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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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教主家的小狐狸 作者:苦夏的刺猬

    第9节

    他功夫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因为长期混迹偏僻处,没人惹得起他,便自然而然地有了个自以为是的毛病。觉得天老大,地老二,他的直属上司勉勉强强算老三,自己怎么着也能排第四。至于派中其他小头目,他只听说过那些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从没有交过手,心中却也是不大服气的。至于更高级别的,他还没有机会见过。

    待听到派中长老全部出马,仍然出师不利让人砸了场子,李庆先是心下打了打鼓,随即一挺胸膛,那帮人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谁知道是名副其实还是胡吹大气呢?说不定养尊处优惯了,手底下早就不怎么样了吧?否则那魔教教主萧珩就算三头六臂,一人一刀也得砍成泥,一人一棍也得砸个稀巴烂了吧?

    这么一想,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顺利抓住那劳什子教主——据说不止派中,整个江湖都在找他——那还用担心前途吗?届时恐怕沙海派都庙小容不下大佛了吧?

    想入非非地寻思半晌,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格外积极地参与了搜索工作。听人说,那萧珩还身中剧毒,打斗中发作了一次,现在恐怕行动都困难。李庆便更有底气了,心下更是有几分不屑,派中连一个半废的家伙都搞不定,估计气运是要到头了。

    在小地界上,强龙难压地头蛇。其他人都在吭哧吭哧挨个儿搜索,李庆却是凭着多年的地头蛇经历,不过一时三刻便成功汇集了各种生人的信息,在派里分给他的地片上针对性很强地亲自排查了起来。没有生人的地方也没落下,派了手底下的人过去一一细细确认。

    走了几家,李庆用狐疑的目光细细打量了所谓来“走亲戚”的若干人,试图慧眼如炬地从中发现可疑的痕迹,奈何那些蓬头垢面战战兢兢看着他的人实在不太符合魔教教主的形象。

    接着便是各大小客栈酒楼,明娼暗窑中。这些地方可疑人士是不少的,有的还是江湖上流窜的亡命徒。见到排查,不乏奋力抵抗者。李庆长年混迹,早就预见了这种情况,自己亲自上门,安排一群小喽啰在底下候命,一旦有人动手,马上一拥而上按倒了五花大绑,拉走了待事后第二遍排查。

    半日下来,已经抓了好几个疑似魔教教主,李庆愈发志得意满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悦来客栈”。

    掌柜一见他便立刻陪着笑迎了上来。不管在什么地方,开店总要白道黑道的都打点打点,混个脸熟,求个安安稳稳。作为十里八乡的大混混,掌柜自然是认得李庆的,即使心里打鼓,脸上也要笑出一朵花儿来。

    待听得他的来意,掌柜安心了,打包票地说,您还不知道我这儿么,有一点可疑的人物绝对不收。李庆没搭理他的话,这帮做生意的,一个比一个滑头,话说十分能听的不过四五分。

    掌柜也知道,今天不让他亲眼看一看,大约是过不了关。只得苦哈哈地招了个伙计陪在一边,让伙计来敲门,免得这位大爷一上去便得罪客人无数。有惊无险地走过了一排排房间,终于到了最后一间,总算稍稍安心,觉得马上要结束了。示意伙计上前敲门。

    结果就是这一间,敲了两次也没有反应。想到之前伙计嘀咕这间一个人要了太丰盛的饭菜,一颗心便又悬了起来,想着不会真有问题吧?要是当场打起来,这家小客栈还不够他们拆的呢。

    城门失火,可不会在意池鱼遭不遭殃。

    李庆的眼睛开始放光,一手阻止了店伙继续敲门,对跟在后头观望的手下做个手势,另一手一掌便将房门打开了。他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性,比如房门一开就射出暗器,有人劈面攻击,或者里头空无一人房客早已逃之夭夭等等。无论哪一种,都说明至少又多了一条线索。

    因此,他一掌劈出的瞬间,立刻往旁边一避,以防对方突施偷袭。几秒钟过去了,却依旧毫无动静。掌柜和伙计面面相觑,李庆耳力好,听到里头有隐约的人声,使了个眼色,让店伙上前。

    伙计苦了脸,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脑袋。之前为这间房的客人定了太多饭菜,他还当笑话在客栈里说过,现在看来,难不成其实这人有问题?自己不会成了枉死的炮灰吧?李庆迫不及待地在身后催促,店伙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桌前没有人,杯盘狼藉。这得多少个人一起,才能这一会儿就解决了那么一大桌饭啊?难不成房中还隐匿了其他人?伙计下意识地看向大床的方向,然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床上两个人亲密地交叠在一起。上头的人衣裳凌乱,但还是能轻易辩认出,正是入住的客人。下头一个人看不清楚,露在外头的胳膊小腿却是白得诱人,特别是左肩一个暧昧的牙印,简直可以一下子便将人体内的火全部勾出来。

    听到动静,上头那人不耐烦地转过头来:“什么事那么着急?晚点收拾会死吗?”

    明明是其貌不扬的一个人,此时的声音却似乎异常性感。伙计一个半大小伙,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顿时面红耳赤,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别的原因,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了。

    萧珩继续不耐烦道:“到底什么事?我这里现在不需要收拾。可以出去吗?”

    李庆以伙计为掩护,早跟在后头进了房中,一见里头的人,虽然觉得不太像传说中的魔教教主,还是转头问掌柜:“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一个人的吗?”

    掌柜见里头没有马上动刀动枪,这才缩头缩脑地探进了半个脑袋。一见里头的情景,再联想到之前的一桌饭菜,突然心里就安定了。凑到李庆耳朵边,叽叽咕咕说了几个字。

    顾长清耳力好,虽然此刻怒火中烧,还是隐约听到掌柜轻声说:“是来‘做生意’的,估计刚入行不懂事的,没跟我报备。”

    原来,近年年成不好,常闹灾荒,许多地方民不聊生。为了养活自己,许多青年男女便只好出来做“特殊生意”。大小客栈中常有商旅宿泊,羁旅疲惫,一般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春风一度。而对客栈来说,这种生意可以帮着提高人气,再者乱世多是可怜人,自然也不会太较真拦着。只要保证上门的没有病,不纠缠,手脚干净也就罢了。

    一来二去,倒是形成了想做“生意”的人到客栈掌柜处“报备”,客户有需求,掌柜也可帮忙拉皮条的奇景。当然,也不乏一些不符合要求的,便会偷偷溜进客栈中,自己“找客人”。

    这些人上门,若看对方有意,一般都会首先要求一点吃的,然后再谈价钱。前一个要求看似可笑,实在也透着辛酸。

    掌柜的自以为猜到了真相。虽然像这次客人这般给一大桌大鱼大肉的人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估计是中意得紧了。他也是苦出身,心里叹息,虽然有些恼怒这人拉生意不按规矩,却也不忍李庆误以为他是什么可疑之人,更不愿李庆在他店里动手惊着人,便主动上前解释了一番。

    李庆自然也是知道这些道道的,何况他也是个男女不忌的人物,素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毫无背景不得不出来“做生意”的男男女女更是他最爱欺负的对象。一听之下,倒是信了九分。

    但事关他的“远大理想”,他还是粗中有细了一回,狐疑地盯着顾长清露在外头的部分看了看:“一个出来卖的,能有这么细皮嫩肉?”

    这不是青楼里从小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小姐哥儿,都是日子过不下去了的人,做惯了粗活,哪能保持这么水灵的身体?

    这么一寻思,李庆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一把拎起店伙挡在身前,不顾上头那人的怒视,冲过去就掀开了被子,却见一张粗糙的黄脸惊愕地看向自己。李庆愣了一下,谨慎地凑上前摸了两把,发现手底下的触感没有任何怪异之处——这人竟的确是从脖子以下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白。不死心地仔细看了看他的手,发现他的手也很粗糙,指节粗大,还布满老茧,顿时失望了。这竟然的确是个本身极白,因为做活而变得粗糙的人。

    眉目长得很是不错,只能说天生丽质吧,放在平时李庆是少不得要调戏一番的,现在却只觉得扫兴之极。旁边那貌不惊人的商贩虽是又惊又怒的样子,也是跟魔教毫不沾边的模样。

    这下再无可疑之处了。

    晦气地呸了一声,李庆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倒似被破门而入的人是他一般。

    掌柜和伙计只得再次连连赔罪,苦哈哈地在对方“滚”的怒吼声中离开了。心下倒也不恼怒,也是,任谁在关键时刻被莫名其妙打断好事都会气得要命吧。

    萧珩侧耳确认他们的确走远了,一直戒备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回头笑道:“有时候蠢也是有好处的,像这人,无意中就给自己捡了一条小命。”

    然后就见到迎面而来的一个大拳头。

    第44章 苦命鸳鸯

    虽然不知掌柜做出判断的前因后果,但光凭他和李庆那暧昧不明的话,顾长清哪有不明白其中意思的?气得七窍生烟。虽然惊讶于这么蠢的一个主意都能蒙混过关,但心里的怒火却无论如何都是要发泄一番的。

    听到人一离开,立刻一拳挥向了萧珩的面门。

    这一拳来得又快又急,距离又近,萧珩连忙侧头避让,一只手便来抓他的拳:“喂喂喂,一个大男人,不过是亲一下咬一口,又没少块肉,别这么小气啊。”

    顾长清变拳为掌,稍稍一改方向,狠狠砍向萧珩的脖子。萧珩没想到他变招可以这般迅速,手忙脚乱地伸手来拦,堪堪架住他的掌,吐了口气:“这不是为了不暴露目标,否则你我就要一起亡命天涯了,苦命鸳鸯哪有被窝里的交颈鸳鸯自在……噗,咳咳咳咳咳。”

    顾长清手刀在萧珩颈侧被拦截,眼见他还嘴欠,索性小臂至手肘的部分使一个“靠”字劲,聚了几分真气,腾地一下整个打在了萧珩的胸口,肘部不偏不倚狠狠敲在他一根肋骨上。

    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又低估了顾长清战斗力的教主大人仰面倒在床上,龇牙咧嘴了半天。

    顾长清余怒未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很好看,清清亮亮,上眼皮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又在眼角自然而然地一挑,既不过分惹人注目,又平添了几分风雅的韵致。此时正生着气,一眼斜斜地瞪过去竟颇有点绮丽的味道。

    不经意的一点风流,让萧珩的眼睛晃花了一下。

    于是向来爱动手不爱动脑的教主大人脑子也卡壳了一下,本想问“刚才用的是你们狐族的特殊功夫吗?”——这手法在江湖上从未见过,结果脱口而出:“你要真气不过可以给你亲回去啊,我又不在意。”

    顾长清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要脸的某只,萧珩一时脑抽嘴欠完便后悔了,结果被这双好看的眼睛一盯着,智商再次下线,屏住了呼吸,竟有几分期待起来。

    两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距离很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砰,这次顾长清再没客气,干净利落地一拳砸在了萧珩的眼睛上。哼了一声,跳起来穿衣服。

    萧珩再次仰面倒在床上,“嘶”了一声捂着眼眶:“下手真狠,铁定青了,到时候出去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顾长清撇撇嘴:“你是在说你的易容本事不到家吗?”

    萧珩道:“易容也得有基础好不好,这边万一肿了一大块,怎么看都不自然好不好?”

    顾长清没好气道:“你可以把自己化成一个猪头!”

    萧珩一手捂着眼眶,一手遥遥指指他,哼哼唧唧地不知嘟囔着什么。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一开始看上去酷酷的不爱说话的萧珩变得这么……爱耍宝了?顾长清头痛地看向他:“我告诉你,这次是突发状况也就罢了……”

    萧珩从善如流地双手作投降状:“明白明白,这次是事急从权,下不为例。”

    这家伙的嘴皮子倒是越来越溜了。

    顾长清打理好衣服,问萧珩要了特殊的药物洗去脸上和手上的易容。当时情况比较紧急,萧珩只来得及往关键地方抹了些东西,其实粗糙得很,漏洞非常多。只是李庆一心想赶紧拿住魔教教主,急火火地一个个搜查过去,生怕慢了一秒头功便被其他人占了,虽然难得粗中有细了一番,竟还是生生地对这些破绽视而不见,紧赶慢赶地去下家了。

    之前一直在折腾,现在稍稍安定一点,顾长清还顺道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目前的相貌。倒还是前一世的模样,眉眼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看着模糊的铜镜中映出熟悉又有几分陌生了的样子,竟是无端生起了一点伤怀来。

    来这边后马不停蹄地发生了太多事,不过短短半年不到,回首时竟仿佛隔了许多年。仿佛两条平行的河流,他莫名地从这一条被甩到了另一条,时间的洪流浩浩荡荡,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流,四周却已没有了当初那些跟他一起向前的人。

    只有样貌与上一世毫无变化,甚至左臂上一小块胎记也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还有小时候膝盖上磕破了留下的一小个伤疤也依然存在,提醒着他一场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的过去。

    历历在目。

    萧珩在后头道:“喂,喂喂,狐狸化形后都像你这么自恋吗?美人,我承认你长得不错,但也不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得目不转睛吧?”

    瞬间出戏的顾长清:……

    萧大教主继续碎碎念:“不知道你们白狐的审美怎么样,按我们人类的观点,你是个男人,就要多点男子汉的气概才行。对镜梳妆什么的,是娘们儿才做的事,男人嘛,糙一点才有味道。嗯,你还是太瘦弱了一点,太白了一点,身上伤口少了一点……这样看上去不够可靠知道不?以后你跟着哥混,哥保证你……”

    顾长清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转身看着萧珩。自己以前是个坐办公室的,能跟他们这种刀光剑影中讨生活的人比吗?他虽然不算健壮,但也绝对不是弱鸡好不好?

    萧珩警惕地回看他:“你不会又生气吧?告诉你,男人最最重要的便是不能小心眼……”

    顾长清:“我还知道,男人不能太嘴碎话痨。”

    萧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感觉受到了十万点的伤害。自己说这么多都是为了谁哦?还不是看在曾是他的主人,有责任教导他正确审美的份上?

    顾长清无视他哀怨的眼神,明智地换了个话题:“前面练功你有什么感觉?”

    萧珩敛起不正经的表情,仔细想了想,回答:“我每次毒发后,内力都会枯竭,体内状况也会紊乱很久,整个恢复的过程极慢极痛苦。但刚才你助我一臂之力后,现在已经恢复了五成,而且过程中很是舒畅,没有任何不适。我甚至感觉到,一直在往心脉走的乌巴诺,也停顿了一下后,往后退了退。现在还不明显,等我功力完全恢复,就能感觉到这毒在体内的详细变化了。”

    顾长清点点头。

    萧珩问:“这就是狐灵果的效果吗?”

    顾长清道:“应该是的。但我也不了解它的具体功效,如果你觉得还比较有用的话,以后每天可以一起练一段。”

    萧珩点点头:“也好,那接下去一段时间就麻烦你了。不过我们还是得做好准备,以逃命为主。”

    顾长清惊讶:“还得逃命?刚才不是搜索过了吗?”

    萧珩道:“不是今天,今天托那二愣子的福,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不过明天起,肯定还会有人来第二波第三波探查,纸包不住火,为了不要太惹眼,我们还是得做一对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了。”

    得,这家伙正经不了两分钟,又满嘴跑火车了。顾长清懒得翻白眼了,一脚踹了过去。

    闹了一会,又停下来各自练了一会功,天已经黑了下来。顾长清睁开眼,感觉腹中空空,不由地有些尴尬,不知为什么,他变形后饿得极快无比。中午吃了好几个人的量,现在又觉得可以吃下一头牛。

    萧珩收功时就听到顾长清肚子正在高唱空城计,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顾长清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他。

    萧珩非常有眼色地换了一副佩服的表情:“就饭桶这一点而言,你实在太男人了,区区在下自愧不如。”

    顾长清潇洒地一挥手:“你有这个自觉就好,备饭。”

    萧珩:“嘿,你还使唤人使唤习惯了是吧?”话是这么说,知道顾长清不能多露面,还是吭哧吭哧去点餐了。

    伙计一盘一盘地上了一大桌菜,看看大床处低垂的纱帐,暗暗咋舌,这得是饿了多久啊?

    待伙计退下,萧珩一拉椅子:“嗟,来食。”

    顾长清几个健步到了桌边,一屁股坐在萧珩拉出的椅子上:“嗟,来伺候小爷食。”

    正打算入座的萧珩:“……”

    第二天,萧珩退了房,领着顾长清离开客栈。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在脸上涂涂抹抹,再回头时,便是一个眼眶通红,悲伤欲绝的青年人。顾长清听到他的骨头轻轻地噼啪作响,不一会儿,身形便缩了一大圈,颇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样子。

    他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换了身衣服,租了一架简陋的小马车,后头拉着……一口薄棺。

    顾长清牙疼地看着他脑袋上缠了一圈白布,袖子上缝了一小块黑布,马脑袋上也别了一朵小白花,晦气地问:“只有这一种办法了吗?”

    萧珩叹气:“要是你的变身时间能控制得更精准一点,如果我们的时间宽裕一点,我或许会有别的办法。现在嘛,只有这一口薄棺能容下狐身和人身的你了。”

    顾长清现在不稳定变身的状况好了许多,但主要问题还是不稳定,变身的间隔时间和征兆都不太明显,让萧珩大为头痛。最后又出了一个馊主意:扮成一对远道而来访亲戚的小夫妻,不幸妻子中途身染恶疾,不治而亡,只剩一个伤心欲绝的小丈夫,千里迢迢扶棺归,满怀期望双双而至,形单影只悲痛而返,好不可怜啊好不可怜……

    也许萧珩骨子里有非常强的人来疯潜质。

    顾长清头疼地揉揉额头,躺进了薄棺中,努力把自己想象成拿棺材当床的吸血鬼,在萧珩盖棺前再次更正:“是兄弟,两兄弟外出访亲戚。”

    萧珩果断拒绝道:“不好,长途奔波之下就挂了一个兄弟,太弱不禁风了,老婆比较符合逻辑。”

    这家伙还知道逻辑了!每次都编出这种乱七八糟的剧情。

    整理完毕,萧珩一挥马鞭,挂着无比伤心的表情出发了。人多的时候便是一副伤心到麻木的呆滞表情,人少时便从手边的包裹里掏一点吃食,随手塞进棺材里——这家伙在靠近自己的地方捣鼓出了一个洞,平时用包裹遮着,用来投喂顾长清,免得这个新鲜出炉的饭桶饿死。

    就这样,倒是平安无事地走过了一个村,一个镇,一个城,萧珩的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顾长清的变身也摸索到了一些规律,可以大概控制了。不过萧珩说现在已经出了沙海派的势力范围,到了万家庄的地界,保险起见,还是这副打扮先走过去再说。

    又走了两日,万家庄的地界也要过去了,两人翻过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头,萧珩大约心情不错,探得四下无人,一甩马鞭:“……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年少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尽了世上千般苦。哪料得你一朝撒手,独自西去,留我一人走这黯然路。你在黄泉路上徘徊不去啊,我在人世飘零孤苦,为何不带上我一遭啊,我我我我苦命的奴……”(注)

    正想掀开棺材透口气的顾长清:……

    这家伙还唱上了。

    糟心地默默躺回去,耳不听为净。

    萧珩唱出了兴致,回忆着曾经惊鸿一瞥的戏剧片段,一吊嗓子:“……苦命的奴啊啊啊啊~”

    呱呱呱,惊起老鸦一片。

    翻过一道山岗,远远隐隐出现了一点城镇的轮廓,萧珩把嘴一闭,嘴角一挂,便又是一副愁眉苦脸样。一阵小风吹来,卷起几片落叶,夕阳把萧珩缩骨后显得格外伶仃的背影拉得很长,显得无限萧索。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断肠人,在天涯。

    顾长清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干粮,天可怜见,世界终于清静了。

    第45章 柳城

    新到的城叫柳城。

    顾长清看不到外边的情景,只能感觉到周遭充满水汽,密封的空气里稍嫌闷热,身上时刻都糊着一层薄汗。耳畔传来咿咿呀呀的人声和粼粼的车马声,人们交谈用的是难以分辨内容的方言,软软糯糯的,句末常常转一个调子,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与顾长清前世听到过的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话有几分相似,却又稍稍硬一点,不若后者妩媚。

    萧珩似乎非常了解这种闷热的难受性,入城不多久就找了个地方,把棺材板揭了:“出来吧,剩下的路不多了,我们小心点就成,这里头待久了得捂出一身痱子。”

    顾长清呼出一口气,爬出来甩甩汗湿的衣服,衣服都湿湿黏黏地粘在身上,行动间很是不舒服。

    萧珩翻出一身衣服,扔给他:“换上这个,然后我们去逛街。”

    顾长清发现自己永远跟不上萧珩的思维,看着自己手上非常华丽的衣物,不觉得这个太打眼了么?再者:“……逛街?”

    没记错的话,他们还在别人地盘上吧?这么大摇大摆真的好吗?

    萧珩肯定地点点头:“你现在大概还能保持多久人身?”

    顾长清犹豫一下,保守估计道:“再维持半天不成问题。”

    他现在变身处于基本可预估状态了。虽然还不能控制自如,但也一直在努力中,成功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贺。

    萧珩道:“足够了。走吧。”

    顾长清被迫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锦缎,摇一把更加花团锦簇的扇子,活脱脱像个唱大戏的,跟着萧珩上了街。萧珩又恢复了商贩打扮,却跟上次劳碌奔波满面沧桑的小商小贩不同,这次穿的是绫罗绸缎,用色简约雅致,样式简单中透出大方来,更是骚包至极地在不起眼处绣了暗纹,在一举一动中非常心机地露一角端倪,闪瞎人眼。手上附庸风雅地拿了一把文士用的折扇,只是扇面是青色的缎子做的,用了与衣服同手法绣成的暗纹,总在不经意间抖落一段风流与富贵。

    仿佛一进入这水汽氤氲的柳城,萧珩浑身锋锐的棱角都柔和了起来,与烟雨朦胧的背景融为了一体。

    他煞有介事地一甩衣袖,扇两扇子,一派儒商的样子,又多了几许文人的风雅。

    顾长清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恨不得把“富丽堂皇”四个大字写在胸口的衣服,再看看萧珩孔雀开屏得非常含蓄的打扮,总觉得他在故意耍自己。

    萧珩眼里透出一点笑意,看到顾长清有恼羞成怒的意思,连忙小声解释:“真不是我故意折腾你,你不会这边的话,作这边打扮会遭人怀疑的。柳州历史悠久,文人辈出,再加之风景如画,慕名而来游览的外地人很多,你一副贵公子打扮能减少很多麻烦。两个外地人瞎走也比较奇怪,区区在下只好作为东道主,为顾公子鞍前马后做个小小介绍了。”

    顾长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认为贵公子会这么没品位,把自己裹成一个七彩树段就上街了。”

    萧珩摊摊手,打开的扇面在他手上晃过一个行云流水的弧度:“没办法,这是为了迎合柳城人民的心理。他们顶着‘历史名城、富庶之乡、风景甲天下’等名头久了,总觉得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是天下精华中的精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这里出来的书生是天下一等一的才子,商人是天下最风雅的商人,连干农活的都比别的地方高上一等。若顾公子一个外来人口,长得比本地人还要清隽也就罢了,品味也比本地人高上几分,自然不免被众人瞩目,万一有羡慕嫉妒恨者暗搓搓地跟上咱们几天,或不甘心地仔细调查一番,难免会露马脚啊。所以说,做人低调点比较好。”

    被迫又要“高调(扮贵公子)”又要“低调(扮没品位的傻大款)”的顾长清:……

    这个难度略大。

    虽然萧珩一通歪理一扯,似乎非常讲得通,但上了街,特别是到了繁华地段,顾长清不断地接受着来自行人的注目礼,看着他们一双双眼中流露出“人傻钱多的家伙又来了”的鄙视眼神,然后一下子昂首挺胸走得更自信的步伐,还是森森觉得萧珩看乐子心态比较多一点。

    萧珩感受到他的眼神,立刻把脸笑成了一朵花,颇有几分老鸨迎客的模样:“顾公子远道而来,一定让做哥哥的一尽地主之谊,来来来,这边随便看,哥哥买单。柳州的丝绸很有名,要裁两身新衣么?”

    尾音上挑,竟然是非常纯正的柳州口音。但顾长清微微侧目,怀疑萧珩是唱大戏的瘾还没过。

    正好路过一家店面看上去非常气派的制衣店,伙计一看两人的穿着打扮,立刻笑靥如花热情无比地将他们迎进去了。伙计很精明,一看萧珩围着顾长清转,立刻明白了正主,非常上道地把顾长清从头到脚夸奖了个遍,眼神诚恳极了。

    萧珩也是在一边溢美之词不断,两人一唱一和,“琴瑟和谐”,让顾长清恍然有一种回到前世,见到了“托”的感觉。

    为了照顾顾长清的穿衣品味,伙计特地将他们领到了一排五颜六色浓墨重彩的料子前。口若悬河地将每一匹料子用不同的形容词褒奖了一遍,然后指着其中最“华贵”的几匹对着顾长清说:“顾公子,您看,这几匹料子当最符合您这般的贵人了。”

    最后一句话不自觉地压低了一点声音,也许是店伙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

    顾长清那的确又华丽又贵得不行的料子:……感觉自己被当成傻多速了。

    伙计诚恳的眼中赤裸裸地写着,人傻,钱多,速来哟,最喜欢这种客户了。又可以满满当当地挣一笔,又可以心里理直气壮地鄙视一番。简直是身心双重满足。

    不说其实自己兜里空空,就是有钱到没处使,他也不想买这种一看就是暴发户品味的缎子好不好。其实这家店整体布料都非常漂亮,就在角落里开辟了一小片地放这些虽然料子很好但花哨无比的布匹,估计就是用来打发暴发户的。

    看着顾长清仰着脸,一副用眼角的余光挑剔地看料子,但眼中其实非常纠结的样子,萧珩低头摸摸鼻子,掩饰一下勾起的嘴角。觉得顾长清从狐狸变成人之后,虽然曾经软萌的小宠不见了,但是每天的乐子却是增加了不少。恩,这买卖好像挺划算。

    内心感到诡异的满足,教主大人一合扇子,解围道:“顾公子还满意吗?或者想尝试一下柳州的风格?”

    顾长清沉思状:“……唔……”

    一道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随意挑一些吧,当做你帮我调理身体的一番谢意。”停了停,萧珩又以传音入密再补充了一句:“一共有三次了吧?别拒绝,我不喜欢欠着人情。”

    顾长清有些意外,没想到萧珩竟然能分辨他的内力,把雪山上一次和毒发时一次也算进去了,他一直以为那时萧珩没有任何意识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只能说明萧珩的意志力强到可怕,在那种状态下还能保持几分清醒,记得别人帮他梳理经脉的感觉。

    本来想着自己也不是求他回报,但听到最后一句,倒也释然了。的确很多人不喜欢欠着人情,否则以后来往反而别扭,倒不如痛痛快快接受,反正几套衣服也不算大事。

    于是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环顾了一遍其他料子,提高了声量:“第一次来柳州,的确是名不虚传,处处风光绝美,只觉得有一点美中不足,这里人穿衣服都太朴素了,难以体现柳州的富庶与风雅。”

    唰啦啦,半个店的眼光全部聚集了过来。众人都想,谁人胆敢如此大言不馋?

    待看清那个开口的七彩树段,又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齐齐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鄙视。

    顾长清仰着头,摇着他华丽丽的扇子,一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感。

    萧珩倒是颇为意外,试探道:“那顾公子是……”

    顾长清不待他把话说完,打断道:“不过入乡随俗,你帮本公子挑几件柳州人爱穿的样式吧,本公子也试一回素服。”

    完美地无视所有人火辣辣的眼神,一副“我非常给你面子了”的表情。萧珩挑挑眉,这位倒也是演跋扈纨绔演上了瘾。

    店伙自是极有眼色地带着萧珩介绍了一些最新的料子,萧珩挑了几样不错的花色,不过说顾公子在此停留的时间短,来不及等裁衣了,好在店内有成服出售,顾长清的身材又非常好,是个衣服架子,许多衣服都能穿得挺好看,直接买了几身成衣,在店内就换了一套。

    一走出换衣间,店内的目光又再次集中在了顾长清身上。原因无他,实在穿得太好看了,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眉目间一派温文尔雅的气质,跟之前的绣花枕头判若两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

    顾长清傲娇地一仰脸,一脸嫌弃地对萧珩大声道:“我还是觉得有些简单过了,算了算了,凑合着穿两天吧。唉,柳州人的审美能力该提高一下才是。”

    众人:……

    唰啦啦,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收回去了。

    自古不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今日遇到个中翘楚,实在三生……倒胃。

    顾长清趾高气扬地走出门,倒也觉得出了被鄙视之下的一口郁气,神清气爽。转眼看到萧珩提了一个大包,竟是带出了一大堆衣服出来,不由吃惊,低声道:“买那么多做什么?”

    萧珩眼带一点笑意,也低声回道:“虽然柳州人审美不怎么样,但他们做衣服还是不错的,你可以备着以后穿。”

    顾长清顿了顿,萧珩倒是挺细心,他之前都是勉强借用一下萧珩的不合身衣服,但一来最近都在躲躲藏藏中,二来身边也没银钱,自然不会想到置办,没想到萧珩一个大老爷们,竟是也注意到了。

    萧珩拉拉他,戏谑道:“顾公子,您现在这样还是太‘高调’了,来,我们继续打扮一下,变成‘低调’的‘非柳州人’。”

    接下去,萧珩拉着他左窜右窜,买了一大堆鸡零狗碎,包括手串挂珠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堆在了顾长清身上。每一件单单拿出来看,都是极其雅致的小件,偏偏全部挂到了一个人身上后,活生生堆出了一个“傻多速”。

    刚刚还有几分感动的顾长清:……

    这家伙是恶趣味呢?还是恶趣味呢?还是恶趣味呢?这绝壁是在耍自己吧?

    萧珩满意地围着顾长清转了一圈:“恩,这样就非常符合顾公子的身份了,顾公子以为如何?”

    顾长清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多谢费心。”

    压低了声音:“教主大人这样花,魔教财务不会困难么?”

    萧珩道:“放心,万魔窟穷得只剩下钱了。”

    顾长清:……

    原来这位才是傻多速。怪不得现在江湖上人人惦记。

    日头西斜,时近傍晚。顾长清和萧珩坐在一个临湖的楼中喝茶,左右无人,顾长清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萧珩道:“不急,万家庄的人不必沙海派那些乌合之众,能人挺多,太过冒进很快就会暴露。我们在柳州好好游览几天,然后坐游船离开,一路向南。”

    顾长清点点头:“你倒是耐心挺好。”

    萧珩道:“耐心不好,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很少提自己的事,提起来也不过风淡云轻几句,个中的沧桑,却总是一言难尽。

    正在这时,有人惊叫道:“起火了。”

    柳州的西边,火光冲天。楼里楼外的人都喧嚷起来,更多的人喊道:“是万家庄的方向!”

    萧珩和顾长清对视一眼,脸色凝重起来。

    第46章 万魔宴

    柳州西头有一个普通的小庄子,因住在此地的人大多姓万,便起名为万家庄。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里出生,死亡,并无彪炳史册的功绩,亦无遗臭万年的污点,可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直到百余年前,一位万姓青年不知从何处学得了一身奇高的功夫,在武林大会中一举夺魁,从此声名大噪。时光荏苒,子孙仗着祖上流传下来的绝技走南闯北,倒是让“万家庄”三个字,在江湖中有了越来越重的分量。渐渐地,“万家庄”也成了这一家的代名词。

    其他住在此地的万姓人若要对外介绍,说了自己是“万家庄”人后,总要加上一句“不是那个很厉害名气很大的万家庄,不过是住得近,叫一个名罢了”,颇有些小心翼翼撇清干系的味道。江湖人,与普通人似乎总是隔了一点距离的。江湖人瞧不上普通人的蝇营狗苟庸庸碌碌,普通人看不惯江湖人的喊打喊杀腥风血雨。

    到了当下,武林中各门派万马齐喑,万家庄倒是依然活跃,广交各路英豪,隐隐有了执牛耳之势。行走江湖,不管是真待见还是假待见,一般人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

    而现在,万家庄——狭义的万家庄的地盘上起了火。从火焰刚升腾起来,到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众人诧异,惊惶,奔走相告,竞相救火,却似乎收效甚微。冲天的火光和西下的残阳相互辉映,染红了围观者的眼。

    万家发展到现在,地盘自然不仅限于万家庄这一小片弹丸之地,但万家庄是他们的祖祠所在,记录着他们一代一代辉煌起来的事迹。就在刚刚,祖祠连同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基业,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江湖人的面子大过天,这种被人捣了老巢的事,足以不共戴天。

    萧珩和顾长清远远地看着火光渐渐熄灭下去,萧珩微微皱眉,顾长清问:“是意外吗?”

    萧珩干脆地摇摇头:“你有没有发现刚刚的火有些奇怪?”

    顾长清回想了一下:“那火起来的势头特别猛,上前救火的人源源不断,却丝毫不能阻挡……”

    萧珩打断他:“除了势头猛,那火本身有什么奇怪之处?”

    顾长清努力回想干脆的情景,迟疑道:“那火焰的颜色……似乎有些奇怪,红黄的火焰中,透着一闪而过的绿光。”

    正在这时,楼下有人大喊一声:“万魔宴!那是……那是……万魔宴!”说到最后,牙齿竟然咯咯咯地打起架来。周围有人惊呼起来,又立刻住了嘴,似乎在惊惧着什么。

    萧珩的眉头打了个结。顾长清疑惑,万魔烟?宴?焰?是指刚才的火光颜色吗?万魔的焰火的意思?

    萧珩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事,带着顾长清稍稍靠万家庄近了一点。路上是惊疑不定的人群,再往里则是万家庄的人了,一个个表情悲愤,瞪着路人的眼中满是怀疑,恨不得立刻从中揪出纵火犯千刀万剐。

    很大的一片地方现在全是焦土,只有满地的残垣断瓦说明着它曾经的辉煌。顾长清发现这些残迹也非常奇怪,全都呈现不正常的暗红色,就像鲜血凝结后一般。乍一看去,似乎是一片废墟之上泼满了鲜血,弥漫着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息。

    萧珩轻声道:“火起如万魔赴宴,满目鬼火幽幽,火去后如万魔宴毕,只余一地血污。这……便是魔教老教主的拿手好戏,除了曾经一把火烧尽许多英雄豪杰满门,还用于威慑与警告。自从他死后,便没有人知道如何弄出这‘万魔宴’了。”

    说到最后,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顾长清道:“你的意思是……老教主还没有死?”

    “不,他一定死了,我们亲手把他斩成了肉酱,哪怕他真的是恶魔,也该难以起死回生了。”萧珩抹了一把脸,又恢复了淡定的口气,“一定是有人掌握了方法而已。”

    顾长清不露痕迹地看他一眼:“会是……万魔窟内部的人么?”

    萧珩耸耸肩:“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只好回去后慢慢查了。现在我们要担心的,却是怎么离开柳州的问题。”

    这时,人群耸动,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外头走进来一行人,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看着满地残垣,脸色铁青。有人上前低声报告,大约是有二十余人死亡,纵火之人尚且不明等等。那人怒道:“万魔宴,好!好好!不管是谁放的火,魔教的万魔宴总是跑不了,我万鹏还没找上万魔窟,他萧珩竟然敢挑衅上门来了!从此之后,万家与魔教势不两立!”

    底下人纷纷应和,更有人提出凶手一定未走远,这就严加搜索,誓要拿到纵火的魔教妖人。

    萧珩:“……看吧。马上就要不太平了。”

    顾长清:“……那怎么办?”

    萧珩倒是有之前出任务留下来的身份,老教主谁都信不过,萧珩边煜等人的信息全都一个人暗搓搓地记着谁都不告诉,死了之后倒反而方便了这些人,换个身份完全无人知晓。现在萧珩和顾长清待在柳城中,安全是暂时无虞,只不过回万魔窟必须要过的观澜江,沿岸排查格外严格起来,倒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萧珩还暗中下令,让当地分舵暂停一切活动,一切等风声过去再说。

    安排妥了大部分的事,萧珩和顾长清便有些无所事事起来。镇日里东游西逛,有时是打听消息,有时却是漫无目的。万家庄点了许多子弟,准备不日之内渡过观澜江,与千星寨汇合后召开武林大会,共商讨伐魔教的大计。声势浩大,引得议论纷纷。

    大家都说,魔教恐怕气数要尽了。

    萧珩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说:“魔教的气数其实早就尽了,只是世人尚为惊弓之鸟,总把万魔窟里躲着的一些无家可归之人当做假想敌而已。纷乱一起,就说是魔教在浑水摸鱼;毫无动静时,又说魔教在密谋诡计,简直吃饱了撑的。”

    顾长清说:“但现在各家都联系在了一起,铁了心要对付魔教。”

    萧珩说:“等到他们聚集在一起吧,这帮人谁也不服谁,聚到了一起难免有摩擦,就能混在其中分而化之。”

    他说得轻松,现在柳城的气氛却很不轻松。万家庄的庄主万鹏估计是气得狠了,或者为了挽回一点面子,安排了大批人手严格盯梢,一旦发现可疑人士马上控制住。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柳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不敢随意走动,连官府都惊动了,却也无力干涉江湖中寻仇之事。

    萧珩和顾长清也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往往是萧珩听说哪里有发现了魔教之人踪迹,跑过去一看究竟而已。有几个联络点差点暴露,好在萧珩命令下得早,有惊无险地遮掩过去了。

    这日晚上,顾长清正要歇息,忽听门外轻响。侧耳细听,却是有人飞快地从门外掠过发出的声音,脚步声和呼吸声虽轻,却还是能判断出有五六个人的样子。不一会儿,又有三四人掠过。这样重复几次,前后大约有二十来个人。

    这些人趁夜疾行,纷纷往东边赶去。

    顾长清听得其中二人还小声交谈了几句,一人说:“二少爷急匆匆地叫我们去垂柳湖到底有什么事?还不准告诉大少爷。”

    另一人道:“谁知道呢?总之先过去看看吧。最近啊,不太平呢。”说到最后,话音已渺,显然人已远去了。

    “叩叩叩”,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顾长清正屏气敛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倒是吓了一跳。再一想,萧珩就在院内,敲门的除了他别无旁人,不由松了口气。

    开门后果然是萧珩,他说:“我要出去看一看,你一个人在这边小心些,万一有人来了别慌,没人认得你的。”

    顾长清还没反应过来,萧珩身形一晃就消失了。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稍稍一动便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顾长清一颗心便悬了起来,萧珩忽然外出显然跟刚过去的人有关系。深更半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心下有些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别的不说,他连轻功都不会,化形后连正式跟人动手也不曾有过,这种时候实在什么事都做不了。正要关上门,忽然被一只手从外边抵住了。顾长清一惊,不假思索地一掌拍出,却飞快地被人架住了:“别激动,是我。”

    却是萧珩又转了回来:“我想着,万一是调虎离山就麻烦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吧。”

    不由分说地一拉顾长清,纵身便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便跟上了之前那些人。却见二十多人零零散散地落到东边的一个大湖畔,暗暗呈包围之势。

    垂柳湖是柳城内的名湖,宛如一颗明珠点缀在城东,水极清澈,岸边的一排排垂柳倒映如画,又为此湖增色不少。时间虽已不早,但湖畔还是有不少人在散步纳凉,也有人独自找一个茶座惬意啜饮,更有人邀三五亲朋在临湖的酒楼推杯换盏正酣,一派热闹景象。

    湖中则有各色画舫,低垂的纱帐后隐约传来歌女清越的歌声,散出一片旖旎。繁华之地,怎能缺少弦歌之声?

    此时,却有人不解风情地站在一艘画舫前,手中握着一把宽刃大刀:“魔教之人都自己站出来吧。”

    声音不高,语气却肃杀。

    萧珩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这下麻烦了,竟然是万家的老二。”

    第47章 万昊

    这些日子,顾长清听萧珩科普了一番江湖常识。

    万家庄现任庄主叫万鹏,为人圆滑精明,在扩张万家庄势力上不可谓不尽心。而正是俗务缠身,常年应酬,武功上便不可避免地落下了一些。虽也算得好手,却难称得上顶尖。

    万家真正的高手,是万家的老二,万昊。此人是一个武痴,从来都以追求武学至道为目标,对习武之外的事完全漠不关心。不说一般的人情世故,单看万鹏膝下儿女已成群,他却依旧独来独往孤家寡人一个,虽说两兄弟年龄差得有点大,却也可约略得知万昊有多么的……心无旁骛。

    其实单凭外表,万昊比万鹏出色得多。身材颀长,五官更是出众,只是那脸色太冷了一些,让无数芳心暗许的女侠望而却步。也不乏大胆追求幸福的,奈何此人就是一段不解风情的木头,面对无数明示暗示,硬是毫无所觉。久而久之,成了个老大难。

    连一心想以弟弟联姻世家的万鹏都头疼不已,最后只求万昊别得罪了那些世家女,便是谢天谢地了。

    万昊平日不是琢磨武功招式,便是出去找人切磋比武,或者挑一挑匪帮山寨,实在乏善可陈。但正是这一份简单,让万昊年纪轻轻就拥有了深不可测的武功。万家庄近些年江湖地位越来越高,不乏人眼红嫉妒,暗地里下绊子的多,明面上却都是客客气气,根源也在于此。万昊,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万家庄地位稳稳提升的一大保障。

    而现在,向来不问世事的万昊都出动了,也从侧面说明了万家庄的怒火。

    柳州的画舫分很多种,大的可供二十余人畅饮其中,还可以有一大片地方观看歌舞,小的不过能容下五六人,还是少一转身便手脚打架的那种。这艘不过是最普通的,不大不小,坐了十来个人,有一个歌女在其中弹唱。

    见一个人突然轻飘飘地落在船头,喝问什么魔教之人,大家面面相觑,有惊疑,有戒备,谁也没立刻动作。

    万昊的刀尖微微向上抬了抬,平静道:“难道魔教中都是敢做不敢当的狗熊么?”

    一股凛冽的杀气直冲画舫内,冲散了原本还残留了三分的温柔气息。画舫内不动声色地地骚动了一下。

    那手抱琵琶的十七八岁模样的歌女吓得瑟瑟发抖,眼见一伙人就要打起来,咬咬嘴唇,手软脚软地冲了出来,冲万昊颤声道:“大……大爷,奴家……奴家不过是上船献艺一番,实在,实在不是您要找的人。”

    万昊的眼睛冷冷地睃过她,不知为何稍稍走神了一下。歌女更加忐忑了,在他打量的目光中,竟吓得瘫软在地,轻声呜咽着,又不敢哭出声来。

    万昊忽而轻叹了口气,他浑身的气息本是极冷,这一叹气竟是多了几分人气出来。他上前两步,将刀从右手换到左手,弯腰便要去扶那歌女:“既然如此,万家庄自不会为难……”

    话音未落,船中窜出五六条黑影,互相配合,极快地向万昊攻来。万昊面色不变,仍是保持着弯腰扶人的动作,左手以刀背一刀挥出。

    半空中似乎有东西极快地扭曲了一下,又似乎不过是人的错觉,但下一秒,那五六人竟同时落了下来,噗通噗通落在船上,小小的画舫不堪重负地上下晃荡着。画舫中剩下的人惊呼一声,又同时闭上嘴,惊惧地看着那些生死不知的人,生怕下一秒这种命运落到自己头上。

    万昊却看也没看那些人一眼,转向隐隐包抄过来的五六条船,沉声道:“其他人也一并上吧。”

    他转头时仍然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姿势,仿佛说完话,他依然要转回来,彬彬有礼地扶起一个受了惊吓的女孩。

    而就在他转头的一刹那,歌女眼中精光一闪,一柄匕首已从她手心悄无声息地翻了出来,自下而上疾刺向他的心口。

    万昊没有回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右手稍稍一变方向,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竟分毫不差地将歌女的手腕死死捏住。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歌女临危不乱,抱着琵琶的左手一个用劲,喀啦一声,琵琶从中间裂开。她从中一抽,一条完整的长弦便出现在手中,如同一条灵蛇卷向万昊的脖子。映着湖上的灯火,弦上有金光一闪而过,显然不是普通的丝弦。

    画舫另一头的舟子倏然起身一扬手,嗤嗤声响,一把暗器便已照着万昊射来,紧接着将双桨一横,也不要命似的冲了过来。旁边的画舫上也跃起了十余人,同时扑向万昊。

    万昊仍是左手刀背挥出,当空拍在最先攻到的几人身上,几人悄没声息地便落下了水。挥刀时袖中劲风鼓荡,竟让急射而来的暗器纷纷不待近身便落了地。舟子双桨到得眼前,万昊看得分明,找一个空隙一脚踹出,不偏不倚地将舟子踹了个跟头,吐了一口血,却是起不来了。

    刀在半空划了个弧度,便要斩向觊觎着自己脖子的灵蛇。却不知为何稍稍踌蹰了一下,脑袋微微一侧,手腕一转,刀柄上带,将长弦一圈圈缠在了刀柄上。最后一个用劲,歌女拉不住,便给他整个抽了过去。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剩下几人到得近前时,前一轮已经在电光火石间结束,万昊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

    他终于直起了身子,看向早已笔直地站在他面前,用不着他扶了的歌女。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对方毫不气弱地回视着他。万昊不知为何,有些颓然地松开了抓着她右手的两指。

    雪白的手腕上,出现了两个乌黑的指印。万昊一眼瞄见,似乎有些愕然,仿佛无措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一刻还是战意凛然,这会儿倒的确有几分不通世事的样子了。

    他似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谢姑娘,万某本不想为难于你……”

    歌女脸上终于显出几分讶异来,打量了他略带懊恼的神色两眼,在脸上抹了一把,显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来,再动了动身体,身形便如雨后春笋一样肉眼可见地拔高了不少。赫然正是知秋。

    她淡淡向万昊行了一礼:“没想到我自负易容之术,今日竟给人一眼瞧了出来。不知是万少侠火眼金睛,还是有人别有居心呢?”

    知秋的易容术为一绝,没想到今日被万昊一眼看破,惊讶之下便以为是教内出了奸细,想着今日反正难以脱身,不如索性套一套话,若能想办法做下标记,也可给后来者提个醒。

    岂料万昊摇摇头:“不是有人告密,我……我认得你的声音。曾经有一次我上谢家做客,正好听到你的弹唱,我从没听到过那么好听的琴声,更没听过那么好听的歌声,自然而然地便记住了。今天你虽然把声音弄得尖细稚嫩了一些,换了个琵琶弹,但整个的感觉却没有变。我,我一听便知道是你了。你还是弹古琴比较好听,琵琶有些太……难过了一些。”

    知秋的眼中终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讶。悄悄点倒了湖边的人,借着夜色靠近了画舫的萧珩和顾长清也对视一眼,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只听过一次,就能凭着一点虚无缥缈的“感觉”认出对方来,简直闻所未闻。更何况万昊不过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武痴,又不是什么音律高手,更显得匪夷所思。

    但他的神色极为诚恳,竟让人完全无法怀疑他的话。再者,真正的音律高手,哪怕与知秋极为熟悉,恐怕也完全不会觉得歌女和她相似。他们判断的标准从来都是弹唱的水准,而不是什么感性至极的“感觉”。

    萧珩早已靠近了画舫,却始终没有出手,就是发现万昊始一直没有下重手。本以为还有什么陷阱,没想到原因也许在这儿?

    知秋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摇摇头颓然道:“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倒是我自己露了马脚,连累了这许多人。”

    万昊看她低落,竟是显得有些慌乱起来,忙道:“不不,不是谢姑娘的原因,万家的祖祠被万魔宴焚毁,万家早在各水路通道上严格排查来往人员。垂柳湖水道与观澜江支流相连,可以一直通入观澜江,正是在下负责巡查。这几艘画舫看似寻常,其实一直都在垂柳湖边缘徘徊,早就引起了底下人注意。哪怕没有听到姑娘的声音,今日也是走不了的。”

    分在不同的立场,明明是势不两立的局面,万昊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非知秋之过,倒让她颇有些啼笑皆非:“那知秋若能发誓,这里的人对万魔宴毫不知情,绝非我们所为,不过是趁夜借个道,不知万二庄主如何说法?”

    万昊踌蹰了一下,他本就不擅长交涉,何况在知秋面前,若是白天,大约能看到他脸都涨红了。似是斟酌了一下语气,最终开口:“谢姑娘这么说了,万某自是不会怀疑,只是万家祖祠被毁于万家并非小事,且这万魔宴与万魔窟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就这么让众位走了,实在说不过去。若姑娘不介意,先跟在下走一遭可好?待调查清楚了与在座各位无关,万某自当亲自赔罪。”

    方才在万昊手底下没走过一招的人陆陆续续地靠近过来,正试图从他手底下救出知秋,就听到了这么一段话,齐齐震动。现在众人其实完全在万昊的控制之下,他实在没必要说假话,这段话就相当于一个承诺了。

    知秋也大感意外,郑重行礼道:“万大侠客气了。而今这十余条性命就在您手中,还望您一言九鼎,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万昊拱手回礼:“谢姑娘放心,请。”

    这一小片的骚动来得极快也去得极快,并没有波及到整个垂柳湖,除了附近几条船窥得一斑,不明就里赶紧避让外,其他地方仍旧是歌舞升平。万昊直直地看着知秋,眼中映着满湖的灯光水色,竟然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

    知秋惨然一笑:“我早已不是什么谢姑娘了,而今只有魔教的知秋。万大侠,请吧。”

    万昊眼中黯了黯,不见他如何动作,画舫稍稍一沉,接着便自行动了起来,如一支箭向岸边疾射而去。

    知秋站在他身边,在画舫经过另一条船旁时,忽然向后做了个动作。画舫另一端的人齐齐跳到相邻的船上,将原本在船上的人七手八脚地扔向了万昊。万昊目光一沉,手下却不慢,身形一动,在半空轻轻松松转了一圈,将那些遭了无妄之灾的人抄了起来,一个个放在了画舫上。

    只是中间这一耽搁,那些抢了船的人却一下子拉开了距离。只剩知秋一人依然立在画舫上,衣摆飘飘,带着几分决然的味道。

    万昊眼中有了几分愤怒:“谢姑娘,万某以为你值得信任……”

    知秋对上他的眼睛:“我说了,现在只有万魔窟的知秋。”

    他的信赖无以为报,只好自己留下来。只是其他送她的教众却是无辜的,不该陪她一起涉险,只好送他们离开。这也是一种,身不由己。

    万昊纵身而起,如大鹏展翅般扑向飞快逃离的小船。知秋却更快一步,袖中射出几个小小的圆球,不是冲着万昊,确是向着水中。哗,一排水柱冲天而起,阻住了万昊的去路,小船则借力更远了一程。

    垂柳湖上的其他游船终于发现了不对,纷纷避让。万昊气笑道:“以为这样便可以离开了吗?”

    他左手的长刀换到右手,虚虚一刀劈下。竟在惊天的波澜中劈开一条水路,直指向逃逸的小船。

    萧珩一跃而起,手中绝杀出手。哗啦,一道凌厉的剑气激起一道长长的水花,轰然撞上万昊造成的水龙。宛如两条狰狞的巨兽在水中相撞,无数的水沫溅向四面八方,萧珩和万昊隔着水花相望,棋逢对手,眼中都燃起了战意。

    第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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