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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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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纠缠 作者:燕绥齐光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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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纠缠》作者:燕绥齐光

    文案:

    爱的修罗场,贵圈真乱的现代架空故事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重生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淮安 ┃ 配角:白鹤轩,孔黎昕,袁闻天,柳俊卿 ┃ 其它:主攻弱攻受宠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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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顾齐光告别人世的那一天,是个微风和煦的午后,广袤无垠的天空一碧如洗,冬日的阳光温暖柔和,静静洒落在庭院里的躺椅上。顾齐光听着身边的小外孙女用稚嫩的声音朗读着《小王子》:“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你驯服了我,尽管你是无心的,或者说我让你把我驯服了。可是你的玫瑰是谁呢?

    清廷君主共和数百载,而华夏争得先机,励精图治,如今可谓傲立于世界之巅,俯瞰各国。太平盛世,一帮子豪门贵族子弟自然得享富贵荣华,整日介声色犬马,斗鸡走狗,很有些热闹到不堪了。

    顾齐光却不去和那些年轻人争闲气,什么斗狗斗鸡、跑马赛车都是玩厌了的,年过而立,反而修身养性,平素也就在家里莳花弄草,逗猫遛狗,活生生成了个退休在家的老干部。小侄儿顾烨霖很看不过去,便时常拉他出去玩,虽然十次里头倒有八次不成,好歹也算是尽了一份心。

    顾齐光也不是没有自个儿的去处。他同二哥顾德纯都是京城里头年轻一辈有名的玩主,不过是顾齐光先收了手,顾德纯还是匹没笼头的马,由着性子到处厮混罢了,偶尔顾齐光到二哥的地盘上玩,顾德纯从来紧着最好的,过后还会为他遮掩一二,不叫大哥顾维桢知道。顾家兄弟五个当中,顾德纯和小弟弟顾齐光最合得来,也最照顾他。

    说起来,京城里那些个世家大族里头,小辈们有出息的也就是那几家。不是姓顾,就是姓谢,或者姓赵,或者姓韩,左不过家学渊源,教养严格,打小儿训出来的规矩做派,其中尤以顾家最为出色。老大顾维桢从政多年,已是封疆大吏,堂堂正四品的大员,为人性情深沉刚毅,在一帮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老伙计当中也是头一份的人物。老二顾德纯却是武官,年纪轻轻,一手一脚打拼出前程来,因性格豪爽豁达,为人四海,三教九流的朋友结识了许多。老三顾其琛则是有名的儒商,著名的翰飞集团的创始人,攒下了好大一片家业。至于老四顾茂行,因家里人宠溺,性情有些天真浪漫,艺术上却有天赋,是知名画家。而幺子顾齐光,名义上是出国留学,回国后专心钻研学问,实际上做的乃是暗地里的买卖。

    不过因赵家的小娃娃不知轻重有意争龙头,起了几次冲突,顾齐光有心给他一点苦头吃,便躲在家里不去管他,叫他晓得些厉害,若不是看在自家姻亲的面子上有意相让一二,哪会让他活到现在?

    却不想那小娃娃本事不大气性却不小,死活不肯低头,顾齐光倒中意了几分,有心看他撑到几时,便不急着出面,任凭手下人折腾,只推脱自个儿要养病,万事不理,实则早就开溜到自家二哥那一亩三分地去了。

    顾德纯虽因着掌兵,轻易不得脱身,但是自小疼爱的幼弟寻上门来,还有什么话说,自然奉陪到底,每日好酒好菜供着,又寻摸了新奇物事供他玩乐,见他仍是怏怏,便带他去了“希音苑”。

    那地儿位于京城城东的一处胡同里,七扭八拐,藏的隐秘,不是熟客决计寻不到这儿来。顾德纯领着顾齐光过去时,门口儿停着几十辆车,一水儿的上等货,顾德纯在泊车小弟的引领下停了车,扔了笔小费过去,转脸对顾齐光道:“今儿叫你开开眼界。”他一壁往里面走,一壁道,“这地儿还是陶陶那小子搞出来的,咱们几个就他鬼点子多,现今儿他不晓得跑哪儿了,就扔给我接手了,你要是看着喜欢,就给你。”

    贺陶陶是顾德纯一帮子狐朋狗友里头的死党,对顾德纯可谓死心塌地。他心眼多,反应快,还是个学霸,从小到大就是顾德纯的狗头军师,为他出谋划策。顾德纯到哪儿都带着他,贺陶陶也恨不得一天到晚贴在自家老大身边儿,这会子找不到人,实在是难以置信。

    顾德纯解释道:“那啥,严家那对儿姐妹花不是回国了吗?”只这一句话,顾齐光就恍然大悟。

    严家乃是贺家当代家主的妻族,奈何家里人心不齐,内讧频频,一下子就有了衰败迹象,严家子弟也不争气,个个只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为争家产恨不能吃了对方,一时间京城里头教训自家孩儿都指着这家人做例子,实在是圈子里头的笑话。贺家主却不过娇妻的枕头风,想着给严家挑门好亲,子孙靠不住,至少还有个得力女婿帮衬着,还能享一两代富贵,挑来挑去,却挑中了自家小辈里头还看得过去的贺陶陶。

    贺陶陶哪里肯,他一门心思扑在自家老大身上呢,何况严家姐妹俩虽有几分姿色,但是性情也是娇养出来的骄横跋扈,素日里待人,颐指气使不说,还颇有些不懂看人眼色,这京城权贵圈子才多大,她们倒把人得罪了个遍,自个儿还浑然不觉,只道旁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主,眼见得自家落魄就瞧不起人。这样的娇客谁人敢娶,偏严家姐妹一向以贺家媳自居,整日里缠着他,贺陶陶好话歹话说了个遍,全不管用。他又不敢得罪自家老太爷,只好惹不起躲得起,严家姐妹一到就不见踪影。前阵子那对儿姐妹花出了国,他算是松快了些,不成想这会子又要躲瘟神了。

    顾齐光两人往前边儿去,远远看到陈锦鹏正往这儿来,身边围着一帮子小家族出身的纨绔子弟,没口子说着奉承话,捧得他昂首阔步红光满面。一见到顾德纯,隔得远远的也大笑着打招呼:“哎,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竟碰到了顾二爷,可见我两的缘分啊!待会儿定要找个好地方好生喝一杯,你们说是不是啊!”有人便笑道:“对啊,顾二爷寻常都不见人影的,难得来一回,竟然就遇到了,可见是天意啊。”有人道:“这也是陈少心诚,素日里就念叨着二爷,老天爷开了眼,可不就撞上了?”有人看见一旁的顾齐光,便笑道:“哎哟,不光是二爷,五爷也来啦,今儿个可真是个好日子,五爷回国不久,又不常出来玩,既遇到了,那可要好好儿乐一乐。”陈锦鹏这会子已经走近了,一把抱住顾德纯,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背,又跟顾齐光握了手,笑道:“五爷可是赶上趟了,今儿个淮安心情好,应了大伙儿亲自来一钞绣金锦’呢。”

    顾德纯眼睛一亮:“哎,这可是赶巧了,难得淮安有这兴致啊。”又对顾齐光道,“淮安也是咱们这儿的常客啦,他人长得俊,又讨人喜欢,不晓得多少人上赶着同他好呢,只他一个都看不中。他下场的次数少,但手上的功夫可好着呢。这‘绣金锦’别个也会,玩得好的也就他一个。”

    顾齐光顿时来了兴趣,道:“那我可要瞧瞧了。”众人便一齐往里走。这希音苑极宽敞,且分作数层,每层风格都不一而同,侍者穿着打扮亦与之相配。而每层各有数个房间,每间房占地颇大,里面有着不同节目。顾德纯为顾齐光一一介绍:“瞧见没,这号房玩的是狩猎,里头装饰着各种森林山洞什么的,客人们就赤身裸体,在里头追逐,抓到了就随他怎么玩。这一间就温柔些,要客人们用手段去勾搭,对方中意了才能下手,也就是不能强来,但说实话还不是坑蒙拐骗随便你。”顾齐光指着中间那个问:“这个呢?”顾德纯就笑:“纣王的酒池肉林晓得不?灵帝的裸游馆晓得不?就是那个了,看中了就直接上。”

    当然也有表演,就不在这一层了。希音苑与别个地方不一样的是,这里玩和被玩的都是客人,他们只提供场地和普通服务而已。来这儿的人大多非富即贵,不少都是圈子里面的人,玩起来也就分外刺激。对方和自己地位相当甚至高出一等,没准儿还是竞争对手,这一想,可不立马就有了感觉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忧郁,希望不要又被警告啊

    ☆、第 2 章

    演用的房间在下一层,是个极宽阔的大厅,铺着波斯手工地毯,四面环绕着数层看台,看台上围着雕花栏杆,里面还有包厢,供贵宾使用。

    顾德纯带着顾齐光等人在二楼正对面寻了个好位置,侍者又为他们准备了点心和好酒,方才退下。顾齐光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桌上包装精美的润滑油、biyun套等物事,道:“服务也忒周到了些,这些个玩意儿在这儿也能用上么?”陈锦鹏闻言笑道:“看别个表演是用不上,但今儿个不是淮安要上场嘛,他一鞭子下去,就是个女人也能硬起来。”

    这话说得,顾齐光越发好奇,陈家三少爷也是风月场上老手,能叫他这般推崇备至,那淮安到底是甚样角色?

    先上来的是个年过而立的男人,只穿一条棉麻长裤,上身□□,缓步走入场中,肃然站定。纵以顾齐光的眼界来看,这男人也是个难得一见的极品。肩宽背直,腰细腿长,往那儿一站,自有一种沉稳如山的大将风范,更不用说那张脸,长眉入鬓,一双凤眸,几如寒星,仿佛刀锋出鞘,又似野火焚烧,冷厉、深沉,却又带着几许疯狂。

    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淮安果真厉害,连袁闻天也弄到手了,还能叫他出场,上回秦嘉仪去勾搭他,差点送了命。”

    “哎,那秦家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屁事儿没有,袁闻天活得好好儿的,听说这位身世可不一般,是袁家那位当初瞒着家里头养在外面的,这会子那位去了,袁家可不就只剩下这根独苗苗了嘛,能不好好儿宝贝着?”

    “咳,那正宫娘娘可不得气疯了?她把持着袁家十几年,恨不得猫猫狗狗都是公的,结果养出个私生子来,这脸打的,啧啧。”

    “谁叫她没个动静呢,袁家一脉单传,又没个旁支帮衬着,她嫁过去十几年,连个女娃都没生出来,到时候袁家偌大的家业给谁个?当初那位去的急,三言两语都没留下来,袁家老太君老太爷都哭得晕过去了,断了香火,谁受得了,没成想还有个根儿在,简直要喜疯了去。再说人家外头混到如今声名,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那淮安怎么搭上这位爷的?袁家看他跟眼珠子似的,还能准他玩这个?连面具都不带,也不怕传出去。”

    “哪个敢传出去?再说了,淮安带出来的金贵主儿还少了?白七爷、柳大少、孔老三,哪个不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还不是乖乖儿上了场,由着他使唤?”

    “咳,也是,淮安就是有这本事”

    这袁闻天顾齐光是打过交道的,那会子他们各占一方,带着一帮子弟兄们,拿刀子互砍,扛着□□对射,当面笑吟吟,转身就捅刀子下黑手,这样的硬骨头也能被啃下来,那淮安可真是好牙口。

    正议论着,通道里一个人影走出来,身边簇拥着三五人,但顾齐光只看到他一个,他心底里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句诗“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这少年人虽还稚嫩,但这风情,已经展露无遗。

    他穿一身军装,身子笔挺,肩章、绶带、腰带、胸章,一应俱全,甚至还佩了一把军刀。戴着白手套的手,修长纤细,把玩着一根马鞭。他的神情该如何形容?有着些许阴郁,还有些许漫不经心和倦怠,似乎少年并非这尘世中人,与这万丈红尘格格不入,游离于喧嚣之外,令人忍不住想用一切将他供奉,又想把他从云端之上一把拽下,狠狠锁入怀中。

    这就是淮安,希音苑的传奇。

    淮安也不看众人,抬手止住身边那几个随从,踱到袁闻天跟前,上下打量了一阵子,嗤笑一声,抬了抬下巴,道:“跪下。”

    哗,台上众人都是一惊,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祖宗,这话可不是说的玩的,袁闻天多刚强冷厉的人,叫他在这大庭广众下跪下来,说不得就要翻脸。

    哪知袁闻天毫不犹豫,双膝一屈,直接就朝着小少年跪了下去,黑眸依旧盯着他看,见小少年眉峰微微一动,清淡眼眸泛起一抹讶异,心底便是一喜。他缠了淮安这许久,只怕淮安早就烦得很了,想趁着这次狠狠折腾他,叫他知难而退。可只要能跟着淮安,下跪算什么,他能把那点子不值钱的傲气自尊扯下来扔到地上喂狗。他袁闻天本就不是什么大家子弟出身,前面二十几年都是街头巷尾混饭吃的野孩子,就算侥幸赚了一点子家业出来,也买了豪车豪宅,出入上流宴会,甚至一朝认祖归宗,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狠辣疯狂。他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为着这个,他能把已经拥有的一切都压上去作筹码。只要今儿个撑过这一场,淮安再怎么冷清,多少也会有些许愧疚怜惜,趁着这十天半月,他再伏低做小缠一缠,说不得淮安也就将错就错默认了。

    淮安是极聪明的一个人,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但见他果真放低身段,却又难免心中生愧,允了吧,又不甘心,索性下了狠手,一鞭子抽上去。他那马鞭乃是白七爷特特寻摸来的,顿时就一道血痕浮现。淮安却不停手,连续几鞭子,或在挺得笔直的脊背上,或在□□裸毫无遮掩的胸膛上,鞭痕极长,从肩头直到胯骨,宛转没入长裤中,映衬着男人麦色的肌肤,别有一种凌虐的美感。男人仰着脸望着少年冷峻的神情,薄唇微张,轻轻喘着气,发出一声声若有若无的低吟。这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初混迹街头乃至而今帮派火并,重伤垂死的时候都有过,那会子都忍下来了,何况现在。对他而言,淮安给的一切,哪怕是疼痛,都是宝贝,是快乐的源泉。但是他知道淮安喜欢看他受不了求饶的样子,便演出来给宝贝淮安看。

    淮安注视着袁闻天,他一手提着鞭子,另一只手在男人背上轻轻抚摸着。他的手,从男人肩上顺着鞭痕向下滑,一直来到男人腰部。他的动作毫无暧昧,甚至还恶意地加重了力道,迫使男人微微蹙起了眉峰。他的眼神坦然清澈,纯真无邪,充满孩童般的好奇和打量。但这漫不经心的抚摸,却让观众感觉那双手,似乎是在自个儿身上游移,冰凉、柔软,痛楚和愉悦交织,随着那双手燃起灼热的qgyu。

    ☆、第 3 章

    这场鞭打持续了十分钟,漫长而又短暂的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从挺直的脊背到宽阔的胸膛,男人的肌肤上遍布红肿的鞭痕,甚至渗出细微的血丝。少年脱掉了白手套,专注地抚摸着这些伤痕,他的手,玉石一样莹润洁白,于灯光交相辉映。男人感觉到那冰冷的手在自己身体上游走着,那疼痛也成了享受,乃至于激起了身体内部的qgyu的火焰。

    而台上的观众看着这一幕,看得口唇发干心痒难耐,恨不得让那双手摸在自己身上。那个人的眼神太过纯真表情太过无邪,而动作却又如此的淫靡,强烈的对比之下反而让人迫不及待想要拥抱他或者被他拥抱,亵渎纯洁的快感历来为众生所追求。

    当结束的时候,顾齐光解开衣领,大口喝着茶水,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反应,环顾四周,无论男女都是满脸通红,有些人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淮安走进那间小小的休息室,丢掉手套,踢掉军靴,把皮鞭扔给身后的侍从,坐上高背椅,俯视着跪在脚下一动不动的男人,眼神极为淡漠:“我们已经结束了,你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清冽如冰,又好似珠玉相击的脆响,听在袁闻天耳中,寒意彻骨,却又可悲的为之心动神驰。他不肯放弃,低声哀求:“淮安,你既然肯给那几个人机会,为什么却不肯也给我一次机会呢?只要是为了你,淮安,我什么都情愿,你就当是可怜我施舍我罢,哪怕拿我当个宠物也无所谓,我只想跟着你,看着你,淮安,求你,我的一切,生命、灵魂、身体、财产全都是你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点个头,允了我就成”袁闻天凝视着那张端丽精致宛然倾注了上天全部心血的容颜,心中全是狂热和痴迷,喃喃低语,“淮安,淮安,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只要能跟着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淮安厌烦地蹙起了细致的眉,清冷的凤眸浮起一层浅浅的倦怠,这足以感动世人的诉说只能激起他愈发深重的反感因他已经听得太多了,每一个,都是同样的情深意浓。

    五年前,他从自家那破败的老房子里睁开眼,无奈地发现老天爷可能真是对他过于眷顾,竟然叫他带着记忆又重返人间了。他记得自己一路斗垮了所有人他那管生不管养的父亲,为了自己亲生儿子对他痛下杀手的继母,一大堆记不清名字但都是竞争对手的兄弟姐妹和商场上如狼似虎的强敌终于站在顶端笑看众生,然后就死了。

    是的,他死了,没有能够活到被称为老不死的年纪,三十出头,就死于一场连环车祸,果然造化弄人天意难测,他辛辛苦苦一路爬上来,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一切就结束了。但上天却还不肯放过他,非要倒带重来。

    他只感到难以抑制的烦躁和厌倦。是的,他知道他将面对的所有人的喜好和弱点,知道怎样去伪装自己来讨得每一个人的好感敌人的,朋友的这对他轻而易举,因为他已经这么做过一遍了。但是凭什么?上一辈子他过得不好虽然任谁来看他都可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但的确他过得不好,他小心翼翼克制着自己,绷紧了神经观察着每一个人,强迫自己记住他们的所有信息;他压榨着自己全部的精力,绞尽脑汁去应对来自敌人的试探和攻击,活得疲惫不堪,不敢有一点放松和懈怠;他或许有一些朋友,也有几个情人,但是没有谁能够得到他的信赖和亲近。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抛开过往的一切,像个人一样活着的时候,他死了,猝不及防,甚至找不到什么复仇的对象那的的确确就是一场意外而已。

    难道当真要重新来一遍么?一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自个儿已经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压根儿就没重生。

    淮安不晓得自个儿重生的意义在哪里,说实话,他上一辈一心一意就为了给早就辞别人世的老妈讨个说法,跟顾家死磕到底,把自个儿短短三十几年的人生都赔了进去,固然不值得,但是有个目的倒也挺好,起码他那时候可没这闲工夫去想自个儿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但这会子他又不打算回顾家,又不知道自个儿想做些什么,竟然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要说钱,他手头上其实并不拮据,老妈临死前给他留了一大笔遗产,这还是他上辈子到了后来翻看老妈的日记才晓得,那些个老妈藏在银行保险箱里的手镯簪子戒指玉佩项链等零零总总一大堆,竟都是些传承了几辈子的老玩意儿,个个价值连城。老妈本待到他成年就告诉他的,谁知病到后来昏迷不醒,咽了气也没机会跟他讲,幸亏还写了日记记下了这事儿,否则他到死也不晓得。也是多亏了这些个老物件作本金,否则他怎么斗得过顾家那一家子如狼似虎?

    这一回,淮安随便拿出一件卖了,买了套城郊靠山临湖的小公寓,又拿剩下的钱在证券市场上拼杀了几回,存折里的数字就翻了番,足够他衣食无忧过上好几年。他循规蹈矩上了几天学,凭着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和长袖善舞的性格博得全校师生的欢心,又很快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时间,颇感人生百无聊赖。

    或许上天果真待他不薄,又或许有哪个神明以戏弄他为乐,淮安发觉这世界有哪儿不对劲儿了。

    接二连三遇到表白就不说了,他这张脸确实有些看头,但是连老师也朝他暗递秋波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更何况竟然不分男女,这世道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开放了?回家路上时不时还有人尾随,逛酒吧总遇到陌生人搭讪,还有几次想要强行动武该说幸好他有练习拳脚功夫吗更不用说遇到那几个纠缠不清的冤孽了。

    冤孽,只能这么讲。因他这辈子下定决心要随心所欲过活,这五年来春风一度不晓得多少,有起床就各自分别的,也有合得来时不时联络一下的,更有些纠缠不休难以打发的,那几个就是其中佼佼者。

    白七爷白鹤轩,柳大少柳俊卿,孔老三孔黎昕,还有那几个姓顾的冤家,真真是数不清的风流孽债,简直要磨死人。偏偏纵使他冷言冷语铁石心肠,眼角也不给一个,那几个只飞蛾扑火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贴,个个掏心挖肺,蜜语甜言不要钱一样的撒,更是拿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唯恐哪里叫他不顺意。

    他起先还有些许快意,毕竟这几人两辈子都是些人中龙凤一时俊杰,竟都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但渐渐地,他也感到厌烦了,所谓“美人恩重,无以为报”,并不是说笑的,更何况这些个并非单纯的美人而已,心机谋略都是上等,那些个争宠的手段叫他头痛,也叫他倦怠。

    他想结束了。

    然而他们不肯,百般体贴千般纵容之下是强硬和独占欲,他打过、骂过,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什么话都出来了,有些个过后细思,自个儿都觉得不忍卒听,那几人却至始至终都不曾动怒,更不用说如他所愿分手。

    他慢慢有了恐慌。这简直像是上苍眷顾,一日比一日更甚的容貌,年轻健康的身体,聪颖非凡的头脑,丰厚的钱财,世人的倾慕,忠贞不渝的情人,志同道合的友人一切都如此圆满,近乎虚假。

    是真是幻?似耶非耶?他到底是果真幸运至此,重头来过呢,还是躺在病床上正沉溺于幻梦之中?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般想,每每夜深人静之际,他与落地窗前点燃一根烟,俯视万家灯火,总会有这般疑问。渐渐地,他愈来愈寡淡,愈来愈漠然,也愈来愈放纵。像是在玩一场游戏,又像是在做一场梦,全然不是真的,而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清丽的容颜常含忧郁,冷淡的凤眸时有幽思,反而愈发令人心生怜爱,情不自禁奉上所有以博佳人展颜一笑。狂蜂浪蝶日渐增多,袁闻天,便是其中一个。

    男人依旧在苦苦哀求,淮安唇边泛起一抹轻蔑的笑痕,嘲弄道:“什么都肯?”他翘起腿,双手交握支在颌下,漫不经心道,“玩给我看。”他重复了一遍,侍从们已经退下,悄悄关上了门,他并不在意,只是微微噙住似嘲讽又似戏谑的微笑,“就在我面前,我要你自己玩给我看,我就答应你。”

    ☆、第 4 章

    (怕被锁,要的可去攻控吧搜索)

    当袁闻天回过神来,淮安已经重新坐在了高背椅上,见他恢复了一点体力,冷哼一声:“怎么,一只脚也能让你骚成这样?都把我弄脏了!爬过来,给我舔干净!”

    袁闻天舔了舔唇,乖顺地四肢着地,慢慢爬到淮安脚下,用牙齿咬住那只沾满自己液体的白袜,一点一点扯了下来,露出那只玉白色的脚。

    淮安打小从未在生活起居上吃过丁点儿苦头,这些年在白七爷的伺候下当真是锦衣玉食高床暖枕,生生养就一个粉雕玉琢的美人儿。美人儿无一处不精致,就是脚,也是骨肉匀称,足弓饱满,十根脚趾头珍珠似的,趾甲上泛着淡淡粉色,放在手里,堪堪完全掌握。袁闻天本就倾慕他至深,如今好容易接触到他,更是恨不得把他整个儿吞下肚去。他先是双手捧着这只小巧的脚,细细落下密密的吻,从脚背到足踝,连脚底也没有放过。而后一点点吮吸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脚趾都含入口中,仔细品尝,连趾缝间敏感的一点儿皮肤也温柔地舔过。淮安本是故意羞辱他,却不想袁闻天压根儿就不在乎,反而把这当成是难得的亲近,好似主人给宠物的一点儿来之不易的温存。他拧起细眉,正要一脚踢开他,门外却响起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正要过来,却被侍从拦住了。

    淮安虽是相同他为难,却不愿袁闻天真个闹出什么事来声名扫地,赶紧抽回脚,踢了踢他:“快点把衣服穿上!”又去从里面锁紧了门,自个儿也自去把丢下的衣服一一穿上。袁闻天满不情愿站起身来,从小衣柜里找出备用衣饰换上,一壁追问:“主人,您先前说的话算不算数?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跟着你了?”

    淮安轻瞥他一眼,淡淡道:“成啊!”他现在习惯了这些个纠缠不清的男男女女,倒是真无所谓,反正吃亏的决不会是他就是了。外面儿喧哗声愈来愈大,只听得有人道:“小安年轻不懂事,你们也不晓得拦一拦么?就让他来这地方”却又有人笑道:“除了七爷您的话,小少爷几时听过咱们的?何况年轻人嘛,好奇心重那是正常的,小少爷平日里就是太静了,出来走动走动,开开眼界,倒也是好事。”又有人附和道:“这地儿是顾家二少的地盘儿,管得严,外人是不晓得的,还算干净,小少爷来这儿也不怕给人带坏了。”却有人反驳道:“小少爷多聪明的人,又乖巧,最听七爷的话了,哪是能叫外人带坏的。”七嘴八舌,一齐到了门前。

    淮安这时收拾停当了,又见袁闻天已经穿好了衣服,便开了门,便见得门外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群下属保镖,由顾德纯引着往这儿来。他便扬声招呼道:“七爷,您来了。”

    来人正是白鹤轩白七爷,四九城里首屈一指的人物。这年月,皇帝早没了,更不用说什么皇亲国戚天潢贵胄,但掌天下数百年,要说家底儿,那是极丰厚的,珍宝古玩黄金白银不用提,最主要的是人脉,祖祖辈辈织就的一张网,足够叫不肖子孙们几辈子享用不尽。是以白家现今儿可算是京城里头独一份的人家,钱财权势,样样不缺,家主白鹤轩又是个能干人,把白家经营得愈发兴盛。

    可惜这白鹤轩什么都好,就是没个子嗣传宗接代。白鹤轩是主家长房嫡传的血脉,他要是没个后人,只怕日后主家就要内讧,白家就要盛极而衰。白家那些个长老们着急上火,夜不能寐,不晓得想了多少法子,塞了多少女人给他,环肥燕瘦任凭挑选,便是他要个天仙,也能给他弄过来。可白鹤轩就是不肯应,送过去的女人又给原样儿送回来了。

    要说他是个好男色的,那也不是,没人见过他亲近什么男人,便有人传言这白家家主恐怕是个天阉,天生就不管用,那偌大的家业迟早要便宜旁支。但这也就是私下里传一传,哪个敢当着他的面儿说?哪晓得五年前一天,白鹤轩领了个男孩儿回白家,说要养在膝下。这可不是当个猫儿狗儿喂口饭吃就算完事儿的,正正经经要记入族谱,排辈份儿,给安家置业娶媳妇儿,日后咽了气儿指着他披麻戴孝摔盆守灵的。一时间,整个白家可算炸了锅。多少人跳着脚骂,你白鹤轩要是缺儿子,族里有的是肯喊你一声爹的,便是分家里去找,也算是白家的血脉,这会子领个不晓得哪儿冒出来的野孩子算个什么事?

    这事儿闹得大,满四九城都晓得了,圈子里哪一家不在背后笑话呢。也有人讲这娃儿莫不是白鹤轩养的私孩子,立时就有人道要真是这样,白家岂不是要喜疯了,哪会这么生气,再说多少人盯着呢,哪能一瞒这许多年。何况早就查出来了,这娃儿姓顾,叫淮安,确是打金陵那儿过来念大学的,母亲祖上是金陵赵家的旁支,不过早断了来往,父亲在他出生前就过世了。不过这娃儿长得可真是俊俏,举手投足也规矩大气,真要有这么个儿子,也算是上辈子积了福。

    风风雨雨闹了大半年,白家终究是拗不过,心不甘情不愿点了头,却不提叫淮安去老宅认人的话。白鹤轩也不在乎,一心一意养着他。

    顾德纯听下面人回报白鹤轩过来了,就心道不好。四九城里都道白鹤轩养孩子跟养祖宗一样,什么吃的穿的都要最好的,他自个儿都舍不得用的珍奇古玩顾淮安屋子里满地儿都是,打个喷嚏都紧张得连声喊医生,一错眼不见了人,就要满四九城去找,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活宝贝儿今儿个到了他这地界儿,顾德纯能不胆战心惊么?他也算年轻一辈里头数得出的人物,到底不能跟白鹤轩比。人家偌大的名头不是白闯出来,那是一刀一枪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要真叫他动了气,顾家便是保住了他也要大伤元气。

    只不过以前淮安也不是没来这儿玩,白鹤轩从来不说什么,他也当白鹤轩是默认了,怎地今儿个却过来了?但一细思,他又醒悟过来。白鹤轩那般做派,四九城里头哪个不是人精,早就明白了各种内情。说是养儿子,其实也是养了个小情人。但圈子里这些个事儿多了去了,也不新鲜,大伙儿也就各自了然就是了。只不过淮安太过招人,平素玩玩还没什么,今儿个却惹上了袁家的独苗儿,白鹤轩能不心急?他倒是不怕,怕的是袁家寻自个儿宝贝儿的麻烦。

    白鹤轩见到淮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方才埋怨道:“小安,你今儿不是说会在家里等着我么,怎地跑这种地方来了,回来没见到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淮安不以为意,但见他这般情态,心念他待自己之赤忱,也有些动容,便道:“没你陪着,在家里着实无趣得很,我便出来玩玩,以后会记得同你讲一声的。”又道,“这地方我常来,玩的倒好,你不要生气。”他平素极少这般轻言细语,此时干巴巴讲了这两句,倒教白鹤轩欢喜异常,柔声道:“嗯,以后我定不会放你一个人在家了。你要是想出去玩,我带你去便是。”竟把来时路上那些个心思消了大半,只暗想着小安也没个人陪着,孤单单在家也是寂寞,抬抬手放过一两个,只当是养了个猫猫狗狗,也能给小安解个闷。

    因有此念,他再看后面出来的袁闻天也就没了起初的那点子气恨,只点点头,冷声道:“你自个儿知道规矩,明儿过来。”淮安微一皱眉,却只是轻哼一声,撇过脸去。

    袁闻天顿时心生喜悦,忙道:“是,七爷,明儿我一定准时登门拜访。”

    顾德纯听得吃惊,白鹤轩竟是默认了袁闻天,这等宠爱,也未免太过了,转脸一看顾淮安,见他百无聊赖靠在白鹤轩怀里发呆,眉眼低垂,眼角儿自带一种风情,只看得人耳红心跳,又觉得这般美人,便是再宠也是该当。

    ☆、第 5 章

    白七爷平素并不住在白家老宅,而是常年待在城西一处名为留园的宅院里。这处宅院虽比不上白家老宅子占地广年岁长,却是白七爷母亲遗留下来的,侍女、管家、小斯、长随、门房、仆役无不是几辈子用惯的老人儿。

    其实白七爷自小和父亲母亲都没什么感情。两个人纯粹是家族联姻结的婚,婚后便各自找了情人,倒是颇有几分默契。事实上这也是圈子里的常态了。圈内人成年后出社会,都要寻个同性长辈做个引路人,教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和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是处的好,两个人往往便朝着更深层次发展了。他那母亲齐璟雯和父亲白昊宸便是这样。

    到后来齐璟雯因和情人感情破裂分手后自暴自弃,周游各国散心,飞机失事香消玉殒,而白昊宸到如今已经不晓得换了多少床伴,可谓是战果辉煌。

    要说齐璟雯,四九城里上了年岁的人哪个提起来不叹一声“红颜薄命”。那可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难得的是知书达理博闻强识,为人还颇懂得进退周全,那仪容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佳人。然而愈是这般人物,为情所困就愈是难以挣脱,到最后一条命搭进去,纵使那人再后悔又能如何?

    白七爷原先对齐璟雯完全不能理解,不过是分手而已,何必如此,然而今日他也深陷其中,方才晓得这情爱滋味,非外人何以言说,倘或自家那小宝贝儿要离开自己,他说不得就要做出些不忍言之事来。有些东西,倘若没有得到也就罢了,还能平心静气笑看他人癫狂而我自岿然不动,然而一旦深深体味各种甜蜜甚而苦痛,如何甘心回到曾经苍白空无一物的时光中去?

    白七爷并未直接就带着淮安回留园,天儿尚早,淮安难得出来一次,白七爷为着哄自家小宝贝儿开心,便命司机开车去了城中一处小院子。那地儿是个一进的小四合院,庭院里一株亭亭如盖的大桑树,又摆了数盆花草,淮安仔细一认,有半夏、白芨、菖蒲、款冬、紫苏、白薇、羽衣甘蓝等,俱是可以入药的。院中还架了葡萄架子,爬了些葡萄藤,院墙上缠了半墙爬山虎和牵牛花。正房廊下挂了一对儿银质珐琅小鸟笼,里面两只鹦哥儿两只画眉儿,一只在喝水,一只在吃食,还有两只正在梳理羽毛,见有人来,鹦哥儿扑棱着翅膀叫道:“客人来啦客人来啦”底下正打盹儿的黄毛大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重新闭上了。

    里间走出一人,穿碧青色提花罗对襟长褂,踩着一双石青色绸布鞋,提着一管纯铜福禄寿喜吉祥纹水烟斗,一眼看见白七爷和淮安,嘲道:“哟呵,我还道是哪个,原来是你白七爷,怎么,终于肯把你那心肝宝贝儿带出来见人啦?”

    白七爷却不去管他,自把淮安往树下贵妃榻上领,又招呼道:“你上回得的君山银针呢?快快拿出来。再把月婵和嫦曦叫出来,客人都上门了,连个招呼的人都没的,像个什么话。”

    那人气得跳脚:“有你这么当客人的么!回回都跟打劫的一样,不成不成,那君山银针我自个儿都舍不得用,哪能给你拿去糟蹋了!”白七爷不理他,跟淮安道:“别管他,放他手里也就能喝出个味儿来,那才是白费钱呢。”

    那人还要再说什么,里面听到动静,一个少妇领着两个女孩儿款款步出,笑道:“七爷这话好没道理,敢情我家这个辛辛苦苦掏出来的宝贝都合该给七爷您拿去使才对了?您要是真看上了也成,拿金猊玉兔来换,也不要多,您看着给个一两二钱的也就尽够了。”那少妇着海棠红广袖袒领轻纱上裳,大红色绣金凤曳地长裙,裙上缀着百子同心结,梳着飞仙髻,簪着一支累丝金凤钗,淡扫蛾眉,姿容艳丽,笑语盈盈而来,身后两个女孩儿,一个弱柳扶风,不胜罗衣,一个俊眉修眼,顾盼神飞,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那少妇脚步轻移,路过那人身边时嗔道:“傻呆呆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备些点心来!”虽是嗔骂,依旧眼波流转媚态横生,那人看得呆了,被她推了一把,赶紧进了屋。白七爷笑道:“嗳呀,老板娘开了口,就是全舍了去也是心甘情愿,就怕赵老板吃醋,咱们可就都要喝西北风去啦。”又为淮安引荐,“这是这儿的老板娘薛灵芸薛小姐,你唤一声薛姨就是了。”薛灵芸嗔怪道:“什么薛姨,叫得我都老了十岁。叫我一声薛姐姐,姐姐给你做好吃的。”淮安笑睨白七爷一眼,果真唤了一声“薛姐姐”,喜得薛灵芸当即一把搂住他,不住揉搓。淮安并不是真个十七八岁少年郎,如何受得住,一时间脸上羞得通红,赶紧挣脱开来,薛灵芸愈发喜欢,命两个少女掌茶:“月婵,嫦曦,还不上茶。”

    月婵着秋香色碧草纹织锦旗袍,文文静静,闻言抿唇一笑,摆开茶具,以潮灿炉、玉书碨烧开水,倒入紫砂壶中,再一一烫过白瓷杯,这白瓷杯也有讲究,乃是老板赵敏华专程购置的景德镇老窑里烧制出的,正经的上品。提壶高冲后,再行春风拂面,待过得一两分钟,茶已入味,便行观音出海、韩信点兵,一一分茶。这一套下来,仿若行云流水,不见丝毫烟火气,叫人赏心悦目,足见功夫之深。而嫦曦怀抱一柄琵琶,信手拨来,婉转低回似有似无,于寂寥之中见有情。

    细细品来,茶香有如空谷幽兰,灵妙鲜爽,清高隽永,而饮入口中,浓郁醇厚,但浓而不涩,郁而不腻,余味回甘,白七爷赞叹道:“月婵于茶道上愈见精深了。”嫦曦闻言顿足不依:“七爷当真是偏心,只夸月婵,难不成我的琵琶就入不了七爷的眼?”淮安正品茶,见此便笑道:“才晓得七爷是个偏心的,还不快到我这儿来,他看不中,我却偏就喜欢你这琵琶,无情有情,出入自如。”嫦曦回嗔作喜,移步到淮安身边,笑谑:“小郎君长得俊,说话又甜,不晓得要害苦多少小娘子哩。”

    却听得冷哼一声:“小的大的都不是省心的东西,整好凑成一对儿,也免得祸害旁人。”却正是赵敏华领着小厮端了菜上来,于葡萄架旁的石桌上一一摆开,众人便起身换座,也不分什么宾主,团团坐下。月婵回屋拿了瑞兽鎏金嵌银小香炉,点了一粒龙桂香,又换了一套十二破留仙长裙,松松挽了发髻,嫦曦坐在一侧石凳上,调弦试音。

    菜色也未作许多,简简单单几样,然也极见功夫。

    一样糖蒸酥酪,酒酿汁混着鲜牛奶,腻白如雪山,颤颤巍巍,点缀着杏仁碎、枣碎等,令人食指大动。

    一样莲叶羹,据说是前朝皇室的备膳,玫瑰花儿混着石碾子细细磨出的面粉,在纯银模子里压出荷花样儿来,与新鲜荷叶一并放入高汤里熬出来。白瓷碗底画着荷塘月色,衬着那荷花儿或是半开半闭或是傲然盛开,模样儿小巧精致,闻之清香悠远。

    一样枣儿熬的粳米粥,乃是主食,粥熬得香甜可口,红枣更是色美味甘,讲究一个养血安神,健脾益气。

    且有两样小菜,一样胭脂鹅脯,一样糟鹌鹑,伴着一小坛新开封的惠泉酒,并薛灵芸亲手制的几样下酒的咸菜这乃是薛灵芸的看家本事。

    时值黄昏时分,天际几片晚霞灿烂辉煌,晚风徐徐而来,满架蔷薇一院香。嫦曦素手轻拨,月婵曼然起舞,佳肴在前,良伴在侧,众人言笑晏晏,举杯共饮,可谓满座皆欢。

    尽兴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好,终于放假了,所以连续发了几张存稿。话说,河蟹大神真是口怕

    ☆、第 6 章

    留园落在城西一处低山上,乃是玉带环腰的好风水。入朱漆大门后正对一字绿影借山照壁,过屏门,便是外院,设有会客室、餐厅、厨房和举办宴会的大会客厅等,平日待客就在此间。穿过垂花门旁的抄手游廊,入得内院,步上白石铺就的甬路,两侧皆是有些年岁的苍柏翠松。内院五间正房,六间厢房。东西两侧的厢房有留宿的客房,并健身房、室内游泳馆、电影院、养身馆、茶室等一众娱乐设施齐全的所在,正房则是白鹤轩和淮安的住处,包括主卧,白鹤轩的大书房,淮安的小书房,且有一间私人图书馆,藏书极多,乃是淮安日常去的一处。正房两侧东西跨院,建有家庙、库房,带着一个花房,种有各色名贵花种。正房后的后罩房住着一众厨娘、小厮、长随等佣人,又有宠物房等。

    这留园乃是齐璟雯同情人一道设计的,因情人乃是江南地界的人,故而颇有些江南水乡的婉约气,但也不失北方的豪爽阔达,实在是风景别具一格,淮安对此也颇为喜欢。

    这会儿淮安同白鹤轩在琴房,这琴房里放了一架斯坦威,摆了一具“大圣遗音”,墙壁上空出格子,挂着竹笛、木箫、琵琶等物,角落里放了一架唱片机,可以播放各式唱片。而另一侧靠墙摆着老式木制梳妆台,请的老木匠用黄花梨打造而成,林林总总放了好些物件,一旁立式衣柜里挂着各式戏服,一尘不染。

    淮安坐在红酸枝雕五福捧寿纹罗汉床上,倚着半旧不新的松香色松鹤延龄靠枕,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一支黄杨木柄银质珐琅水烟袋,看着白鹤轩坐在梳妆台前。白鹤轩穿着一身素色戏服,满头钗环,手里拈了一支眉笔,正在对着镜子描眉。他相貌本就清俊,带了些阴柔气,只是气场强大,以至于人们第一眼见到他,总是忘记了去看他的容貌,为他那的冷肃威严所震慑。这会子敛了一身杀伐,静静坐于镜前,那眉眼间的秀丽端庄便显现了出来。脸上敷了粉,愈发显得苍白,淡淡扫了胭脂,也添了些血色,稍稍点了唇,宛然雪地里一点艳红。

    上好的螺子黛画出细细长长的远山眉,淡而幽远,宛若春山初开。款款起身,莲步轻移,含嗔带笑的眼波儿一转,似喜似怒,悠悠开口:“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这一折《游园》乃是杜丽娘观春光烂漫,深闺伤感自身,希冀姻缘天成的一出戏,白鹤轩一气唱下来,启口浑圆而收音纯细,当真称得上缠绵婉转,柔曼悠远。淮安打着拍子,一瞬不瞬望着他,看他挥袖、转身、踱步、顾盼,神情幽怨,长吁短叹:“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唱到最后,他立住身形,拿袖子掩了面,一双雾蒙蒙的眼儿定定看着淮安,声线又轻又软,带着些媚意:“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他放下袖子,徐徐勾起一抹笑,“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淮安也笑,却不说话,只看他低首敛眉,似羞似怯,一步步到跟前,娉娉婷婷站定,双颊飞红,道:“今夕何夕,得见公子!妾身愿荐枕席,只求一夕之欢。”淮安险些绷不住笑出来,“妾身”这两字由白鹤轩讲出来,实在是不搭调。然而这般矜贵强悍的男人做小伏低到这地步,仿佛一头猛兽只肯对你臣服,令人油然而生满足感。他索性往后一靠,含笑道:“蒙卿不弃,欢喜不尽,然余读书十九载,未经人事,卿且自便之。”说罢眉一挑,眼角眉梢说不出的风流意味,只看得白鹤轩心底一热,恨不得把这宝贝儿嚼碎了吞下去。

    然白鹤轩养这宝贝养久了,多少晓得些门道。淮安脾性看似清淡,其实烈得很,说一不二,由不得人逆了他的意。他为人很是冷淡,内心里一点子想法从不说出口,非要人细细揣摩,才能理出个一二三来,若是会错了意,叫他不痛快了,他也不会立时发作,只会私下里自个儿别扭,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子情分便得倒退许多。白鹤轩这四五年来当真是把他放在心尖儿上宠着哄着,事事顺着,把他那些个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才算是把那冷心肠捂热了一点子,入了他的眼。他晓得这会子急不得,淮安兴头上来了,这出戏就得这么玩下去,要是毁了淮安的兴致,莫说是共赴巫山云雨了,只怕接下来三四日都要被他冷落。

    白鹤轩同他玩这种戏码也不是一次两次,什么公子和书童、皇帝和将军、王爷和书生,林林总总好些个,俱都玩了个遍。白鹤轩打心底里痴恋淮安,故而私底下很放得开,然他到底幼承庭训,君子六艺诗书礼仪皆通习之,因而明面上总是一副肃穆庄重矜贵自持的模样儿,外人不知情,只道白七爷果然是天潢贵胄,骨血里就透着不一般,哪里晓得两人床第间白七爷那等不讲究的情态呢。

    这会子白鹤轩便自顾自去解淮安的衣领。淮安今儿个到了家便换了件藏蓝色缠枝宝相花外外袍,里面儿只穿了牙白色缂丝卷草兰花纹的上裳,配着水绿色撒花妆缎的长裤,掐金绣花绸袜,因才沐浴过,散了头发,半靠在大靠枕上,凤眸半阖,颇有几分闲适慵懒的意味。他此时也不动,任白鹤轩抽了腰间束带,外袍大敞,上裳也扯了开来,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方如玉的胸膛来,只抬眼瞧了白鹤轩一眼,淡声道:“卿卿当真急色得很啊。”白鹤轩随手卸了钗环,墨黑长发散乱披在肩上,跨坐在他腰腹间,埋头在他肩颈处亲吻吮吸,落下无数青青紫紫的吻痕。他一手探入到淮安大开的衣襟之中,在线条优美的腰身上抚摸流连,一手胡乱扯着自己身上那些繁琐的衣饰,闻言抬首凝望他,眼底深情几可溢出:“妾身今日得见公子,实乃上天怜我,红尘数十载不曾得知情爱滋味。我观公子,肃肃若林下风,濯濯如春月柳,龙章凤姿,真乃神仙中人。妾身鄙薄,岂敢奢望常伴左右,唯求今日与公子共赴巫山,亦不负来这人世一遭。”

    他这话说得漂亮极了,情深如斯却又柔顺婉转,淮安听了,不觉一笑,伸手在他发上轻轻一抚,柔声道:“美人恩重,岂敢辜负?卿这般爱我,小生无以为报,愿与卿结发,永为秦晋之好,卿卿可愿?”

    白鹤轩听得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如坠梦中,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虽知晓淮安只是随口一讲,但纵使是游戏,能与他做一对结发夫妻,也是平素不敢企及的幸事。淮安见他又惊又喜,张口讷讷不能言语,一对儿狐眸含着水意,红润润望过来,说不出的柔情款款,不由一笑:“卿卿待我,情深意重,我自当凤冠霞帔洞房花烛,方能酬谢卿卿之情意。卿卿这般动容,可是不曾信我?那我可要伤心了。”白鹤轩却伸手摸他脸,痴痴道:“你说的可是真?我都不敢想有这一日。”淮安叹气,拿手在他脸上一捏,取笑道:“疼不疼?呆子,咱们好歹也好了这一场,你如何待我,我心里也是清楚,日后如何,那是日后的事,眼下咱两到底有这情分,我也想给你这交代,你肯不肯?”

    白鹤轩巴不得在天下人眼前来一场,叫那些个没脸没皮的晓得自个儿这正房大妇的名分,省得一个两个来自己面前添堵,却也知道淮安断断不会肯,眼下能到这地步也是看在自己这几年痴心不渝的份上了,转念一想,那起子小人只怕连名分也没有呢,复又大为欢喜,顾不得许多,道:“既如此,却要把东西一一添置起来,寻个黄道吉日正正经经办了方才妥当。”又道,“嗳呀,却要请些宾客来,好歹添些喜气。”淮安看出他那私心,但到底偏了他几分,不当回事,道:“随你罢,我是不管的。”复又搂过他,倒在榻上,低笑道:“明日有的是时间计较那些,眼下咱们且乐着罢。”白鹤轩听了这话,那还忍得住,赶忙扑上来。他一身戏袍早扯得七零八落,这会子被他随手丢在床下,赤条条趴在淮安身上,只顾亲个没完没了。淮安也有些情动,脸上淡淡一层薄红,他一身肌肤养的极好,莹润剔透,白玉也似,这会子简直是美玉生辉,明艳不可方物,他不耐烦这些个前戏,偏生白鹤轩恋他成痴,每回欢好都要弄上许久,他懒得自个儿动,也就默许了,这会子来了兴致,就不肯这般磨蹭,屈起一条腿,把人往下一推,道:“给我含含。”

    他说话时自然大方,毫无遮掩,半靠在迎枕上,右腿屈起,衣襟大敞,长裤褪到膝上,腿间那物事沉甸甸一团,因年轻用得少,却是干干净净,玉雕一般。白鹤轩看得心痒,连忙伏在他腿间,先张口含了头上一点,轻啜慢吮,舌尖儿在小孔处打转,两手握住底下两颗丸囊,又揉又搓。淮安蹙起眉,轻轻“唔”了一声,一手按住他后颈,往自个儿kua下按了一按,白鹤轩自然晓得这意思,极力吞咽,偏淮安虽年纪小,那物事倒有些分量,撑得他难受,他也有些个狠劲,硬生生忍下了。淮安见他如此,却不忍心,要抽出来,白鹤轩哪里肯,靠着过去同淮安的一点经验,倒也有模有样,也叫淮安颇有些得趣。

    淮安于性事上向来坦荡,这会子半闭了眼,微仰着脸,腰身晃动,qgyu弥漫下全身都泛着粉色,唇边自然流泻出快意的低吟,白鹤轩少有看到他这般沉迷的情态,备受鼓励,愈发用心服侍,唇舌并用,深深吮吻舔吸,竟自身也颇为动情,下身也有上扬之势,到得最后,两人竟是一道出了精。淮安平复了呼吸,睁眼时便见白鹤轩把口中浊液吞得一干二净,不由蹙眉:“这玩意儿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脏得很,吐掉就是了。”白鹤轩舔了舔唇角,笑道:“这可是宝贝儿你身体里的,可不能浪费了。”他又伸手握住才发泄了一次的小家伙,眯眼笑了笑,舔了舔唇:“妾身还想要,相公你给不给呢?”

    他一双狐狸眼半挑半瞥看过来,又似诱惑又似挑衅,淮安到底是个男人,怎忍得住,哼笑一声,抬起手往他唇边一递:“自己舔。”白鹤轩瞧他勾唇冷笑的神情,乖乖伸舌舔舐那指节分明的纤白手指,一面服侍手里的小宝贝儿,却依旧眼角带媚地望着淮安。待淮安伸手插入他后面时,不由眉峰一扬,戏谑道:“湿成这样,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啊,娘子。”他喊那一声时尾音微微上扬,分明是嘲弄,白鹤轩却呼吸急促,喉间干渴,舔唇笑道:“对啊,奴家想为相公生个孩子,不晓得相公肯不肯呢?”淮安抽回手,往后一靠,声调慵懒:“坐上来,自己动,今儿个爷心情好,成全你。”他似笑非笑挑起唇角,“操到你怀上爷的种,给爷生个小崽子。”

    少年人容貌之盛,可谓绝无仅有,气质清贵,宛然轻袍缓带的世家贵胄子弟,此时污言秽语,反而别有一番诱惑,白鹤轩眼眸赤红,草草给自己扩张了一下,毫不迟疑地坐了下去,撕裂般的疼痛比不上终于占有对方的快意,一想到淮安此时就在自己身体里面,就令他分外满足,甚至连这疼痛也好似一种证明一般。他迫不及待地上下起伏,湿滑滚烫的内部似乎有自我意识一般死死绞紧收缩,根本舍不得放对方离开,才抬起腰就重重落下,恨不得把少年吞噬殆尽。当他看着少年眼底终于浮现出一抹迷乱kuai感,受不住地扬起秀气的脖颈,急促地喘息起来时,更是不由自主地达到了顶点淮安的愉悦是因为他,这个念头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比起任何事都能让他感到兴奋喜悦。

    这一闹便是半宿,停歇时淮安已是精疲力竭,在白鹤轩怀中沉沉睡去,任由白鹤轩抱至浴室打理洗漱。白鹤轩见他这般疲惫,亦是大为心痛,淮安向来体弱,头两年病了好几次,都是极惊险,亏得这几年养得好,倒是没见什么动静,今儿个倒是孟浪了,也不晓得他身子骨经不经得住这番折腾,不由很是忐忑,然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次日一早,淮安便发起了低烧,慌得白鹤轩赶忙命人去明道堂寻沈华英过来。

    ☆、第 7 章

    明道堂沈华英是四九城里一个传奇人物。他出身名医圣手沈家长房嫡传一脉,打小儿辨药材识药性记药方,望闻问切样样来得,天资不可谓不好,谁知十五六岁不晓得中了什么邪,忽然死活非要学西医,闹着要出国,气得沈家老爷子亲自行家法,碗口粗的棍子断了三四根,也没能拗过亲孙子,只能如了他的意,送他去了劳什子美利坚。那时候多少人看笑话,沈家竟出了个叛逆子,也不晓得这家传的手艺会不会断在这一代。哪想三四年后沈华英回来,医学博士的头衔一亮,几台大型手术一做,简直惊掉多少人的眼珠子。这得多天才的人物,才能做到这地步?

    现今儿四九城里沈家哪个不巴结讨好,这可是救命的神医,谁晓得阎王爷甚时候来催命呢,到那时就全指着这姓沈的了。

    然人家沈华英多高傲的人啊。他自幼便天资聪慧,又是沈家嫡传的血脉,沈老爷子待他心头肉一般,宠溺娇惯自不必多说。他又容貌昳丽气质高华,无论何时都极受众人礼让追捧,故而养出了一副霸道性子。倒不是怎生骄横跋扈,毕竟沈家乃是传承数代,这礼仪教养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而是他受惯了旁人偏着他顺着他,因此从来随心所欲,也觉得此乃理所当然。满四九城都晓得沈家大公子性子傲,等闲人不放在眼里,却不晓得沈华英与白鹤轩交情非同一般,乃是至交好友。

    因而这会子被留园的大管家大清早从梦中叫醒,若是旁人只怕早指着大门叫滚出去了,沈华英也还是忍下来,只阴沉着脸问:“姓白的只剩一口气要死了?”

    大管家白广志不愧是人老成精,只装作听不见,恭恭敬敬道:“小少爷身子不舒服,发了烧,老爷请您过去瞧一瞧。”

    沈华英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三两下换了衣服,转身拎了自制的医药箱上了车。到了留园直奔卧室,白鹤轩正端了温水喂给淮安喝呢,见了他来,赶忙让了座,淮安双颊绯红,凤眸倦怠,神情恹恹,披头散发裹在被子里,微微颔首权做招呼,道:“你来啦。”才说完,便咳嗽起来,白鹤轩忙给他抚背顺气,沈华英把了脉息,又一一问过这几日饮食起居,大为不满:“淮安身子弱,经不得劳累,理应精心调养,房事上更应节制。这般需索无度,损了精气,更于神魂无益。昨夜那等纵情,失了阳气,耗了心神,又受了风,今日自然身子不适。”又道,“好容易养了几年养好了,若是不好生爱惜,只怕又要回转过去。”

    白鹤轩脸皮厚,只做听不见,淮安却是颇有几分羞赧,道:“一时贪欢,倒让阿英你费心了,日后自不会这般放纵。”他声音带了几分鼻音,说了几句又咳嗽起来,眼底泛起浅浅水光,因手脚乏力,只能靠在白鹤轩怀中,一反往日清冷矜贵,病恹恹惹人怜。沈华英不觉放柔了声气,安慰道:“哪能怪得了你,必是姓白的不要脸纠缠不休,你这般柔弱,哪里斗得过他,少不得只能依了。待我日后教你几招,那姓白的再动手动脚,你就不必客气,下狠手收拾他。”淮安一面点头,一面笑眯眯去看白鹤轩,白鹤轩一旁听了,只微微笑,也不生气。沈华英又开了药,一一嘱咐了注意事项,方才离去。淮安喝了药,昏沉沉睡了,白鹤轩便拿了电脑并重要文件在床边守着他,时不时替他擦汗掖被子。

    沈华英给的是自家秘制的药丸子,温水送服即可,很是管用。这会儿上好的药材不多见,也就是沈家积年的老庄子种了些,秘法炮制了炼了药,这些年里头好些便宜了淮安。

    淮安一觉醒来,果真退了烧,只是到底没什么力气,就着白鹤轩的手喝姜糖饮,只喝了两口便恹恹地推开了,不肯再进,白鹤轩想着他自早上到现在不曾用过何物,不由很是着急,担心一时饿得很了伤了脾胃,温言劝了几句,便听得底下似有人大吵大闹,很不像个样子,顿时大怒,却不愿在淮安面前发作,强忍了下来,道:“你且歇息着,若是待会儿饿了,喊一声便是,厨房里一直备着呢。”淮安微微颔首,叫他只管去忙自己的事。他精力不济,强自又喝了小半碗,到底勉强不了,放了碗又闭目养神,朦朦胧胧只听得底下闹哄哄一片,吵得脑仁疼,却是睡不下去了,穿了衣服起身到外间,站在扶手处往下一看,顿时明白原是瘟神寻上门来了。

    一楼大厅里头站着两个女孩儿,皆是衣饰华美妆容精致,一个明艳张扬,仿若烈日当空,一个娇柔妩媚,犹如明月含羞,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此时娇柔的那个美目含泪,怯怯看着白鹤轩,好不可怜,明艳的那个则是一脸的不耐烦,却强自忍耐,低声下气地说道:“陶陶到底去哪儿了,我不信你家淮安不晓得,只要他一说,我们两立马就走!”

    这两位自然就是严家那对儿姐妹了,大的那个叫严巧倩,小的那个叫严美盼,都是严家正正经经的嫡小姐,极受宠爱,不是那些个庶子女可比的,因而贺陶陶虽看不上,也只敢四处躲避,不敢使出十分手段来。白鹤轩虽不惧严家,但也不愿平白结下梁子,只是到底顾虑贺陶陶和淮安有几分交情,素日里也算是玩得来的朋友,不好当真卖了他,敷衍了几句,推脱不晓得。不想严家姐妹寻了好几日寻不到,心下正火烧火燎呢,听出几分不对来,当下就发作了。白鹤轩岂是她们两能随便开罪的?顿时翻了脸要赶她们出去,严家姐妹这才看出势头不对来,她们两个人虽蠢笨,又惯会仗势欺人,但好歹还有点见风使舵做小伏低的本事,不然也不会好端端活到现在,见白鹤轩阴沉着脸一叠声吩咐撵人,忙不迭陪起了小心,说了一堆软和话,道尽了自个儿的不容易,指望着白鹤轩好歹放过这一遭儿。

    白鹤轩正气着呢,却听见上头道:“陶陶去了金陵,前天的飞机,你们要是现在走,兴许还能赶得上。”他忙转脸一望,淮安披着件他的藏蓝色大领对襟长袍,白嫩嫩一双脚踩着拖鞋,站在扶手处往下看呢,他唬了一跳,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个,急忙忙叫人送客,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淮安身前,责备道:“你才刚刚好呢,这会子又这幅做派,也不怕经了风又发作,阿英要是晓得了,定要狠骂你一顿。”淮安哪里怕他,却恐他转头对沈华英告上一状,只好讨饶:“吵得很,睡不着,只好起来看看。”白鹤轩怫然不悦,拧起眉来:“早晓得就应该立时赶走,”又道,“阿强好不晓事,这样的人也放进来,当时就该挡在外头。”淮安只听得笑,却不做声,严家姐妹什么人物,陈克强心知肚明,就算白鹤轩看不上,也不能拒之门外,否则明儿个严家就要打上门来这也忒看不起人,严家若是忍气吞声,满四九城都要看低严家一筹了这岂不是平白结仇么。幸亏严家姐妹俩听闻贺陶陶下落,忙不迭的走了,否则听得这句话,还不要再大闹一场。

    两人正说着话,白鹤轩给淮安把衣袍穿好,特地多加了衣服省得又着了风,倒了温开水,端了几样清淡点心上来,却又听人传报,道是袁家大少爷上门拜访了。白鹤轩有心想不让人进来,奈何淮安就坐在旁边,再者昨日有言在先,抵赖不了的,只好命人放进来。袁闻天把自个儿拾掇得精精神神的,还带了一大堆礼品,好似新女婿上门,见了面便是寒暄不断,满口子的奉承话,把白鹤轩夸成了一朵花。白鹤轩呵呵呵地干笑,巴不得他赶紧滚蛋好叫自己陪淮安,却不好明说,只能暗地里言语嘲讽眼神示意。袁闻天毫不在意,又转脸关心淮安,好一阵嘘寒问暖殷勤备至,只看得白鹤轩眼里冒火,恨不能直接捅他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省得这小贱人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脚。淮安便见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掐个没完没了,偏偏还要装成一副至交好友的样儿来,不由失笑,轻轻咳嗽几声,一手在额角处揉了揉,白鹤轩顿时大为紧张,倾身扶住他,探手去试温度:“怎么了?是不是还没好?我就说不该穿这么点出来,你偏不听,只怕出来时着了凉这会子又发作了”淮安唯恐他又要自己喝了药去睡觉,忙道:“嗳呀,我早好了,不过是有点个嗓子疼,多喝点水就成,哪有那么容易又感冒的。”白鹤轩试了试温度,也觉得并没有发热的迹象,到底不放心,要去拿温度计,被淮安拽住了,道:“我口渴,给我倒杯水。”对面儿坐着的袁闻天忙给他倒了水,挪到他身边坐了,喂到他嘴边上:“这几天天气变得快,是要注意着,你又不比旁人,应当格外小心才是。”白鹤轩心道你倒是终于说了句人话,倒是看他顺眼了些,也就不计较这小子非得挤到这边来挨着淮安坐的行径了。

    淮安也就是装个样子打个岔,省得这两个当真打起来其实打起来也不要紧,只不要当着他的面就成,这会子消停了,就道:“我有点饿了,阿七你下厨给我做,好不好?”他搂住白鹤轩的腰,亲昵地蹭了蹭,软声说着,“阿天就陪我说说话,平日里难得有客人来,闷得慌。”白鹤轩给他这么一蹭,心都化了,哪里还有不答应的,抬手揉了揉他头发,笑道:“行行行,你说什么都成。”起身后又瞪了袁闻天一眼,自往里间去了。

    袁闻天只如脱了樊笼一般,长吁一口气,往淮安身上蹭,握住他的手道:“我从昨儿个便想到现在,总算是见到你了。”他情意绵绵地望着淮安,一副相思入骨的神情,看得淮安为之绝倒,笑道:“哪儿来的油嘴滑舌的登徒子,还不快给我打出去。”袁闻天做出一副委屈样儿来:“在下对公子乃是一见倾心,辗转反侧思之如狂啊,如若是能够一亲芳泽,总是死也甘心的。”淮安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你那万贯家私娇妻美婢不要了?功名利禄不求了?”那登徒子得寸进尺,靠的更近,搂了腰,头脸埋在脖颈处,悄声道:“公子若是怜我一片痴心,允了我铺床叠被侍候笔墨,在下情愿舍了这红尘俗世,跟着公子一辈子。”淮安便是一笑,也不应他,只道:“随你罢,我是不管的,哪日你要是反悔了,也不用跟我讲,自去就是了。”袁闻天呼吸一促,心底又甜又涩,喜的是淮安这话便是应了他,从此过了明路,也算是淮安的人了,苦的是淮安这般洒脱,可见心底并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一时喜一时恼,竟半响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子,他才叹了一口气,双手一合,把淮安抱进怀中,恨声道:“你便这般信不过我?我早就栽在你这小魔星手里,这辈子怕是也脱不开身了。”淮安给他箍在怀中,笑个不住,半响气喘吁吁道:“还不快放开本公子,不然罚你今儿个给本公子捶腿打扇!”哪晓得那登徒子求之不得呢,哪舍得放开他,反搂得更紧,把那还在说些不中听话儿的小嘴儿狠狠一吻,亲得这小磨人精晕头转向,一双凤眼儿水汪汪的似要哭出来,小脸儿更是绯红一片,只看得袁闻天食指大动,只可惜里间还有那正房大太太守着呢,吃不了,恨得在淮安脖颈上咬了一口,叫他哎呀乱叫,要动手去打他。

    两个人闹了半天,又安安静静坐在一处说话儿,袁闻天往昔二十几年杀得腥风血雨,一些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会子就讲给淮安听,好叫他开心。

    其实有些事儿淮安也晓得,毕竟曾经为了弄倒对手结交盟友,他花了许多精力去探听这些所谓的内情和隐私,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做,当成笑话来听也不错,而有些便是他也不晓得,这其中便有赵家的发迹史。

    作者有话要说:  唔,其实蛮喜欢这种贵圈真乱的感觉的,话说迷喜了大大迷得死去活来我会说吗。哈哈,感觉写这些小妖精写得飞起,就是喜欢这种坦荡的污!

    ☆、第 8 章

    赵家,是淮安母亲出身的家族。淮安对他们知之甚详如何不清楚呢?淮安恨他们甚至比之顾家更甚,为了不着痕迹地对付这个庞然大物,他费尽心思,不知度过多少不眠之夜,把赵家那点子破事打听得一清二楚,指着什么时候觑着空子好趁机下手。待到他终于执掌大权,报仇雪恨,那时候真真是痛快啊,痛快到他那一日独自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笑到流出泪来。

    如今经历过一遭生死,万般成空。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否在这儿再来一遭了。要他放手,不甘心,不情愿,他永生难忘幼时那些悲辛苦痛,钱财上固然不缺乏,不至于沦落到为一日三餐发愁,却受够了世人的轻忽慢待,恶意揣测。孩童无知,说出的话总能叫他躲在角落偷偷哭泣,而邻里街坊的议论更是让他攥紧拳头,恨不能冲出去同他们大打出手。待到能够出入社交圈时,上流人士固然光鲜亮丽,但骨子里同幼时那些人没甚区别,用词只有愈发险恶刻薄,总归是看不起瞧不上。母亲之所以早早逝世,同她年轻时受的罪脱不开关系,而那些往事虽母亲绝口不提,他却在往后打探的一清二楚,无非是遇人不淑家族打压而已。她短短的一生,都被赵、顾两家耗尽了。

    可倘若要他再来一次,他又厌倦了,不愿费这个劲。他打心里并不认同这个世界,总觉得这不是自个儿出身的那片天地,自个儿在这儿就像个客人,总归要回去的。他醒过来时,母亲已经去世了,他虽遗憾,反倒松了一口气,没甚悲痛之情,说到底,他没把这个世界的母亲当成生他养他的那一个。他同她,并没有经历那十多年的朝夕相对,同甘共苦,更没有那份子血脉相系她的孩儿,是这个十五岁的顾淮安,那个因过于伤痛而一病不起的少年人,而非这个历经沧桑的灵魂。他一直在怀疑,在迷惑,自己到底何德何能,竟能逢此机缘,逆转乾坤。又是哪位大能有这般惊天本领,他这般作为,又是为何?更甚而,淮安也在想,自己是真个重生了么,他所经历种种,同他那天地似是而非,而他这几年间真可称得上气运鼎盛天地所钟了,好似这世界乃是一本书、一部游戏、一片荒诞不经的故事,而他就是主人公,正在上演一台好戏。

    淮安平素看过一些电影,其中有些理论颇有可堪琢磨之处,譬如“缸中之脑”“网状时空”“黑客帝国”“楚门的世界”等,内心深处总觉这世界颇为虚假,但日夜相对,耳鬓厮磨,情动纠葛,气息温热,言谈举止历历在目,愉悦痛楚清晰可感,渐渐不能分辨,个中矛盾,实在令人踌躇。

    而这般挣扎之中,对赵、顾两家,亦只好敬而远之,不再过多询问干涉,放纵自己,过一日算一日罢了。虽说如此,此时听到赵家,却也不由有些兴趣。

    袁闻天对赵家却是一知半解。他在外打拼二十余年,归宗亦不过区区一载时光,纵是天资聪颖,家族爱重,如何及得上他人自幼耳濡目染,明了内情。此时谈及之事,不过口口相传之野闻轶事,外人之猜测一二罢了。

    末帝逊位已有三四百年,华夏虽号称共和,然世家名门,上下尊卑,如何能消得去?四九城中,大大小小之交际圈网络一众人等,代代相传之姓氏,不过那些熟面孔。前朝皇室之白家,清贵尊荣;另有千百年传承,历经数朝数代而不倒之著姓大族,譬如博陵崔氏、太原温氏、京兆杜氏、清河谢氏、河东柳氏、荥阳顾氏等,皆是政商军界举足轻重之头面人物,彼此互为婚姻,合纵连横;又有一干新朝实权家族,两三代人操持权柄,起居八座一呼百应,金馔玉食诗书教养,养出些气派来,也算是新兴名门;更有近年来气运兴盛,新近发迹之门户,虽则一朝富贵,到底为人轻视。

    赵氏之发迹据记载乃是在前朝开国之时,其时天灾频仍,朝堂上贪官污吏横行,天子贪图享乐昏庸无能,而苛政日渐加重,各地兵锋四起,窥伺大宝。当年高祖提三尺之剑,将十万精兵,横扫天下,开朝立国,而赵家先祖为其麾下一文官,可谓倾家相随。得天下后高祖酬功,待他自然恩宠有加,信重无比。赵家先祖颇知进退保全之道,于高祖君臣相得,死后得以陪葬帝陵,而赵家也由此崛起,历代之后,成为世家大族。

    金陵赵氏乃是一等世家,枝繁叶茂,本家旁支总计数百房头,散布华夏各地。留守金陵本家那几房,乃是长房、三房、四房,而二房家主赵守拙因才干出众,故而长驻京师,平素并不回金陵。

    袁闻天要说的,乃是三房家主赵守诚一桩陈年往事,因当初闹得颇大,故而直到如今依旧时常有人提及。

    要说这年代早已不作兴什么三妻四妾了,但有权势的男人们要寻欢作乐,总能想出法子来。通房姨娘倒是没有了,在外面儿包个小姐养个外宅却是可以的,只不过都晓得家里那个黄脸婆才是要过一辈子的,倒少有人闹得不成形。

    赵守诚便是那个不像样的,到今日还给圈里人拎出来教育子女守规矩。

    这人说真格的,倒还算是个人物,乍一看,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颇有一番君子气度,为人处世,也很知道进退,手腕也算过得去,只可惜有一桩毛病,那便是好色。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连圣人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了,可见好色确乃人之本性,并不分什么男女。坏就坏在赵守诚的行事作风上。圈子里人也有同道中人,大都找些小明星、公主之类的,图的就是你情我愿,把话说在前头,定下些规矩来,方才不会闹出乱子。可赵守诚偏不,他讲究一个情调,非要寻摸那些良家女子,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认认真真谈恋爱,送花送首饰,上下班上下学接送,吃饭看电影逛街,每一件都是花了心思的,等上了手,没了当初的感觉,又抛诸脑后了。这还罢了,有几个因着人家有了男朋友,不肯跟他,他还颇使了一些不入流的法子,逼得人家小情侣分了手,他再作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儿来趁虚而入,玩儿到这份儿上,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看不起他。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里不湿鞋”,走夜路多了终究见了鬼,赵守诚一日又看中了一个女孩儿,好人家出身,念过书上过大学,那会子在赵家旗下一家公司上班,样貌清俊,为人温婉柔顺,更好的是,竟没有男朋友。赵守诚喜得不行,整日介跟进跟出,殷勤备至,直闹得沸沸扬扬,公司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是自家少主看中的人,当面是恭恭敬敬,背后不晓得多少闲言碎语。女孩儿家本本分分做人,几时听过这些混话,虽面上不显,回家后大哭一场,两只清凌凌大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嗓子也哑了,把家里人唬了一跳。问清楚缘由后也是气不过,到底底层人家,只道说个清楚,也就了结了。哪知赵守诚誓不罢休,一连纠缠了大半个月,他自认长得好,有身份,又肯伏低做小哄人开心,当真是再好不过一个男朋友,原以为女孩儿不过是欲擒故纵,哪晓得人家是当真看不上公司里的女职员谈天说地,哪个没说起过这个少主?都道是冷心冷肺,得手前千好万好,到手了就看也不看一眼,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女孩儿家?男人还可称得上风流,女孩儿家没了清白名声,怎吃得住别人风言风语,往后的日子还不晓得要怎么捱女孩儿原想寻个情投意合老实本分的男子,认认真真谈恋爱,顺顺利利结婚,生儿育女,夫妻间白首到老过一辈子,谁成想遇到这么个无赖?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罢手,到最后反而被公司里那些人背后说她忒矫情,吊着人家少主,也不晓得清高个什么劲儿。

    她生性温柔,从不高声说话,骂人都不会,气得日日哭泣,眼里常含泪水,神色也忧郁了许多。家里父母十分忧心,只好时常劝她外出散心,常常体贴照顾。她见父母这般担心,暗自里觉得自己当真不孝顺,不免对赵守诚愈发厌恶,决心要同他分说明白。

    那日想来是闹得颇不愉快,外人只听得办公室里高声争执,或有器物碎裂声响,而后女孩儿双目通红,泪水盈盈,快步冲出,而赵守诚坐在办公椅上,神色愤愤,连连冷笑。

    几日后,女孩儿被公司寻了个由头开除了,此后家中时有不顺。她父母作着小生意,因待人诚恳,处事公道,很有一批老顾客时常光顾,家里倒是颇有进项。然而赵守诚一个意思下去,自有人体察上意,要给这不知好歹的苦头吃。店铺常有无赖上门,工商局三番四次要求停业整改,资金周转不灵,还常常发生些小“意外”。女孩儿聪明伶俐,如何不知这是怎生回事,暗恨自己带累家人,眼中便不曾干过。眼见得事态愈演愈烈,纵是报警,也不过是推三阻四,她心下一横,索性拨了那号码。

    第二日一切平息,竟还有无赖地痞上门道歉送礼,家里人哪还不知女孩儿应了什么,顿时又气又恨,破口大骂之余,不免抱头痛哭。女孩儿反而平静,只道这也是命数,索性捱到那人兴趣过去,自然可以回归正途。

    不想这一待便是三年。许是投了赵守诚缘法,又许是得手不易,反而叫他舍不得,竟没有抛开手去。虽说时不时有旁人,但女孩儿每每提出要走,总叫他好一番折腾。

    到了年纪,自然要娶妻生子,承继家业。第四年时,赵家为赵守诚寻了个好亲家,乃是京兆杜氏的嫡次女,妩媚动人,大方得体,更兼有个得力的娘家。女孩儿原以为这回算是彻底解脱,谁成想赵守诚倒是贪心的很,妻子他要,可情人也不肯放手的。反正这般作为圈子里也不鲜见,他只有这一个,倒还算的上是克制了。

    女孩儿如何肯!她先前跟了他,便称得上是寡廉鲜耻了,如若同个有家室的男人在一起,那便是不要脸到了极点,她自己都要骂自己无耻了。却不想这档口查出怀了身孕。这孩子来的不凑巧,赵家是不肯要的孩子多得是,杜家这门亲却是丢不得。女孩儿被赵守诚催逼着去堕胎,恨不得一刀捅死了他,与他这孩儿不过是个祸根,与女孩儿来说这孩儿却是自个儿的骨血,哪里下得了这狠手!赵守诚强压着她去医院,她暗自筹划大半个月,虚与委蛇,半路上寻个机会跑了,因到底有几个至交好友,又提前准备了银钱物事,东躲西藏,餐风露宿,连往家里打电话也不敢,颠簸了大半年,在异地生了个女婴。

    说到此处,淮安心底滋味当真是复杂难言。那个女孩儿,他知道那是谁,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外婆李淑贞,而那个瘦弱的女婴,就是他的母亲赵婉晴。赵婉晴对这些往事绝口不提,直到她因病去世,顾淮安带着她的亲笔信和遗物来到顾家,慢慢查出这段故事,下定决心要为这两个被赵家和顾家辜负的女人讨一个公道。今日,他听着那些外人们的流言揣测,心底一时暗潮汹涌,难以平复。那两个无辜受罪的女子,纵他后来与赵、顾两家敌对,叫那些人付出了代价,但是如何又能偿还她们被耽误的一生呢?

    这时,白鹤轩洗了手出来了,喊袁闻天去端菜,袁闻天自是乖乖去了。时至中午,故而菜色也颇为丰富,顾忌着淮安病才好了一些,便不见什么大鱼大肉,都是些清淡小菜。枣儿熬的粳米粥,煮的软烂,正好下口。一份鸡汤氽海蚌,汤清如水,色鲜味美,回味无穷。

    一份雀巢香螺片,摆成个牡丹花的样儿来,极是漂亮。一份清蒸加力鱼,嫩滑甘美,醇香鲜爽。且有“扳指干贝”“龙身凤尾虾”等菜,皆是酸甜适中,细嫩鲜滑。淮安口味偏甜喜淡,白鹤轩平素饮食随他,也少不得改了习性,这会子下厨,做了满满一桌闽南菜来,教淮安胃口大开。

    三人也不分什么宾主,随意落了座,只“食不言”的规矩到底还要讲的,故而席间无声,直到餐后,仆人来收拾了碗筷,三人便捧了茶盏慢慢啜饮,说些闲话。这话头儿又转回到先前,白鹤轩乃是白家嫡系,知晓的更多些,便道:“赵老三这事儿做得真不地道,没谁看得起他。把人逼到那田地,还是对着个弱女子,不是个男人。说起来,那会子李小姐逃亡的时候,赵老三还遣了人去追,父亲正巧从国外回来,因事情闹得颇大,他也听说了,他生性刚强,最看不惯这等行径,便叫人拦下了,还命人去请了赵老二来,要他好生约束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免得日后为他拖累。赵老三一向畏惧自家兄长,这才罢了手。”

    淮安闻言,清亮眼眸璀璨如星,默默一转,凝望他许久,展颜一笑:“老爷子果然侠肝义胆,有豪杰气,乃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白鹤轩笑道:“他若是听了你这话,只怕要喜得睡不着觉啦。”

    白家老爷子是个颇有意趣的人物。他自幼金尊玉贵呼奴使婢地长大,骨子里却有种仗剑横行的豪侠气。他喜读那些个江湖话本,年轻时也曾与三教九流交接往来,因为人疏阔,襟怀傥荡,且身家厚实又手段了得,闯下偌大名头,也做下不少行侠仗义之事。

    如今白老爷子早已退位,然不耐烦老宅那些个勾心斗角打机锋的族人长老们,在自个儿的独乐园闲居,与友人钓鱼下棋、听戏品茗,或是外出游玩,遇到不平之事便伸手管一管,实在惬意。当初白鹤轩久不成婚,急煞一干族老,要白老爷子出面压一压,白老爷子便不以为意,直言现今儿白鹤轩才是族长,又早就成年,要过什么日子只看他自个儿的心意,何必强拘着他,且随他去。后来白鹤轩带了淮安进京,摆酒过继,又闹了一回,白老爷子只过来看了一眼,笑了一笑,给了淮安一串前朝红珊瑚十八子寿纹手串,乃是好生在佛前供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嘱他带在身边。这手串这会子就在淮安腕子上呢。老爷子颇喜淮安,见了面儿便有数不清的话儿说,常常能多在家盘桓几日,在外游玩也常常惦念着,好吃的好玩的自个儿瞧中了,也不忘差人送一份儿给淮安,白鹤轩这亲儿子倒退了一射之地了。

    说到白老爷子,淮安便很有些想念,便问:“老爷子可还好?我好几天没去看他啦,想得很,明儿个咱们去他那儿罢。”白鹤轩却摇头道:“怕是不行,他前儿个打电话给我说想同凯风叔去九华山玩呢。”白老爷子生性随心所欲,想到便做,白凯风又对这大哥言听计从,这会子只怕已经在去九华山的路上了。

    眼见得到了午后时分,白鹤轩便亲压着淮安上楼睡觉,又唤袁闻天去了书房,中间隔了一个淮安,两人也无甚好谈,干坐了一阵子,白鹤轩到底压下心底火,缓声道:“淮安少年心气,好玩儿也是有的,我到底不能时时照料他,你既有这份心,可要好生陪他,衣食住行样样儿都要精心,不准叫他有半点儿不顺意的。”袁闻天忙道:“那是自然”白鹤轩却不管他,冷声道:“淮安脾气上是任性了些”这话儿袁闻天哪里敢应,笑道:“淮安这般的风姿不俗,性情温柔体贴,聪慧过人,满京城里是寻不到第二个的。我得天之幸,能够亲近他,那是天大的福分,自然应当好生服侍,断不敢有半分儿懈怠的。”白鹤轩看他不顺眼,但这话儿确实入耳,便难得给了他一点笑模样,又道:“淮安可不止你一个伴儿,你是知道的吧。”他盯紧了袁闻天,只看这小子心底怎么想,若是敢有个不服气,立时就大扫把赶出去,再给淮安找个好的。袁闻天只被他看得背后丝丝儿冒凉气,当机立断,赌咒发誓:“只要白家主能教我一辈子跟在淮安身边,我便心满意足。我能够得淮安青目,已经是不敢想的殊恩,更多的那是绝不敢贪图半分的!此言若有假,只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又道,“日后白家主但有吩咐,在下无有不从!”

    白鹤轩冷哼一声,不再看这滑头小子,只觉得愈看愈是面目可憎,挥手叫他滚了。眼见管家领这小子出了留园,他出了书房,负手立在阳台上远望那满园葱茏,一池碧水,心底当真百味杂陈。

    要说不甘心,那定然是有的。他得了淮安,已过了五年,却只觉得是恍惚之间罢了。当初是怎生看上这小混蛋的呢,他竟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记得那一日他去金陵办事,车子开过那雁栖湖,时值黄昏,日影西斜,天际一抹艳红云霞,绵延万里,湖畔碧树成荫,对影自怜。那少年人穿着简简单单白衬衣,拿着书,远远走来,袖子挽到肘间,露出半截白玉一般的手臂来,看见他们,点头一笑,所谓濯濯然如春月柳,不外如是。他凝望片刻,直到他走过拐角,消失不见,依旧不能回神,心跳犹如擂鼓,几乎不能呼吸,仿若十几岁少年郎,一夕之间遇见了此生挚爱,那种欣喜激动惶恐不安,不可言说。

    他费尽周折带了他回来,朝夕相伴,然而却不能解他忧愁。虽说淮安纵情任性,好似全无烦恼,然白鹤轩何等人,与他这样日日相对,体贴入微,怎不知这少年人心底藏有心事?可惜纵是百般打探劝慰,亦不能得知,更不能消解。且白鹤轩还有一桩苦楚,他如今三十有二,淮安却还是十八、九岁少年人,待到日后,他只怕要比淮安更先行一步,留自家宝贝儿在这世上孤零零一个无人照顾。他既有这顾虑,便早作筹谋,认了淮安作儿子,好在自个儿咽气后叫淮安名正言顺接管自个儿留下的一切,又担心他没个如自己一般知情识趣的体贴人相陪,寒时无人添衣饿时无人喂饭,想到凄凉处真恨不得哭几场。想着宝贝儿多几个玩伴儿也好,也能哄得他开心,故而纵使心底百般酸楚纠结,也按捺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话说写这一章的时候简直思绪泉涌啊,难道是因为高中狗血言情看多了的原因吗?

    ☆、第 9 章

    淮安睡得颇不安稳,梦中往事频频出现。

    他似是坐在顾家那处大宅的客厅沙发上,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却愤怒地握紧了手,垂着头,听着对面漂亮女孩儿的讥讽:“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和你妈一个样儿!明明是赵家赶出来的私生女,还充什么大小姐的款儿!到底不是咱们顾家养出来的,也不晓得规矩,拿出去只会丢人现眼!”他不服气地要骂回去,他的父亲顾其琛轻飘飘地投来一个眼神,责备道:“妙仪,好好讲话,一个女孩儿,说话可不能这么难听。”

    一转眼,他又坐在自家那栋小楼房前的小凳子上,脸上手上都是伤痕,背带裤的膝盖上擦出了一个口子,露出带着血丝的皮肤,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听着远远跑开的小孩子的嬉笑声:“赵淮安是个野孩子!”“没爸爸的小野种!”“不和他玩!”他捡起石头扔过去,没有砸中,忍了忍,终于哭出来了。坐到天黑,妈妈回来了,看见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赶紧给他上药,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妈妈抱着他,亲他哄他,妈妈的怀抱真温暖啊,又叫他哭了一场,哭到睡着了。

    一个又一个画面在切换,妈妈死了,他拿着信上了顾家,亲子鉴定,他被一群人冷嘲热讽,他和他们你死我活的争斗,顾其琛在急救病房里罩着氧气罩昏迷不醒,高速公路上一辆大卡车迎面而来

    他惊醒了,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四周环顾并没有一个人,静悄悄地一片死寂,他一时间竟顿住了这是哪里?他四下巡视,对上一面镜子,镜子里少年虽然神情困惑脸色苍白,依旧俊雅风流不同凡俗他恍然大悟,这是自己。记忆迅速复苏,他拥着被褥怔然无语,那些刻意不去回想的过往似乎一夕之间潮涌而来,全然不肯放过他。

    当初李淑贞在外漂泊,生下女儿李婉晴后依旧不敢回家,只能偷偷和父母联系,打听到自从她离开,赵守诚犹不死心,三番四次上门来,软磨硬泡,各种手段使了个遍,非要寻到她的下落,父母不堪其扰,虽死不松口,却因经受不住他的纠缠,憔悴得不成样子。他那个未婚妻,出生名门望族,本不把她这么个玩意儿放在心上,但见赵守诚这般殷切切的模样儿,也有些恼,发话下去,又是一番折腾。这下牵连甚广,李家人个个怨声载道,把李淑贞好一番埋怨,便有些不中听的话传出来,李家二老心里内疚,兼之这事儿本不体面,也是抬不起头来。

    李淑贞手里头钱财本就不甚多,生产加上调养花去一些,婴儿要好生看顾,又花去一些,在外生活,柴米油盐房租水电哪样不用钱,一时竟不剩下什么了。她带着个孩子,却还要为生计奔波劳累,心里记挂着家里人,知道自己竟连累了一大家子吃挂落,又气又急,竟又病了一场。这一病可不得了,前些时赚的钱都赔了进去,却还是不够,只能回家硬生生挨过去。那一遭儿,女孩儿才晓得什么叫做贫病交加,什么叫做生活艰辛。

    她挺了过来。为了赚钱,她寻了不少活计来作,她到底是大学文凭,又实打实上过班经过事,手底下硬实,又肯吃苦,虽然为了照顾小孩时间上总是不凑手,但是有了些钱请了人看顾,倒还能应付过去,渐渐地竟然也存下了一些钱。她再暗地里打听,知道赵守诚到底不耐烦,又寻了个新欢,去的少了。杜小姐忙着□□未来夫婿,也不再理睬李家,抬抬手放过去了。只是父母亲记挂女儿,日日思念,因事情闹得大,家乡风言风语,传得很不好听。李淑贞只能悄悄安慰父母,待过去几年,事情平息了,她再不声不响回去,只当是她去了外地上班就是了。

    然而,话是这般说,生活却还是万般难。且不说单身女人带着个小孩儿,没个丈夫可供依靠,要遇到多少闲言碎语,等到婉晴长到两三岁要上幼儿园,却又遇到麻烦。李淑贞逃出来时虽没有忘记带上身份证户口本,却还是个未婚女子,没有结婚证,却又如何给小孩儿上户口呢?小孩儿没户口,那就是个黑户,日后在社会上可就备受歧视,处处受气,连幼儿园都去不了。

    好似老天爷终于怜惜了她这一回,她遇到了心目中的那个人,诚恳正直、温柔体贴,两个人好好儿谈了一场恋爱,结了婚。把双亲接到了自己这儿生活,承欢膝下,好好儿孝顺。但是,她的运气总是不能持久,仅仅三年,男人出轨了,他的温柔体贴,给了她,也给了另一个女人。顾淮安看过母亲的日记本,知道当时还是小女孩儿的母亲目睹过怎样的场景: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上了门,光明正大要求一个名分;夜晚两个人默默相对无言,没有争吵、哭泣、叫骂,只是尴尬的沉默和疲倦;一天又一天,外婆穿着高跟鞋,化着妆,平静微笑,却躲在卧室里悄悄的流泪,被母亲看见,还强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

    他们离了婚,赵守诚和那个男人彻底地毁灭了女孩儿对爱情和婚姻的全部憧憬,在以后的数年中,李淑贞陆陆续续谈过数次恋爱,却再也没有结婚,而早年的颠沛流离和艰辛困苦埋下了病痛的种子,这次婚变又过多消耗了她的心力,李淑贞的生命在三十三岁走向了终点,那时,母亲赵婉晴才七岁而已。

    她在去世前几个月已经有了预感,把女儿托付给了自己远在家乡的父母和数年间结识的好友,李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真是哀痛欲绝,一时间也老了好几岁。谁知厄运并未过去,这几年赵守诚和杜小姐结了婚,却一直没有小孩,虽然赵守诚依旧风流不改,但是情人来来去去,却始终没能传出哪怕一个消息来。赵家和杜家都有些担心,两个人也悄悄儿让私人医生检查过,都没有问题,只能说是缘分未到罢了。家中催逼得急了,赵守诚倒又想起了那个流落在外的骨血来了,忙让人去寻,这回赵家倒重视了,不管是不是正室嫡出,好歹是赵家的血脉。这一找,自然就找到了李家二老那儿。赵家毫不客气,一开口就是要把赵婉晴带回去,言辞之中一派高高在上的傲气,倒好像不是夺人子女而是施舍给人一个天大的好处似的。李家二老自然不肯,奈何势单力孤,却是抵不过赵家势大,更扛不住李家其他亲戚你一言我一语的威逼利诱。李淑贞那几个好友有心相帮,赵家一声招呼下来,寻了几个由头好生整治,也只能退让。一番动作下来,李家二老只能眼睁睁看着懵懵懂懂雪团儿一样的小孙女被带走,哭得老眼昏花,却是无可奈何。

    赵婉晴被带走了,也没个正式的名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养着。佣人们称呼她一声“小姐”,却是打心底里看不起她。小姐,哪个小姐呢?外室生的私生女罢了,父亲不看重,正房也容不下,不过是没个亲生儿女所以权作安慰,一旦有了亲生的,定是要赶出去的。外面儿但凡是有些名头的人家谁不清楚她的底细呢,日后也嫁不了什么像样的门第,这样的小姐,谁还放在眼里呢?人人这样想,赵婉晴的日子可想而知,虽说衣食无忧杜小姐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倒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小娃娃,但是私底下佣人们的冷言冷语,明里暗里的嘲笑作弄,周围众人的漠然以对,都叫她迅速成长起来,褪去了稚子的天真。

    十几年光阴倏忽而过,这些年里,李家二老去世了,杜小姐有了自己的孩子,赵婉晴长成了风姿绰约的妙龄女子,然后,她恋爱了。

    不同于母亲李淑贞,赵婉晴因打小不受重视的缘故,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自然要识一些眉眼高低,更要放宽心性,自然而然,养就了一副随分守时、清冷豁达的性子。她一向沉默寡言,从不出头,在赵家同隐形人一般,几乎被旁人遗忘了。待到十□□岁时候,她念高中,赵家却像是一夜间想起了还有这么个女儿一般,要拿赵婉晴去联姻。说是联姻,同卖女儿也没什么两样了。同赵家结亲的人家是个暴发户,家里做的生意与暗地里一些事儿有些牵扯,见不得光。原本,这样的人家赵家是正眼也不会瞧一下的,奈何这会子赵家独独一个赵守拙还算有些能耐罢了,其他的子弟,不过是吃喝嫖赌上有些本事,叫他们做事,那是白日做梦,何况赵守拙也已经独木难支了。幸亏赵家还有些名头能够卖钱,百年世家的名声唬得一大帮子暴发户想借此攀上些关系,由此跻身上流社会行列,联姻,就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买卖,出一个女儿,就有数之不尽的钱财,这样的好事为何不做?嫡女,自然是不肯的,杜小姐哪里舍得叫自个儿养的如花似玉的宝贝儿去那等人家,便想起了这个碍眼的外室子。

    赵婉晴怎么肯?她骨子里有种李家人的倔强和傲气,如何能让自个儿像件货物般任凭人买卖!然而逃,怎么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哪个肯为了她,得罪赵家这等世家呢?

    就是在这个时候,赵婉晴遇到了那命里的冤家,前世的孽债,顾其琛。

    赵婉晴比起母亲李淑贞要好的,大概就是她是真真正正谈了一场恋爱,她虽性情沉默寡言,却并非不曾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刻,也曾梦想过遇见一个心意相通的可爱少年,而顾其琛就是那样一个少年。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他们相遇了,然后相爱。他们骑着车从山坡上冲下,快乐地大笑;他们混迹在酒吧里,喝酒、跳舞,情意绵绵地拥吻;他们在图书馆里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慢慢翻着书,却并不看,而是握着手相视而笑,窃窃私语。顾其琛带着她经历了从前从未经历过的一切,那真是一段愉悦轻松的时光啊,无忧无虑,平安喜乐,蜜一样的甜,阳光一样璀璨,而这一切最后却终结于一个早晨。

    那一个早晨,和平常一样,赵婉晴起床做了早饭,顾其琛还未醒,赵婉晴就坐在床边,托腮凝视他英俊的面容,满怀着幸福和喜悦,当她打算给爱人一个吻来唤醒他时,一个电话,一个毁灭一切的电话打过来了,那边说,顾少,该回家了。

    于是,她知道了他隐藏的秘密,他的身世,他的家庭,还有,他的未婚妻。当然,赵婉晴并没有傻到立刻相信这一切,她选择了直接向顾其琛发问,她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他。

    顾其琛承认了,他承认自己是顾家人,他告诉她的姓名、过往都是谎言,他有一个未婚妻,打算到了年龄就结婚,他现在只是出来散散心,现在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当然,相处了这些时日,顾其琛还是对她有情分的,他问她,要不要跟他走?用一个女儿搭上前途无量的顾家,赵家必定会很乐意,不会不答应的。

    她拒绝了,看着面前神情平静举止雍容的少年,她觉得这几个月就像是一场梦,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心爱的少年,他死了,死在她吻下去之前。

    联姻的事情,赵家再也没有提起过,此后的日子平平静静流水一样滑过去了,然后,赵婉晴发现自己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他,顾淮安。

    母亲为何要生下他呢?母亲总是爱怜的称呼他“我的小宝贝”“小天使”,她从不抱怨,从不后悔,哪怕是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是带着笑意的,看着他的眼神,永远充满了宠溺和温柔,所以,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恨顾其琛,也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他带给母亲的,是那样深那样重的磨难。直到后来,翻阅母亲的日记,他才明白,对于母亲而言,她从未有过什么真正属于她的事物,亲情,早已失去,爱情,也已远去,友情,不曾开始,但是一个从她身体里分娩而出的孩子,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是真正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她如何能够拒绝呢?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深深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了。

    ☆、第 10 章

    发了一会儿呆,淮安收拾了心情,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八点一刻了。他穿衣洗漱,下得楼去,便一眼瞧见了大厅里的餐桌上,一支汝窑缠枝莲纹美人觚中,高低错落地插着十数枝鲜花,俱是今早儿才剪下来,精心摆放的,露珠儿都还在呢。而桌上还有一碗白米粥、一屉虾饺并一杯豆浆,尚冒着丝丝的热气儿,显见是一直待在灶上,听见他起床下楼的动静,方才端下来的。

    他心中熨帖,举筷品尝。白粥用的是熬了几个时辰的鸡汤,细细撇了油,又加了鱼茸、蔬菜,鲜香诱人;虾饺摆成贝壳样儿,摆得整整齐齐,一个个晶莹剔透,玲珑可爱;豆浆也是昨夜发好的上好黄豆,今早慢慢儿磨出来的,香醇可口;由此可见下厨人的用心。

    白鹤轩一大早便飞去了沪市,白家在那儿留守的几房人闹出了些事儿来,纵是族长也镇压不住,竟只能教他这个族长出面了。纵然如此,淮安也能吃出他的手艺,想是天未明时便准备了,更是感念他这一番情意。

    他用罢早膳,也不打算外出玩耍,自去阳台上看书。天气晴好,阳光温暖,倒让人颇有些昏昏欲睡。他一页页翻着书,脚下团着一只猫,尚可远望庭院中大树葱茏,很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忽的,管家上来通禀,道是有客上门了。

    若是寻常无关紧要之人,怕早就被门房打发了,能让管家白广志上来通报,想来是有些根底的。他便问道:“是哪一位?”管家犹疑半响,方才说:“是孔家的二少爷,道是今早儿出山了。”

    淮安不由失笑,他自是明白白广志的小心思。孔二少名唤孔黎昕,与他也有几分情谊的,因前些时入山修持,故而断了一应红尘俗事,不要说他了,便是自家亲眷都不曾有过只言片语,今日怕就是归家之时了。白广志跟随白鹤轩多年,个中关碍自然知晓得一清二楚,他与白鹤轩的情分说是主仆,实与朋友一般,眼下白鹤轩不在,他便觉得自个儿应当守好门户,哪里肯把这“情敌”放进来呢。

    淮安想起今儿的早膳,心底也正软着,便笑道:“孔二少才回来,理当先回家看看的。便说我今儿个身体不适,推了罢。”

    白广志情知自个儿这小心思被看穿了,不觉羞赧,念及孔黎昕的身份,也颇有些犹豫,思忖片刻,又道:“唉,孔二少难得上门,也不好这般推拒,叫他面上不好看的。”淮安也是由着他,便命门房放了人进来,自个儿去卧室换了衣服,下楼去了会客厅。

    等了片刻功夫,仆佣引着一名英挺青年步入,那人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却是仙姿玉彻,气度不凡,缓步行来时,身披霞光,灿然生辉,宛然神仙中人。淮安凝眸望去,不言不语,那青年也任由他注目,半响,淮安方才慨然叹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青年便淡淡望他,揶揄道:“汝这甜言蜜语,留待去哄汝那些美人儿罢。吾山中修持,亦知汝这些时日,左拥右抱,好不风流快活,想来吾这旧爱,早被汝抛之脑后了。”

    淮安笑道:“嗳呀,好大的酸气,哪儿来的醋瓶子被打破了?黎昕吾友,纵使我佳丽三千,然而与我知心相交者,终归只有你一人啊。”说罢便亲去握他的手,触手处温润细腻,恰如一方好玉,他软语道,“这些时日,我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为的便是思念你啊黎昕吾友。”又吟诗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纵然知晓他这不过是哄他,青年依旧心中喜悦,不由展颜一笑,当真是:三尺青锋雪光盛,万丈寒崖红梅开,极清也极艳,只衬得这滚滚红尘也失了颜色。淮安也看得呆了一呆,忘了放开手。青年愈发开心,展臂搂他入怀,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亲,而后只在他脸上颈侧反复磨蹭,不住轻吻,柔声道:“吾好想汝,昨夜月明如水,吾于月下独酌,念及汝,一夜不曾安眠,今日一早便出了山。往昔只觉得山中断绝红尘,正好修持,如今方知没有汝,实是难以忍耐啊。”

    他平素崖岸自高,为人亦是清冷,如今说出这些话来,句句出自真心,也不觉有何不妥,说完又道:“望舒,吾今日可否与汝共眠?”说罢,双目灼然望向淮安,隐有期盼之意。

    这话却是明明白白的邀欢了。孔家二少爷实在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物,他是孔老太爷的老来子,由孔大少一手带大,说是兄弟,实则和亲生父子也没什么两样,情分不可为不深厚。孔黎昕似是天生就喜好寻仙问道,于红尘俗事上漠不关心,只是一心修行罢了。他也颇有些天分在其中,谈玄论道、方术卜筮无不精通,举手投足间,俨然仙姿高华,令人顿生倾慕之情。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淮安原也是望而却步,不敢招惹的,谁知黎昕却自个儿送上门来,直截了当问他:“吾钦慕汝许久,愿荐枕席,与卿共赴鱼水之欢,结鸳鸯之好,卿可应允否?”

    淮安实是吓了一跳,然当时他也是没有笼头的马,当下就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两人便在黎昕的庄园里成就了好事。黎昕因着修道之故,从未有过情思,更不用说这等欢爱之事了,然他天资聪颖,又看过许多书画,倒也不生疏。他因疏离尘世,许多事便别有一番见解,行为举止上,也常常无拘无束、不同流俗,譬如这床帏之事,寻常人当有所避忌,然黎昕尝到了甜头,食髓知味,便一径索取,十分坦荡,也并不觉有何可堪羞愧之处。

    淮安深知他的性情,也不遮掩,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可真是”略一沉吟,低声道,“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若咱们寻个僻静处,好好儿说一说话儿?”这话的意思,自是允了。黎昕大为开怀,冰玉似的颊上浮现一抹绯红,愈发显得肤白貌美了。他径自握了淮安的手,两人肩并肩出了门,缓缓前行。

    穿过抄手游廊,步上白石甬道,两畔花木扶疏,香气浮动,院中假山上奇石嶙峋,层峦叠嶂。出垂花拱门,景色为之一变,一条小河蜿蜒而来,清可见底,两岸遍植桃树,正是花开时节,河面上落英缤纷,随波飘荡,游鱼嬉戏,竞相追逐。两人沿河漫步,且听鸟鸣幽幽,蝉声寂寂,只十指交握,时时相视而笑,或喁喁私语,不过是说些别后思念,述些情热衷爱之语罢了。

    ☆、第 11 章

    到得尽头,却见一处崖壁,小小瀑布自崖上轰然坠落,于崖下形成清清寒潭,卷起乱流如雪,而潭边碧草如茵,奇松如盖,怪石耸立,溪流自寒潭而出,曲折而去。

    两人觅得一处绿地,也不讲究,席地而坐。黎昕自袖中摸出一只镀银雕花小酒壶来,道:“去岁与汝埋了一坛子桃花酒,今日吾带了一些来,且共饮之。”他今儿个戴了白玉冠,着素色沙罗道袍,系碧色丝绦,坠了仙鹤衔芝白玉佩,端然正坐,当真是神清骨秀,凤仪如神,望之好似谪仙。淮安就爱他这股子仙气儿,忍不住就想撩拨他,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儿,他笑眯眯道:“好呀,不过得好友你喂给我喝才成啊。”

    黎昕轻轻“嗯”了一声,就去摸杯子,可偏偏淮安往他怀里一倒,叫他赶紧接住了。可这小混蛋却还不安分,凑到他耳边低低的笑,一只冰凉凉小手儿扯开衣带拉开衣襟,肆无忌惮地往里面摸。黎昕蹙着眉,却只伸手环着他的腰身,由着他动作。

    淮安忽然笑道:“好友啊,你若是成了仙,如何还能和我这凡人享受这人间乐事呢?”黎昕垂眸望他,只见这小小少年郎含着戏谑顽劣的笑意,躺在他怀中,眼底的神情纯然又无辜,好似不解世事的稚子,全然看不出他正在行的乃是那等淫、秽事。黎昕也不去回答他,只俯身逮住那红艳艳唇儿,先是辗转亲了个够,又探出舌去,在那内里反复搜刮吮吸,只把那琼津蜜液饮得干干净净,方才肯罢休。待抬起头来时,少年郎伏在他怀里,一手攥着他衣襟,一手被他压在腰腹间,水润润眸儿里泪光点点,无力喘息,看得他心火丛生,探手扯开他衣袍,握住他腿间那光滑可爱的物事,弯唇低笑:“吾友,纵吾成了仙,也定不肯上天庭去,必要和汝待在这人间,做这极乐之事方才好啊。”此时,他仙姿瑰异的容颜上浮起的笑意,含了几分媚惑,几分邪气,好似端坐九天之上的神祇沾染了情爱欲念,堕落为妖。

    纤长白皙的手指握住那物事,熟稔地拨弄着,唇舌在脖颈处舔吻噬咬,留下斑驳淤痕,淮安靠在他馨香怀抱中,仰着脸,双目微阖,不住地喘息呻、吟着,忽然一声吟叫,泄出精来。

    浊液沾了黎昕一手,他全不在乎,反放到唇边,伸舌慢慢舔舐,竟是吞了个干净,一壁舔,一壁去看淮安。淮安懒得动弹,笑望着他,忽而道:“嗳呀,好友,看来你不是仙人,乃是山中修炼千年的狐精,来吸我精气来了。”

    黎昕瞟他一眼,“嗯”了一声,淡淡道:“那好友汝让不让呢?”淮安便笑:“哈,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为了好友你,莫说是区区精气,纵是性命给了你,又有何妨呢?”黎昕虽知这不过是床第间调情的玩笑话,当不得真,却也忍不住怦然心动,呼吸都是一滞。他随手脱去衣物,扔至一旁,跪坐于地,探手到后、穴处慢慢揉动,而后跨坐在淮安腰腹处,慢慢吞入。淮安倚树而坐,由着他上下起伏,只觉胯、下那物事没入一处温暖湿润之所在,那处肉壁时紧时松,恋恋不放,却教他好生享受。黎昕却稍觉不足,拿起他两手凑到唇边,一壁动作,一壁探舌去舔,自粉嫩嫩指甲,到水葱儿似的手指,一一舔了个遍,便是连指缝都不曾放过的。淮安抽手握住他腰身,把他压在绿草上,大力冲撞起来,齐根而入齐根而出,弄得黎昕两腿死死缠住他,张口胡乱喊叫,一会儿是“相公”一会儿是“哥哥”,一会儿要“快些”一会儿要“慢些”,更有些不成句的淫词浪调,咿咿呀呀。待到淮安泄在他体内后,黎昕却不许他起身,两人抱在一处,躺了片刻,方才松开。

    淮安看那浊液从后、穴流出,笑道:“好友,若你是个女子,这许多精气,十个八个孩儿也生出来了。”黎昕穿了衣袍,闻言只望他一笑:“吾倒情愿是女子,便可为汝孕育子嗣,绵延后代。”淮安不意他这般说,心底也是一荡,伸手捉住他手,在唇边落下一吻,笑道:“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好友,咱们下辈子定要瞧准了投胎,我为男你为女,凤冠霞帔洞房花烛,做一对长久夫妻。”

    黎昕遐想片刻,悠然神往,轻声道:“好,下辈子咱们定要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而后顺顺利利成亲,好好儿过日子。到时候咱们情投意合,互相扶持,生几个孩儿,把他们养大,叫他们成家立业,等到老了,你先走一步,我就随后跟上,不叫你等我。”淮安含笑听着,心底亦是欢喜,笑道:“那你可要瞅准了投胎,可别又投个男胎,咱们就只能做兄弟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耍了半日花枪,淮安躺在黎昕腿上沉沉入睡,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一道声音近在咫尺,悠悠响起:“淮安,淮安”那声音恁的熟悉,似乎故友重逢,竟一时记不起是谁。

    那声音却道:“淮安,时间不多啦,你要作出选择。”

    “选择”他喃喃自语,不解其意。

    “留下,或者回归。”那声音回答他,带着温柔和纵容,“无论是什么选择,只要是你本心所指,我都会尊重你。”

    他不知为何,分明是梦中,却异常笃定这声音说的是真的,便问道:“回归,归去何处?”

    “现实。”那声音小心翼翼地道,“你知道的,你到这儿来之前,是遭遇了车祸,那时候你的身体已经死亡了,存活的只是你的灵魂而已。”

    灵魂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么,是谁保留了我的灵魂,投放到这里呢?”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回答道:“岑弘文,你的大学同学,他一直关注你,对你的去世悲伤不已,他与我们做了交易,付出了一些代价,让你的灵魂投入到了这个小世界。”

    岑弘文?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他很快想起那个大学时和他一个社团的小个子男孩,瘦弱,安静,清秀的脸庞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他的眼神永远专注而炙热,然而,大三时岑弘文便出国了,并很快断绝了联系,再也不曾见过面。他断然不曾想过,竟是他,让他得以继续存在。

    他会付出什么代价呢?淮安沉吟不语,想了想,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那声音笑了笑:“放心,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对于我们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所以我们只让他延长了工作时间罢了,对他来说,也就是增加了一点工作量,不算什么大的代价。嗯,现在的情况是,你的灵魂和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已经同化得差不多了,所以面临着两个选择,”他解释道,“你应该有感觉吧,在这个世界你非常容易成功。这是岑弘文为你争取的一个嗯,用你们的话就叫金手指吧,我们调高了你的幸运值,或者说给了你很多气运。有了这个,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一切。”

    淮安轻轻点头,并不说话,等他讲下去。那声音继续道:“你其实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天道自然会有所排斥。不过你和这个世界的顾淮安是同一个人,所以排斥并不是很强烈,同化起来也就容易得多。在不久前,同化已经趋近于完成了,因此必须要做出选择了。你可以留在这个世界直到自然死亡,然后就会和这个世界的人一样,进入到轮回转世中,那样你就是彻彻底底地融入这个世界了。当然,你也可以加入到我们之中,成为我们的一员。”

    “你们?”淮安敛眸沉思,问道,“你们是谁?做什么的?加入你们,有什么好处?又需要付出什么?”

    那声音轻笑道:“你听说过时空管理局吗?我们就是类似的机构,主要是管理这些小世界,使它们正常运转,不至于崩坏。加入我们,你可以通过工作获得各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延长自己的寿命,而且进入各个世界也是一种不错的经历。当然,你会失去你现在的生活,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了。”

    淮安久久不语,那声音体贴地道:“你并不需要现在就做决定,我只是告知你一声而已。三个星期后,我就会再来找你,到时候你就必须要给出答案了。”

    耳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睁开眼睛,看到黎昕清远的微笑,天光灿烂,从树荫中倾泻而下,照在他的脸上,如此静谧。

    他忽然心生怅惘,以手遮眼,轻轻一叹。

    ☆、第 12 章

    两人离了猎场,淮安便斜睨着顾维桢,也不做声,似是在问他“且看你带我去哪儿”。顾维桢如何不懂,吩咐:“去黄老四那儿。”又取了点心蜜饯来,道:“饿了罢?且吃点子垫一垫。”

    淮安见俱是自己爱吃的,笑道:“你记得倒清楚。”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块,也取了一块儿递到他唇边。顾维桢张口吃了,却碰到他手指,一并含在嘴里,却并不吐出,只舔了又舔,望着他笑。顾维桢乃是英气勃发、顾盼自雄之人,偏眼睛生的极好,乃是一对儿丹凤眼,眼角上弯,带了那么一点子媚意。他也是个顽主,这会子正襟危坐,一派端肃自矜,俨然大将风范,却,红唇微张,含着一根纤白如玉的手指,凤眸带媚,又好似那大妖大魅。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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