餐具有限,能受到邀请的荣耀的也不多。到了宴会这日,本不算多有兴致的宙斯,见那些平日里并不怎么起眼的仙女们在经过精心打扮后,各个容光焕发,美丽动人起来,即便在姿色上远远不及婀娜妩媚的爱与美之神,却也有新鲜这一可取之处时,心思就活络开了。

    冥府的客人们还没到来,宙斯便开始在集会上物色新的猎物。而随着他的目光不住地在这些卖力表现的宁芙身上打转,端坐一旁的赫拉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一幕落入无所事事地把玩着弓箭的丘比特眼里,就变得额外有趣了。

    他既然敬爱母神阿芙洛狄特到愿意一直维持孩童模样,自然也与她同仇敌忾,把赫拉视作了面目可憎的敌人,尤其最近他们失势,以天后为首的女神们在狠踩他们的时候可没留半点情面。

    他向来睚眦必报,虽然碍于形势没当场反击回去,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此时便悄悄取了银色的箭矢,灵活的双手背在身后,连瞄准都不需要瞄准地,就一下射中了正与宙斯调笑的那名穿着淡紫色长裙的仙女。

    他之所以能得罪那么多等阶不低的神祗还逍遥自在,就是他知晓哪些人是可以欺负,哪些人必须敬而远之,哪些又该用些小手段才能叫对方碍于面子不好报复的,唯一失手的一次,就是在那冥后身上。

    他不会愚蠢地在天父身上动手脚,可折腾一个小小仙女却算了不什么,哪怕事发,也能把这恶作剧当小小的意外来解释。

    她不知中了小爱神的圈套,随着银箭划破了肌肤,神力流入体内,她原本满心洋溢的雀跃便瞬间转成了厌恶,连多看伟大神王一眼的都丧失了,转身要走。

    这意想不到的冷傲姿态顿时激起了宙斯的兴趣,反倒觉得她奇货可居了。他将她硬是拦下,她微弱的力量根本反抗不了他,只得一脸不耐地侧过头去,听进耳里的甜言蜜语都成了莫大的折磨——等她清醒后,恐怕要悔断肝肠了——而紧盯着对她穷追不舍的丈夫动态的赫拉,面色也渐渐变得铁青。

    作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丘比特却假装不知情,只与阿芙洛狄特说:“母亲,尽管你司掌着爱情与美丽,可仍然难以看穿一些女人狡猾的花招。当年轻貌美的她们刻意耍起心眼,睿智杰出如天父也甘愿为那短暂的床上的快乐,抛却对婚姻的尊重。”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而威严的家庭维护者则忙于贿赂握有金苹果的人,以期得到最美的称号做徒劳无功的慰藉。”

    阿芙洛狄特闻言咯咯笑了起来,她当然清楚赫拉能听个一清二楚:“小声点,我的儿呀,我担心你说得太多,疮疤被揭开的布谷鸟会含着满腔怨恨地叼了石榴砸过来。虽说琥珀装饰的腰带比常春藤编就的束腰来得高贵,能打动情人的或许只需鸟儿鸣啭般悦耳的歌声,相比青春不再的戴冠者,露水之欢的对象更乖巧听话,也容易获得满足。”

    她高高兴兴地在天后的伤口上又踩一脚:“更何况,深深陷入爱情的人眼里,连带来快活的茵茵草地就是溢满蔷薇香气的大床,埋首在柔软雪白的胸脯中,尊卑便显得无足轻重,而可悲的人嫉妒地只能选择去严厉斥责和阻拦,也不过如践踏农地的牛蹄那样,可怜可悲可厌又可气罢了。”

    她话音刚落,听得怒不可遏的赫拉正要反击,由通体漆黑的雄壮马匹拉着的冥王车舆,好巧不巧地赶在这时来到了。

    在诸神看来,冥王哈迪斯仍一身黑袍,即使赴宴也是面无表情的,不似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沉浸在新婚的甜蜜里。虽然他收敛了身上源于死亡的神力,可气势依然摄人,让低阶神们心生恐惧的是,但凡被袍脚舔舐过的鲜花绿草,都无一不被夺走生命力地枯萎焦黄,黯然凋零。

    不过,冥王冥后之间感情不睦的猜测很快被他温柔地扶冥后下来,又顺理成章地用一只胳膊亲昵地揽住冥后腰的举动给击了个粉碎,随着他们亲密相伴着走进会场,连歌者舞者都禁不住慢了下来,或是光明正大,或是若有若无地打量着这对冥府身份最尊贵的夫妻。

    不说其他初次见到植物神,被那美丽绝伦的容貌惊艳得说不出话的低阶神们,连费尽心思想博这突然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美人一笑的宙斯,和先前暗暗下定决心要远离他的阿芙洛狄特,都把那些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为之着迷的视线不管不顾地死死黏在了他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他穿了件与哈迪斯身上的如出一辙的黑袍子,更衬得肌肤如飘飘初落的新雪般光泽莹润,颊上蕴含的浅粉,是盛放的繁花都自惭形秽的娇美,而那袭及膝的墨绿色长发随意披着,顺滑无比,隐隐有夜间的星辰般的淡光流窜。

    他身形修长,腰板挺直,双腿笔挺,吐息平和,步履如在花间起跃的蝴蝶般轻盈,周身的线条都是无可挑剔的柔美流畅,气质温和似溪涧的潺潺流水,奇异的是,当他跟高大的冥王并肩走在一起时,却也丝毫不显得逊色。更让人惊叹的是,刚被冥王踏过且夺走生命的绿灵,只消接触到他的气息,便重新获得了充沛的生命之源,欣喜绽放。他前额饱满,那形状优美的唇似花瓣般柔软,而高挺的鼻梁两侧,一双黑眸里含着沉淀的夜幕,却不曾被浊迹沾污,美丽中也不带一星半点的侵略感,转盼生波。

    她还记得哪怕是被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凝视的时候,冰冷纯粹的乌色也足令她酥软欲融,魂消骨软,迷恋万分。

    许久不见,他的精神气貌却更好了。

    等他们若无其事地落座,阿芙洛狄特才逐渐回过神来,收回痴迷的目光,胸中弥漫开来的痛楚却仿佛被酷暑的炽日灼烧过。她无比心酸地想,她付出的所有柔情蜜意都被阿多尼斯弃若敝履,小心翼翼的亲吻被视作剧毒,连一个再轻柔不过的拥抱也被厌恶地抗拒。

    那凭什么,对爱情一贯不屑一顾的冥王,偏偏熔了铁石铸就的心肠,得了世间至美的青睐?最美的男子便该与最美的她在一起,让奇迹的绝美容颜通过结合和繁衍来永存,这才对得起自然孕育出他的美意。

    阿多尼斯只以为众神的突然噤声是表达对他们的不欢迎,倒是不以为意,刚找到给他们预留的位置想要坐下,就被哈迪斯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他投以问询的目光:怎么了?

    只见哈迪斯先行坐下,然后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双臂——

    要抱着他坐。

    阿多尼斯看懂了他充满期待的示意,艰难地憋出句拒绝来:“这种场合……”

    哈迪斯看出他的不愿,难掩遗憾地收回了手,却重新站起来,淡定道:“那换你来。”

    阿多尼斯哭笑不得:“那还是你来抱我吧。”

    ☆、第三十六章

    冥王夫妇那旁若无人的亲密坐姿,足以点燃不少以阿芙洛狄特为首的神祗们胸中的熊熊妒火,可毕竟这是以纵情欢乐、随心所欲闻名的奥林匹斯,席间比他们要放浪形骸得多的也历历可数。

    被植物神美貌所迷的诸神忍不住暗地里多次将目光投往那个方向,却很快被冥王周身释放出腾腾煞气所摄,不得不渐渐收敛了。

    “最平静的眼底是死寂的湖泊,精致的画作再美也没有灵魂,晶莹饱满的葡萄离不开溪水慷慨的滋润,结实的胸膛守护的只是柔弱的心脏,当长久的等待换来了能在镜面映出身影的伴侣,亲爱的兄长哈迪斯啊,”宙斯笑容满面道:“我真替你感到真心实意的喜悦。想必你也已经再深刻不过地明白,爱情是无形无质的缰绳,让最神气自傲的马儿也甘愿被套上,俯身成为漂亮迷人的骑士身下的爱宠。”

    冥王优雅地端着酒杯,偶尔小抿一口由酒神狄俄尼索斯亲手酿制的佳酿,又不时将同一只杯子的杯缘凑到怀中的植物神唇边,让不擅饮酒的他沾上一点,沉浸在与其分享的愉悦中。

    感受到神王的视线,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句:“是吗?”

    完全没有在听。

    宙斯心里对这份轻慢升起了极大的不满,若不是有万分想达到的目的,他是绝不愿意放着那心仪的美人不顾,低声下气地和不屑理睬自己、又一向关系不睦的长兄搭话的。

    可事到如今,他唯有继续说下去,拖延时间直到另一位不守时的受邀者,地母盖亚到来。

    宙斯尽可能保持平和的心态,转身看向自始至终都绷着脸、丝毫没有配合意思的赫拉:“还有什么比拥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更合心意的呢?虽然我的兄长你看起来已经十分满意,我还是自信能在这上头再添上一点。给它赐福的殊荣永远只有优雅美丽的婚姻捍卫者才配拥有,那是我最珍贵的妻子。”

    对着宙斯难得一见的讨好,赫拉却是冷笑几声,不仅没有同意这个提议,还极罕见地当着众神的面对他出口讥讽:“全能全知的神王呀,难道你也犯了认知上的大错,认为惨遭不幸姻缘屠戮的受害者还有余力庇护他人吗?硬说爱情和婚姻之间还存有的共同特质的话,那便是因人而异和哄骗。爱情可以化身为最放荡的娼妓,芦苇做成的简陋垫子和最昂贵的白纱制成的柔软床褥对它而言都没有区别,信誉也可以在随手拈来的蜜语里被随手抛弃,然而对婚姻而言,随时可以发生和获得的轻浮爱情远不如它代表的利益要来得重要,或许有着看似牢不可破、实则不堪一击的构筑,实则经不起鸟儿无心的琢弄,连最小的浪潮也能轻而易举地把它摧毁。”

    平时的话,非常看重颜面的尊严的赫拉是绝不会和他起这样的冲突的,然而她才刚将宙斯不顾身份地追求连进入她宫殿的资格都没有的,身份卑微的林间仙女的画面看在眼里,又有冥王夫妇情深眷恋的场面在后,正是最怒火中烧的时候,她已经笃定尊严被践踏的自己即将成为诸神眼里的笑话了,又怎么会再去在意不值一提的小小奉承。

    在宙斯要向她发难的时候,哈迪斯忽地掷了已经空了的纯金酒杯,毫不客气道:“我以为你大费周章地请我们过来,不是为了这些废话的。”

    宙斯虚伪地笑道:“这样的说辞真叫我为难,不过是一番出于喜悦和祝福的恭贺,你对新后的满腔爱意又是如何突兀地转为针对我的怒火的呢?你若是对所受到的款待不甚满意,大可以说出来。能有贵客前来本该是充满荣光的事,写下邀请函的我要是出自结仇或者钓名沽誉的目的,是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浪费功夫的。”

    哈迪斯高深莫测地说:“原因的话,你肯定比我还要清楚。”

    随歌起舞的宁芙们不禁战战兢兢地停下了动作,被周围仿佛随着这冰冷语气骤降的温度冻得不知所措了起来,乐师们在不安下也不再奏乐,悠扬欢欣的曲调被诡谲的寂静取缔了。

    在剑拔弩张的此刻,坐在始作俑者怀里的阿多尼斯忽然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哈迪斯的肩。

    原本神色漠然哈迪斯的神色瞬间变得温柔许多,垂眸问道:“怎么了?”

    阿多尼斯微微一笑,语气轻快道:“酒杯都被你扔了,现在该喝什么呢?”

    他其实对狄俄尼索斯的新作并不感兴趣,纯粹是为了帮哈迪斯解围罢了。

    虽对冥王的实力有十足信心,可这里却是奥林匹斯,他不愿意看着对方冒着吃亏的风险和宙斯发生正面冲突。

    哈迪斯瘫着脸单手把他抱紧了一点,又淡定地指了指自己嘴的位置:“里面还有,要吗?”

    “……”

    阿多尼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暗骂自己真是多管闲事,板着脸道:“不用了。”

    哈迪斯静静地瞅着他,忽然不由分说地在他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又微微昂起下颌,小心地亲了叶瓣都羡慕得颤抖不已的小花一下。

    得了父神的吻,花儿霎时演绎了什么叫心花怒放,滴溜溜地在茎上转了好几个圈儿。

    阿多尼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心却是瞬间软了,在哈迪斯隐含期待的目光中,颇不自在地当众回吻了一下——于是冥王得寸进尺地把他抱得更紧了。

    哈迪斯先前特意照顾那朵位置奇怪的小植株的举动,让更多原本就对它很是在意的神祗更加好奇了。

    赫尔墨斯的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唯有难解的谜题才会叫人生出好奇心,要是你不发发慈悲,大方地替我解开这个结,怕是再盛大的筵席也无法叫我欢喜了。那束精巧漂亮的花,究竟有个多么高贵的出身,又要有多大的幸运与之匹配,才能有幸在最不可能受到创伤磨砺的美地生长?”

    阿多尼斯对这莫名有些眼熟,笑眯眯的俊俏神祗难以生起恶感,在与哈迪斯交换了个眼神后,他坦诚道:“只凭他是我的孩子。”

    赫尔墨斯顿时一口酒呛进了嗓子眼里,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而他也不是听到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后唯一一个这么失态的。

    见宙斯表情变得阴沉难看至极,自清楚那朵花的出身就脸色不虞的阿芙洛狄特及时站了出来,她竭力忍着内心的忧愁与悲伤,优美地将一缕垂至胸前的卷发撩到雪白的背脊上,柔软的身躯不似赫拉般总一丝不苟地挺得笔直,而是自然地摆成最婀娜动人的姿势,嗓音轻柔道:“尊敬的神王,既然神后的眼睛暂时被乌云蒙蔽,倒不如让司掌爱情的我大胆代劳,给这份人人称羡的以祝福和赞颂吧。”

    宙斯深深地看了眼面露嫌恶的赫拉,强压着怒气允诺了:“让炽热而往往转瞬即逝的爱情长久留下是你独有的权力,谁能否认你的本事大呢?”

    阿芙洛狄特掩唇轻笑,款款走向坐着的阿多尼斯,接着就像求而不得的可怜情人一样跪在了他面前,含着盈盈水光的眼眸里流露着爱慕和痛苦,犹如暴风雨来临前惶惶不安的鸟儿,低喃道:“请允许我碰触到你的肌肤后,再给予祝福。”

    纤长细白的手顺势向那朝思暮想的俊美容颜抚去。

    掌握爱情的她本该是最受追捧的宠儿,情场上无往不利的常胜者,多少俊美而手握重权的神祗都恳求一亲芳泽,却在最魂思梦萦的心爱少年面前一败涂地。他甚至都不用开口说出无情拒绝的话来,眼神中的不屑和冷漠就是最锐利的刀枪,铁石的心肠是最寒冷的冬日,沉默的抵触是她诞生地那冰凉的海水,轻而易举地将因痴恋而燃烧的心完全浸淫。

    记忆就停留在被她死缠烂打的一幕,阿多尼斯不悦地皱着眉,想要避开,正在他奇怪哈迪斯怎么还没有反应的时候,似是一直无动于衷的冥王动起来了——

    他毫不犹豫地发力,强悍有力的腿猛地向前一击,正正踹中深情款款的阿芙洛狄特脆弱的胸口,她惨叫一声,当场就被仪态全无地仰面踢飞了。

    ☆、第三十七章

    阿芙洛狄特痛苦地低吟着,在她心爱的孩子厄洛斯的悲鸣中本能地侧身蜷成一团,似被那残暴的姐夫硬生生地夹断了舌的菲洛墨拉,疼得抖抖颤颤。

    她的双手紧紧地抚着胸口的薄纱,每一下呼吸带来的胸腔扩张带来的都是难以言喻的剧痛,使得如花般妩媚娇嫩的容颜褪尽了血色。就像柔弱的蝴蝶被冰冷粗粝的鹰爪撕碎了羽翼一样,再不是平时故意夸大的可怜。

    而对她毫不留情地造成巨大伤害,浑身冒着阴森恐怖的黑色火焰的冥王却无动于衷地安坐在那里。阿多尼斯在看了形容凄惨的她一眼后,也果断收回了视线。

    聪明人不会对落魄的敌人贸贸然地伸出援手,即使他隐约觉得一贯表现得喜怒不惊的哈迪斯会采取这么简明粗暴的方式有些反常,可她已经被哈迪斯归成了敌人一类,作为与他同阵营的自己,那小声的啼哭便动摇不了心了。

    将这鲜明的对比看在眼中,除了对她恨之入骨的赫拉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哪怕是那些平日巴不得行事张扬的她倒霉的女神和宁芙们,都在起初的暗呼痛快后,为冥王比传闻中更胜的喜怒无常和暴戾颤栗的同时,也萌生了莫名的伤怀。

    不过这一丁点儿的同情心绝不意味着她们会为其出头——也轮不到女性们去做,见罪魁祸首在无缘无故地施展这番暴行后,竟然还保持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爱与美之神的护花使者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

    不出意料的是,对冥王的举动最怒不可遏的倒不是背负金箭的厄洛斯。身为奥林匹斯的主人,天空之上的神王,也是主持这场宴席的主人,刚领受他命令的阿芙洛狄特遭到重创,对无法及时庇护她的宙斯而言,便是一种至大的屈辱。

    他愤怒至极地以雷霆之杖击打了三次地面,瞬间天摇地动,桌椅翻倒,器皿滚落,铜乱响,煮着佳肴的铜釜炸裂,醉人的酒液泼洒开来,更加浓郁的美妙香气配着的却是混乱的场面,华丽的盛宴如幻灭的美梦般化为乌有。

    对叫诸神惊慌站起的小骚动,冥王连眼睑都没有抬起来过,只信手一划,神力铸就的透明屏障就将噪音和物件隔绝,把怀里的爱人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哈迪斯,”宙斯再不摆出伪装的客气,大义凛然地将神力灌注进声音中,确保能叫其他在场者和这肆意妄为的兄长听见:“你这不知好歹的恶客,滥用力量的强徒,将耀眼的欢乐变作狼藉的野蛮人,是真心要将过去的情谊和我邀你们来的好意给弃之不顾了吗?看看你铸下了什么大错!守护爱情的女神不过要给予甜蜜的赐福,这本要是一桩可喜的佳闻,你却用不管不顾地用恶意将之取代,视香蜜如苦艾,反倒因可鄙可笑的理由将她变成仇人。”

    听了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哈迪斯仍旧无动于衷,还慢条斯理地阿多尼斯喝完的酒樽放了回去,才轻飘飘地问:“难道我还需要她的赐福?”

    任谁都能品出这份自然流露的不屑,袖手旁观的赫拉冲还虚弱着的阿芙洛狄特嗤笑了出声,宙斯心中的怒火似滚油般沸腾,连初衷都险些忘了:“如今在座的都是活生生的见证,骇人的蛮横无理象征着品德上的亏损,你若是心如铁石地不向饱受惊吓的受害者表歉意,将误解消弭,那你在过去审判王者罪行时所作出的一切裁决,它们的公正性都值得质疑。”

    “噢。”哈迪斯不置可否地应了句,以没有温度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牵着阿多尼斯缓缓起身,意味不明道:“如果你愿意让我送你祝福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听到这话的都忍不住笑了。

    冥王的祝福?

    诅咒还差不多。

    这还与阿芙洛狄特之前一厢情愿的赐福不同,冥王可是正式征求过的,神王一旦接受,便等同于达成了协议,在誓约的约束下会被迫撤去所有防备来迎接或善或恶的神力。

    宙斯当然不可能愿意。

    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到期待已久的熟悉气息正渐渐靠近,忿怒霎时间消了不少。

    而同时察觉到来人的身份的哈迪斯则蹙起了眉头。

    地母盖亚?

    阿多尼斯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力在接近,就像稼禾看到晴空中忽地飘来一朵乌黑的云彩般明显,不由得观察了下宙斯的表情,捕捉到端倪后暗中按了按牵着哈迪斯的那只手。

    猜透宙斯目的的冥王心里通透,也正有此意,便从善如流道:“既然我们不再受到欢迎,那就走吧。”

    他说走就走,动手非常迅速,不过是话音刚落,身前的地面蓦地破开一道巨大的豁口,拉着车舆的高头大马已经温驯地垂着脑袋等候。哈迪斯微微俯身,直接将植物神珍重地抱了起来,袍袂被风轻轻掀起,他一跃而上。

    不等反应过来的宙斯驱起神力阻止他们,通往幽冥国度的入口就无情地重新封闭了。

    接到陛下暗示的黑色骏马哒哒地慢跑着,速度只比快走要快上一些,坐在上面的阿多尼斯完全感觉不到颠簸,不过他满心装着的还是刚才的事。

    他自顾自地走着神,哈迪斯却一直打量着他。不等他发问,冥王罕有地率先开口:“很无趣吧?”

    阿多尼斯瞅他一眼:“不,我想你已经把它变成了一场非常精彩的闹剧了。”

    虽然宙斯表现出的怒火里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借题发挥的,但冥王不仅将热闹的宴会毁了个彻底,还令天空之主在诸神面前颜面大失,还给了那不怀好意的爱与美之神一击……

    植物神不禁微笑起来。

    哈迪斯原本轻轻搭在阿多尼斯靠外侧的肩上的手微微用力,顺势把他给搂进了怀里,继续没话找话:“所以我一般不去。”

    植物神不太习惯地动了动,但做出这动作的是他决定真正信任和接受的哈迪斯,他便会变得特别包容,尽可能地去适应这个新姿势,同时随口附和:“酒不错,但我也不想去了。”

    他乖顺得让冥王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唇角无意识地微翘了起来。

    阿多尼斯问:“那位迟到的客人是谁?”

    “是地母。”让弟弟的计划落了空,又弄清楚了内容,阿多尼斯又待他这么亲昵,哈迪斯的语气中很自然地带了点愉快的味道:“宙斯故意拖延时间的目的,就是想让她看到你。”

    “让她见我?”阿多尼斯讶然道:“难道会是我的旧敌吗?”

    尽管记忆缺失了许多,可司掌植物的他当然知道那是尊敬而高贵的众神之母,是土地上生命与创造的主人,他不可能在惹恼她后还完好无损。

    “不是。”哈迪斯向来不知委婉为何物,回答便也直白:“她喜欢收集美少年。”

    空泛漫长的时光和无与伦比的权力赋予了神祗放纵的资本,滥用它就是绝大多数神祗的通病。如果是心仪的对象,这位职能和身份都分外特殊的强大原始神是不会顾及对方身份的,偏偏其他神祗也不敢轻易开罪她。

    哪怕阿多尼斯是贵重的冥后,她看在哈迪斯的份上,顶多是在寻隙掳走了享用完毕后不关押起来,而是费些功夫送回,却不会在斟酌后就此放弃目标。

    但这小小的让步是心爱的珍宝被盗走和羞辱的冥王绝对无法容忍的,而被激起的斗争火花和交恶的关系,便是奥林匹克上的神王所乐见的了。

    阿多尼斯怔怔地叹了口气。

    又一位在他心目中曾经英明神武的神祗的形象轰然崩塌了。

    “……所以,”哈迪斯一本正经地说:“最近都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抱歉,”把前面的话悉数漏听,只听到这结论的阿多尼斯匆忙回神:“请稍等一下,为什么?”

    “她或许会出于好奇来见你一面。”哈迪斯解释道:“宙斯不会轻易放弃利用她的。”

    虽然觉得他多虑了,但对着这么温柔周到的安排,又想到如果面对地母的威胁,他的确保护不了自己和头上的幼芽时,植物神就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好。”

    这便开始了他成天被哈迪斯寸步不离地粘着的日子。

    ☆、第三十八章

    阿多尼斯只是为了宽抚冥王颇显忧虑的心才松口的,不料对方执行起来,远比他想象的要夸张得多。

    譬如……当他一觉醒来,身下却不是床榻的触感,而是透着股古怪的空软,就像因弑父而不得不变成鸟儿来躲避墨加拉王追杀的斯库拉一样,身体轻盈许多,让他猛地一惊,睁开了眼睛。

    耳畔传来犹如细雨坠落在林间枯叶上的窸窣声,鼻端是淡淡的怡人香气,映入眼帘的不是往日刻着繁复浮雕的天花板,仍是一片漆黑,只有强到稍嫌刺眼的光从侧面照来。

    这是哪里?

    他撑着上身想坐起来,结果底下空空的没有半点实感,他不算用力的一下反倒令他失去了平衡,狼狈地差点往后摔下去,就被一个宽大而温暖的东西,准确地隔着层软布托住了。

    “醒了?”

    有衣物的阻隔,这道熟悉的声音显得蒙蒙的,阿多尼斯捧着头,一脸茫然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冥王袍袖里的景象。

    那先前的就不是雨声,而是笔尖摩擦纸张的细微声响了。

    不对……

    植物神头疼欲裂,揉了揉眉心。

    正常来说,他是不可能进得来这么狭小的地方的,要么是袖内的空间变大了,要么是他变小了。

    从方才及时托住他,现在也没撤走的手掌大小来看,缩水的无疑是他。

    那自己这奇妙的状态,绝对是哈迪斯的杰作了。

    阿多尼斯深深地叹了口气,憋气地不愿理睬再怎么以担心做借口解释,做法也显得极端过头的哈迪斯关切的问询,小心翼翼地揪着身边的衣料,一点点往出口爬去。

    哈迪斯的手也默默地跟着移动,确保能托住他。

    正在汇报情况的达拿都斯见陛下脸上那万年不变的表情忽地有了变化,旋即垂眸,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就往微微抬起的右袖里看去。

    怎么了?

    不光是他停了下来,连原本半闭着眼,准备等兄长发言完毕才开口的修普诺斯不禁掀起了眼睑,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那处瞟去。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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