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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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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权臣系统 作者:丁巳

    第11节

    二千余两黄金!东安郡主再如何娇纵,也清楚这个数目代表着什么,她的父王练兵一万,每年消耗也不过是这么数目!她回视顾淮,从他的眼底看到了势在必得。

    自小在王府长成而训练出来的危机意识,让东安郡主立即做出了决定。她一甩长袖,“哼,你们爱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本郡主不奉陪了!”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顾淮一眼,然后示意自己的手下放开如意,也没再跟杜璃玉和老夫人多说一句,直接出了门。

    方出了寿安院,她立即低声对自己的心腹说道,“立即回王府通知我父王,跟他说,顾瑀不中用了。他会明白如何处理。”

    那侍女也是老人了,闻言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大门而去。

    另一名侍女悄声询问,“郡主,要去查一查刚才是谁,将顾大人带着少爷外室回来的消息放在咱们内院门口的吗?”

    “不必。”东安郡主冷静下来后,与方才那副嚣张的模样截然相反,“以前倒是小瞧了他。”

    寿安院内,老夫人和杜璃玉并不知道刚才顾淮和东安郡主说了什么,只是看郡主突然放过如意了,连忙让人将如意好生安置,转过脸来,杜璃玉立即眉梢一挑,“哟,通政大人啊,稀客稀客。”

    正被人扶着下去的如意听到“通政大人”四个字瞬间顿住,猛地转过头来看向顾淮。

    顾淮朝着如意微微一笑,话上回着杜璃玉,“久不曾来向祖母请安,今日得了闲,自然是要来一遭的。”

    他这话说得好像之前他们没有不欢而散过,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难为你还记得老身!”她还想摆摆老祖宗的谱,却见顾淮慢慢地作了一揖,“闲时已过,孙儿这就走了。”

    “你——”老夫人目瞪口呆,顾淮却已经直接快速地跨过门,脚底抹油一般直接溜走了,留下老夫人和杜璃玉面面相觑。

    杜璃玉眉头一拧,“这顾淮,将这什么如意带来,能安什么好心?这如意肚里的孩子……”

    “待瑀儿回来,一问便知。”

    顾淮出了寿安院内屋的门便看见如意被人带着往一旁走了,他轻声吩咐,“跟上去,确认被带到什么地方,暂时护住她的性命。”

    一旁的树梢如有风过,微微一动,复又归于平静。

    顾瑀最大的凭仗是什么?除了杜家便是他娶了个贵女,攀上了西南王府。若是西南王府放弃了他,这个眼界浅薄,竟然贪到了皇上内库的人,当能如何?

    游吾满足地看完了一场女性情感家庭大戏,懒洋洋地开口,“小顾淮你最近坏脑筋动得挺快啊!才刚刚知道如意是顾瑀小老婆吧?刚赶回来就让暗卫把东安郡主请来了。”

    顾淮微微一笑,“看到如意的时候我便有这个猜测了。”顾瑀敢用美色用来引诱赌徒上钩,那么这美色肯定要能能紧紧把握在手中,直接用自己的外室再妥当不过了。至于东安郡主,这位在上一世可是踩了二房好多次面子的主,顾淮甚至觉得她要是找到机会,肯定会头也不回地直接选择和离出门。

    现在顾淮将这个机会送到了她面前,不知道这位郡主会如何选择呢?

    “那接下来你想怎么玩?”游吾问。

    “接下来就该群众演员出场了。”顾淮从系统处学会不少词语,他觉得用在这里倒是十分妥帖。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门房那里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直接往寿安院而去,还没进去便嚷起来了,“老夫人,不好了!门外来了一群闹事的!”

    这时候已经到了未时,正是官员们散值的时辰。卫国公府又是坐落于权贵住宅圈里头,于是那些人闹起来聚集在卫国公府大门口的盛况,立即引起了许多路过大臣们的驻足观看。

    大尚王朝的从政者们最大的爱好便是看热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上至建元帝,下至不入流的小吏,遇到热闹事儿都喜欢一窝蜂往前挤,就担心休沐日跟三五好友出去聚会时跟不上别人的话题。

    那些聚集在卫国公府前的闹事者们看到围观者多起来了,其中的一些人立即被激发起了表演欲,嚎叫得更加卖力了。“无良商家,还我血汗钱!无良赌坊,还我血汗钱!”

    一名脸上涂满了灶灰的青年扯开嗓子就开始嚎:“华京东内二胡同最大赌坊,如意赌坊倒闭了,王八蛋老板娘如意,吃喝嫖赌欠下巨债,带着小弟投奔姘夫去了,我们没办法只能找到姘夫家了!欠我们的五两三两银子,现在不还我们十两八两跟你没完!如意,你不是人,你个王八蛋,我们辛辛苦苦拿血汗钱给你投了暗宝,赢钱了不给还!还我们血汗钱!还我们赢的钱!”

    游吾:“……小顾淮,这台本你写的?”

    顾淮正欣赏着他们的演技呢,闻言摇摇头,“系统给的啊。”

    游吾:“什么时候!系统!”

    系统:【东家有喜,今日不营业,有事请留言。】

    游吾:“……呵呵。”

    他们这一闹,围观者中的好事者直接上前问了,“这是发生了何事?”

    那名喊得最大声的青年看了看问话的人,衣服上面绣的鸳鸯,七品官,极大几率是监察御史啊!他立即卖力地哭嚎起来,“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我们被那无良的赌坊老板娘骗银子了啊!我们明明赢了钱,那老板娘却拿了钱跑了了!”他越说越凄切,“那老板娘可是这卫国公府二孙公子的外室,缺我们那点银子吗!怎么这么缺德啊!”

    “喝!二孙公子?”那大人双眼立即闪烁起八卦的光芒,“那不是顾瑀大人?”

    听到熟悉的名字,一旁的官员们也悄悄地将耳朵伸了过来。

    “小的不知啊!只知道那位是通政司里头的大人!”那青年声音中带着哭腔,他哭着说完后又拿起手中用书卷起的喇叭,“华京东内二胡同最大赌坊,如意赌坊倒闭了,王八蛋老板娘如意……”

    那人打听完话,立即便被旁边的人围起来了,“怎么说怎么说,是哪位公子哥的红粉知己这么能耐啊!”

    “说是通政司的……”

    “卫国公府里头好几个在通政司呢!”

    声音渐渐低下去,“说是老二……”

    顾淮也注意到有人去询问详情了,认出那是都察院里的“名嘴”,向来都是得了个新消息第二天就能在朝堂上,跟建元帝告状告上个把时辰的主儿。

    他现在是从后门绕出来隐在了众人身后,暂时也没人注意到他,他便等着府里头的人出来。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大管家便被派出来了,想来也没想到门口的闹事者数目这么多,他带出来的家中护卫士气一下子就下去了。大管家后退一步,强撑着姿态大喝,“何人在国公府前喧闹!”

    那青年仿似没听到大管家的话,继续自己的喊话,“……如意,你不是人,你个王八蛋……”

    作为堂堂一品国公府的大管家,他对于这等屁民无视自己的无礼举止感到十分愤怒,“来人,将这些刁民都送到京兆府尹去!”

    “住手!”终于到了自己出场的时候,顾淮施施然地从众人后方走了出去,一副自己刚到现场的样子,“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大管家看到来人是顾淮,眼中不由地闪过一抹轻视,随即又记起了顾淮的身份已今非昔比,又连忙端起了恭谨的表情,“禀五公子,不过是群蛮恶的刁民无礼闹事,小的立即就将他们送走!”

    “可是我似乎听到这些人是来找二哥的?”顾淮不解地问,“若是送去京兆府,他们不是就直接告上去……”

    大管家正想说让他们告,告不出什么水花儿来,他可没听过府里头有什么如意不如意的!只是脑中一激灵,他突然想到刚才听人说顾淮带回来了一个姑娘……那也是顾淮的啊,怎么会牵扯上二公子?

    他正疑惑,就听到顾淮接着说了,“二哥好不容易托我将如意姑娘接回来,要是他们告上了京兆府,如意姑娘还得走一遭衙门,这多不好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伸长了耳朵听着的围观群众一阵哗然,确认了今天这场戏,就是唱的顾瑀和赌坊老板娘的爱恨情仇!真是一折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好戏啊!

    现在就差主要戏角儿出场了!像这些就喊喊话的百姓,还有顾淮啊大管家这些净末丑就快点下场吧!他们要看生旦角儿上场!

    在众人的千呼万唤翘首以盼中,主角们终于登场了。只见一辆马车远远而来,顾瑀刚迈出脚,便被一群人围起来了。那带头的青年直接就抱上了他的大腿,“我的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大慈大悲观音菩萨诶,你让如意老板娘把钱还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吧!活不了了啊!”

    顾瑀简直一脸懵了,在通政司里头被顾淮嘲了一脸后终于反应过来赶去如意赌坊,却看见赌坊已经关门了。他遍寻不到如意,才回了家来,怎知道会遭遇这番情形!

    他完全不了解情况,但是听到这些人提到如意的名字,一下子慌了,“你说什么如意?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哎哟我的祖宗老大爷诶,之前天天瞅见你跟老板娘那个眉来眼去啊卿卿我我啊,这青天白日的,咋一口大白牙说起谎话不打草稿了啊!”那青年就差指天发誓了,“我可是亲眼看见老板娘进了这大门槛的,包袱款款的,都是坑的我们的血汗钱啊!”

    他扯了一把顾瑀的袖摆擤了擤眼泪和鼻涕,“你说你这衣服,这料子比我们护理菊花时候的草纸都还柔顺呢,看看就是有钱人才穿得起的啊!有钱人啊!老大爷您不差我们那几个钱吧!”

    顾瑀被他恶心得不行,想扯过自己的袖摆却丝毫不动,想开口说两句话,立即又被抢白了。

    “华京东内二胡同最大赌坊,如意赌坊倒闭了,王八蛋老板娘如意,吃喝嫖赌欠下巨债,带着小弟投奔姘夫顾瑀去了,我们没办法只能找到姘夫家卫国公府了!欠我们的五两三两银子,现在不还我们十两八两跟你没完!如意,你不是人,你个王八蛋,我们辛辛苦苦拿血汗钱给你投了暗宝,赢钱了不给还!还我们血汗钱!还我们赢的钱!”

    顾瑀:……救命啊!!

    ☆、 第52章

    这场戏唱到了这里,顾淮的感受是:一、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二、高手在民间。

    他低声问隐在自己身边人群中的暗卫,“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特别是那个带头的青年。”

    暗卫言简意赅,“东内二胡同尽头,有个文人集市,出售各人自己的才干。”顾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持续关注带头那名青年的表现。

    那边顾瑀被“刁民”们缠得死死的,连管家让府上护卫去扯都扯不开,主要是那名带头的青年十指都抠住了顾瑀的大腿,护卫们想稍微使力掰开却担心伤了顾瑀的腿,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戏台上已经唱得如火如荼,小生已经出场,戏台下的戏友们现在等的就是旦角们的精彩表现了。果然说曹操曹操到,卫国公府的大门又开了,杜璃玉扶着老夫人,二人不约而同地仰着下巴,一脸高傲地走了出来。

    大管家连忙迎上去,“老夫人,二夫人。实在是叨扰到您二位了,这……”

    “没用的家伙,一群刁民而已。”老夫人轻哼一声,看着闹事的人群,如同看着可以轻易碾死的蝼蚁一般。

    杜璃玉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被困住的顾瑀,惊呼,“我的瑀儿!快来人啊,把这些无礼的刁民赶走啊!愣着做什么!”

    护卫们都露出了苦脸,他们也想啊,只是有心无力啊!那带头的青年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使的一股巧力就是整个人挂顾瑀腿上了,一副要是不还钱就不下来了的样子,看到好像能做主还钱的人来了,直接冲着杜璃玉叫嚣,“不还钱我就不下来了!”

    “哎呀这是作的什么孽啊!”老夫人脸上两道法令纹更深了,“管家,快点拿些银子打发了这些家伙!”

    “姑母使不得!”杜璃玉听到要拿钱眉头一跳,“什么时候连叫花子都敢到国公府门口嚣张了?这使了一次银子,难不成以后他们每天来一次都得用银子打发一次?国公府的威严何在!”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的,顾淮眯了眯眼,这杜璃玉……

    那青年听杜璃玉这话说的,立即反驳,“说谁是叫花子呢!哎哟这位大娘啊,您说的是您自己吧!还国公府的威严呢,连我们老百姓的几个铜板儿都要抠走!”

    他加大音量,就担心围观群众听不清,“堂堂国公府,堂堂的二公子,还不要脸地勾搭赌坊老板娘合伙骗我们老百姓的钱啦!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

    杜璃玉眉头跳得更厉害了,她是知道顾瑀在外头开了个赌坊的,来钱特别快,可是这赌坊老板娘……她正疑惑呢,就听到那青年又开始念白了,“华京东内二胡同最大赌坊,如意赌坊倒闭了,王八蛋老板娘如意……”

    如意!杜璃玉猛地看向不远处的顾淮,就看见他对着自己,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杜璃玉的脑海中不断放大,一下子冲破了她所有的不解和桎梏!

    是顾淮作的鬼!她一下子就想了个通透,立即打算让人把如意给送出府去,心中暗骂自己儿子办事不牢靠,竟然让个姑娘管那日进斗金的赌坊!

    却没想到她的吩咐还是慢了一步,老夫人不清楚内情,已经直接让人去京兆府喊人来清场,这边如意却是被人半挟持半护送着请到了大门外,扶着她的人正是之前在客楼里被尚止吓坏了的两名丫鬟!

    恰时那京兆府的人也来到了现场,听闻是卫国公府老夫人有请,京兆府尹亲自上阵,结果到了现场是一片混乱,围观的都是自己上头的官爵们,谁也不能得罪,谁也得罪不起。

    再一看,那要抓捕的对象似乎还有点多,这乌泱泱的一群人难道要全抓了?这京兆府里头的牢房也不够关押的啊!他想着还是征询下报案人的意见,上前往老夫人一拱手就要开口。

    “府尹大人,这次完全是这些人要告本官的兄长及兄长的妾室如意,还望大人能秉公处理此事,还本官的兄长一个清白!”顾淮直接插嘴。

    京兆府尹的话立即卡在了喉咙里,这是……有原告有被告,得一起上衙门啊。他向老夫人投去征询的眼光,却直直对上了顾淮笑眯了的双眼,“府尹大人,前些天我刚好审阅了吏部关于华京地方官考核内容的奏折……”

    京兆府尹脚步一顿,看了看顾淮再看了看顾瑀,明白了这是卫国公府内部的调解问题。如今的卫国公府虽然还是二房势大,但是自从惠贵妃失了凤印后,许多之前倚靠杜府的人已经开始转变为观望态度;再者,镇远侯史峰即将班师回朝,到时候这卫国公府里头的风往哪边吹都不一定。况且现在卫国公府三代中,顾淮未及弱冠已经官至四品……

    他思来想去,决定卖顾淮这个面子,“来人,将此案的原告和被告带回衙门!”

    “得令!”衙役们可认不得谁是贵人谁是庶民,都听老大的,像被蒙了眼睛一眼,将所有人都圈起来,“走!回衙门!”

    “竖子尔敢!”老夫人看京兆府尹还敢直接无视自己了,气得将手中拄的鹤头拐杖连连锤地,“反了,反了!”

    “祖母慎言。”顾淮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老夫人,“这里可是大道上,不是您的寿安院,我担心祖母你这话说出口,整个卫国公府都担不起这责任。”

    老夫人被他这一噎,竟说不出话来,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这次竟真的被气得厥过去了。

    杜璃玉本来还想跟那京兆府尹说要让自己夫君参他一笔,现下老夫人倒了她也来不及威胁人了,整个卫国公府都慌乱了起来。

    顾淮慢慢收回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声音都渐渐远去,一切变得如同默剧一般,滑稽而悲凉。

    “顾大人?”京兆府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您所说,之前看的那吏部奏折……”他试探着询问,“可有下官的名字?”

    顾淮回以他一个莫测的眼神,“府尹大人,本官的兄长便拜托您好生照顾了,现下证据不足,想来也没办法上公堂开审了,今晚京兆府里必定热闹非凡,若有不速之客,还请府尹大人多多担待才是。”

    “应该的应该的,此乃下官的职责。”京兆府尹看着也没问出什么来,一时之间心中颇是忐忑,毕竟他在这位置上待了太久了,上次他看见顾淮时,这位还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侍读,现在他还是个地方官,这位爷都成了四品大员了……

    顾淮看京兆府尹的表情便知其心中忐忑,他也还是没有回答,直接悠悠地说了句,“上次,前刑部右侍郎的案子有劳府尹大人了,可惜后来让刑部接了手,不然这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他也没说尽,京兆府尹却瞬间被点醒了,上次自己担心摊上大事,将案子摊到了刑部,最后却失了立功的机会……

    “顾大人放心,京兆府的大牢,自然不是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的!本官素来铁面无私,您且放一百个心!”

    “府尹大人的公正,本官向来相信。”顾淮微笑。

    ……

    凤栖宫。

    惠贵妃正扶额在贵妃榻上小憩,她额上的轻纱已除,之前的伤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疤痕,痕迹不过相思豆般大小,若不细看瞧不大出来。手巧的宫女在旁边描了花黄,倒让那疤痕显得别致几分。

    宫外有内侍匆忙而来,看着情形知道贵妃在里头浅寐,便压低了声音与外殿的二等宫女说道,“……卫国公府的顾瑀孙少爷被入了京兆府大牢,顾二老爷今夜在衙门里头当值,二夫人却忽然寻不得,便让人托了信进宫,姐姐你瞧瞧……”

    那二等宫女微微蹙眉,“怎么还遭了京兆府的官司?——贵妃娘娘正小睡呢,这……”

    惠贵妃自从失了凤印后便一直睡不好,浅眠得很。凤栖宫里头的人见娘娘难得能眯一会儿,便都不将烦事扰她,这二等宫女为难,毕竟卫国公府的事,贵妃娘娘向来都是最上心的。她正左右为难呢,便看见内殿里头的一等宫女出来了,“娘娘让你们进来。”

    原来这内侍一进凤栖宫,惠贵妃便悠悠转醒了。近日她睡得浅听得深,外头一点点细碎都会入耳,听得外头的窸窸窣窣,便直接让身边的宫女直接将人唤了进来。

    那内侍一进殿跪下行礼后便开始陈述,“……原是有数十刁民状告顾瑀少爷伙同赌坊老板娘,诈了他们的银两,在卫国公府邸之前闹事,老夫人直接请来京兆府的衙役清场,但是京兆府尹大人却把顾瑀少爷也一并带走了。”

    惠贵妃听得直皱眉,“这京兆府尹怎么回事?”

    “这……好像是顾淮大人吩咐的……”内侍深深地垂下了头。

    “顾淮。”惠贵妃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额头,直接一个翻身下了贵妃榻,“陛下何在?”

    “回娘娘,陛下在御花园。”

    此时夕阳已西照,黄昏之中,御花园内的花草皆掩上了浅金色的光晕。有美人数立于庭院之中轻吟浅唱,曲美声甜,美不胜收。建元帝坐在其间,身侧环有佳丽,芊芊十指轻拈酒盅,以唇温酒,哺以帝王。

    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惠贵妃面色冷淡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此时日头已落,她站在树荫之处,一时之间竟无人察觉到她的到来,昔日荣冠后宫的贵妃娘娘第一次偿到无人恭迎的场景,这让她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建元帝身旁的妃嫔刚为帝王斟了酒,眼角一斜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树下似乎站了个人,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啊!”

    她这一尖叫,周围的人立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有內监尖着嗓子喊,“何人在那装神弄……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众人反应过来连忙跪下了一片,惠贵妃在这后宫积威甚重,方才那开口的小內监已经开始担心起自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周围跪倒了一片,丝竹声也停了。已经半醉了的帝王方悠悠睁了眼,“咦,怎么不奏曲子了?继续!”

    “都退下。”惠贵妃一步步地走到建元帝身前,周遭的妃嫔宫人们都对视一眼,虽知道后宫如今的掌权人已经换了,最终却还是抵不过内心对惠贵妃的恐惧,一一退了个干净。

    凤栖宫里头的人也识趣地站远了,惠贵妃和建元帝二人身边再无闲杂人等。

    听着身边似乎忽然安静下来,建元帝摇了摇脑袋,清醒了一二分。他努力睁大了双眼,身前的人在夕阳之下,那容颜是多么的熟悉。

    “惠儿……是你吗?”他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对方的脸。

    听到建元帝的称呼,惠贵妃的心一软,冷峻的面色也柔和下来。她接过建元帝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惠儿在这里,陛下。”

    一句“陛下”瞬间将建元帝的梦打了个稀碎。他猛然从幻象中惊醒,眼前的人眉眼逐渐清晰,额头上的疤痕在他的眼中无限放大,那张与记忆中相似的脸,忽然之间被再清楚不过地放大了差别!

    惠儿那般完美,怎会有丝毫缺陷!建元帝彻底清醒过来,一把将惠贵妃推了出去。“你来这里干嘛?”

    被推倒在地上的惠贵妃面上都是不可置信,“陛下……”

    “陛下”二字在此时是无比的刺耳,建元帝紧紧地皱起浓眉,“谁让你来这里的!”

    察觉到建元帝此时的心情似乎极度恶劣,惠贵妃咬了咬下唇,揉着自己受伤的手肘慢慢地站了起来,“臣妾只是想来看看陛下……”

    “现在你看完了。”建元帝不想多看惠贵妃一眼,怕被那张脸的缺陷伤了眼。“回去吧。”

    “陛下……”建元帝的态度太多冷淡,惠贵妃从未体会过这种情形,这让她心中全然都是惶恐,自己行事的底气渐渐消散。但思及方才建元帝那一声充满了爱意的“惠儿”,她又再次鼓起勇气想要捏住建元帝的衣角,说些平日里不说的软乎话,“陛下,多饮酒恐会伤身,您……”

    “无事不登三宝殿,贵妃,朕记得你可从来不曾无事来寻朕。”以往有多宠爱惠贵妃,今日失了宠爱后便能看得多清楚,惠贵妃往日的行径。建元帝往前走了几步,避开了惠贵妃的手。“有话直说。”

    今日建元帝的心情似乎真的很糟糕……惠贵妃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地蜷了蜷五指,然后缓缓地收了回来。她后退了几步,“臣妾无事,便……先行退下了。”

    建元帝挥了挥袖,无言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惠贵妃感到自己的脸似乎火辣辣的,一种极度的羞愤涌上了心头,她仿佛能听到周遭那些明面上退下了,私下却还隐在树丛小径里头的宫人妃嫔的耻笑。

    她压下心头的情绪,仰首转身,维持着高傲的姿态往来时的路返回,只是脚步却已凌乱。

    待惠贵妃的身影彻底消失,建元帝才坐回了白玉砌成的凉椅之上,沐恩太监悄无声息地从旁边出现,轻声开口,“陛下。”

    建元帝揉了揉额头,“贵妃这次是为了什么事?”

    “卫国公府的孙少爷顾瑀被平民状告谋不义之财,入了京兆府尹大牢。”沐恩太监低声回话。

    “是贵妃的外甥?”

    “回陛下,是的。”

    建元帝顿感心烦,“她倒还有心思管她那一门糟心亲戚,平日里真是惯坏了。”他这一句“惯坏了”与数月前那满含宠溺的“惯坏了”,语气已大相径庭。“堂堂国公府的子孙,眼力浅薄到如此地步,贪民之财,抢利于民。”

    沐恩太监沉默。

    “让京兆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华京里头的世家子弟不知天高地厚,是时候该管管了。”建元帝端起桌上的玉杯,在夕阳的余晖下,可以看见上面反射着微微的光芒。

    “至于贵妃,看来还是心太大了,还能惦记杜家人。”他的语气非常轻,就如同在宣布一件十分寻常的事,“褫去封号惠,过些日子母后生辰,让贵妃为母后抄些佛经积积善念,也让她好好收一收心。”

    “是,陛下。”

    天边,落日的一角终于彻底沉入,帝王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到了极限,彻底湮灭。

    不远处,一名长得实在普通不过的青年嘴里“啧啧”了两声,目光随即望向了凤栖宫的方向,“惠贵妃……该叫杜贵妃了,唉,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一句话,叫不作就不会死。”

    树梢上有乌鸦被惊飞,“哇——哇——”地叫了几声,从青年头上正中间飞过,并丢下了一坨不明物质,直中青年头顶。

    ☆、 第53章

    华京城外往西北方向数百里处,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在缓慢前行,领头的是一名面若冰霜的少年,从京城出发已有数十个时辰,此人便一直维持着冷面,惹得旁的副监军都不敢靠近说话。

    这时天边忽然飞来一只信鸽,稳稳地落在了少年的肩上。他轻轻拍了拍信鸽,解下鸽足上的信,再抚了抚鸽毛投喂了谷物,才打开信件查看。

    副监军在旁边十分好奇,却见睿亲王大人看完信后脸上似乎更冷了,忙将头缩了回去。

    尚止将信一揉就直接往路边的草丛中一丢,然后头也不回驾马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抿了抿嘴翻身下马,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从草丛中将信翻了出来,叠成方方正正的模样,塞进了怀中。

    看尚止这去而复返的动作,副手想了想还是询问一句,“睿亲王殿下,可是有什么问题?”

    尚止看着副手,“难道我长得不够好看?”他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再怎么样也应该比一个赌坊老板娘好看吧?

    副监军怀疑自己听错了,“哈……?”

    尚止往回望了望华京的方向,掩下眼帘翻身上了马,“继续前行。”

    ……

    卫国公府内,因着老夫人被气晕过去了,现在阖府上下一半的人都守到了寿安院,杜璃玉这边担心着老夫人真的就给撅了没了,那边又心疼自己的儿子,便遣了人去寻顾世平,又递了消息进宫里头。一时之间也得不到什么信儿,把她给急的嘴里头都长燎泡了。

    眼瞅着这一夜过去,顾世平竟然遍寻不到,宫里头也没给个准话出来。老夫人还躺着床上,太医说是气急了,老人家身体弱,估计得多躺些时辰,就是休息休息,没什么大碍。

    杜璃玉看老夫人没事了,实在抵不住对儿子的担心,就怕顾瑀在牢里这一夜受大苦了,便直接出了府打算去京兆府一趟,结果刚出了大门,就遇到了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顾淮。

    看着顾淮似乎正打算上马车的样子,杜璃玉叫住他,“顾淮!”

    听到有人喊自己,顾淮回头,“婶娘,日安啊!”

    “我可没法安。”杜璃玉可没那个好气性跟顾淮心平气和地说话,“你个搅事精,究竟想怎么样!”

    “婶娘这话什么意思?小侄听不大懂。”顾淮一脚上了马车,“小侄现在要赶去京兆府,案子就要开审,实在是担心会误了时辰。”

    案子要开审了?杜璃玉傻了,她完全没收到消息!她看着顾淮的马车即将启程,也顾不上脸面,迅速冲了过去,扶着裙摆,硬是挤上了马车,这动作一连贯不带停顿的,把马车夫都吓得不轻。

    “婶娘可要小心,若是想要与小侄一趟车,直说便是,这样实在太鲁莽。要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可如何是好?”顾淮坐在车厢最里边,十分好心地提醒杜璃玉。

    “不用你假好心。”杜璃玉直接往车厢门边一坐,便当做看不见车厢里的另外一人。

    “婶娘可冤枉小侄了。”顾淮的眸色忽然深了下去,“只是随便上了来路不明的马车,可是要吃大亏的。”

    杜璃玉眼皮狠狠地一跳,双手不由地攥紧了帕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记得当年与二哥在国子监一同上学的时光,颇是难忘。那时我们总是共同乘府里派去的马车,一同上学,一同回府。”顾淮直直地盯着杜璃玉,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果然在听了顾淮这话后,杜璃玉的身体突然一颤,声音也有些不稳,“你们兄弟,感情自来很好。”

    “自然是好,二哥还与我们开过自己先乘了马车而去,把我们丢在国子监的玩笑。”

    “他不是故意的!”杜璃玉似乎一下子回忆到了十分恐怖的场景,一下子炸了起来,“他那时还只是个小孩子!”

    “哦,看来婶娘也记得小侄说得是什么时候的事。”顾淮猛地靠近杜璃玉,“而且似乎还记得十分清楚。”

    杜璃玉被顾淮的表情吓坏了,可是身后便是车厢壁,她已无处可退。眼前的人仿若回来复仇的鬼魅,她大声尖叫了一声,转身就想推门跳车离开,车厢门却被死死地扣上了。

    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却越是紧张越打不开车厢门,正在她快被自己内心的无数可怖画面吓晕时,马车忽然停了,她立即清醒了几分。

    顾淮在她身后一脸平静,绕过她轻松地推开了车厢门。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顾淮下了马车,还十分礼貌地朝杜璃玉伸出手,“婶娘,可需要小侄扶你一把?”

    杜璃玉脸上有些狼狈,她不敢肯定刚才顾淮是恰巧提到了那事,还是确实记得……论理来说不应该,那时候太医都下了诊断,那事之后顾淮没有因此成了傻子就已经是大幸,正因为是惊吓过度把记忆都忘了,才避免了成为痴傻儿。

    再说那时的顾淮才七八岁,能记得什么?

    想到这里,她稍微放下心,理了理有些乱的鬓发,直接无视了顾淮的手,下了马车,直接往京兆府大门而去,只是还没进大门,便被衙役拦住了。

    “这位夫人,前来告状请击鸣冤鼓。”衙役一脸大公无私。

    杜璃玉气急,连个小小官差都敢挡自己道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衙役仔细地看了看杜璃玉的长相,挺好看,但还是十分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杜璃玉一口气憋住。

    衙役也是秉公办事,好声好气地跟面前这位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解释,“夫人,你若是有什么冤情,击鼓就是,大人会为你伸冤的。”他说着眼里带上了些许同情,照他看来穿得这么光鲜亮丽的来衙门,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可说的后宅里头的阴私折磨。

    竹舍人的里不都是那么写的嘛!他暗暗点头,又送给杜璃玉一个隐晦的目光。

    杜璃玉被他那带着同情的眼光都弄得整个人莫名了,“我乃当朝户部侍郎夫人,你若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可小心着点你这对招子和这嘴巴子!”

    户部侍郎夫人?衙役反应过来,“侍郎夫人!——您到这里来,可是有何事?”

    “让你们府尹大人出来迎我进去!”杜璃玉趾高气扬。

    衙役为难,“侍郎夫人,府尹大人正准备升堂呢……”

    听到要升堂,杜璃玉更急了,也不摆谱打算直接进去,却被衙役拦住了。眼角的余光看见顾淮朝衙役点了点头,径直进去了。她着急了,“凭什么放他进去!”

    “顾大人是来听堂的……”

    “我也要进去听堂!”

    “侍郎夫人……”

    几人在府衙门口拉扯间,顾淮已经直接进了衙门,直接到了公堂之上。因为此次被告人数有点多,京兆府尹还直接挪用了大公堂。

    此时堂上人头黑压压的,带头的还是那名青年,依旧糊着一脸泥看不清五官。顾瑀和如意却是还没被带上来,此时距离升堂还有些时间。顾淮也不是第一次当旁听公堂的人了,十分从容地往旁边一坐,就等着主角们上场了。

    只是等了好些时间,京兆府尹还未出现。顾淮挑了挑眉,“看来是有大人物要出场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京兆府尹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眼前,此时正对着一名中年人弯着腰小声地说这话,面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在哪中年人旁边,杜璃玉看向顾淮,抛过一个不屑的眼神。

    户部右侍郎,顾世平。

    顾淮扬起标准的官场笑容,直接便凑了上去。“二叔,婶娘。”

    顾世平年过不惑,蓄着短须,剑眉浓目,比起他的异母兄长,此人显得更加俊伟。一身凛然正气,饶是谁看到了,也会竖着大拇指,夸一句好风骨!

    他显然也看到了顾淮,朝着这位小辈和蔼地微微一笑,“侄儿你也在这,瑀儿的事劳你为他奔波了。”他说着还叹了口气,“唉,真是个不争气的。”

    “二叔这话生分了,我与二哥兄弟情深,这点事是小侄应该做的。”

    顾世平欣慰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想要说什么的杜璃玉的手,“夫人啊,你啊,这性子。”

    杜璃玉咬了咬下唇,忍下了话。

    京兆府尹这次倒是没有再给顾淮一个眼神了,直接就上了公堂,惊堂木一拍,“升堂,请顾公子,如意姑娘!”

    请?顾淮看向京兆府尹,这话倒是有意思。

    须臾,顾瑀和如意便被带了上来,看着精神不错,毫无萎靡之态,看来京兆府的大牢环境不错,这两位睡了个好觉。

    唉,这京兆府尹还真是改不了怕事的本性啊。

    惊堂木落,京兆府尹对着堂下一喝,“民告官,先杖二十!来人,上杖刑!”

    那满脸糊泥的青年立即睁大了眼,完全没想到还得经这一遭,脑海中预想到稍后会经受的痛,双眼先紧紧闭了起来,暗地里已经想好了,事成后要加钱!

    顾淮也猜反应过来这一遭,大尚王朝规定民告官无论事由,先行杖二十。他也挺担心这一遭下去,有人罢工是一回事,要是有人要求加工钱……他轻咳一声,直接站了起来。

    “且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金黄色的布帛,众人看上头的龙纹立即认出来那是圣上手谕,“圣上有旨。”

    完全没想到顾淮来这一招,但料想这人也不敢捏造圣谕,众人齐刷刷下跪,“吾皇万岁。”

    “……朕闻顾家有子,与民争利,为民所告,痛心不已。今特命京兆府严查此案,不可徇私。钦此。”顾淮笑吟吟地收了圣旨,“昨日,宫中有陛下口谕至通政司,沐公公让下官今日一并带来宣旨,方才不慎忘了,真是罪过罪过。”

    顾世平站起身,语气温和:“小侄不必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公堂之上的京兆府尹背上已被汗浸湿,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刚想再坐下,又听到顾淮对杜璃玉说,“对了,婶娘,沐公公知道杜贵妃娘娘与您向来亲厚,让小侄告知于你。娘娘心善,这些日子在凤栖宫抄念佛经,为太后娘娘的寿辰积福,让婶娘这些日子就不用往宫里头递牌子了,免得扑了空。”

    杜贵妃?杜璃玉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姐姐怎么了?”

    “这,小侄也不是很清楚。”顾淮压低了声音,但仍是公堂之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宫里头的消息,小侄自是不好探听。沐公公倒是提了一嘴,说杜贵妃娘娘与宫外私相往来过于频繁,而且妄图干政……婶娘这话您听一耳朵便是,娘娘是什么人,性子好得很,我们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贵妃娘娘继失了凤印之后,再被褫了封号!杜璃玉感觉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顾世安却只是眼神微微闪了闪,没说什么。

    场上同样反应激烈的便是那京兆府尹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跟泡在水里头一样,都被汗浸透了。他深深地看向顾淮,正好撞上对方的视线。

    “府尹大人,打扰到您升堂了,您请继续。”顾淮微笑。

    京兆府尹战战巍巍地拿起惊堂木,却因为手软拿不动瞬间滑落在地上,砸了他脚趾头一下又砸到了地板,痛呼声夹在重物砸地的声音中倒不显得突兀了。他咬咬牙,直接用掌一拍公案,“升堂!原告述情!”

    那青年看自己竟然逃过了挨板子,快速地看了顾淮一眼,然后整个人“五体投地”,扑在了公堂的地板上。“青天大老爷啊,冤枉啊不对——”他忽然卡了卡壳,不过转瞬立即反应过来,“求公道啊!求天理啊!”

    先嚎了两嗓子,他开始陈情,“草民家住内城东内二胡同,平日里没大的乐子,就是去如意赌坊怡怡情。前些日子,赌坊推出了所谓的‘暗宝’,胜率大,赔率高,只是一般不轻易拿出来。昨天赌坊内来了位贵客,老板娘才供出了‘暗宝’,草民这下便心动了,一狠心将全副身家都投进去了,足足十两银子啊!”

    他这话一落地,后面的人立即应和,“是啊大人,草民也跟着投了呢!投了十五两啊!”

    “草民投了八两啊!这可是草民的棺材本啊!”

    “我那七两银子还是准备用来相亲的呢!”

    “我……”

    “肃静!”京兆府尹脸都黑了,“尔等赌债,自负盈亏!你倒是说说告上公堂是为何?”

    那青年咧嘴一笑,“是啊,自负盈亏啊!这不我们赢钱了啊,赢的钱自然算我们的啊!”他说得口沫横飞,觉得喉咙似乎有些干了,“大人,草民口干了,给口茶水……”声音渐渐在京兆府尹的黑脸下压低,他暗暗吐槽了句小气,接着摆呼,“昨天暗宝一开,大红啊!扔了个六六大顺在那十的格子里,按理来说那就是六十倍的赔率啊!”

    “我们等着收钱呢,结果一个大汉来跟老板娘说了不知什么话,老板娘就说要暂时离开,赌坊那些打手们便把我们都赶出去了!哪有这种事的!赢了钱就想跑路!”他说到高潮处简直是手舞足蹈,“草民那自然是瞧瞧跟上了这老板娘啊,没想到她竟然去了卫国公府投靠姘头去了!”

    他直直地指向顾瑀,“就是找的这位大少爷啊!平日里没少见这位大少爷来赌坊里头,没想到啊!竟然是卫国公府里头的!夭寿咯!”

    顾瑀被他这话说得脸色铁青,“胡说八道!”他平日里何曾在赌坊公开露面!“本官从未去过劳什子如意赌坊!更不认识什么如意老板娘。”

    一旁跪着的如意脸色一僵。

    京兆府尹觉着用手掌拍桌子实在有些疼,正悄悄地用脚夹起惊堂木,一晃神也没听清顾瑀说了什么,听到场上似乎静下来了,他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口,“被告如意陈情!”

    如意还是那副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姿态,媚眼一勾,却完美地与认真捡惊堂木的京兆府尹错开了。她心下一沉,昨日她离开赌坊实在太匆忙,完全没去关注那暗宝的问题,这些人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暗宝没有控制好,扔出六十倍赔率实在太正常了。

    现在这些人粗粗一看便有五十人,每人十两银子赔了六十倍,足足三千两白银她怎么还?更何况要是这认下了,当时下注的可不止这些人,要是一起来找自己……如意可是打定了注意要靠自己多年来的积蓄慢慢在卫国公府站稳脚的,自然不能就这样倾家荡产。

    顾瑀跟自己撇清关系这事虽然令她难受,但第一她清楚自己欠债跟顾瑀欠债那是远远不同的,第二,她也不是真的靠着劳什子情情爱爱存活的那种女人,于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想通透后,直接而坚决地否认,“原告所言,毫无属实之处!”

    ☆、 第54章

    “原告句句所言,可有证据?”如意一字一句地吐字,在这公堂之上,显得十分清晰,与方才那青年撒泼的表达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民女名下确有赌坊一座,也有那‘暗宝’的玩法,但昨日,甚至应该说这些日子都不曾拿出作为彩头。”

    “更有那富贵公子之说,如意赌坊在东内二胡同,试想,有哪位公子爷儿会到那里去?”她条理十分清晰,直接否认了曾经拿出暗宝的说法,暗宝为何拿出?有贵公子到来。那既然没有贵公子到来,也就不存在暗宝曾经被拿出的问题了。她相信以顾南还是顾淮对自己的痴心,定不会出卖自己。

    至于赌坊内的证据,暗宝之类的,自她打算拼入卫国公府后,便已经吩咐自己的人清理干净。

    “这……”京兆府尹终于捡起了惊堂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偏向哪边,实在是捉摸不透圣谕的意思,究竟是要查清楚,给顾瑀一个清白,还是要证明顾瑀的确与民争利,不过看如今这贵妃的现状……他一拍惊堂木,“原告,你口中所言贵公子何在?”

    青年挠了挠头,直接指向顾淮,“就是他啊,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把证人请来了呢!”

    顾淮万年微笑,“是我。”

    京兆府尹:……

    如意:……

    “咳咳!”京兆府尹完全没想到这戏还能这么唱,他已经完全看出来了,绝对就是这顾淮在自导自演吧!看着顾淮手中握着的圣旨,还有他那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的语气立即弱了几分,“顾……通政大人?”

    “没想到被人认出来了啊!”顾淮一副“真不巧呢”的表情,“本官就是无聊去逛逛,你们不用在意本官,继续,继续。”

    京兆府尹内心想继续个鬼哦。“通政大人,您可见过原告口中所说的‘暗宝’?”

    “唔,是一个箱子?我记得去这一趟就赌了块玉佩,不小心倒是赢了点银子。”顾淮认真地回想,“后面我离开了一会,再回来没见着老板娘了,便将那玉佩和赢得的银子全部投‘暗宝’里去了。”

    他问那青年,“原来后面开了六十倍的赔率啊!那本官岂不是不小心富了?”他说着脸上还带了些不好意思,“哎呀,府尹大人,您知道本官俸禄不多,实在是囊中羞涩啊!那玉佩还是通政使大人借我的呢!”

    跟大富豪通政使借的玉佩!那该多值钱!

    京兆府尹嘴角抽了丑,国公爷的嫡孙,四品大员月俸二十四石,跟自己面前哭穷……他想着,看向如意的眼神都带上了同情,这顾淮一番证词出来,再背上玉佩翻了六十倍都不止的债,这如意是要赔到倾家荡产啊!

    如意完全没想到这顾淮的脸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昨天还对着自己满嘴甜言蜜语,隔了一天完全翻脸不认人,想象好的战友情“砰”的就破成渣渣了。

    她牙根都咬得生疼了,“这位大人,昨天之前,民女并不曾见过你。民女虽出身微薄,却也懂得君子不打诳语的道理,还望大人莫要胡言乱语,污了小女的清白!”她记得昨天自己和顾淮并不曾同时出现过,卫国公府内的人……应该也不会揭穿自己。

    “昨天可是我送老板娘到顾府的啊!看来老板娘忘性不小啊。”顾淮一本正经,“出家人才不打诳语,当然啦,本官也不是那种会胡乱说话的人。”

    “五弟。”顾瑀终于开口了,赌坊还有很多银钱没有取出来,要是如意这次真的败诉赔钱,那些钱就收不回来了!“听闻如意赌坊在那东内二胡同,你怎么无故去那里?”

    “二哥你不知道?”顾淮一脸惊讶,然后压低了声音,“暗香坊在如意赌坊隔壁啊!平日里没注意,两个坊门反着来着!我去那暗香坊,无意逛逛,就进了如意赌坊。”

    暗香坊是什么地方?顾瑀一个正统读书人,自然不清楚这个地方,但看场上包括京兆府尹在内的人都“哦——”了一声,各种恍然大悟,了然于心的表情,他憋了一口气,不自讨没趣多问一句。

    京兆府尹再拍惊堂木,“堂下被告如意,如今证人已在,你可认下原告的债务?”

    如意虽然在三教九流中混出了一身长袖善舞的好本领,但此时在公堂之上,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露了怯,暗暗地往顾瑀那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她的心立即就沉了,明白这顾瑀八成是要把自己当弃子了。

    堂堂国公府的公子,出了公堂后要快速转移走自己赌坊内的银钱,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不得不说,这时候平常的闺阁女子就该哭哭啼啼六神无主了,如意却一狠心直接将自己的恩郎拉下水,“回禀大人,民女认债!可是,这债务并不应该由民……民妇背负!”

    她将自己之前散下的长发一绾,立即便随意盘起了发髻,“民妇已为人妇,这债务自然是该由民妇与夫君共同偿还!”

    顾瑀立即扭头看向如意,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只见如意深情款款地回视着他,轻唤了一声,“夫君……瑀郎。”

    “你这刁妇在说什么?”顾瑀像触了电一般立即跃起来往后疾退了数步,“我不认识你!”

    “夫君……”如意泫然欲泣,“我的瑀郎,你怎么这么狠心……”

    京兆府尹被这场上已经不知道拐向了何方的剧情给弄糊了,他连拍了三下惊堂木,“被告如意,你可有证据证明,顾参议是你的夫君?你可得清楚,本府这里可是能查户籍的!”

    “昨日,民妇便是从卫国公府出来……”

    “这不能代表什么。”

    顾淮突然十分没有仪态地伸了个懒腰,“这都什么时辰了?府中该给本官送饭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本官正在长身体呢,不能饿着。府尹大人,可否允人去外面将送餐的侍女带进来?”

    京兆府尹:……呵呵。

    上峰不过是要吃个饭,他这个官位比人家小的自然不能连这个小小要求都给驳了。他挥了挥手,让衙役去外头看看,果然还真接了个丫鬟打扮的人进来。

    京兆府尹:……夭寿了,这姓顾的人家要在自己的公堂上野餐了。

    那丫鬟提着一个大大的餐盒,看着便不像一人份的。她一进来俏生生地给京兆府尹大人行了个礼,便往顾世平而去,“二老爷,二夫人,这是府里担心您二位在外头用得不习惯,特地给您二位送来的。”

    杜璃玉认出这是寿安院里头的丫鬟,点点头。

    接着那丫鬟又往顾瑀走去,“二公子,”她说着拿出一份明显丰盛而又营养很多的餐食,却绕过了顾瑀,直接呈到了如意面前,“如意姨娘,这份是老夫人特地为您准备的,您身体虚,又怀着孩子,得好好养着。老夫人特地吩咐了,这可是二公子的独苗苗,不可轻乎。”

    ……全场瞬间寂静。

    顾瑀最快反应过来,“如意你怀孕了?”他完全没办法相信,整个人都沉浸在惊天的喜悦之中,他自然十分清楚如果如意怀了必定是自己的孩子,他倏地蹲下将如意拥入怀中,“如意,我的如意!我有孩子了!我当爹了!”

    京兆府尹:……该吃药了吧。

    经过今天这一遭,京兆府尹最大的感受就是:姓顾的都有病。

    此案在顾瑀重复无数遍的“我当爹了”中落下帷幕,杜璃玉在旁边脸色僵硬,顾世平却仍旧是一脸温和,看着面前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庆场景还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十分干脆利落地认下了债务,让这些债主们去如意赌坊清算了债务后,卫国公府会将这笔债务还清。

    一群人终于哗啦啦走了,京兆府全体官员小吏亲送到府衙大门,甩着小手帕泪别,“再见!”

    再也不见!神经病啊!

    杜璃玉已经被这对小鸳鸯恶心透了,即使是即将抱孙子的喜悦,都无法让她的心情再振作起来。她也不管不顾自己的夫君和儿子儿媳,气得自己招了辆马车便走了。

    顾世平和顾淮便落在了众人身后。

    “侄儿,还是多谢你对瑀儿的照顾,说来惭愧,他老大不小了,还要你来忙乎他的事。”顾世平一脸诚恳。

    顾淮谦虚,“叔叔太客气,本来就是一家人,小侄照顾哥哥,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他迎上顾世平的眼睛,“不知叔叔可满意这次小侄的安排?”

    “自然,京兆府尹大人一身正气,光明磊落,向来断案公正。”顾世平眼中没有半分不满,“要是去了刑部——自然尚书大人也是素来办案正大光明的。”

    “进了刑部,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顾淮轻笑,“叔叔,还是让二哥平日里谨慎些,不然什么时候进了刑部,这小侄可没那么方便照顾了。”

    第1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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