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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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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二少的妖孽人生 作者:月神的野鬼

    第8节

    “你好。”方净的声音清清冷冷,带着些特有的磁性。他看着许成,却没有伸出手。

    袁故没有收回手,而是顺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坐吧,方律师。”

    方净坐下了,修长的手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个文件袋,“很多话,我已经在法庭上说过一遍了,我不想重复。”

    袁故平生嚣张惯了,第一次遇见比他还傲的人,他挑了挑眉,伸手拿了一份文件袋,打开看了两眼就随手甩在了桌子上,啪的一声不轻不响。那动作意味十足,论嚣张他袁故这辈子没落过下风。他嘴角扬起一道弧度,“方律师,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了,论钻法律条文空子,玩文字游戏,我是不如你,但到底事理在我这儿,你一个人再厉害,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吗?”

    “许经理说笑了,你没见过,不代表我做不到。”方净淡淡迎上袁故的视线。

    那一眼,明明没有带着挑衅的意味,可袁故却仿佛听见战鼓咚一声在耳边荡开。他千军压境,敌手只一人,别的不说,但是这一分魄力,他就佩服方净。袁故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低笑道:“就算是方律师能做到颠倒黑白,云祥还能撑得住吗?被这么拖下去,怕是最后连方律师的律师费都付不起了。”

    “我的收费规矩一向是先清算,至于云祥是不是能撑下去,不在我的考虑范围,我只是个律师而已。”

    袁故的眸子渐渐冷了起来,方净这人不愧是律师,条理清晰,字句不落下风。他心里暗自嘲弄了一下自己,人家就是吃吵架争辩这碗饭的,就凭着自己这点道行,在这方面和他较什么劲?思及此,袁故心中一片清明,他缓缓开口:“方律师这样的青年才俊,真是难得。云祥上哪儿挖的人才,这么有眼光?”

    “私人问题,我不想谈。”方净扫过房间里所有的人,“我以为,我今天来是听谭氏的和解条件的。”

    “和解?私下和解?”袁故一下子轻笑出声,“方律师,你今儿出门没睡醒吧?谭氏家大业大,不差那么点律师费和诉讼费,大不了,我们耗着呗。”

    “那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方净淡漠地说。

    “方律师,你搭上你的声名,趟这一趟浑水,到底是为了什么?”袁故的眼神扫过那些文件,“看得出来,方律师不像是不明白事理的人,谭氏哪里得罪你了?这么咬着不放?”

    方净沉默了片刻,接着伸出修长的手把文件拿了回来,慢慢装回了袋子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是个律师而已。”

    “这么说,那要是谭氏出重金,方律师也会为谭氏做事?”袁故饶有兴致地问。

    “我,谭氏请不起。”方净站起来,穿过玻璃门,走了出去。

    这么有魄力?袁故的眼里逐渐升腾出兴奋的意味,他这辈子,最经不起人挑衅,论嚣张,他就没输过。原想着云祥那边会见好就收,提几个条件私下调解这事儿就过去了。可没想到对方那么有意思,越是理亏越是嚣张,他这小暴脾气还就拧上来了。

    给台阶你不下,那就落地的时候忍着疼,别叫唤。袁故冲法务部的人勾了勾手,“叫几个资深的律师,带上法典和资料,来我办公室。”

    “是。”法务部的人脸上也有些阴郁,方净今天这番话都已经不只是挑衅了,那是分明的打脸,他们作为谭氏公司的法务人员,难掩愤愤不平。

    “别拉着脸了,做事去吧。”袁故安慰了对方几句。

    “许经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可以重新搜集证据。”法务部新来的副部年少气盛的,有些压不住性子。

    袁故点点头,“不会就这么算了。”

    方净站在电梯里,看着红色的光标一点点向下移动,他的视线有些漂移,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淡漠的眸子里难得浮现出阴郁。就在电梯门缓缓打开的时候,他忽然见到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眼。

    方净的身体就那么僵了一下,他漠然地看着那人,仿佛所视无物。

    谭东锦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猝不及防地撞上方净,电梯门一打开的瞬间,他觉得心中猛地抽动了一下,那是先于意识的条件反射。方净的面貌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他陡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年少的心绪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们都没有想到,重逢来的那么不经意,那么平静。

    “方净。”半晌,谭东锦的声音极为低沉切齿,几乎能听出一阵寒意来。

    方净淡漠地看着他,说了不咸不淡的三个字,“谭东锦。”

    那声音一下子勾起了无数的过往记忆,往昔的故人再次相见,两个人除了名字外,谁也不想寒暄半句。谭东锦的视线锁在方净的脸上,带着透视般的锐利。就在电梯关上的那一瞬间,方净终于踏出了电梯间,和谭东锦错肩而过。

    这个人身上的清冷气息,还是一如十年前,谭东锦沉寂许久的真实情绪忽然爆发,他没有回头,一字一句道:“方净,你再走一步试试。”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戾气。

    背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却没有声音响起。

    谭东锦缓缓回身,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漂亮青年,“方净,你在找死。”他居然还敢,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仿佛所有的事都没有发生过,用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淡漠眼神看着他。

    空气的温度,仿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方净的眼里席卷过冷冽暴雪,他没有任何的躲闪,就那么直视着谭东锦骇人的视线,“谭东锦,你真是悲哀。”十年了,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不择手段,目中无人。野兽就是野兽。

    悲哀?谭东锦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反而轻笑出声,“方净,你算什么东西?”说他悲哀,那方净你又是什么东西?

    方净脑海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依旧是一贯的漠然,是啊,你我之间,谁比谁悲哀?一个强取豪夺肆意妄为,一个自诩清高却自折羽翼。谁的十年困住了谁,他已经不知道了。

    两人僵持着,一言不发,空气默到了极致,直到叮地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

    袁故看见的就是那么一幕,谭东锦和方净相对而立,沉默在空中逐渐冰封凝固。他下意识皱了下眉,“谭东锦?”

    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向袁故。谭东锦的眼神一瞬间恢复了寻常的模样,他的声音缓下来。“许成。”

    “你认识他?”袁故瞟了眼方净,疑惑地看向谭东锦。

    方净的脸上只有在看见袁故的那一瞬间有过起伏,接着就像是冰封的湖面,再也看不出情绪。他淡淡接了一句,“不认识。”说完,他转身离去,步伐从容不迫。

    袁故的眉皱得更厉害了。“谭东锦,怎么回事啊?”

    “电梯里遇上了,聊了几句。”谭东锦的声音很平静。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之间怪怪的,袁故心中起了疑窦,他拧眉看向谭东锦,“你真和他不认识?”

    “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谭东锦漠然地扫了眼大门的方向,“得罪过他。”

    袁故一听见得罪这两个字就觉得眉心一跳,他慢慢抱起手臂,“难怪他这么针对谭氏,这是云祥这回的律师,你知道吗?法庭上一战成名。”

    “是吗?”谭东锦的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他转过头看着袁故,“你怎么下来了。”

    袁故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我得去趟律师事务所。”

    谭东锦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遇到麻烦了?”

    “这位方律师不简单,行了,不说了,我约了时间快迟到了。我走了。”袁故扫了眼表,脸色凝重起来。

    “去吧。”谭东锦点点头。

    袁故匆忙往外走,没有注意到谭东锦深沉的眸光,他那时候被方净刺激得斗志昂扬,愣是没看出来谭东锦的异样。后来袁故想想,自己也是迟钝得可以。

    袁故出了门,正打算招辆出租车,一个男人忽然从角落里闪出来拦住了他。“请问你是袁故先生吗?”

    心脏一个骤停,袁故的眼神一瞬间锐利了起来,“你是谁?”

    “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那男人递过来一枚厚厚的文件袋。

    封面上狗爬一样的字体让袁故瞬时松了一口气,是陆参。他还以为这什么情况呢?话说回来,陆参真是没完没了了。袁故摇了摇头,“你找错人了,我不是袁故,你把东西还回去吧。”

    男人抬头看了眼袁故,接着翻出手机相册,就在袁故打算侧身离开的时候,男人一把把文件夹塞在了他手里,然后就跟只兔子一样窜没了。

    文件夹从袁故手里滑到地上,袁故有些目瞪口呆。这快递也太粗暴了吧?半天,他还是把那文件捡了起来,招手叫了辆出租车。

    在去律师事务所的路上,袁故犹豫了半天,还是把那文件夹打开了。他瞅了一眼,还好还好,没有血书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动了动手腕抖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大叠的照片。他一看见那照片上的东西心就被揪紧了。

    那是他家的照片,这是他爸袁程江在自己小花园散步的照片,往后翻,还有他妈妈的照片,穿着件简单的围裙在整理衣柜,接着是他哥袁因的照片,他哥袁因的照片特别多,大概是因为袁因在外面的时间比较长,陆参偷拍起来比较方便。

    有他哥在公司的,他哥参加酒会年会的,他哥在户外运动的……袁故忽然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最后的一张,是他哥袁因和他养的那条阿拉斯加袁大头的合照。

    看样子是在外面散步半路停下来歇息,袁大头蹲坐在草地上,微微仰着头。他哥袁因穿了件休闲的蓝色运动服,伸手抚摸着袁大头的脑袋,一人一狗对视着,眼神均是温柔。照片的背景很漂亮很干净,柔柔的云飘在碧蓝的天上,衬得这一幕极为的安宁。

    袁故心中有些不忍,终是慢慢别开了眼。

    那条阿拉斯加,是袁因送给袁故的。那一年,袁故被袁因丢在大街上被流浪狗追了一晚上,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很长一段时候他不敢接触狗。袁因发现了袁故的异常,直接抱了条阿拉斯加回来,往袁故的床上一扔。

    袁故那时候怕狗怕的要死,拼命摇头要把这袁因把这条狗扔出去,十二岁的袁因对着六岁的袁故晃了晃阿拉斯加的脑袋,说了一句话,“你看这狗脑袋多大,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们叫他袁大头怎么样?”

    袁故把头甩的跟筛子似的,但是他那时候年纪尚轻,反抗无果,最终他还是收养了这只和他同名的狗,迫于袁因的淫威。

    给幼小的袁故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自小家里的仆人都跟着袁因喊这只狗叫二少,袁二少,这一喊就是十几年。其实大家哪里知道,在袁家,袁二少的地位,比他袁故高多了。

    小时候的事忽然又浮现在袁故的眼前,他有些眼中酸涩。说起来,他的心也是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第33章

    一连几天,袁故都在办公室和几个律师交流意见,开会讨论。之前的证据全部重新搜集,光是报告袁故一个人就反复改了十几遍。他之前只是大致了解过这一块的法律,现在他几乎能把相关法律条文背下来了。

    法务部的几个负责人原本看着袁故年纪轻,又是空降部队,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免轻视。可经过这段时间的共事,袁故的狠劲和决断让他们均是眼前一亮,虽然经验浅,但袁故的学习能力十分强悍,对数字的敏感度极高,分析事情一针见血。最重要的是,袁故的忍耐力让人惊叹,这么大的工作强度,他从始至终都保持了高度的敏锐和冷静。

    袁故,是配得上这个位置的。他唯一欠缺的是,时间,磨砺的时间。

    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袁故随意地伸手接起来,“是我,许成。”

    “许经理,网络上出现了云祥案的新闻报道。”对方说的很急,袁故的眼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立刻伸手打开电脑,在搜索栏输入云祥两个字。最先跳出来的新闻标题就是:商业巨头阴影之下,小型公司何去何从?

    袁故继续往下翻:年度最大商业案件,垄断企业对阵小型公司。越往后翻,标题越来越夸张,袁故的脸越发阴沉。所有的新闻都是一天之内冒出来的,标题里虽然没有直接标明谭氏集团,但是对公众的诱导性实在是太明显了。

    袁故随意点进一篇新闻正文浏览了一遍,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谭氏集团凭借财力势力欺压小企业,甚至操纵司法,云祥之类的小企业在其阴影下生存维艰。虽然是报道云祥案的,但文章花了大片篇幅在抒发感慨,痛斥当今社会潜规则,看起来那笔者颇有揭发阴暗面,敢于大胆直言的文士气概。而袁故看完就四个字,你就扯吧。

    这他妈明明一件商业诈骗案,活生生被扯成了社会阴暗实例。袁故已经可以想象到公众看见这些报道之后的反应了,必然是跟风痛斥,大面积给谭氏泼脏水。谁会相信这就是一桩简单的商业诈骗案呢?说成垄断企业欺压小型公司是那么让人慷慨激昂,尤其加入阴谋论后,更加的让人兴奋了。

    公众是最不理智、最易煽动的人了,很多时候,公众的这种特性,能转变成杀人的利器。

    袁故看着那一篇篇的新闻报道,眸子越来越沉。谭氏不是普通的大型公司,他的背后是谭家,这些年的新闻媒体几乎把南京各大企业轮了个遍,愣是谭氏清白得跟朵白莲花一样,没人敢碰。

    今天这情况,南京各大媒体喉舌同时集体得失心疯了?可能性比较小,既然这样,那就是有人在下黑手了。

    袁故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人,就是方净。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袁故基本可以肯定就是他。原因很简单,同时拥有这份魄力和这种手段的,只有方大律师。作为一个律师,方净比任何人都知道,社会舆论的影响力能有多恐怖。

    如果云祥这案子谭氏胜诉了,那就是坐实了阴谋论,声名也搭得差不多了。更何况社会舆论对司法总是或多或少有些影响,这案子谭氏想胜诉恐怕也不容易。

    作为一个对手,方净够格了,袁故想。

    情况已经这样了,作为公关部,这时候你就不能继续装死了。袁故没慌,他也不能慌,拿起电话,他打给了公关部的负责人。作为谭氏数年来最清闲的一个部门,这时候的公关部已经有些乱的迹象了。

    袁故只说了一句话:“找几个文笔好的人,过来我办公室拿资料。”

    打感情牌,弱者都是有理的,唯一的完美公关,就是直接摆出白纸黑字的证据,落落大方,堂堂正正。袁故虽然不知道方净是如何做到让所有的新闻媒体同时疯狂的,但是他有自信能让他们冷静下来,完全冷静下来,像个正常人一样说人话,做人事。

    这一天,袁故选择通宵赖在了办公室,和几个公关部法务部的经理目不转睛地盯着网络。房间里灯火通明,袁故的一双眼里掺着血丝,却极为矍铄。

    谭氏的势力还是有不小的威慑,到了后半夜,很多煽动性的的新闻已经被删除了。袁故留下了最权威媒体的几篇摆在网页上,当公关部问是不是这几篇也想办法删了的时候,袁故制止了他。

    “不,这几篇留着,让他们明天写道歉和澄清的公告。”袁故冷笑道,“公众脑子回路简单,你删了他说你心虚,这些都是大媒体,留着打脸,公众看着爽了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行,我去给他们发律师函施压。”法务部的副部看向袁故,后者点了点头。

    就在副部走出去后,袁故点开微博这些自媒体,大半夜的总是还有些热血键盘侠在痛斥社会阴暗,袁故扫了一眼他们的言论,按这逻辑,火星地震都是万恶资本家的错。袁故扭头看了眼公关部的人,“明天带水军把这底下扫荡干净,没问题吧?”

    “没问题。”公关部的负责人点点头。“已经开始清洗了。”

    袁故收回视线,这虽说理在他们手上,但是必要的手段还是得用,期待公众自己醍醐灌顶、明辨是非,那要你们危机公关干什么?此外说句实在的,他没觉得方净的手段有什么不对,这网络舆论战,就是这么玩的,道义这种东西,你不能强求。

    商场如战场,赢了才是王道。

    天边的晨曦穿过落地窗射入房间,袁故熬了一夜,眼睛微微发红,他抬头看了眼在座的人,大家都有些憔悴。他拍了拍手,“昨天辛苦大家了,现在早点回去吧,接下来的事交给下面的人看着点就行。”

    “许经理,就怕有突发状况啊。”一个女经理抱着电脑叹了口气,这一天下来,他们彼此之间都熟络了不少。

    袁故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怕什么?”

    “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不怕了?”那女经理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在座的男人都没有说话,昨天这位公关部女经理对着电话骂街的场景给诸位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真是火力全开的武魂啊。袁故干笑了两声,女人真是一种充满爆发力的柔弱生物啊。

    清晨的咖啡厅里,谭东锦和方净相对而坐,钢琴师在背景里弹奏着贝多芬的月光。

    “你想干什么?”谭东锦漠然的声音响起来,舒缓有度,不是逼问的语气。

    方净的眼神一直都很冰冷,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扫过谭东锦的脸,最终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清晨的阳光干净剔透,他的目光有些悠远。谭东锦不急,他有很长的时间和方净耗着。

    许久,方净清冷的声音响起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想报复我?”谭东锦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嘲弄的意味,这就是一句简单的问句。

    “嗯。”方净很干脆地承认了。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

    谭东锦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浅浅啜了一口咖啡,“你和以前一样,不知深浅。”

    “你和以前一样,目中无人。”方净收回视线,“没有什么别的事,我要走了。”

    “你这样不行,势力太弱了。”谭东锦放下杯子,淡淡道:“你做什么都是徒劳,谭氏只能从内部击溃。”

    方净的手一顿,他缓缓抬眼,“是吗?”

    谭东锦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方净,“蛰伏十年,这点认知我相信你还是有的。”

    方净一双眼里光影明灭,许久,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只牛皮纸的信笺,手腕微微一动,那信笺就顺着光滑的桌面滑到了谭东锦的面前。淡薄的天光下,他的十指修长,莹白,带着一种掌控的气质。“谭东锦,我不是十年前的方净了。”

    谭东锦截住信笺,打开抖出来看了眼,眼神中有一瞬间的阴沉。

    那是一份企划案,上面是谭氏最近在计划的一个项目,双方已经进入了合同签订的阶段。可是,这份企划案上却赫然有着和谭氏合作的那家公司的签字盖章,和一家陌生的公司。

    “谭东锦,除了家世背景,我哪里不如你?”方净冷笑道:“谭家大少,怕是从来没有真正把人放在眼里过吧?”

    彼时阳光穿过玻璃窗铺满了整个桌子,谭东锦抬眼看向方净,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还是十年前一样的寒意凛冽,不折不让。只是这一次,他的浑身都是锋刃,再也不复当年的隐忍。谭东锦不禁怀疑,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个原本淡漠的少年,恨成了今天这样。

    谭东锦直接问了出来,“我谭东锦做了什么,值得让你压上十年来报复我?”他这辈子,在最暴烈叛逆的年纪遇上方净,却从未伤过他一指一发,他对所有人不仁不义,却唯独对方净仁至义尽。

    方净的手忽然就那么颤了一下,清澈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沉寂。许久,他缓缓说道:“你有把我当成一个人吗?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玩赏的物事。”

    沉默了许久,谭东锦缓缓别开了眼,最终,他轻轻说了一句,“哦,是这样啊。”

    直到走出咖啡厅很远,方净才停了下来。四周无人,他缓缓闭上了眼,阳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世上,唯一入得了谭东锦眼的,怕也就只有敌手了。这个人,这辈子,没有输过,与其毁挫一身骄傲供他亵——玩,不如破釜沉舟做他唯一的敌手。

    他方净这一生,不谈情爱,只搏荣辱。

    ☆、第34章

    第二次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袁故整个人都投入到了云祥的案子里。一连半个多月,他几乎是睡在了公司里,天天折磨那几个律师和负责人研究案子。袁故原本担心谭东锦会不悦,没想到他这次特安分,袁故觉得谭东锦真是难得识一回大体。

    准备工作做的很充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袁故就是奔着法庭上打脸去的。他就不相信,明明是一桩商业诈骗案,还能让方净洗的比床单还白?想都不要想。有他袁故在的一天,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除了他袁二少,谁说了都不算。

    那本法典和公司账目都几乎被袁故翻烂了,他现在就天天和一群负责人对着电脑讨论,商议,开会,然后继续周而复始无限循环。说真的,法务部的人现在一看见袁故就想背诵法律法规、相关条例。

    许多深夜,袁故和一群负责人站在办公室里讨论商议,巨大的落地窗外灯火琉璃,他们不眠不休地反复检查一块账目,讨论该从哪里下手,该怎么切入比较有说服力。

    到今天为止,被袁故逼疯的会计和律师已经可以凑一场世界杯了,这个年轻的财务部副经理,永远剑走偏锋,让人猝不及防。偏偏你吐血的同时,还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然后继续吐着血翻资料。

    他们做的不是最大的案子,也不是有着丰厚利润的项目,这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商业诈骗,对手籍籍无名。

    但是袁故身上那种热血年轻的感觉,就是让这一切都燃了起来。你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跟在袁故身后,你会有油然而生一种无畏闯荡的勇气和决心。说的直白一点,袁故给人一种,跟着他,有肉吃的感觉。

    那真是一种天赋。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战鼓第一声惊起。

    开庭时间定在下午。

    一大清早,袁故就在办公室呆着了,他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几个文件夹,都是几份日常的财务报告,没什么特别的。他其实也不是无时无刻扑在云祥案子上的,每天他还是会处理些日常的事务。忽然,他的目光顿了一下,接着他伸手从文件夹最底下抽出一张邀请函。

    很意外的,那是一份来自学校的邀请函。袁故看着那端正的印刷字体,有些失神。这所高中,他有印象,这是他爸袁程江的母校。这家学校是所私立学校,是上世纪民国时期从一家孤儿院演变而来的,在那个年代,南京还是大陆的政治中心,这所学校吸引了一大批落魄但是有真才实学的教授老师来此落脚任教,名气渐渐大了起来。

    到了今天,仍然每年有许多的大型企业给它投资,算是一种社会慈善活动,其中就包括了谭氏集团。

    袁故没有想到,这邀请函会寄到他这儿来,然后他转念一想,谭东锦也不像是会出席这种活动的人。

    就在他捏着那种邀请函发呆的时候,电话忽然响起来,袁故很快就接起来。

    五分钟后,袁故沉着脸往楼上总裁办公室走,那步伐几乎要凛出杀意。

    猛地推开门,袁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看资料的谭东锦。听见声音,谭东锦缓缓抬头看向来人,发现是袁故之后,他的眸子暗了一瞬。

    “谭东锦,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袁故猛地把手上的资料砸在了谭东锦面前。“什么叫做,我们撤诉。”

    谭东锦扫了眼桌面上的散开的文件,修长的手放下了钢笔,淡漠道:“字面上的意思。”

    袁故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再次看向谭东锦,“理由,给我充分的理由。”近一个多月,几十个人日夜不眠,就因为一句撤诉,所有的心血一朝付之东流,他必须要一个理由。

    “没有必要,云祥微不足道。”谭东锦的眼神淡漠无比。

    “没有必要?谭东锦,当初是你把这案子交给我,你现在和我说没有必要,微不足道,你早干什么去了?”袁故双手撑着桌子,一字一句质问道。他的一双眼凌厉无比地盯着谭东锦,

    垂眼默了一会儿,谭东锦开口道:“是我的疏忽,下次我会提前安排。”

    袁故觉得胸腔里那把火快要烧到理智了,什么叫作下一次?所有人的心血就那么不值钱,只换来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敷衍?袁故忍着所有的情绪,平静开口:“谭东锦,我今天就问你一句,到底为什么撤诉?”到底两个字被袁故咬得很重。

    “我是你的上司。”谭东锦的语气冷了下来。他抬眼看着袁故,“我有我的考虑,你先回去工作。”

    “我像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谭东锦,只要你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立刻向你道歉。”袁故捏着桌子角,指节有些发白。

    “许成,我说了,我有我的考虑。”

    袁故深深看着谭东锦,眸子里均是凛冽寒意,他极为缓慢地,把手从桌子上拿下来,“谭东锦,你根本就不信我能赢这一场,对吗?”他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愤慨。

    谭东锦的眼中骤起波澜,半晌,他缓缓道:“你不需要和别人比。”

    袁故觉得这话题没必要谈下去了,真没必要。他缓缓直起身,直视着谭东锦的眸子,缓缓道:“工作上的事,我不带入私人情绪。但是谭东锦,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依附关系,我是个男人,你对我有点信心可以吗?”

    “许成……”谭东锦缓和了语气。

    “这案子里面,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血,数十个人不眠不休一个多月,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袁故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就算是你不信我的能力,你让他们试试,输赢我不在乎了,大家撑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你让他们去现场,和方净堂堂正正打这场官司,我们之间的问题以后再说行吗?”

    谭东锦沉默了许久,漠然开口:“许成,我说了,我有我的考虑。”

    那一瞬间,袁故的眸子极为冷冽。他锁在谭东锦身上的视线缓缓移开了。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谭东锦一眼。拉开房门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宋鉴。

    宋鉴似乎欲言又止,袁故朝他强扯了一抹笑意,“没事,你进去吧。”说完这一句,他朝外面走去,肩背笔直,倔强得不像话。

    犹豫了一会儿,宋鉴还是推门走了进去,“谭总,资料整理好了。”

    “嗯。”谭东锦注视着窗外,侧脸极为冷峻。

    把资料放下了以后,宋鉴斟酌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谭总,其实,许成做得很不错,各个方面都超乎我的想象。”

    就在宋鉴觉得谭东锦不会开口的时候,谭东锦平静的声音响起来,“我知道。”

    “那为什么……”宋鉴后面的话,半天愣是问不出口。

    谭东锦这一回没有沉默太久,空旷的办公室里,他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一丝阴郁漂浮着,“我,不放心他对上方净。”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许成呢?”宋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解。

    “怎么告诉?”谭东锦冷冷地从窗外收回视线,落在桌子上那堆杂乱的文件上,“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样一直瞒着,不是办法啊,许成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宋鉴想起袁故的性子,又是一阵发愁。比起说清楚,这瞒着更加不是办法啊,袁故这人,你坦白了,他不会放在心上,你藏着掖着,反而容易刺激他。

    “他那性子,要磨一磨。”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随着谭东锦这句话一瞬间降了下来。太傲了,终究是难以掌控。他谭东锦的人,他可以宠着惯着护着,但是一定要听话,不能有太傲的骨气。

    方净就是前车之鉴。他也曾学着去理解,去隐忍克制,可最后终究是走到了今天。

    谭东锦这辈子没懂过平等的相爱,他现在也不想懂了。说爱与不爱,有什么意义?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讲究那么些弯弯绕绕,又有什么意义?他习惯了最直接的方式,如果袁故可能因为这些平白的傲气离开他,那么……

    就把他这身骨气尽数毁了吧。谭东锦的眸子里一阵锐利。

    ☆、第35章

    袁故推开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里面等着。

    法务部的负责人,律师事务所的几个律师,甚至还有公关部的几个经理。他们听见袁故推门进来的声音,都停止了说话,直着背看向他。一瞬间袁故有些抑制不住的心涩。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公关部的那位女经理先开口了,“许经理,谭总怎么说?”

    袁故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最终,他还是缓缓开口:“大家先回去工作吧,这么些天,大家也累了。”

    那女经理一瞬间就压制不住情绪了,“真撤诉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们这边一撤诉,不就是变相默认了前两天网上的流言吗?我们公关了这么久,这么一来,不都白费了?”

    袁故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跟那经理说:“别的先不说了,先去准备发公告吧,如果网上还有相关的言论出现,就只能先镇压了。”他走进来,视线扫过所有人,“这案子虽然不算什么大的案子,但大家都付出了心血,现在这情况也是出乎我意料。不过谭总既然这么做了,就有他的考虑,我们是属下,一切都要以公司的利益为中心。这些日子忙活了这么久,这样好了,今晚我请大家吃个饭,地点你们定,挑贵的,别和我客气。”

    袁故安抚了几句,还是让大家还是先回去工作了。所有人走后,他轻轻一撑坐在了办公桌上,视线穿过落地窗,落在远处林立的高楼上,沉默。

    其实,这世上的东西,你放手的艰难程度,和东西本身的价值没有太大的关系。往往是你投入的心血越多,越认真去对待,你越难放手。就拿云祥的案子来说,本身这并不是什么商业大案,但是所有人投入了心血,这一句否定,不是简单的利益问题,而是所有人的心血被辜负了。这世上哪怕是最坚韧的人,都无法对心血被糟践无动于衷。

    按着袁故的性子,他大可以直接无视谭东锦的话,带着这群人就杀去法庭,哪怕是搅得天翻地覆,也绝对不会就那么憋屈地不战而降。但是,这里不是袁氏集团,袁故得学着忍耐些,他可以无所谓,但是这一大群人不能无所谓。谭东锦不会拿他袁故怎么样,但是不一定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袁故直接仰着躺在了办公桌上,一时间竟有些疲倦。这些天,他好久都没睡得安稳,这一下子,就像浑身力气都被抽去,他全身沉得厉害,连胳膊都不想抬一下。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袁故随手点开了,是张照片。

    看样子是在一个酒会,袁因穿着件黑色的西装,长身玉立,眉眼清冷地立在灯光下,手里捏着一只玻璃杯。灯光下,袁因的脸上全是执掌天下的从容不迫,一如之前袁故所熟悉的那样。

    袁故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陆参给他发的,瞧这架势,是刚偷拍完就给他发过来了。大概陆参还没死心,想着用家人唤醒袁故最后的良知吧。

    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很久,终究是移开了。袁故瞧着照片上袁因那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再想想自己躺在办公桌上挺尸的样子,叹了口气。他混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和袁因攀亲戚。

    “哥,你告诉我一声,我该怎么办呢?”半天袁故幽幽说道:“算了算了,我这副样子,你看见了得气死。”

    收拾了一下情绪,袁故坐了起来,还是该干啥干啥,工作还是要继续。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到了下午,袁故纠结了一下,觉得还是得去找一下谭东锦。在袁故的认知里,工作和私人的情绪还是不能混为一谈。他和谭东锦走到今天这步不算容易,明明是那么不合拍的两个人,却偏偏缠得厉害。

    虽说袁故觉得谭东锦今天这事做的不厚道,但是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和谭东锦掰了。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情人,哪有一对是没有任何矛盾的?这么想着,袁故觉得自己得去和谭东锦谈一谈。

    谈什么,他还没有想好,总归是好好谈谈吧。

    这样想着,他就往谭东锦办公室走。就在他走上楼梯,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交谈声。袁故皱了一下眉,那声音他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周涵。

    周涵?他来找谭东锦干什么?袁故犹豫了一下,没有推门进去,四周看了眼,宋鉴不知道处理什么事儿去了,也不见个人影。就在袁故打算转身离开待会儿再来的时候,门里传来的两个字让他的脚步定住了。

    他似乎听见了,方净?

    皱了皱眉,袁故没有移开脚步。

    周涵的声音里全是无奈,“谭总,谭少,我今儿叫你一声哥,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方净这两天阴魂不散地盯着我的公司,你知道我公司现在一天被他坑掉多少钱吗?”

    “多少?”谭东锦的声音很淡漠。

    “我他妈是心疼那些钱吗?他这么做,打脸声都快传到我老爷子那里去了,我脸都快肿了。我当年不就是开玩笑说了他几句吗?这小子报复心太重了,属狼的啊?”深吸了一口气,周涵狠狠地说,“我今天就要一句痛快话,方净你管不管,不管我就不客气了。”

    “你先别动他。”谭东锦的声音有些发沉,“这两天的亏空我划给你。”

    “谭少,你老人家到底怎么想的啊?这不是我动不动他的问题,这是他在挑事儿啊。我是受害者啊,谭少,你就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早点把这事解决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谭东锦的声音响起来,“我会尽快解决。”

    周涵似乎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语气缓了下来,“你,还真是……我听说前两天你和云祥那案子了,你也是够魄力,搭进去谭氏的名声给方净造势,现在整个南京城谁不知道方净的名字?我瞧你这架势,是想把人再折腾回来供着?”

    谭东锦看了眼周涵,眼神有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涵接着说下去,“不过,方净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估计你这回还是够呛。当年他什么都不是都折腾掉你半条命,现在……悬。”顿了顿,周涵似乎想到什么,“要我说方净回来了,你打算拿你家那只小家伙怎么办?”

    “你说许成?”谭东锦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很漠然。

    “是啊,你和他摊牌没?”周涵语气很轻松自然,“你把人家当成方净玩了那么久,现在方净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安置他?其实我瞧那孩子挺好的,不过,在你眼里估计也没什么用,你这人毕竟没什么良知。”

    门外的袁故听见玩这个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那一瞬间他似乎被是什么东西狠狠击穿心口,从里面一点点摧毁开来。他苍白着脸,听见谭东锦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许成是我见过的,和方净最像的人。”

    袁故那一瞬间,像是听见了惊堂木响,审判落定。视野黑了一瞬,他几乎没有找到自己的重心,浑身都在虚浮。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盘桓,“许成是我见过的,和方净最像的人。”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谭东锦还在说话,他却一瞬间像是丧失了听觉,满脑子都是嗡嗡声。

    像……是什么意思?他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字,竟然有些无法理解。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是个……替身?方净的……替身?袁故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了起来,那种刺骨的感觉一点点往里面钻,他几乎没能站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要问清楚,他要问清楚谭东锦到底在说什么。

    这辈子刀架在脖子上都没有怕过的袁二少,居然微微颤抖着手去触碰那扇门。

    不知里面的人又聊了什么,周涵带着隐隐好奇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地喜欢过许成啊?”

    袁故的手顿住了。

    谭东锦带着些许陌生情绪的声音响起来,“你觉得我有感情这种东西?”

    那一瞬间,袁故几乎要笑起来,他的眼神里全是灰败,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似乎在嘲笑这一切。

    原来,他谭东锦,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啊。

    所以,他袁故珍之重之,用尽一生的认真去对待的人,其实从来就对他没有丝毫感情?发生过的那一切,他谭东锦亲口说过的喜欢,都是假的?就在袁故觉得这些话之下没有东西能摧毁他了,他听见了他此生最鲜血淋漓的一句话。

    周涵:“我看你对许成挺认真的啊,兄弟提醒你一句啊,你别是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谭东锦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眸子里居然一闪而过从未有过的隐约挣扎。

    接着谭东锦的声音响起来,“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说: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袁故反复体会这个词,生生觉得喉咙里一片锈味。谭东锦,哪怕你是说,我觉得他结实耐操,都比这一句话强啊。

    一句救命之恩,他袁故赔进去自己的全付心肺,整个身家。到头来,你所有的温存所有的心意,都是源自一句救命之恩,一场施舍,一丝怜悯。袁故迷茫了,这世上的人心,真的能把虚情假意完美伪装成一往情深吗?还是他自己,一直以来自欺欺人不曾看穿。

    是你真的太会装了,还是我真的太轻易信了?袁故的手悬在那门上,终究推不下去。都到了这一步,他依旧像个懦夫一样,不敢去质问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觉得,如果谭东锦真的轻描淡写来一句,“嗯,真的。”他会忍不住冲动杀了他。

    许久,袁故苍白着脸,收回手,笔直着腰,穿着那件整齐的黑色西装,从那扇门面前离开。他的每一步,都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一丝不苟,像是在走在盛大的人潮面前,明明是一条极为普通的过道,他偏偏走出了一往无前的决绝。

    袁故似乎要把他曾经一步步走向谭东锦的路,回头一步步再次走出来。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放肆,一样的斩钉截铁。

    ☆、第36章

    袁故回到了谭东锦的家。

    他推门走进去,看着这间他住了小半年的屋子,在昏暗中,所有的物事都像是被蒙了尘,灰扑扑的。袁故没有开灯,走了进去,站在正中央的客厅里。

    谭东锦的家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没什么人气。袁故住进来之后,他零零碎碎搬进来很多东西,沙发上的灰色抱枕,窗台上蜷着耳朵的多肉,落地窗前的藤枝吊椅。

    他,把这里当成是一个家,他把谭东锦当做是一个要认真过日子的……爱人。他曾经以为,谭东锦也是这么认为的。

    袁故脱下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往房间里走。他的东西不算很多,衣物什么的他从来没怎么讲究过,就是几套简单的在轮着换,其余那些全是谭东锦准备但是他没有动过的。打开衣柜,看着一衣柜的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他渐渐明白过来。

    你看,谭东锦给过暗示,是他袁故自己,越活越过去了。他拿出行李箱,竟然没有什么能装的,他用的东西全是谭东锦买的。袁故看着那些东西,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就是被人包养吗?

    没有感情的□□,生活,这不就是一场纯粹的包养吗?他到底是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接起来,是谭东锦发过来的短信,“今天加班。”

    袁故看着屏幕上那四个字出神。许久,他摁了退出键。翻出一条很久之前收到的搬家公司的营销短信,他按着那号码拨了过去,声音漠然,“喂,搬家公司吗?你们现在过来,我给你们十倍报酬。”漠然地报了地址,他就挂了电话,接着给小区的保安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记得放行。

    做完这一切后,他忽然陷入了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迷茫之中。

    窗外的天色已经很暗了,袁故看了一眼,忽然就往外走。

    谭东锦的房子自带小院子,袁故走进去,看见了中心的那颗小树苗。谭东锦从来不到院子里,他不知道袁故在这儿种了棵树。

    前两天云祥案子最忙的时候,袁故忙的昏天黑地依旧抽了个吃饭的空档去给谭东锦选生日礼物。结果他刚出门就被一个推销的老婆子拽住了,说是卖辟邪的法器。袁故拗不过她,随口敷衍了几句,那老婆婆的说话口音奇怪,不像是当地人。袁故听了半天,就听懂那么一句,“香樟辟邪消灾勒,小伙子……”

    于是袁故脑子一抽,去市场买了棵香樟树回家种。后来他偶然有天浇水的时候,想起一句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矣亭亭如盖也。”他下意识觉得不祥,加上之后的日子忙起来,这棵树的死活就是天照应了。

    没想到,这树一个人在院子里,活得比袁故舒服多了。那枝叶抽的,滋滋润润的。

    袁故站在树下沉默了很久,直到门铃响起来,搬家公司的人到了。袁故的要求很简单,把所有他添加的东西,全部都不着痕迹地去了,所有都去了。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谭东锦和他一直都是陌生人。

    他自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是,袁二少也是有脾性的,他这腔悲愤得有个地方发泄。

    弄完这一切后,搬家公司的人指着那堆东西,问袁故怎么处理。袁故瞟了一眼,“烧了扔了随便你们,你们自己处理就行。”他转着手里的钥匙,看着这个重新恢复简洁风格的屋子,眼中均是漠然。

    就在一切都拾掇完之后,袁故打算跟着那些工人一起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看了眼楼梯上方。

    他走到二楼,示意那些工人把人弄开,他的借口是钥匙不见了。那些工人也不起疑,拿着工具很快就把门撬开了。袁故把整张工资卡直接递到了为首的工人手里,“密码是xxxxxx”

    搬家公司的人很快就带着楼下那些东西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袁故一个人,他一脚踹开了那扇被撬开的门。

    屋子里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一排排的书架,无数的追忆似水年华。袁故随手抽出一本,侧头看着封面上那行飘逸的行书,追忆似水年华。他看着看着就轻轻笑了起来。

    他在笑自己的愚钝,谭东锦弄这屋子东西,整得那么邪乎,其实目的很简单,也很直白。

    追忆似水年华。

    你看,就是这么简单。偏偏他袁故那么精明的人,愣是现在才幡然醒悟。

    他尊重一个人的过去,是因为一个人的过去终究是过去,不能改变,也不能重来。可是,袁故想,谭东锦你不能这么自欺欺人地活在过去,还死死拽着我袁故一起啊,你他妈到底把我袁故当什么了,一个道具,一个供你缅怀过去的道具?

    谭东锦,袁故自认为这辈子没对不起你,你这么糟践一个人,你还有良心吗?袁故抬起猩红的眼扫了一圈这屋子,有了一把火烧了这里的冲动。

    最终,袁故还是没有动手,他不想再和谭东锦扯上任何的关系了。他要把自己从谭东锦的生活里,一点点抽离干净,一分不欠。把这烧了又怎么样?他所受的不会有一丝的改变,这一切不能重来。

    袁故把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直觉,他的直觉。这里一定有一本书里夹着他和方净的过往。袁故退后了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上上下下来回巡视了几遍,终于看见了一本稍微往外撇的书。他平静地把那本书抽出来,书页里飘落一张照片,他捡起来一看。

    新绿杨柳,白衣少年。

    袁故捏着那张照片的指节不住发白,他看向玻璃窗,上面倒映着许成的脸,青涩干净。那一瞬间,他的眼厉得发红。

    白色衬衫,黑色长裤,他想起楼下那一柜子的衣服,一瞬间觉得莫名痛快。知道真相,总是痛快地像是引颈放血,这疼,总是要记住的,总好过以后绵绵不绝的隐痛。他把照片夹回去书页,再把那本书,郑重地放回书架。

    走下楼梯,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走到玄关处,穿鞋,开门走出去。

    手机震动,他接起来。

    依旧是条短信,附着几张照片,大概又是陆参偷拍的袁家人照片。袁故随手就点开了,没有想到这一回照片上的人,不是他哥袁因,是谭东锦。

    那是一个类似于大厅的地方,谭东锦坐在沙发上,怀中抱着一个人,这个角度看起来,他们似乎在接吻。袁故的手微微一抖,接着往下翻,谭东锦扶着那个人进了宾馆的房间,门牌号在反光的作用下极为刺眼。幽幽的屏幕蓝光下,袁故的脸像是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偏偏却是嘴角上扬。

    那个人,不是方净是谁?

    再往下翻,是陆参的咆哮体短信:袁故,你他妈给我死过来,谭东锦妈逼的敢在外面玩男人,你他妈是死了吗?你快给老子死过来,你看清楚你这他妈找的什么玩意儿。

    袁故只看了前三行,直接就把后面的好几页的东西给揭过去了。看起来陆参那边的怒气已经飙升到一个新阶段了,这隔着屏幕就能感觉到杀意凛然,尤其是最后一页,全是各种脏话,看起来陆参已经把谭东锦的各代祖宗都用生殖器问候了一遍。

    摁下退出键,屏幕上陆参的短信恰好在上一条谭东锦发的“今晚加班”的短信上面,袁故看了会儿,觉得他今天用了太多嘲讽的表情,脸都有些累了。

    没有等到袁故的回信,很快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袁故知道是陆参的电话,他摁掉了几次,然后直接关机。

    月色正好,他回想起谭东锦在重庆废墟的帐篷里,似笑非笑地说,“以后只操——你一个人。”然后就是那句,“救命之恩”。也许是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他只是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他和谭东锦之间结束了,彻底的,没有一丝余地的,结束了。这种情绪很具有感染性,不是悲凉却很容易冷却人心。

    想起宋鉴说,谭东锦这一生,没有输过。

    而他袁故这一生,从不回头。

    ☆、第37章

    那天晚上,袁故没有睡,他一个人在南京的街头走了一夜,从暮光单薄,直到晨光熹微。他拿出手机开了机,四十几个未接来电,除了陆参的,还有几个是同事的,最早之前,居然还有一个谭东锦的。

    再次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街边的橱窗前看着那只毛绒狗玩具,那狗的脑袋搭在前爪上,乖乖地趴着,像极了他养的那只阿拉斯加。电话是法务部的一个职员打来的。

    “许经理,谭总要让方净进谭氏!”电话一接通,那边就冲着袁故说了那么一句,“谭总是怎么想的啊?”

    袁故沉默了一会儿,“方净是个好律师。”

    “但是……”那边的声音很急躁,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说出来一句,“那是方净啊!”

    袁故安慰了他几句,告诉他自己很快就到公司了,那边才渐渐平静下来。全身上下,身无分文的袁故走了大半天才到谭氏。一上楼,就有几个职员朝他走过来,“许经理。”

    “方净人呢?”袁故直接简洁明了地说了那么一句。

    “在楼上会议室,谭总打算让他做法务部经理。”

    袁故点了点头,抬脚就往楼上走。

    推开会议室的那一瞬间,里面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回头看向袁故,似乎没想到谭氏居然有这么放肆的职员。坐在上位的谭东锦在发现来人是袁故后眼中暗了一瞬。

    扫了一圈在场所有的人,谭氏的核心骨干全在场,算是大场面了。当视线触及谭东锦的时候,袁故漠然地掠了过去,接着就看见了方净穿着干净笔挺的西装神色平静。听见声音,方净也抬头看了眼袁故,那眼神清清冷冷,漫不经心,接着他继续翻看自己的文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现场很平静,谭东锦没有说话,所有人都不敢开口。

    袁故走到一个职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椅子借我十分钟。”那职员愣了一下,接着缓缓站起来。

    会议室是环形的,四周全是落地窗,天光清澈。袁故一把拉开椅子,往会议室的中心一坐,指尖发梢都是清冷意味。在场所有人的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年,落拓天光之下,那少年穿着一件剪裁合适的修身西装,随意地坐着,一双幽深的眸子宛如仲夏星辰。

    第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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