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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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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久得安 作者:林子律

    第4节

    ☆、陈酒

    这个六月沈诀过得很不顺心,他因为时差关系两边倒,在美国补拍镜头后先是飞到新西兰拍摄,得到假期后辗转回国,还是错过了沈谣的毕业典礼。

    他回到两个人住的地方,那人正盘腿坐在地上打游戏,目不转睛,连半点注意都没分过来。沈诀换了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不至于太冰天雪地,之后他坐到沈谣旁边,想揉对方的头,沈谣突然躲了一下。

    沈诀问他:“怎么了?”

    屏幕上的小人跳了两次,没能躲过一波攻击,死得干干脆脆。沈谣把游戏手柄往旁边一放,扭了个九十度,和他面对面:“我有事跟你商量。”

    他点点头,见沈谣好似有点紧张,不由得想按他肩膀安抚下。手伸到一半又被躲开,察觉到不对,沈诀不再勉强,他越过沈谣,拿了茶几上一个芒果安静地削,从容地让刚才那个未竟的动作显得不尴尬。

    沈谣很少这么严肃地跟他说话,声音都有点变调了:“我觉得,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比较好——高中之前那样,我和你一起,最普通的那种。我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现在我已经好了。”

    心念一动,沈诀笑了笑说:“考完是该放松下,我最近正好有假期,要不要带你出去玩?之前护照都办好了来着,你之前说想去海边看日出,不如我们去夏威夷——”

    “哥,别费劲了,我领你的好。”沈谣拿过被他连皮带肉削了一大块的芒果,抢下刀子继续,他的手灵活,埋头做事时还有空和他说话,仿佛这些肺腑之言他已经打了很久的草稿,不声不响地就等这一刻。

    “现在我还拿你当哥哥,之前你也发现我们不太对了,大家一起只觉得尴尬。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不想刺激犯病——我现在很正常了,没有抑郁没有钻牛角尖,不用吃药不用去疏导,肖医生出了证明。”

    沈诀沉静地看他削芒果:“什么意思?”

    沈谣:“字面意思,我们还是散了吧。总被你小心护着,特别是后来咱们俩那样的‘关系’,让我觉得别扭……恶心。”

    末尾两个字落下时,一块芒果皮落在地板上。沈谣捡起来扔了,旋即把芒果熟练地切好堆在盘子里,期间沈诀一言不发,只看他。

    沈谣站起来,他洗了手靠在卧室门边:“不说点什么吗?”

    “……你还有什么,一起讲了吧。以前所有的事我都自作主张替你决定,你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趁今天给你个机会,听听心里话。”

    他还留着一丝威严,沈谣却不给他面子了:

    “要不是我有病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小时候我虽然怕你,但从没有想过要躲你。长大之后,你从妈妈那听说我有病,立刻小心翼翼起来,好像我是个小姑娘。四月份的时候你说要不要试一试,我没拒绝,但一直不希望你靠我太近,在尽力躲开。我承认你人是不错,可我们就是不正常,就是不合适,不该有任何越界——现在我后悔了,可以吗?……沈诀,你别不是认真的吧?”

    沈诀抬眼看他,半晌,他站起来沉默地比了下沈谣的身高,原来已经从那个只会跟着叫哥哥的小不点变成快和他一样高的少年人了。

    当年拍的一张照片里沈诀骑车把沈谣摔了,对方哭得惊天动地说再也不和他玩,隔天却又欢欢喜喜地软着嗓子说哥哥我们去看小狗。

    现在沈谣不爱哭了,心平气和地与他谈判,可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再没有了挽回余地。

    他还在等回应,目光都忐忑不安起来,想要催促又不是很敢——他还是怕沈诀。

    “当然不是认真的。”沈诀笑了笑,好像很是真诚地和他开了个玩笑,“我很喜欢你,但远远不到那个地步,不要想太多。”

    “我只是,不想和你闹得太难堪。”

    这句话终于点起了沈诀的怒火,好似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沈诀承认最开始出发点里有那么一小部分不太踏实,他误会在先,他纠结在先,可沈谣怎么就无辜了?

    手臂撑在墙壁上,把他整个人都圈禁在一块很小的地方。过去他们少有太过亲密的接触,上一次拥抱时沈诀离家上大学,短短几年,天翻地覆,他的亲弟弟看他的样子仿佛像看一团蓄势待发的危险。

    到底没在他面前承认错误,沈诀的声音像一潭死水:“不想太难堪?你以后千万别和我吵架,要是真吵起来,别翻旧账——从头到尾,我没有逼过你。”

    沈谣点点头,没说话。

    他把手收回来倒退几步,坐在沙发边上,长腿交叠,按捺了一会儿怒火,方才平息了些:“暑假打算怎么办,志愿填了吗?”

    “回家去陪妈妈,然后跟同学有个毕业旅行,去云南……”沈谣说了个校名,是最近刚起来的影视学院,资金雄厚,但名气不大,“过两天录取通知应该寄过来了。以后我念大学,你能不能……”

    沈诀打断他:“我再也不管你了,满意了吗?”

    沈谣说到做到,隔天便收拾了东西回家住,不多时等收到录取通知书,两手一甩去了云南,说是做义工,不待个十天半个月没有要往家走的趋势。

    父母对此鞭长莫及,心想他是成年的人了便听之任之。沈诀同沈谣住的那套房子原本是为了沈谣念书方便,如今没人要住,转手租了出去。

    他不乐意回家去住,父母对他的事业如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途一片大好可他到底还没有像样的成绩单。于是沈诀默默地离开c城,最终把小假期的落脚点定在了上海,趁这个时间打点一下圈内的人际关系。

    经纪人乔钟打算给他接几个最近时兴的真人秀,被沈诀一一拒绝了。他不喜欢这种曝光,说了几次,乔钟就不再坚持。

    沈诀到上海第一天晚上,打了唐韶齐的电话。他们大学时共在一个社团,又一起演过话剧,不是同班同学,友情却很深厚。

    他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冲唐韶齐颐指气使:“做什么呢?……剪片子?别剪了没意思,出来陪我喝酒吧。”

    唐韶齐听出他心情坏,贤良淑德地应了。他在上海是半个地头蛇,和沈诀碰面后带他去了一家酒吧,大城市的大人物也多,唐韶齐介绍道这儿老板是半个圈内人,他们公司的艺人喜欢来,比较隐秘保险。

    叫了酒,音乐震耳欲聋,沈诀一直紧锁眉头。

    和沈诀碰了下杯,唐韶齐坏笑道:“怎么了,不开心?失恋来买醉?没听说过你这些年身边有人啊?不是一门心思对弟弟好嘛。”

    “就是他啊。”沈诀说,他喝了口酒,用目光暗示唐韶齐,“那件事,你知道的。”

    “嗯?”

    “分了——也不算在一起过——他说他后悔了。”

    唐韶齐了然道:“大概是心里那层过不去,毕竟你们俩是兄弟……后悔就后悔吧,谁都没损失什么。干脆你跟他把初衷说了,别搞得这么难看。”

    第二个人这么说了,沈诀反问他:“很难看吗?”

    唐韶齐点头:“明显他现在不想理你啊,不然怎么会放着舒舒服服的暑假跑去大理当义工——说真的,你家怎么就任由他去云南啊,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晒成炭回来怎么好?”

    对他的忧心忡忡,沈诀认为都是小事,不屑一顾,他倒了杯酒,仿佛考虑了很久才说:“我还以为他喜欢我呢,提心吊胆小半年,战战兢兢两个月,最后他跟我说,‘你别不是认真的吧’,当时……很想揍这小子一顿。”

    那杯刚满上的酒转瞬又空了:“……最后发现舍不得。”

    唐韶齐心想,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沈诀。那些从前的沉闷只是浮于表面,其实他内心活泛,兴趣挺多,是个喜欢自娱自乐的人,眼下却有些行将就木的干枯。

    沈诀和沈谣腻歪了十八年,从最开始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到后来颇有些暧昧的共处一室,终于分崩离析了。

    酒吧里音乐依然轰轰烈烈,振聋发聩,唐韶齐无心去欣赏舞池的群魔乱舞,也不太有意思去勾三搭四。他从大学时代认识沈诀,第一次见到他眼底的死灰。

    唐韶齐小心地问:“……你不会是真的喜欢沈谣吧?”

    沈诀摇头:“不是那种喜欢,你放心,我很清楚也有分寸,只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唐韶齐哈哈大笑,越过桌子大力地拍了拍沈诀的肩:“我的大哥啊,你就是操太久的家长心,等以后时间合适,小沈对你没那么抵触,再跟他说清楚就好——对了,我得给你汇报一下,我拍的新电影快定档了。”

    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沈诀好奇地问:“哦?你执导的那部吗,定什么时候?”

    “颁奖季,”唐韶齐笑道,充满了风华正茂的骄傲,“今年十月吧,打算冲一冲明年的金马,不过那会儿你好像不在国内。”

    “对,过两天又要去新西兰——你之前不是说找不到投资,后来是怎么找到的?”

    唐韶齐眼睛一亮:“说来巧得很,认识了一个小公子,就是景悦老总的小儿子,他最近好像有意涉及这方面,我们谈了谈,他给我钱,我来拍。后期也是他联系了发行商,虽然失败了好几次,不过这小子很有毅力,我们真的谈下来了,后生可畏。”

    “景悦……?”沈诀这方面神经再不敏感,也觉得十分耳熟,他想了许久,从脑海中搜罗出一个名字,“京城那个景悦?”

    “嗯,不过已经不是谢和嵘当家了,如今的一把手是他大儿子。老二你也认识,就是你那个代言的总代理谢嘉树……”

    唐韶齐后来说了什么,沈诀没有听进去了,他从听到“谢嘉树”这个名字开始便无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场晚宴。正装贴身的人走过来,恰如其分地缓解了他的尴尬,然后玩味地要走了他的电话号码。

    沈诀打断唐韶齐的长篇大论:“那给你投资的人,是不是比谢嘉树年轻,很有教养,看上去脾气很好的?”

    “是啊,你们认识?”

    “算是吧……我只知道他姓谢。”

    唐韶齐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他上次给我的,你要不要留着?”

    这家电影投资公司也叫景悦,当中一行是名片持有人的头衔,看上去很是壮观。沈诀一时半会儿无法把这头衔和那个说话黏糊、笑颜轻佻幼稚的人联系起来,他目光流转,最终停在正中间他的名字上——

    谢安闲。

    作者有话要说:  13章才知道了对象的全名,沈家哥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两章小谢持续掉线,上线之后便开始进入单箭头到双箭头的秀恩爱了

    ☆、断点

    《暗战》在电影节上首映之后,趁着暑期国产电影月的东风,迅速地攻占了院线。票房如导演谢川所料,一路飙红,可他却有点不满意。

    按道理说,宣传期时主演虽不一定每站宣传都跟,至少主要城市必须站台,在这一点默认的规矩上,男女主角的演员都给足了他面子。谢川自诩是国内中生代导演的中流砥柱,多少有些话语权,结果沈诀一个男配角,宣传居然敢只参加上海站。

    沈诀的经纪人是这么跟他沟通的:“不好意思啊谢导,我们阿诀真的很忙,他最近美国那边也在补拍镜头,新西兰的戏份吃紧……成天两边跑的,状态不好啊!所以宣传期可能会不怎么回国……您多见谅!”

    美国那部片的导演是学院奖常客,谢川和人家比不得,只好悻悻然地放行。谢川这口气憋了很久,终于在他缺席正式首映发布会后爆发了。

    无奈沈诀不在国内,他只能对着乔钟发作,责问对方怎么老是不配合。乔钟一直赔笑,到最后谢川都不太好意思起来,他留下一句“管好你们家艺人,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就取消合作了”,什么也做不了。

    乔钟告诉沈诀时,对方“啧”了一声。他刚下了戏,在洛杉矶的盛夏阳光里穿着全套西装,外套一脱,袖子一挽,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对电话那头说:“那多不好意思啊,全部火都冲我一个人发,他到底想怎样?”

    “谢导的意思是,如今正式上映了,票房破五亿的时候他想搞个庆功会,希望你回来。”

    “过两天chris oper的试镜,回不了。”

    “沈诀啊,你这样不行的,不说落叶归根,毕竟中国才是主要……”

    沈诀稍微正色,往旁边走开两步,认真道:“最近看了两部片约,见过几个导演,他们有意抛橄榄枝,剧本也看完了,估计以后三年内都会在美国……”

    乔钟打断他:“要放弃国内市场?侬脑子瓦特啦?”

    “……”沈诀被他一句方言骂得脑子蒙,回神后平静道,“我合约是五年四部戏,但没规定是您帮我接还是自己接,我以为您全权交给我自己了。”

    乔钟快吐血了:“所以你就自己?”

    沈诀先斩后奏道:“又接了两部,本子不错,一部场面大片,一部文艺小资。oper跟我保证,这一部我是主角,他能帮我拿一个金狮或者金棕榈。在国外不是消耗人气,况且我也没什么人气好消耗的。”

    这句是大实话了。

    沈诀和唐韶齐当初走的路线不同,他演的片子大部分口碑好不卖座,反观唐韶齐,虽然也沉寂了几年,做演员的时候却是那些日子国内数一数二的小生。

    放在心浮气躁的二十出头,沈诀也许会随波逐流地先赚片酬其他的再说。现在不比以往,他的机会和人脉都是自己扩展的,因而格外重视,便不再在意旁人的想法,和所谓市场带来的泡沫人气。

    沈诀打心眼里看不起快餐式的消费,也不爱听别人说他英俊帅气之类无关内涵的夸奖。摆脱国内熟悉的圈子重新开始,对他来说,既是挑战也是享受。

    他生平第一次缺席了中秋的家宴,接下来是跨年,除夕回家匆匆吃了个饭,时差还没倒又走了。两年拍了三部戏,从《米兰达规则》上映后,沈诀应邀跑各种宣传和脱口秀,曝光率十分喜人。

    国内久违地注意到了他,许多媒体提及时不吝溢美之词。《米兰达规则》作为一部传记电影,题材另类,导演经验丰富,一路杀进了二月份的学院奖入围影片。表演类奖项有好几个,沈诀作为第一顺位的配角,很勉强地捞了个陪跑提名。

    他得知这消息时,结结实实地被噎了一口,末了皱眉道:“他们是找不到人了吗?”

    导演大笑着宽慰他:“亚裔代表,现在做什么都要谈政治立场。”

    最终果然落选,算是意料之中的荒唐,被国内吹上了天。沈诀半只脚踏进三十而立的门槛,摆脱了最开始被以貌取人好几年的无奈。他连轴转似的换了三个剧组,在开春的时候消停下来,得以归国享受一段人生。

    回国那天,声势浩大的接机人群把沈诀吓得不轻。乔钟颇有先见之明地给他找了两个敦实的保镖,一路护着跌跌撞撞上了公司来接的车,沈诀还心有余悸,透过窗子去看外面那些激动的迷妹,疑惑地问:“我有这么红了?”

    助理小黄如数家珍:“沈老师,您之前不问来着。获得学院提名之后,您在国内的人气水涨船高,《暗战》也评价颇高。还有《雪原法则》已经确定会引进了……您没问,我就没主动提……”

    沈诀露出一个如临大敌的惊恐表情,须臾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阔别的故国的春天用一场细雨欢迎他,沈诀在京城停留,和谢川见了面。对方本来是想狠狠地给他穿小鞋,如今沈诀轻描淡写地身价暴涨,反倒像是他借了沈诀的东风。

    “《暗战》这次提名了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诸多奖项……”谢川甚至局促了些,“如果可以的话,过几天颁奖典礼,沈老师最好能出席一下。”

    沈诀满口答应:“好说,祝谢导马到成功。”

    谢川讪笑道:“成功是说早了,这回有沈导的作品,同类型题材,势必只有一部能够夺魁……况且《暗战》上映太早……这次合作愉快,下一回再找沈老师,可别因为与沈导亲厚,就拒绝呀。”

    听出谢川口中若有所指,沈诀皮笑肉不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饭局结束得早,小黄负责开车:“沈老师,您是去酒店休息了,还是另外有安排?”

    凉风习习,从未关拢的车窗外吹拂进来。他脑海中浮现了某个夜晚,那时是盛夏,有蛙鸣,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潺潺流水。某个人说话的声音轻快,认真地听他抱怨小时候的事,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只是很奇怪地想起了谢安闲,他们太久不见,忙碌的时候不太会去挂念,一停下来反倒觉得生活中处处有他的影子。聒噪得让人敏感,少了个人就不习惯。

    算来不过见过几次,深度交流近乎于零,别离也充满了坎坷和伤害。

    当时说“我没法回应每一个人”的沈诀这会儿却有点后悔了,难以掌控的情绪让他感到无措,像是总胸有成竹的人突然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良久,直到小黄又忍不住催了他一声,沈诀如梦初醒:“……你送我回酒店吧。”

    答应谢川出席金橄榄的颁奖典礼,剧组凑齐了一次,很有些势在必得的气场。

    沈诀作为一个敬业的演员,平时私下穿着随意,正式场合绝不马虎。他选了套不会出错的黑色西装,是代言的品牌新款,从领带到袖扣都一丝不苟,同剧中总是吊儿郎当亦正亦邪的角色很不一样。

    他在颁奖礼看到沈钧,撇开剧组和他打了个招呼。两叔侄有日子没见,攒了一箩筐废话,谢川给沈诀的时间不多,只好匆匆寒暄。

    “你那个新人入选最佳男演员了?”沈诀笑道,“挑人目光不错。”

    “和沈谣一个学校的,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很内敛。”故作正经地夸完,沈钧挤出一个坏笑,“早熟,敏感,是个小神经病。”

    沈诀闻言,越过人群去看那个边缘靠着的年轻人,他埋着头局促不安,仿佛很不习惯这种场合似的。五官看不真切,气质倒很温良,沈诀不禁说:“乖得多了。是你上次去看谣谣,然后在外面遇到的那个?”

    沈钧点头,话锋一转:“你后来还是没跟他见过面?”

    他苦笑:“听说他恋爱了,我干嘛往跟前凑。加上工作忙,有机会再解释吧……叔叔,您去年揍我那拳不分青红皂白,够狠的。”

    听到沈诀模糊地承认过、还没容他说清来龙去脉,就先入为主地觉得是他拐带未成年,一腔热血地替天行道了。沈钧被他提起这段往事,搓了搓手:“那不是啥,激动了吗,给我吓坏了……哦,你们谢导喊你了,去吧。”

    他应下,自觉回到剧组,只是和其他人不熟,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后来有人把这一届金橄榄称作黑马的盛会,又说是刚归国发展的沈钧同老牌导演谢川之间的较量。沈钧拿了最佳导演,谢川拿了最佳影片,没能分出胜负。

    表演类的奖项纷纷爆冷,影后是个只演过两部片的业余演员,至于最夺人眼球的影帝,《暗战》经验丰富的男一号居然没能赢过一个初出茅庐的表演系大二学生。

    大概沈诀的最佳男配角是所有意外里唯一的稳妥,他拿奖走人,感言寡淡得兴趣缺缺。他并没有十分用心,因而感觉些许愧疚。

    没容他反省透彻,小黄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沈老师,您弟弟的室友刚才联系您了,我说您在休息,他就留了联系方式……”

    立时沈诀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稳了稳情绪,直觉让那位室友好不容易辗转找到自己,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你帮我找辆车……不,不用,跟我联系一下韶齐,我的车上次被他借到这边来开——我得去一趟沈谣学校。”

    小黄连连点头,拿本子记了,一件一件帮他办。

    等她离开,沈诀连忙与此前沟通过的沈谣室友联系。对方是沈谣的学长,开学前见过一面,因为是摄影系,与他们多少算是同行,对沈诀很是言听计从,当下便答应帮他照顾着这个情绪不稳定的问题儿童。

    室友跟沈诀说,沈谣失恋了,还很不幸是被甩的那一方。

    某种经由亲情和血脉维系的护短几乎把他心里撑出一个窟窿,唐韶齐把他的法拉利开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焦急地走来走去的沈诀。

    唐韶齐忧心忡忡道:“换了别人你还会这么气愤吗?”

    “这不一样!”他刚要把破烂理论搬弄出来冠冕堂皇地粉饰太平,脑海中倏忽掠过一个人影,后半句话全都憋了回去。

    换了别人都一样,这句笃定的台词仿佛因为某个例外不攻自破。

    唐韶齐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还是放手吧。”

    沈诀长久地凝视他,那目光瘆得慌,唐韶齐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我又没说错……你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样……”

    他压着唐韶齐的尾音,沉沉开口:“放手?早就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诀:你要不是我弟弟我早就管你去死了

    沈谣:你要不是我哥哥我早就揍你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

    感觉快和另外一篇的时间线重叠了 窒息 做好随时和bug抗争的准备= =

    小谢在后台准备上线~

    ☆、微醺

    跟失恋儿童的沟通和沈诀预想的一样不愉快,他故意推迟了两天,等沈谣缓一缓再去。哪知对方一见他就不分青红皂白,觉得是来看笑话,色厉内荏地让他滚。

    沈诀心下疑惑,又觉得好笑,他拼命忍着,像是在看一只明明受了伤还死护着疤不肯治的小动物。于是放了瓶维生素给沈谣,故意说:

    “在学校老是折腾,没人护着你。”

    一个枕头飞过来:“我不要你护,别管我!”

    被砸了一脸,沈诀摆摆手:“我走了啊,车要给你留下吗,驾照考过了没?”

    “没过!你满意了吧?”

    盘腿坐在床上的人随手拎起另一个靠枕,眼看就要扔过来,沈诀一摆手,从善如流地滚了。走到楼梯口被绊了一下,他扶着墙,后知后觉地笑出声。

    自从暑假沈谣收拾东西离开,这是他们大半年来第一次对话,即使还停留在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阶段,沈诀心里却舒服多了。至少对方不再一副见到陌生人似的冷漠脸,他会闹会生气,沈诀觉得更像他了。

    确实受伤,沈诀一看就知道,伤的不是里子,只是面子。

    他骄傲的弟弟还从来没被人拒绝过,遑论分手这种事,纵然不喜欢,也会觉得跌份。刚才沈谣恼羞成怒的样子,明显就是不开心。沈谣喜欢以己度人,觉得他八成小肚鸡肠地来看热闹——因此甫一见面,先针锋相对了。

    沈诀想通这一层,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他悠然自得地下楼,点了根烟,那点不太舒服的家长心顿时烟消云散。

    他自暴自弃道:“管不着了,放他自己爱死不死去。”

    再转念一想,这破孩子失个恋罢了,自己还单身着,沈诀顿时就更不乐意管了。

    他回到车上接了个电话,唐韶齐的夜生活开始,叫他去喝酒。沈诀想开车两个小时就到,再加上喝杯酒也是慰藉。

    彼时沈诀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他在来回辗转的时差和繁重的工作里折腾了许久,又因为家庭关系与情感的纠葛满心满眼的困顿。得以瞥见一丝曙光,自然会兀自勾勒出一派万物和谐的康庄大道,聊以安抚自身。

    大约是一个好的兆头,沈诀开过高速公路时,天边有一颗澄澈明亮的星星。

    唐韶齐约的地点还是那个酒吧,沈诀很久没来,自嘲是故地重游。

    人都是唐韶齐叫来的,大部分来自他的工作室,也有一些熟识的演员和好友。沈诀认识的不多,草草打过招呼,便各玩各的去了。有人想跟他搭话,沈诀倒是客气,几句话下来,对方便知难而退。

    他今天心情好,生人勿近的气场收拢内敛,难得地和一个同样孑然一身的人聊了聊天。唐韶齐是做东的,像朵交际花八面玲珑,他转了一圈,把沈诀旁边的那人拍飞了,自己一屁股坐下来,长吁短叹:“累死宝宝了。”

    “再陪你喝一杯我先走了。”沈诀和他碰了一下,在唐韶齐愕然的目光里补充道,“开了车累得很,一会儿我让小黄来接了。”

    “你好歹体贴一下人家女孩子,大半夜的还出来接你……”

    沈诀老神在在道:“嗯,下次再换人得找个男的……我看你就挺合适,韶齐啊,要不要考虑别拍电影了,给我当个助理什么的?”

    唐韶齐愣了一下,旋即提起旁边一张报纸大逆不道地扇过去:“滚,我是要做大事——不对,我就算转性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你啊!”

    又一阵插科打诨,沈诀喝了酒感觉头晕,他站起来跟唐韶齐告别:“真走了。”

    沙发上的人挥挥手,只觉得他今天格外好说话:“回头我有好本子介绍给你,咱俩怎么说也要合作一次吧?”

    沈诀当他喝多了,敷衍地应了几声,悄无声息地推门离开。

    酒吧外面不似里间的包厢,虽然老板同圈内人熟识,这边名声大噪后,慕名前来猎艳的也是什么人都有。沈诀贴着人群边缘离开,他像一尾小鱼入海,不声不响地,没有任何的打草惊蛇,走得顺利无比。

    只是当他出门,正要找自己的车和助理,余光却瞥见了一个人从酒吧里出来。

    街灯晦暗,鱼龙混杂,那个人影十分眼熟。沈诀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了些,不管小黄上来拉了他一把,挥开她的手,又往前挪了两步。

    那人背影狼狈,好像是喝多了,走出酒吧后没两步,像是站不稳似的踉跄地扶住墙,接着神志不清地蹲了下去。连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也不知道,兀自捂着胸口,仿佛非常难受。

    沈诀在他面前蹲下来,埋头看了看,惊讶地喊他:“……谢安闲?”

    似乎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所以须臾的清醒,谢安闲短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脑袋又不堪重负地垂下去,整个人靠着墙都摇摇欲坠。

    沈诀的手从他腋下穿过,整个包在怀里扶起来,谢安闲顺势靠在了他肩头,这动作于沈诀并不陌生,饶是他从前照顾人惯了,这回竟然奇迹般地漏了一拍心跳。

    车是跑车,坐不了三个人。沈诀头疼地按压睛明穴,站在路边吹风,最终大手一挥,铤而走险地对小黄说:“这样,我进去叫韶齐喊个人送你,这边没事了。”

    小黄颤巍巍地问:“沈老师,您是准备酒驾吗?”

    沈诀:“……闭嘴。”

    是该说他运气好,让唐韶齐找人送小黄回家后,沈诀一路开车,没有遇到一个盘查的警察。大约因为太晚了,他不知道该把谢安闲送去哪,情急之下把人带上了车,却才事后想起,他怎么会跑到上海来?

    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心灵感应,每次想念之后,总会莫名其妙地遇见。

    上一回还是洛城街头,尴尬得不明所以,沈诀分了一刻目光给副驾驶上被安全带绑住、头还不停地朝车窗上撞的谢安闲,已经睡着了。

    十字路口遭遇红灯,沈诀伸过一只手,从这人后颈搂过去,抓住他半边肩膀,朝自己这边一带。谢安闲便浑噩地顺势靠在了沈诀肩膀上,虽然还是不老实地蹭了蹭,身体整个歪过来,想必也比刚才舒服多了。

    沈诀单手开车还酒驾,一路心惊胆战地回到酒店。大堂灯火通明,沈诀刚下车,准备绕去副驾驶,敏锐地看见沙发上坐了两个人,匆忙地藏着镜头。他发愁怎么把人抓进去又不被蹲守的狗仔拍到,打了个响指叫来门童。

    “帮我把车停了,然后把车里这位先生带到我房间。”一番吩咐完,顺手塞了小费过去,那门童忙不迭地点头。

    沈诀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店大堂,一刻也没有停留,神志清醒地进了电梯,隐晦地朝那两个狗仔翻了个白眼。

    他刚关上门,不多时,便有人来敲。沈诀通过猫眼看了一下,确定是门童把谢安闲送上来,这才把人接进来。谢安闲腿软站不稳,甫一交接,便从善如流地瘫倒,沈诀一时没料到他能醉成这样,被顺势摁上墙壁,两个人一起稀里糊涂地摔在地毯上。

    兵荒马乱,沈诀爬起来,靠在床边去拽谢安闲。

    好像经过刚才那一通,他不再昏昏沉沉只想睡觉,明亮的眼里一片混沌,乖顺地任由沈诀把他拉过去按住坐下。

    床垫柔软地陷进去,沈诀起身给他接了杯热水。

    他嫌热松开了两颗衬衫扣子,端着杯子放在床头,转身推了推谢安闲。那人在床铺上窝成一只虾米,痛苦地皱着眉。

    “谢安闲?小谢?”沈诀想像刚才一样把他拉起来,岂知对方软趴趴的,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一团棉花,刀枪不入地难对付。

    沈诀叹了口气,他发现只有对上这小子才格外容易无奈,给自己找了一大堆事做还不肯放弃一般非要折腾出个好歹来。放在平时,换作别人,沈诀早就管他去死了。

    把谢安闲几乎蜷到胸口的两条腿抻直,再从背后搂住他,把他往床头的位置提。谢安闲整个人立刻得寸进尺地趴在了沈诀大腿上,他头顶闪过一串黑点,大度地忍了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垂首在他耳边说话。

    “小谢?醒着吗?起来喝口热水。”

    他喋喋不休地唠叨了小半天,终于让死人一样的谢安闲动了动。只是反手环住沈诀的腰,立刻埋了过去,紧抱住他不撒手,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莫名的字句,沈诀感到好笑,想去听,刚一凑近却被谢安闲不耐烦地挥开了。

    他们维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沈诀不去打扰,谢安闲也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手里的那杯温水眼看凉了下来,沈诀预备推他的手伸到一半拐了个弯,鬼迷心窍地戳了戳谢安闲的脸。

    一年多不见,好像瘦了很多。

    沈诀的手指不听使唤,自行背弃主人意志似的在谢安闲五官逡巡了个遍,最后停在他脸颊上,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

    “哎……”

    谢安闲抬手像驱赶一只蚊子,随即不慌不忙地摸上自己脸颊方才被掐的一小片红。他迷糊地睁开眼,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梦境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翻了个身,在眼前浮现沈诀的样子时,条件反射地心惊肉跳了一下。

    旋即他立刻不知此身何处地想,“我是在梦里还是真的被他捡到了?”

    是个装修舒服的酒店房间,谢安闲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有人搂过他的肩膀,把一杯水送到他唇边。他下意识地喝了,微凉的水顺着喉管一路浸入胃里,把他被酒精麻醉了的四肢百骸一一唤醒过来。

    “小谢?认得我吗?”沈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指。

    好像这人已经有意识了,不再像刚才似的死缠烂打,也不像酒吧门口看上去颓丧又难过。沈诀凑近了些,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谢安闲爱笑,就算是那天他们在洛杉矶街头尴尬地别离,他也教养极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沈诀第一次见他不笑的样子,迷茫得像刚落水的小猫,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警惕与好奇。

    他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再问:“小谢,记得我是谁么?”

    窗外灯红酒绿,一道霓虹扫过静谧的房间。谢安闲突然抓住了他的领子,不依不饶地扑上来。五官蓦然贴近,当唇上传来奇特的柔软触感时,沈诀竟没回过神。

    最后记得的是酒精味,丝丝入扣地抢占了他所有的理智。

    谢安闲死死地抱住了他,声音低哑:“沈诀……”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一上线就让你亲到男神,我对你好吧?”

    自我催眠。

    ☆、事后

    把ng全部算上,沈诀拍过的吻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以前他的吻几乎全部奉献给了异性,温香软玉,带着女性特有的脂粉味。

    猝不及防被谢安闲抓着领子倔强地吻上时,沈诀脑中咯噔一声,短暂地忘记了挣扎。

    他觉得酒味几乎包裹了自己,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手却还在搂在谢安闲腰侧,是个欲拒还迎的姿势。

    谢安闲仿佛憋着一团火,在胸口滚过千百遍,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缝隙,便凶狠地烧出一路轰轰烈烈,趁醉意胆大包天地给了他一个吻,有一点烧尽所有再罢休的绝望。他贴着沈诀的唇辗转,始终闭着眼,像沉浸在冰火两重天的梦境。

    他护在谢安闲腰侧的手猛然放开,对方立刻失去了依靠般放开,双目毫无焦距、昏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地歪倒在一边。

    沈诀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有片刻眩晕——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谢安闲,来不及思考这人刚才是真醉还是装醉。对方紧闭眼,好似很不舒服,就着一个扭曲的姿势侧卧。

    “……”

    他欲言又止,只觉得空间里处处都是刚才的旖旎。

    沈诀飞快地用冷水洗了个脸,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陌生的惊慌失措。他开着水龙头,在潺潺的声音里突然一片空白了。

    他不知所谓地神游许久,这才找回了点残存的理性思考能力,顺便洗了个澡。等他走出去时,谢安闲已经睡熟了,歪歪扭扭地横在大床上,胡乱地抱着一个枕头。

    嘴唇微张,安安稳稳地发出一点嘟囔似的梦话,夹杂在一堆小呼噜里,乖得像只吃饱喝足在木屑堆里做梦的仓鼠。

    沈诀心想这是睡不成了,他索性坐到沙发上,充满怨念地瞪向抢了自己被窝的人。坐了不到三分钟,沈诀又站起来,他横竖看不顺眼,走过去把睡得乱七八糟的谢安闲捋顺了,帮他解开领口的扣子,嫌弃地把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挪到枕头上,盖好被子,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的酒气。

    沈诀从谢安闲怀里抽出另一个枕头,扔到旁边的小沙发,自己委屈地躺下睡了。

    夜晚不动声色地润物细无声,他的意识仿佛始终徘徊在清醒与沉眠的界线上,被两边不停地拽,到最后直接一个激灵,在清晨七点醒过来。

    这是他雷打不动的晨跑时间,沈诀一挥手摁掉了作妖的闹铃。他现在全身被群殴过一通似的酸痛,很想大手一挥喊一句去你妈的继续睡,一翻身险些从小沙发掉下去,这才反应记起原因。

    回忆密集而来,沈诀的脸有点不明所以地红了。

    他有迹可循的两次睡沙发经历,居然都是因为把床让给了谢安闲。

    沈诀最终没能战胜生物钟,他或坐或躺或斜倚,怎么都不舒服,只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去绕着花园走一圈。

    顺便在小摊买了生煎豆浆,谢安闲还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沈诀有预感他不会在午饭时间前起来,于是把那件t恤脱了,光着上身接了杯水喝。他背心全是汗,发梢也湿漉漉的,整个人仿佛喝足了一夜露水的植物。

    补充了点水分,沈诀咬着半个生煎,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得一万分的随意,可他一低头一抬眸,对上了谢安闲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一双无辜的黑眼睛,正朝着他茫然地眨了眨。

    阳光明媚的早晨,窗帘厚重地撇开一条缝,谢安闲一身酒气地窝在被子里,沈诀还没穿上衣,怎么看怎么暧昧不清。

    沈诀干咳了两声,也不顾洁癖,立刻捞起搭在一边的另一件衣服飞快地穿上。他尴尬地指了指桌上的早餐:“……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此言一出,沈诀只想扇自己两巴掌。

    他果真在搅混水这事上天赋异禀。

    谢安闲跟个起床困难户一样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他好似还有点软,这个动作分了好几段,终于十里长征似的坐稳了。他目光没法聚焦一般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判断自己到底在哪,最后定格在沈诀那儿。

    “嗯,你昨天喝多了……在江北路那里,我刚好出来看到,就自作主张把你拎到这边……”他竭力地不越描越黑,见谢安闲还一脸懵圈着,继续说,“你别误会,什么都没发生。我刚刚去晨跑了才——”

    谢安闲突然打断他,含糊地问:“你昨晚睡哪的?”

    和某个早晨如出一辙的对话,沈诀愣了片刻道:“沙发。”

    那双黑眼睛里朦朦胧胧的一层雾气迅速消散,谢安闲揉着太阳穴哼了两声,解开被酒精糟蹋成咸菜的名牌衬衫,扶着墙去了浴室。

    洗漱完毕,他换了件酒店提供的浴袍,出来后指着生煎问:“有我的份吗?”

    沈诀点点头,又颇不自在道:“我也去冲个澡。”

    待他算得上有些形容狼狈地关上门后,一直淡定无比的谢安闲突然蹲下了。他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一边笑一边止不住的觉得面红耳赤,脸颊温度急速升高,谢安闲捂着半边脸,另一只手还抓着生煎,弄得满是油。

    谢安闲庆幸地想,是不是和沈诀缘分未尽?

    三天前谢安闲来沪上谈生意,此前投资的唐韶齐的文艺片最后将将收回成本,不能算成功,他来为了拉拢另一个合作伙伴,接触光华传媒的管理层。

    这次谈生意的对象是朋友介绍的,谢安闲原本以为大家从小接受的教育差不多,三观理应合适。结果到了地方首先被连续放了两天的鸽子,最终对方和他谈天,地点居然约在一个酒吧,理由是给谢安闲庆生!

    忘记了生日的谢总当时就无语凝噎了,好在他想得开,宽慰道,“没关系,酒吧只要开了包厢也能谈,环境不重要。”

    可当谢安闲看到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众十八线小明星还有网红作陪的时候,就明白自己的安慰落空了。

    他憋着一股气,被灌得不省人事,中途好几次想溜,终于溜出来时,被外面夜风一吹,冷暖交替,立时就靠着墙角吐了。

    谢安闲生平第一次明白了立业的不易,只想快点离开是非之地。他气得七窍生烟,脚却软得走不动路,他最后的意识是掏出手机给助手打了个电话,接着便靠墙滑了下去,有人停在他面前……

    居然这么巧遇到了沈诀。

    他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心道,“从前想遇见都遇不见,现在不想见他,却三番两次地被他撞见最丢脸的时候,先是迷路又是醉酒……在他心里形象肯定已经糟透了,话说回来,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吗?那他刚才怎么这样慌?”

    谢安闲山路十八弯地想了一堆酱酱酿酿的事,最后斟酌许久遗憾地否定“自己酒后乱性上了沈诀”这个可能——哪有人被睡了还能去晨跑的——没能早起拍两张床照,他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正当胡思乱想地起劲,根本没心思追忆往昔的时候,谢安闲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自己意识还清醒时打给助手的电话,连忙扑到床边捡起手机。

    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谢安闲大喊一声卧槽啊,也不顾别的了,连忙先充电。一连串的微信未读、短信还有来电铺天盖地,有助手的,也有谢嘉树打来的,还有平时管他去死都不吭声的谢正则。

    他斟酌了一下,给助手回了条消息,大意是昨晚被朋友接走了,让他不要担心。然后深呼吸一下,想着怎么也要跟家里人说一声。

    解释完来龙去脉后,失联一整夜的谢安闲果不其然被大哥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诀换了身衣服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谢安闲没骨头似的趴在床上打电话,态度极其敷衍,另一只手端着装豆浆的塑料杯子,然后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懒散地说:“我还健在呢,昨天为了拉个投资差点没被灌死,要不是我男神从天而降……”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沈诀一概不知,因为某个久别重逢的称呼,他在谢安闲看不到的角度笑了起来。

    谢安闲冲着手机吼了句“我信号不好哎呀听不见风太大”之后干净利落地挂掉,又旁若无人地喝了一大口豆浆,侧眼瞥见沈诀,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他仿佛第一天看到沈诀那样,五官微小的变动,显出一种手足无措的紧张,偏偏还要保持刚才的轻松气氛,或是短暂性遗忘了此前自己信誓旦旦的赌气的话。沈诀一言不发地等他先说什么,平时聒噪的谢安闲却闭嘴了。

    相顾无言的沉默,谢安闲七零八碎地想了好多东西。

    比如沈诀怎么还大发慈悲地把他捡回来,说好的人生信条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比如他持久地没能问出口的那句,“你为什么对我好”;比如要不还是把之前的话自己吃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谢安闲怎么想都不对,索性当了逃兵。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把自己裹了起来,露出个一头凌乱的小卷毛。

    沈诀:“……哪里不舒服?”

    谢安闲苦情地说:“大哥放话,等我一回到京城就打断我的腿。”

    沈诀暗自好笑,不能表现出来,强行严肃道:“你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总算打开了个话匣子。谢安闲暗自摸摸鼻子,心有余悸地想果真装可怜是世界上最好使的招数之一,遂添油加醋地把合作的“朋友的朋友”坑自己一把又把人灌到烂醉如泥的事说出来。

    最终谢安闲没忍住把一直的疑虑问出来,厚脸皮强装成无辜诚恳的模样:“谢谢你昨天帮忙,我真的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深知自己仿佛酒品不太好,也模糊地记得有一个绮丽的梦境。

    沈诀的表情有一刻失控,随后镇定自若道:“没有。”

    谢安闲纯良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不再说话了。心里却想,个屁,你耳朵红了。

    青天白日下,仿佛任何伪装都无从遁形。谢安闲不是个好演员,他只得尽量避免多说多错,眼看着沈诀站在穿衣镜前打领带,一副马上要出门的模样,却还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谢安闲慌了。

    他和沈诀能遇见实属意外,而此前的所谓“诀别”在现在看来简直如同小孩子赌气。谢安闲不知道沈诀有没有当真,可看不见他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沈诀打开衣柜找外套,他今天要和烁天的一个高层见面,商讨接下来的发展定位。突然听到后面有人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他放下外套转过身去,脊背靠在了墙上:“晓得了,想我陪你过啊?”

    那双平日里总看不懂情绪的深邃眼睛这会儿正含了笑意,眼角稍稍吊起,立时就温柔得春风化雨了。

    谢安闲美得找不着北。

    什么别撩我,见鬼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家哥哥,深度纯情【啧

    ☆、生日

    好像是很久之前,谢安闲充满绝望地说:“你下次见到我,能不能假装不认识,别跟我说话,也别请我吃东西,更别送我去哪。”

    如今看来,仿佛三个巴掌,精准地对着他左右开弓,谢安闲满心都是甜蜜的痛苦。

    他下意识地觉得沈诀哪里不一样了。

    这人过去总是心里吊着家国天下似的忧愁,沉闷得近乎老气横秋,刚才一早上的接触,虽然不至于一下子活蹦乱跳,但确实更好说话。

    谢安闲直觉他缺席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可又没胆子也没立场去问。

    大着胆子把这种特权摆在面前,只想讨一句“生日快乐”当做慰藉,弥补前一夜的难过。哪知他却直接说出谢安闲最不可企及的野望。

    沈诀要开会,他一走谢安闲忙不迭欢快地打电话给助手叫他送套衣服来,对方问要什么类型,谢安闲大手一挥:“不要西装,我去玩的!”

    助手心惊胆战,以为他们小谢总终于被连轴转的工作逼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地准备放飞自我,浪迹人间。他忙不迭地把衣服送来,被谢安闲兴高采烈地接过,旋即关在门外,苦逼得很。

    过去的不再沉迷沈诀美色的时间里,谢安闲过得很是将就。他倒不是邋遢——条件并不允许他邋遢——而是省去了之前每次约会前花枝招展的步骤,穿着变得简单优雅,整个人立时就平白无故地大了好几岁一般。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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