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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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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网三策藏·影存 作者:小莫离

    第13节

    从今往后,叶寒城的那片黑色的世界里头,只有楚天遥的影子≈gt//≈lt

    周六或者周日我来更尾声≈gt//≈lt

    ☆、——章六十二、【尾声】家——

    窗外晨光和煦,晴空悠远,燕鸣骊歌。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楚天遥将清粥小菜摆在桌上,听闻楼上合门的声音,一抬头,便见到楚还穿着新发的军服,步伐轻盈地跑下楼来,站在楚天遥面前,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军礼,笑容灿烂:“父亲早!”

    说道楚还,大概是先前常听叶寒城同她讲天策军人的故事,小孩子耳濡目染,竟打心底向往起天策来。自楚天遥回来,天策换了一代人之后,楚还便缠着楚天遥教她枪术,前些日子赶上天策招纳新兵,就拜进了天策门下。

    “哈哈……跟你父亲还客气什么!快来喝粥吧。”

    楚天遥便也坐下来,笑道:“昨天教你的两招都学会了?”

    “嘿嘿那当然!”楚还美滋滋地喝着粥,突然想起什么,嚼着小菜,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问:“对了父亲,爹爹呢?”

    “你爹爹身体不大好,且睡着呢。”

    “咦~”楚还捧起碗喝着粥,一边偷偷瞄着楚天遥的表情。一喝干净,就歪着脖子大大方方地盯着楚天遥,清澈的眼睛好像在发光,倒是楚天遥颇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丫头,你……别这么看我。”楚天遥被盯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只默默地埋下头去喝粥,一张脸巴不得埋到碗里去。

    楚还站起身凑近了些,小声问道:“父亲,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欺负爹爹了啊……”

    “唔……!!!”

    楚天遥猛地一口粥噎在喉头,直憋得他脸发白,捶了自己两下,好容易才咽下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半青着脸对楚还道:“我怎么会欺负你爹爹呢?咳……小孩子别知道那么多东西……”

    “窝昨天太兴奋没有睡着,后来夜里跑出房间,好像隐隐约约的听见爹爹好在……在哭来着?不对,不是哭……总之有点怪怪的。”

    “诶诶,父亲你脸怎么那么红……父亲你也身体不适吗?”

    “父亲……?你怎么不说话了?唔……你没事吧父亲?”

    我的好女儿你别欺负你父亲我成么?

    楚天遥看着楚还,楚还看着楚天遥,两个人呆子一样地傻站了半晌。

    “那个……”楚天遥愣愣地开口,楚还本来以为可以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竖起耳朵听,准备听楚天遥说,谁知道楚天遥只道:“我去把粥给你爹爹送上去!”话未落便眼疾手快地端着粥往楼上溜去了。

    “诶诶!”

    父亲哟我又不会吃了你……

    上楼,小心翼翼地合上寝室的木门,楚天遥才敢松一口气。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大概是因为受过好几次重伤的关系,病根虽然没落下什么,身体的确是大不如两个人还二十多岁的时候了。

    人老了啊?呸,四十都不到说个什么老。

    “寒城?”楚天遥轻声探问道。

    “恩。”

    “醒了啊……好点没?还疼吗?”

    “……我快散架了。”叶寒城侧过头来对着楚天遥的方向,话语带了些刚睡醒的慵懒:“你怎么了?呼吸有些乱。”

    楚天遥便定了定神,端着粥碗坐到床沿,扶着叶寒城坐起:“没什么……咱女儿刚逼问我们昨晚干了什么……罢了。”于是哭笑不得地干咳了一声,吹温了粥,将勺子递到叶寒城嘴边,一勺勺喂着,看叶寒城喝着粥,又道:“……家里隔音不大好。”

    毫无意外,叶寒城半怨半嗔地白了他一眼,虽然是没什么威力。

    “下次别犯傻再把那些东西留在身体里,会生病的,你看,昨天半夜就烧了。”

    “……怪我咯?”

    “……”楚天遥蔫蔫低下头去,就像是被主人训了一顿的大狗一样:“媳妇儿我错了。”

    叶寒城没立刻回答,只偷笑着支起身子凑上前,扶着楚天遥的肩在他侧脸轻啄了一口。他没看见,楚天遥抬起头来看他时眼睛眨了好几回,连背后两条翎子都开心地晃了起来。

    “你今天不是要早些到天策府中去吗?”

    “的确,近来多了许多新兵,还等着试炼。”

    “那还不快去?”叶寒城伸出手替楚天遥又整了一遍衣领,“别让小还等急了。”

    “好好。”楚天遥应声,又扶叶寒城躺下去,顺势在他前额落下一吻,便离了床沿,临走之际,不忘嘱咐一句:“今日茶铺便别忙活了,好好休息,多睡会儿,我出门了。”

    叶寒城回以一个微笑,楚天遥便轻声带上了屋门。

    但说是好好休息,叶寒城一个人在家也耐不住整日躺在床上的无聊劲头,可惜全身上下瘫软着,难免抱怨下楚天遥还真是精力旺盛。一直躺到了中午,叶寒城才恢复过来下了床,依言,茶铺没开张,闲来无事便进城采购了些茶叶回来。刚回到家门口,就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小藏剑给拦住了,原来是二庄主叶晖派那小藏剑去送一批新铸的枪,谁知那小藏剑碰上了一个“冤家”军爷,就立刻溜了开,看见同门师兄叶寒城正巧路过,就请求叶寒城替他走这一趟。叶寒城也正打算去天策,便应了下来。不久后又有一个天策将军骑马向那小藏剑追了过去,叶寒城不禁感慨了一声,年轻真好。

    十年前的他和楚天遥,大概也那么不知疲倦地相爱着吧。

    楚天遥和楚还离开天策时,太阳刚要落山。三个人沿着官道朝风雨镇的方向慢步走去,一面走一面闲聊。楚还总是最兴奋的一个,在前头一蹦一跳的:“爹爹,我和你说,今日试炼龙吟,我一次就过了哟!”

    “真的?你倒是比你父亲厉害呢。”

    “不错,我当年也打了四枪才过。你这孩子,看不出,会是可造之材。”

    “嘿嘿,老将军夸我学得快,可惜力气太小还拿不动铁枪。父亲,等我再长大些你教我打铁吧?我想自己打一把。”

    “想学打铁?好啊,不过我技术还不够精进,只能做做甲片附魔之类的,可没本事打什么神兵出来。想铸枪的话可以找你长商叔叔学,这厮对打兵器可在行了呢。”

    远远的在前方就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喂——老楚、小叶!”

    “说曹操曹操到了,是叶师兄和墨华他们吧?”叶寒城笑道。

    “不止,钱兄和他徒弟还有小迟也来了,难得那么热闹。”

    “咦!”楚还隔了一段距离,望见叶长商身边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惊喜道:“叶溪羽!喂~小羽毛!小羽毛我好想你啊~”一边喊着,撒腿就跑了过去,两个孩子闹成一团。

    大人们便进屋叙着旧谈着近况。叶长商同墨华回藏剑后,叶长商专注铸造,墨华则挂起了悬壶济世的医馆招牌,两个人过的很是不错。闲谈时叶长商提起,年初他和墨华回浩气路过南屏,路过陶塘岭那立着的萧槊的坟碑,有一个纯阳道长在祭扫,看背影是燕归梁。

    而钱酒呢,在洞庭湖呆了一年,终于给升成了九袋弟子,想着仍是洛阳舒服习惯,便又回来馆分舵,前脚到了洛阳,后脚收了一年的豪放天性就全给暴露无遗,一连带了几坛酒来,之前在分舵还看着自己的弟兄们,挨个在脑门上敲了一拳当见面礼。

    陆溟和莫迟在西域过的也很好,这回还抱着一个婴儿——半年前养的,是个男孩,和陆溟一样异色的眼瞳,出落的很好看。

    “能让我抱一下吗?”叶寒城问道。莫迟笑着应声,叶寒城便从她手中接过那孩子抱在怀里哄着。小孩子实在可爱,趴在叶寒城肩上,也不哭闹,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看。楚天遥指尖轻触孩子白白胖胖的脸颊,小孩子便伸出手,抓着楚天遥的手指来回蹭,亲昵得很。

    “好可爱的孩子,寒城咱也生个呗。”

    于是今日他又被叶寒城白了一眼。

    “寒城我只是开个玩笑……喂别不理我寒城……”

    楚还在一边念叨,什么叫不做死就不会死,父亲你可长点心吧,虽然又温柔又傲娇的爹爹是一辈子都不跟父亲生气的。“哎,父亲不爱我了。”楚还摆了摆手,故作忧伤道:“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没事我同你一块玩呗。”

    “小羽毛还是你最好了!小羽毛我和你说哟,我们家踏炎乌骓配了种,前不久养了两匹小踏炎,养大了一起骑好不好?……”

    “唔其实我觉得我们家里飞沙帅一点……”

    叶寒城回过头,听着面前人欢笑的声音,勾起嘴角融在其中,渐渐的好像有些觉得不真切。他静静站在楚天遥身边,只想着,这十多年来走过多少死生契阔,几度悲欢离合,看似人事变迁,白云苍狗,可冥冥中,有些东西,却坚定地从未动摇过——就像是黑夜尽头就是破晓晨曦,瑞雪一场孕育来年花季……那些早已成了天地大观的一部分,不会更改。

    而楚天遥则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不会更改。

    皇恩浩荡,在平定战乱中功勋卓著的,皆被封赏。凌烟阁重修,两列天策将军在凌烟阁前石阶之上,身姿傲然。楚天遥也在其中,因新功卓著,抵去十六年前旧过,受封为定远将军,赐定国战铠,黄金百两。受封的时候叶寒城就站在阶下,旁边的天策告诉他,楚天遥望着他的方向,笑得很开心。

    墨华试过很多办法想将叶寒城的眼睛医好,却不见效。叶寒城则淡然,早已习惯了黑暗。失明固然有许多不便,但能捡回命来,和楚天遥、楚还一起,一家人生活的很幸福,他也知足。看不到楚还穿着军装练枪的模样,仍可以感觉到小孩子长过了他的腰,可以想得到她将来一定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看不见楚天遥头上有没有那么一根新添的白发,仍可以触摸到楚天遥颔上细微的新胡渣,可以想象得到楚天遥对他笑时,扬起的嘴角和温柔的目光。

    或者说有他们来成为他的眼睛,他并不觉得寂寞啊。

    “今天的夕阳好看吗?”每每夕阳西下,从天策回风雨镇,叶寒城便会这么问。

    楚还伸出手来,对着那一轮落日比划了一圈:“又红又圆,像个柿子!”

    而楚天遥背着楚还,一边挽着叶寒城,悠哉地迈着步子,望着那一抹鎏金的霞光,语调和缓:“很好看,像往常一样好看,明天的也是。”

    明天,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仍能一起走在路上,到楚还长大,他和楚天遥一起,慢慢老去……

    视线里是一片微醺的橙红色,让他想起楚天遥微笑时那柔和的让人舒服的目光。叶寒城并不太清楚,这样笼罩身心的温暖感觉,是同行的夕阳,还是牵着他的楚天遥。他只知道,楚天遥牵着他,十指交错,结成一副分不开的扣,将彼此的温度铭刻在掌心。而或许,世间那样多的痴儿怨女所渴望的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要走的路似乎长的看不到头,但是叶寒城无所畏惧或担忧,因为总有这样一个人牵着他,让他全无所顾忌地将身心交托与这个人——楚天遥会带着他向前,沿着这条铺缀着岁月苔痕的石板路,一直走,一直走。楚天遥就同他描绘路边流年风华织成的景,同他一道书写积淀成回忆的诗句,同他说:

    “我陪你走。”

    要去哪里?

    回家。

    而所谓的誓言,则并没有轮回和来生。因为他们两个人没有来生。

    因为,偶尔一回头,便发现,并排的足迹不知不觉又见证了多少个一起度过的冬夏;

    因为,待到浮华褪去了斑斓,一切又都归于平静质朴,他们都没有后悔,没有遗憾;

    因为,目光又一次交错到一起时,恍然间,已是永世。

    时光雕琢了谁的容颜,苍白了谁的华发。到那时,楚天遥也依旧牵着他,慢慢向前走——

    从云蒸霞蔚,走到霜雪霏霏。

    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正文

    亲女儿啊,我he了,我有点激动,我有点语无伦次……

    让我平复一下心情恩,

    会有羊花番外,将来出本信息会附在下面

    ……

    ……

    希望你也会碰到一个人,陪你从云蒸霞蔚,走到霜雪霏霏。

    啊其实这和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差不多意思……

    ☆、——【番外】今来花似雪(上)——

    一、

    “记不得,忘了那是多久以前了,这里还未披上雪的时候。”

    白衣翩然的纯阳道长缓缓走着,一叶白雪点碎湖面倒影,涟漪轻漾。恍惚间,雪在他眼前纷纷化尽,一切都在那一刻褪去了祭奠般的素白与冷寂。是谁揭开了尘封的往事——露出那一片荼蘼红遍的韶华来,谁又指引他一步步地朝那往日的晴昼海走去。

    二、

    谁家玉笛暗飞声,吹入春风满心城。

    似曾相识的笛声,如潺潺流华从他的指尖流过。他站定驻足,前面不远处,似有一个少年的背影,那少年穿着一袭玄衣,如墨直发垂到腰际,广袖上的流苏被吹拂起。

    他记得了,那一刻,他踯躅在原点,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去,将那画一样的景融进自己怀中。

    笛声收尾,一帘飞花随风舞起,万千艳丽,不及你倾世一回眸。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感慨到,那人就像是花上雪,最惊艳的清澈。

    少年向他微笑,手中握着一支竹笛。

    三、

    “道长,今日又有兴致来听我奏乐了?”

    这大概是成了他的习惯,自他下山来万花谷,又在花海遇见这少年那天起,他已经连着五天,每每在这个时辰,早起寻到这里,只为能有幸一聆这少年的笛声。

    “很好听。”他照往日一样回答。

    日复一日的,自然也就熟了,像约定好一样,每当少年的笛声响起,他就悄悄走到了少年的身后,安静谛听,或者盘腿坐下来,闭目凝神。大多时候,都是不说话的,到有一日,他总算是想起来,要问那少年的名字。

    “在下纯阳燕辞梁,敢问阁下?”

    少年笑笑,“你猜。”

    他怔了怔,忽然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四、

    “想不到卓凤鸣倒是交出了个绝好的徒弟。”东方宇轩捻着自己的长须,连连赞叹:“道长年纪轻轻,对纯阳剑术、道法造诣,竟已经到了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当真是后生可畏。”

    燕辞梁恭敬地抱拳作揖:“谷主过奖,辞梁愧不敢当。有幸奉师门之命下山,与贵谷交流技艺,几日攀谈,辞梁着实获益匪浅。”

    “可惜裴元出外游历去了,这样吧,谷中有一位同辈中相当出色的花间弟子,名为决明,这便引荐与你,你们大可在闲暇时相互切磋,权当联谊了吧!”

    “参见谷主,敢问谷主有何吩咐?”

    他身后传来极其耳熟的声音,燕辞梁一愣,转头,望见那个少年站在那,在笑。

    五、

    “啊,这回是我输了。”

    剑光同墨影一道停了下来,少年掸了掸袖袍,无奈笑道:“道长的剑法好生凌厉啊。”

    这是他今日同这少年交手的第十三场,屈指一数,正好是胜负平分,这一场他居上。打累的两个人终于歇下来,盘腿在花海中面对面打坐,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刚才没弄伤你吧?”

    “自然没有。”

    “方才那一局,你的那招玉石俱焚似乎犹豫了片刻,若非如此,那一局应该是你胜的。”

    “哈哈……彼此彼此,之前的第七局,你不是也将剑锋收偏了么?”

    “我并不想划伤你的脸,所以一时情急收了回去。”

    少年闻言微微一愣,沉默片刻,才开了口,回答道:“那还真是多谢道长好心了。”

    少年面对他时总是爱微笑,嘴角微微上扬,有时眯起眼,温文尔雅,让人找不出半分不好看的地方。在他眼里,那微笑柔和如无瑕之玉,他并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或许这少年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平易,而他却觉得,自己想将这个少年的笑容独占手心,视之如珍宝。

    六、

    切磋比试,面对着打坐,亦或是清晨、入夜,仰躺在花海之中,听他的笛声;再后来,一道走在生死树下,落星湖畔,看他对着自己作画;背着药篓子陪他采药,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叫决明。”少年忽然想起来,伸手铲下了那株长好的决明子放到了药篓中,然后回过身,拉来他的手,笑着将什么东西放到了他手心。他疑惑地摊开手看,是一颗艳红的决明子。少年补了一句:“收好了。”

    他点头,将那一颗决明子握在手心。

    七、

    算算日子,他在万花谷待了有三个月了,是该启程回华山了,虽然他不太想离开。

    他没能睡着,凌晨一大早的就跑去了决明那里,抬手想叩门,却又收了回去,生怕决明这时还在休息把他吵醒。于是他就在门外傻站着,晨曦从他背后洒来。

    后来,决明打开屋门,白衣道长站在门口,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你……”决明惊讶着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送你,”燕辞梁握住决明的手,飞快地将一支竹笛塞到决明手中,一并传递过去的,还有自己掌心的温热,“我不是太擅长做这个……别嫌弃。”

    “……你要离开了?”决明万分担忧地问道。

    “恩。”燕辞梁呼出了一口气,“下次再来找你。”

    八、

    他离开了万花谷,马蹄踏过花海时,前方是轻柔浸润万灵的和煦阳光,点墨一般浓绿的枝桠,繁星一样绽放的野花,青白的岩石上纹满苔痕,鸟鸣如悦耳银铃,落英漫天飘摇,满目红鸢花悄然盛开,花穗绚烈绵延到路的尽头。

    而三个月前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个花一样动人,雪一般清冷的人。

    燕辞梁没有回头,转念想着,回去复命之后,自己会以浩气盟弟子的身份游历江湖,到那时,还可以再一次遇到。

    后来,在长安驿站,他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影。墨发垂腰,玄色衣袍,牵着一匹白马,手中握着他送的竹笛。匆匆人流不断经过身边,他们就彼此面对着驻足,那个人脸上依旧是熟悉的笑容。

    “闲来无事,出谷游历。”决明说。

    九、

    “万花和纯阳……都比较看重修身养□□?对了,听说道士都很会给人看相?”

    “看相的是江湖上的相师,我们那叫算卦。”燕辞梁无奈抚了抚额,“虽说似乎都属道家,对阴阳八卦之类都懂些。”

    “那你快帮我算算这小家伙还能活多久。”决明怀里抱着一只被针扎又被药整的奄奄一息的兔子,流露出了点愧疚的神色:“离经易道有点难……”

    “……”燕辞梁不禁想象如果这些针扎在自己身上,就打了个冷战,扯着嘴角,转开话题,问道:“你不是一向专修花间游么,怎么想起学离经了?”

    “之前不学离经易道,一来是没多大兴趣,二来,没能碰到值得我为之离经易道的那人……”

    燕辞梁愣在那,由一年前他送他的一粒决明子,落入心里,扎根,萌芽,时光流逝,不觉间已经长的这样茁壮了。

    十、

    第五次带决明回落雁峰他的小屋子,是他们十九岁的时候。

    浩气盟中的局势不□□稳,保守一派似乎传出了内乱之说。现任的指挥叶清商为了防止动荡,未雨绸缪,先和天璇影商量起将他和几个信任之人召回浩气盟中,他要接受的封闭式训练,怎么说也会有一年。

    “一年么?”决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头对着燕辞梁,应道:“那我便等一年好了。”

    “决明,不考虑下进浩气盟么?以你的才华,肯定会大有作为。”

    决明笑着摇摇头,“我不太想卷入江湖纷争,只不过是,想站在你身边罢了。”

    决明没能等到燕辞梁落下一子。燕辞梁拂袖起身,猛地将决明拉了过来,压在门板上,不容反抗的吻烙在决明唇上,焦灼而急迫。

    积淀了三年的欲望,终于是像那棋子一样洒落一地,再难分清黑白的界限;又如决堤汹涌的潮水拍上心岸,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明年这个时候,我在花海等你,记得赴约。”决明侧卧在燕辞梁身边,合眼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  今明两天写完番外!≈gt///≈lt

    咩花,虐的……

    ☆、——【番外】今来花似雪(下)——

    十一、

    一年之期的约定快到了,浩气与恶人两边的战事却越加紧,叶清商护送可人军队上了昆仑,而燕辞梁守在南屏,面对的是恶人谷莫雨军队。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南屏山防线安全,全掌握在他手里。燕辞梁锁着眉,抽出画影长剑,率人压上了战场。

    初秋之夜。

    万花谷的晴昼海总是四季如春,遍地红鸢没有凋零的时刻,唯独到了秋冬的夜里,才能让人感受到一丝本属于这个世界的清冷气息。

    而那个穿着黑色衣袍的青年,已经在那站了数个时辰,好像要融进花海中去,化作这里红鸢花的一株。

    又奏起了同一支曲,但他真的不知道这一次这笛声为谁而起。

    “巡守身上的穴道,再过一会便会解开了。”唐悬从夜色中幻出身形,走上了前。“你还在等?南屏战事加紧,三个月内,燕辞梁不会回来的。”

    笛声戛然收尾,像是他的主人一样缄默不语。

    青年站在原地,收回长堤,悠悠地叹了一声。他已经能隐隐约约的听到远处万花巡守弟子的骚动,这才转回身,目光空洞地望着出谷的方向,淡淡道:“算了,走吧。回恶人谷。”

    十二、

    后来燕辞梁调来了昆仑。

    决明再怎么刻意的想躲,也终究是在战场上遇见了,各自站在对立的两边,执利刃相向。燕辞梁发现对阵的恶人谷军师竟然是决明时,心像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决明手中的雪凤冰王笛挥洒出冰冷的墨色,脸上也早就没有昔日温和的笑容,看不见底的眼眸里,燕辞梁读到的,只有漠然,还有一点不甘。

    剑锋终于逼到了决明颈边。决明始终抬头正视燕辞梁,高傲得比雪上花还要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昆仑冰原上的喊杀声愈加猛烈,各自为首的两个人拖入无边的死寂中。燕辞梁甚至不敢亲眼确认自己的剑锋对着的是否是从前所认识的那个决明,还是仅仅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黑发被寒风拂乱,袖袍上染着与这清冷干净的容颜格格不入的浓烈血腥。

    他甚至不知道拿着剑的人还是不是从前的自己。

    十三、

    浩气东昆仑高地战俘营。

    他问决明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被逼出万花叛入恶人谷,连着问了三天,决明依旧一句话都不说,像哑了一样。

    燕辞梁实在是觉得他无能为力。后来,便就问了一句:“我送你的那支长笛呢?”

    “我丢进咒血河里了。”决明这样说。

    十四、

    大概冷战了足足有半年多的时间吧。半年之后进攻恶人谷的一次战役中,身为恶人谷军师的决明成了浩气盟众矢之的。燕辞梁当时只记得,决明的手臂被射伤,那时又有一个天策突上了前,自己根本想都没想,就不由自主地抢不过去,生生替决明挨了这一枪杀招。

    他不畏他们之间阻隔了多少山水,多少是非恩怨,他只想留住决明。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许是伤的有些重,模模糊糊的只能想起,自己醒来之后躺着恶人的帐子里,决明在一边赌气似的读离经易道的书,药瓶和银针摆了一桌子。

    那天晚上,他总算是听到了久违的那支曲。虽说雪凤冰王笛的声音多了一份幽凄。

    而为他吹奏这只曲子的人,到底还是像当年一样,花上的雪,最惊艳的清澈。江湖风雨颠沛,战场上的血腥厮杀,也没能玷污了他最真实的气息。

    恍然如回到多年之前,置身于晴昼海的那份安适静谧。

    十五、

    云霜调笑决明,说他和燕辞梁就像别人家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夫妻。决明笑笑不说话,将自己的事情大大方方地全抛给了云霜,就驾着马出了恶人谷。

    燕辞梁等在长乐坊,远远的见到决明赶了过来,一袭黑衣在这冰天雪地的昆仑显得相当单薄。燕辞梁脱下自己的道袍,披到了决明身上。

    “冷不冷?”

    “啊……昆仑的雪,比落雁峰上要冷得多了。”决明说。

    十六、

    他也没想过,他和决明,作为对立,作为情人,就这样过了十多年。他终于功成名就,离开了浩气盟,而决明也自恶人谷引退,两个人回了落雁峰隐居。本以为能够就一直这样安安静静相伴走完一生,谁知道,在一起的第三年,逆贼安禄山起兵,叛军迅速占领洛阳,接而西行,攻上华山。本意不理会世事的他们也终于被逼再一次涉足江湖,协助唐军。

    临行前他占了一卦,大凶,而且,他没能算到决明之后的命轨。

    意识到了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的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将所有的卦象都丢进柴火中烧成灰烬,一回头,发现决明站在那,冲他温和地笑着,像多年前一样。他对着那笑容,心里却被难以言喻的苦涩溢满——他不敢想象,若有一天,再也看不到这笑容,他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该来的,躲不过。”决明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背:“或许这次分隔我们的,不仅仅只是两个阵营了吧。”

    十七、

    血战。剑光墨影,火星如花。

    十八、

    枫叶泽营地。

    他和决明靠在一起坐在山头,决明吹着那支他听了十几年的曲子。空中飘下了几片莹白的落雪,迷离似不合时宜的花,明明那样不真切,却又在抚慰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人的梦境,仿佛硝烟接替之间的镇魂曲。

    有人想起了昔日的繁华安乐,有人哀悼着战死的英灵,还有的人,只想将一切的一切都留在这一刻,不想要过去,不想要明日。

    “就算逆天而行,我也只不过是想留住你罢了……”燕辞梁轻叹。

    决明终于是没有回答他。

    十九、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二十、

    世间人,见过巴陵郡桃花灼灼,见过昆仑山冰天相映,见过西湖畔玉皇云飞,见过北邙山落日凌烟,却少有人见过,那一片染尽了最触目的血红色,埋葬下多少傲骨与气节的万花花海。

    他,成了这已然与世隔绝的历史的最后一个见证者。

    绚烂过最后一瞬的绝唱,如燃烧,如痴狂。而后,晴空飞雪,将这片记忆永远封存在冷寂之中。

    他将自己的所有真气灌输进决明体内,却也无力回天。决明全身多处重伤,经脉尽裂。他竭尽全力,堵上自己的性命逆道施为,不过也仅仅只能够将决明的生命延长了两柱香的时间。而整片晴昼海间,只剩下他们两个活着的人。

    他跌坐下来,抱着决明。决明背后伤口失了那股力道的牵制,立刻裂开,晕出的一大片血,和他的血融在一起,将他白色的道袍染成可怕的红色。

    决明费力地睁着眼,痴痴地望着他,好像他就是自己的唯一那片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雪簌簌地落了满肩。

    “困了。”决明蠕动着唇,气息虚弱。

    他眉梢一动,忽然想起什么,腾出一只手,在衣层中摸索了一阵,停住了片刻,然后,扯出了一个锦囊来,拆开了取出里面一颗已经发着暗褐色的东西,无比郑重地交到决明手中。他的眼眶痛得连一滴泪都落不下,便低声叹息,再开口时,语气竟又回复了往日的温柔宠溺。

    “睡吧。”他说。

    决明子躺在决明掌心,仿佛是收纳他生命的祭礼。决明扬起嘴角,然后,轻轻的合上了眼。

    “是苍天怕你太寂寞,才让落雁峰的雪,落在了这片花海么……”

    他失了神一般自言自语着,凄凉的背影,沉默在无声的银白里。

    二十一、

    “我来看你了。”

    白玉笛,清音一曲,不溯往昔。

    天地间历经一场浩劫,风云苍凉,物是人非。

    他站定在坟边,青石碑前的雪地里,竖着他的画影长剑。一株决明子缠绕着长剑,叶碧如玉,细碎的花缀了满枝,像是再没有什么能将两者分离。

    他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得到那遍地的白雪都染尽了他的青丝,久得让岁月将那一切消融,久得他仿佛听见了那人的笛声,唱着他们的死生契阔,仿佛看见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容颜,那一抹惊艳了他一世的微笑。

    抬头,迎那一叶飘摇的晶莹落在掌心,渐渐化去,暗香四溢。

    “你回来了吗?”他自言自语般问道。

    流云万千,他的身影在所谓天道之下,显得渺小似沧海一粟。那一声叹息,最终也被遗忘成青史长河的一束细涓,转瞬即逝。

    茫茫晴昼海,聆听者,怕是也只有坟前的那株决明子,和那一片在不败韶华中寂寞长生的红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be了啊otl

    写这个的时候在听hita的《长生劫》

    特别喜欢里面的一句“人皆慕长生,只道不必红尘辗转,谁又懂你的孤单”

    燕辞梁大概就是这样了

    ☆、——【番外】情书——

    “都旧了。”楚还将存放在箱子里面的袍子抱了出来,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的破洞补丁,向在一旁整理着的叶寒城小声怨道:“爹爹,为什么父亲这么破的衣服还不丢掉呢?”

    叶寒城抬起头,伸手去摸了一下那件衣服的领口,笑道:“这件是他回来找到我们的时候穿着的,我想留着而已。虽然是残破了点,毕竟那会战时军队里物资紧张。”

    “哦……这样。”楚还抱着衣物同叶寒城一起走下楼走到院子里,正准备将衣物挂上晾衣绳的时候,楚还手一颤,只见到什么东西从衣物里面落了出来,掉在地上。

    叶寒城听见声音,便问到:“什么东西掉了么?”

    “恩,大概是父亲的。”楚还蹲下身查看,竟是一封信。只是那信封上被血渍沾了好几层,显得有些脏了。楚还疑惑着捡了起来,应道:“是信。”

    “信吗……?去放回到你父亲书桌上吧。”

    “诶。好勒。”

    楚还手里拿着信封小跑着,时不时低头看那信封一眼,那信封并没有封好。这是没有寄出去的信吗?父亲的衣物都存放了这么久了,父亲也一直没有提到这封信的事情。到底是写给谁的,或许里面是军机?还是家书?会不会记录着父亲还在外边打仗时候发生的事情?抱着重重猜测,楚还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房门,虽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抽出了里头的信纸。

    同她父亲的旧衣服一样旧的发黄的信纸,刚展开阅读时,楚还被吓了一跳:开头的一段是用血写的。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楚还起了些好奇心,字字念道。楚还眨了眨眼睛,继续读下去,只见信上是这样写的——

    正月廿五。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寒城,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两个月前我在洛州被乱箭重伤坠入黄河,想不到还能捡回一条命来。我是被一位明教弟子在河滩救起的,醒来时,身在风雨镇外一个山洞中。

    到今日,我的右手刚刚恢复,但因为腿伤的关系,我还站不起来。我向人讨了张纸,迫不及待地想写些什么给你。之前我似乎从未给你写过信吧?开始写时,我忽然的就觉得遗憾了——我真是傻,毕竟你已失明,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还是要写。我想同你说的话很多,第一句跳出脑海的便是开头《击鼓》中的这段。我记得这首诗下一句是“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意思是战争让你我相隔遥远无法相见,不让我信守与你白头偕老的誓言。后来又想到《采薇》中那个走在归途上的将士,“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恍然感慨万千,想着战争何时才能结束,我们还要分别过多少个雨雪霏霏……

    但我既发誓,答应过你会好好活着,就绝不违背誓约。无论烽火让我们相隔多少山水,我一定会回来找到你,一定。

    自五年前一别后,再未相见,每每我合眼时,都是你的样子,你也和我一样吧。

    正月廿七。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今早刚放晴。昨夜胸前的伤口发作了一次,痛不欲生,似乎后来痛昏了过去。

    你无意外的在沉梦中等着我。我梦见五年前战争还未开始的时候,晨起我给你梳长发的情景。梦中的我一边梳,一边在念“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后来,我就从后面揽着你,你的呼吸声很平静,好像就在黑暗中抚平了我身上的伤痛。

    我醒了,已经是这一日的正午,茫然睁开眼睛,似乎仍能听见你轻声唤我“天遥。”你的样子似乎还萦绕在眼前很近的地方,可惜我伸出手时,终于消失不见了。

    二月初二。

    山洞外被叛军包围了,眼看山洞中的食物和药材都陷入紧缺,洞中伤员和难民都十分恐慌,可我现在却不能拿着□□守护在他们身前,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心中愧疚难以言明。

    好在洞中的明教弟子带着我们转移,抬着我的两个小伙子一路上同我闲聊家事。一个说自己离开西域,和青梅竹马分别了好多年,不知道有命回去的话还认不认得出。我便开玩笑回答他说,喜欢的人的样子都是刻到心里头的,再怎么变也会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来,至少寒城你对我而言是的。另一个就贼笑着问我,将军有家室吗,我很认真地回答有,他又问我媳妇在哪,我却不知如何回答了——自从重伤之后我和军队断开了联系,也失去了你和义军的消息。我都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是否还因为我不在你身边而害怕、不习惯……

    四月廿三。

    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后,听闻天策军队经过洛阳附近,我便和后来被救下的几位同僚谢别了那些好心的明教弟子,出发去寻大部队。

    我们抢了几匹狼牙军的军马,一路追寻着战线辗转了好几天,今天终于追上了他们。回到军中我第一眼就看见了老伙计,踏炎。真庆幸它还这样坚强地活着。寒城,你一定也平安无恙吧?

    炎枪重黎不在,无奈换了一把□□,还好还算顺手。

    前线战报,贼寇内乱,而我们将前去支援河北。等到整个河北收复,战争就能结束了,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寒城,等我。

    五月十八。

    顺利到达河北与元帅会师,方才定下了伏击的计划,出营帐后我见到了原先的几位部下。他们几个看见我还活着站在他们面前都非常惊讶,激动地眼眶都红了。他们说那次洛州之战,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后来上头下令清点阵亡人数,寄送讣告,他们就派人将我的讣告送给了你。我慌忙问他们你怎么样,你在哪里,他们只回答说你接到讣告的时候整个人都丢了魂,不久后就带着领养的小女儿离开了长安……

    寒城,难道你已经认定我战死沙场了吗?我有点怕,我向来知道你外表隐忍坚强,内心却脆弱易受伤,若你被告知我战死沙场的消息……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寒城,但愿你没事,未见到我的尸首怎可放弃呢?我现在想飞身去寻你,可如今,连你在那里我都不知道了。

    五月廿一。

    这一场打赢了。这是我会师之后第一次合眼,可是最后被一场噩梦惊醒。出现在我梦里的毫无意外是你。我梦见讣告和断枪被送到你手里,梦见你空洞惊恐的眼神。梦中的你在哭,眼泪血一样的红。后来背景一下子变成了将军冢,更可怕的是,你拿着枪在石碑前……

    那一幕后我惊醒了过来,才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胸前旧伤隐隐作痛,却远不及梦中所见场景来得让我心悸如焚。寒城,我后悔了,那日我不该说什么让你在将军冢殉情的话,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现在是三更,被惊醒之后再睡不着了。城墙上的月光皎洁而清凉,像你的白发。寒城,你在哪,在离我多远的地方?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八月初二。

    上头新调了一个人来统率右翼,这位小将军年纪挺轻,二十多岁,但熟谙兵法,这次的收复战中他立下了赫赫战功,想是前途无量。

    攻占北城后,他寄了一封书信,我偷瞄过,是寄往藏剑山庄的。他红着脸和我说是寄给喜欢的人,一个二十都没满的小少爷。

    我一下就给触了,才想起这封迟迟没能寄给你的书信,寒城,负上信纸的鸽都不知该飞往何处。

    十一月十六。

    今日有人冲破了敌人的包围闯到了军中,是个小藏剑,就是右翼将军喜欢的那个人。他开始看见千里迢迢赶来的小少爷时很气,不过被小少爷缠了几个时辰终于是同意让小少爷和他一起上战场了。

    夜间一场防守战。我似乎从并肩作战的他们两个身上看见了你和我的影子。我蓦地回想起多年前的冬夜,守在虎牢关上的我们。寒城,我还很清楚地记得你当时的样子,当时战况远比今日惨烈,而你却欣慰地微笑着,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量,让我觉得城外纷飞的战火,身上流着血的伤口,都不算什么。

    挺羡慕这一对,但那小少爷没你好看,真的。

    除夕。

    这一年的除夕夜依旧守在战场上,为了身后这一片江山的安定。我听一个老将军说,不久前东都洛阳被收复了。寒城,或许你已经回了洛阳了吧?或许你周围的人都在庆幸劫后余生,尚能团圆吧?可惜,我无法在此时陪在你身边。这一带形势有些严峻,连月消耗和拉锯战、驻防无定处,战火封锁了我们和外界的联系,甚至我都没法托人捎一封家书给你报平安。

    寒城,我们分别了快六年多了。城墙上燃着的烽火,可否能将这份光亮连同我的温度一起传到你那里?相信我,战争马上就能结束了,我马上就会回到你身边,我发誓这是我在你身边的最后一个除夕。

    昨日下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战场上的风冰冷地像刀子,我在哨塔上站岗,转念想到你,心就暖了起来。远方天空是深紫色的,半个时辰前划过了一道流星。我对着它许了一个愿望,愿来年天下大定,你我执手共看朝夕。

    九月初五。

    受封之后,再翻出这封书信,已然又是九个月,信纸的边角都发了黄。

    或许你不知道,回来之后,我偷偷地问过小还——小还告诉我,当年你得知我的死讯时消沉了好久,也曾想过殉情,但被她阻止了,我听闻之后一阵的酸楚。我恨感激小还,感激她陪着你走过了这段最难熬的日子,感激她为我保住了你的笑颜。

    寒城,你今年三十三,而我三十六。十一年前的我们,刚刚在这里相遇。岁月流逝,不知不觉的都走过了这么久了。我们相爱十一年,被战乱分隔了七年,你可曾怨过我?说实话,我归来那日,将你揽入怀里时便发觉你瘦了,头发似乎也变得更白了,想来这些年你一定受了难言的苦。同你说了这些事之后的那天,我问你,若我一直没有回来,你会怎样,我记得你回答说,那就一直等我回来。我当时内疚地说不出话,才明白,一句虚无的对不起对于你所煎熬过的孤寂而言,是那样苍白无力。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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