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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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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妄纪 作者:風黎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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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妄纪》作者:風黎

    文案:

    离妄大陆,修仙者无数,只求证得大道。

    离华一脉据中洲为天下尊。

    帝子囊血射天,上天降下神谕。

    遣神子持离妄剑临世。

    帝子失德,万族共伐。

    四域一洲,天下谁主?

    传言,一卷离妄功法,佐之四域之宝,便能得道成仙。一时间天下争夺,遂成乱纪。

    众生以神为信仰,然而神子临世,不为创生,只为毁灭。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柏念,宫明晔┃ 配角:怀楚,青冥 ┃ 其它:四域一洲,神子,修真

    ☆、楔子

    离妄纪一万百八十年,诸神遗弃离妄大陆而去。

    天下分裂成四域一洲,南灵什刹,北海业天,东莱仙境,西圣墓山分据四地,然而终究是以中洲离华一脉最为强大,故而其自称帝子,使得四域俯首称臣。

    离妄纪一万六千九百年,帝烈以二十八岁之龄修到分神期,日趋骄傲自满,行囊血射天之事,被一道天雷直接暴死。神庙降下一道神旨:百二十年后,神子持离妄剑降临人间。

    子帝文继位,离华一脉渐衰,四域动荡起。

    帝文死,帝湘立。恐神之谶言,下令诛杀天下婴儿。

    “太过分了!帝子失德,天下应当共伐之!”砰的一声响,那从中洲传来的书简被狠狠地投掷在地上。一个青年男子一身玄袍,衣襟上绣着日月星辰的纹路。在大殿中打着转,面上满是恼怒。“我们东莱难道要交出婴儿么?”他猛的回身,眸子盯着上座的那位白衣女子。

    “其他三域呢?”手指扣在了玉椅上,发出了笃笃的响声。宫明晔一手撑着下颐,眉目间尽是慵懒之色,仿佛只是发生了一件小事一般。

    “还没有动静。”男子沉下气,朝着坐上人一拱手说道。

    “这不就好了。”伸了个懒腰,眸子里头酝酿了几分潮湿的水泽。捋了捋垂到了胸前的长发,宫明晔站起身来,长裙拖曳在地上,腰间挂着的一块美玉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摆着。“宫修,你还是太急躁了些。你不知道么?中洲已经出现了一个人,自称是神子。谁说的,神子入世只能因婴儿的样貌呢?我想啊,其他三域都派人前往中洲了,我也要亲自走一趟,这东莱就交给你打理了。”

    去中洲做什么呢?其中的目的是不言而喻的。离华一脉注定衰微,要不是宗庙里还有几个大乘期的老东西压制着,四域恐怕早就反了。那老东西们虽然是隐世不出,可都是观望着这离妄大陆的一切动静呢。

    一把古朴的剑,用灰色的布条紧紧包裹着,背在了身后。

    行走在那黑色的深林里头,一轮幽冷的圆月挂在了树梢,森森的树木丛里几点幽蓝色磷火光芒闪烁。耳旁风声呼啸,像是猛兽的嘶吼。藤条不停地延伸生长,缠上了那千年古木,在肉眼难识别的境况下,进行着一场明争暗斗,墨绿色的汁液流淌下来,最后变成了绿气蒸发。似乎闻到了新鲜的人血的味道,缠绕在了老树上的藤条开始缩回,老树根也从潮湿的泥土中拔了出来,起起伏伏。绿色的,灰色的藤条枝干,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柏念低着头,眸子里面精光闪烁。

    身后背着的剑在嗡嗡的震动,似乎下一刻就突破布条,一展其锋锐之气。

    柏念安抚似的摸了摸身后的剑,面上流露出一股子明媚的笑意。

    漫天而来的烈火,像是要将一切都燃烧成了灰烬。藤条和老树根窸窸窣窣的动着,细细聆听仿佛还能听到它们那痛苦的尖叫。柏念站立在火光中,仰头看着那原本黑沉此时却被火光照红的天际。火舌丝毫灼烧不到她的衣裙,在她三尺之外就避开了。慢慢地旋身,她看见不远处一位白衣女子冷凝着眉目。

    眨了眨眼,柏念穿透火光向着她走去。而那人就像是一道虚影,你到了这头,她又出现在了那边。柏念笑容僵住了,她停下了脚步,低头沉思。撤开了周身的气场,一瞬间火光就像是一条巨龙一般,要将她整个人彻底吞噬。强劲的寒气掠过,再抬起眼,她已经被白衣女子揽在了怀中。与那人满脸怒气不同,她的唇边弧度扩大,笑容越发的明媚耀眼。

    “明晔,好久不见。”

    宫明晔一把推开了她,却是冷冷地嗤笑一声。

    “我该叫你柏念?还是神子?”

    ☆、往事不可追

    “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唤我做念儿。”柏念站稳了脚步,丝毫不忌讳宫明晔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往日一般,她向着宫明晔伸出一只皓白纤柔的手,笑道。

    啪地一下,柏念的手被人打落。宫明晔将手缩回到了袖子里。凝视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少了几分婉然柔和,多了几份凌厉。上襦交领,长袖短衣。裙幅下边缀以一条花边,作为压脚。以暗黑色为主的裙幅腰间有很多细褶,行动起或风吹来便如水纹一般。一条红色的丝带编织成的宫绦中间打着结披垂在地,中间还缀着一块色如月华的玉珏。

    “我还是原来的那副样子。”宫明晔看得认真,柏念勾唇一笑,将她从深思中惊了回来。

    抿着唇面上划过了一丝懊恼。柏念不知几时又重新走到了她的身边。

    被火焰笼罩的林子里头,只是燃烧林木发出的霹雳啪里的响声。

    “通灵镜呢?”声音如玉石相击一般泠然动听,然而语调像是寒潭冰窟,在这片灼热的环境里头,冷得让人发颤。

    四域皆有镇派之宝,南灵什刹舍利子,传闻乃是佛陀坐化而成。在北海业天,则是离魂珠,而西圣墓山有束影玉,她们东莱仙境便持着通灵镜。这四物都有通阴阳,变生死之效。通灵镜早就消失在东莱十二楼阁里头,里面封存的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罢了。

    除了宫明晔,就算是东莱的那些个长老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柏念,通灵镜在何处?”宫明晔又寒声问了一回。

    “我不能还你。”沉默了一会儿,柏念回答道,“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你又瞒了我什么事情?你是料定了我会一次又一次原谅你么?”

    “你恨我么?若是恨我,直接拿了我去中洲,告诉帝湘,我为神子,将我绑缚在铜柱上,一把火便可以烧成灰烬了。”柏念的神情未变,从她口中说出了这般话,也是悠然自得的。一双黝黑深沉的眸子,像是能够看破世间一切玄机,一眼便直入人心。她的手抚上了宫明晔的面庞,杂着几声赞许,“如今你已经是出窍期,修为倒是比我离开时候精进了不少。”

    “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至今无法看破你的修为。”

    “我说我气海里头空空荡荡,你信么?”欲证大道者,化虚为实,以无生有,引天地之气为己所用。

    “我信不信,你在乎过么?柏念,你没有心。”宫明晔一把拂开了柏念的手,再不贪恋那点余温,飘然后退几步,一道火焰隔开了两人。柏念没有前行,她的唇边勾着笑容,一转身踏着那重重的火光前行。那离去的背影一如曾经,义无反顾,绝无回头之意。

    东莱仙境,远居海上。四面弱水环绕,就连一片鸿毛也不能够浮起。四域之中,唯东莱呈出世之姿。山川池泽,神药百种。亭台楼阁林立,画栋飞云,珠帘卷雨,常年云雾蒸腾,如至仙境一般。

    东莱领主居住在东莱岛中心的东莱宫。这边的宫殿都是依山而建,缀于旷远重山间,如同在画里一般。或亭或台、或墙或石、或竹或树,半隐半露。老树极纡回盘郁,看须几人合抱。亭榭窗栏,竹篱茆舍极其幽静。有一座白塔,金顶缨络,直冲云霄,殿角红墙松柏掩映,名曰十二楼,里面放置着便是东莱至宝通灵镜。

    入东莱须从南灵什刹借道,须逢月半时候由海客浮舟载入。不然外来人,任你有滔天本领,也进不得东莱的领域。因而这四域之中,唯有东莱仙境最为神秘,几乎近于神道。

    十年前,宫明晔初登领主之位。这东莱领主之位,世代从宫家中选举,执三十年之权再让后贤。东莱仙境有长老会,宫家子弟还需要受长老会保举,才能够成为领主。这样还不够,成为领主还需斩妖证道。只是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折损在那些妖物手中。

    宫明晔要斩杀的妖物名曰修蛇。长数十丈,青首黑身,已经修成了灵智。修蛇在弱水之中翻腾,往来的浮舟都被其吞入腹中,就连一些东莱岛的修真者也都被其所害。宫明晔只有灵寂期的修为,其实在宫家子弟中,比她强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四长老偏生定了她。背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就算前方是一条死路她也要往那边闯过去。

    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宫明晔袖手立在了弱水边,远天和大海连成一色,风平浪静不起一丝波涛。外人不得近,可是东莱的子民却不畏惧这弱水的。

    忽然起了轰隆的响声,像是天边猛然劈下了一道雷暴声。阴云开始弥漫,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要将一切都吸食进去。怪物的尾巴隐隐浮出了水际,恶狠狠地一扫荡,便是冲天的风浪。

    宫明晔拔出了长剑,迎风踏浪。修蛇的脑袋从水底下钻了出来,口中还撕咬着一只巨鲲。盘踞在了水面上,巨大的眼睛如同日月一般,只是散发着的是一种幽绿诡异的光芒。漆黑的蛇身上,长出了一道道鳞片,尾巴上长着坚硬的肉刺,已经生出了四只脚。一切都昭示着这条修蛇即将化蛟。

    修蛇一点点的将鲲鱼吞入了腹中,张着嘴呜咽声如同雷动。它的双目一瞬不移的望着宫明晔,伸出了两只前爪,随意的便扫出了一重重的风浪。

    远比长老们说的危险凶煞,宫明晔有一瞬间在怀疑长老们所安的心思,是不是就为了置她于死地?咬着牙也得提剑而上,剑光初如白虹贯日,瞬间变化成千万道朝着修蛇身上侵袭去,竟然丝毫未伤。只是多多少少有痛意,修蛇的狂性被激起,劈天盖地的浪花一起冲向了宫明晔,泛着黑气的爪子也朝着她拍去。纵然身上满是天灵地宝,在那滔天的威压降下来的那一刻,宫明晔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条修蛇的对手。几乎是灭顶而来的,不杂有一丝生机。

    宫明晔一跃而起,长剑指向天际,从中破开了一道出口。只是下一瞬间,修蛇的爪子就拍在了她头顶。剑身出现了裂纹,震得虎口开裂,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像是被卸下了所有的劲道,体内的气丝毫凝结不起来。

    一阵悠扬嘹亮的笛声传来,时间像是忽然间被停止住。

    天光大变,海域被染成了血红色。宫明晔醒悟过来,压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修蛇的身躯上燃起了一片青色的火焰,一位玄衣女子手持着玉笛走在了浪头上,如履平地。宫明晔的眼眸一瞬不移的望着女子。

    女子的眸子幽清深邃似是寒潭之水,双眉亦如同山水画一般淡远,她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宫明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所谓一面成劫,大体如是。

    “我叫柏念,自中洲而来,欲访东莱仙境。”

    ☆、往事不可追(二)

    修蛇已死,宫家人压下了那股子气,就算是不服,宫明晔这位置也算是坐稳了。

    四大长老得此消息,神色未变,连一丝嘉许都不曾有。

    在宫家家庙里行过祭礼,这四人就隐匿在了东莱山仙泽洞不问世事。

    对于宫明晔带回来的人,纷纷视而不见。大概是他们也看不透柏念的修为,以为只是从大陆来的凡人。

    昔者有能人可驭龙,行云布雨,布泽世间。此术名曰豢龙术,不过早已经在世间失传。而今的人斩龙取其内丹,毁它修为,夺它造化,早失去了先人那份仁慈之心。

    柏念腰上挂着的玉笛是龙骨笛,只有习过豢龙术的人才能够吹响它。从蛇类修行成龙极为不易,修蛇欲先成蛟,千年之后再化龙,已经渐入龙族之境。柏念的丹田里一丝气都没有,宫明晔初时还以为柏念能斩蛇是因为豢龙术,后来才晓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就连被她当成一个笑话看的来历,也应该是真的。

    中洲之西,有一片被白雾气笼罩之地,任你开了天眼也无法看透里面的东西。这块地方被称为神冢,传说中乃神人所居,里面有神的遗迹。有人说,这里面琼楼玉宇,仙草佳木,瑶池玉液,乃是真正的仙境。神人其实并没有离去,而是深居在神冢之中,不问世事。也有人说,这里面寸草不生,鸟兽不走,其实是一片荒坟,然而里头埋藏着无数天材地宝,得之可成仙。无数的人想要闯入神冢,后来都在迷雾之中被侵蚀,任你修为多高深,元神也会消散在这世间,永无复生之日。

    帝烈曾经意图带人闯入神冢,只是中洲忽然间起大风大雨,宗庙里头的老家伙们出来阻止他的行为,他只好作罢。

    神冢里头日月星辰光芒不到,如同天地未开时候一般是一片混沌之境,日夜不分。除了神遗留下来的残识,几乎是一片虚无。那些修真者,就算渡了天劫成仙,也不能够抵达神境,轻而易举被绞杀也是常事。

    谁要是说她从神冢里面出来的,世上人要么觉得她说谎托大,要么觉得她就是一个成天做白日梦的傻子。

    东莱一脉内炼气,外炼剑,修为高深者可以分出一缕元神力炼成法器,威力比之一般的武器大得很。只是这法器便同元神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一损俱损,很容易伤到本原。因而一般人更愿意采集灵石陨铁炼剑,也有人机缘巧合下得到了那些神器仙器,羡煞旁人。

    没有行过师徒之礼,柏念跟随在宫明晔身边修习《玉虚决》,倒也算是东莱一脉半个子弟了。

    宫明晔极其喜爱柏念,舍不得别人伤她分毫。那些个妒忌的到眼红的,宫明晔也悄悄的处理了,不给柏念造成一丝的负担。若仅仅说是报救命之恩,她的行为也太过了些。如果只是单纯的喜爱美人,在东莱美女如云,姿色胜过柏念的也不乏其人。可偏偏只有对着柏念,才有那种灵魂深处的震撼和羁绊。只消瞧上一眼,便甘愿为她永堕阎罗。

    修炼玉虚决讲究虚静,宫明晔觉得自己耐得住诱惑。

    那人根本不需来诱惑自己,只消宛然一笑,她的呼吸便骤然紧促。

    柏念在东莱有一段时间了,就算在帐帷之内婉然相承时候,宫明晔也看不透她的神情。淋漓的汗水顺着面颊流下,她的眸子也只是黝黑黝黑的,有些清冷。唇边的那一缕笑意倒像是虚无缥缈了。问过她很多问题,结果只是笑而不答。

    宫明晔不在的时候,柏念独自一人走过东莱宫的各处。

    东莱宫顶泛金光,与绿阴相映,庭阶石础上绿苔堆积。宫殿后长廊用石栏绕住。沿着长廊向西走几十步,就看到一块石头如同巨馒头,高二丈左右,细竹环绕着它生长。再西折北,沿着另一条斜廊蹑级而登,客堂正面对着一块大石。石下凿一小月池,清泉一派,荇藻交横。柏念最爱的便是这处。

    从这边清晰看到一座金顶白塔,宫明晔说那便是十二楼。

    而这十二楼里面藏有东莱至宝通灵镜。

    “我要走了,我来东莱仙境游历了有一段日子。”有一日,柏念温柔地浅笑道。

    不管宫明晔如何挽留,她只是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柏念离开了东莱后一个月,宫明晔宛如失去了神魂一般,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心思。她登上了十二楼,想要借用通灵镜一探柏念的下落。只是她发现,通灵镜早已经被人偷换过了。将一切事情联系起来,矛头直指柏念。

    宫明晔先是不相信,只是后来越想越心惊。柏念是什么人?她说的话又有几分假几分真?那些虚情假意的温存,只是为了换得一个偷取通灵镜的机会么?

    这件事情被宫明晔隐瞒下去了,除了她谁也不知道十二楼里头的通灵镜被人置换过。这不意味着她不在乎,所有的秘密都该由她一个人承担。在东莱仙境没有柏念的踪迹,在中洲没有,在其他三域更加没有。由爱生恨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修习功法最忌讳心念不纯,杂念丛生。在冲破元婴期瓶颈时候,几乎被心魔所惑。幸好意志足够坚定,她也因祸得福,修为又突破一个境界。

    十年的时间,足够将心性磨的如同一池死水一般,不起波澜。

    直到又见着柏念。

    离去的背影,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潇洒可恨。

    死咬住下唇,指尖攥到了掌中心。猛地一挥袖子,那一片火光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上窜的白色的烟,藤条枯枝被灼烧成一片灰烬。一弯冷月幽幽的倾泻着月芒。焦土之中,有一颗被灰黑包裹着的珠子被宫明晔捡了起来,手轻轻地一掸,灰尘就簌簌的掉落,露出了耀眼的乳白色的珠子来。

    这片幽林,处在中洲与南灵什刹的边际,里头的林木都修成精了,无端的害人性命。

    只是,柏念来这里做什么?难道真是应了那道神谕,百二十年后,神子降临人世间?这消息自然是从柏念自己口中传出来的,她到底图的是什么?帝湘知道了,一定会派人四处寻找神子,毕竟是宁肯枉杀一千,也不肯错过一个。也不知道除了自己,其他三域的人是不是已经晓得了柏念就是神子。

    ☆、中洲之祸(一)

    中洲,乃据离妄大陆之中央。最为奢华处,乃是帝子所居的白玉京。金台玉楼,相鲜如流,精之阙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中洲修真门派众多,多是离华一脉分派出来的,以为和帝子沾光,便处处表现的高人一等,着实是让人厌恶。这离华亲传的嫡系一脉,倒是坐上了帝子之位,不再收徒壮大。

    这四域来的修真者,是要受到中洲人的轻视的。门前冷落,车马稀疏。这四域使臣来往下榻之处,名曰四极殿,却是与白玉京遥遥相望,规格上更是远远不如了。

    宫明晔到了四极殿,其他三域的人早已经来了。看来是对神子还有婴儿一事在乎的很,即使不是领主亲自来,也派遣了圣子圣女前来。

    “这离湘实在是不肖!本领比不得他爷爷,这荒淫程度简直是有过之而不及!这离华一脉干的都是些什么事情啊!你们看看,酒池肉林,高台宫殿,他在中洲折腾就罢了!还要传旨到了我们四域,说什么诛杀婴儿!这一面是怕天谴啊,一面又做出这等荒唐事!”陀思猛地一拍桌案,连带着他脖颈上挂着的那一串黑色的大佛珠也一并晃动。愤怒的眼神扫向了其他的人,他不管不顾地大声斥责道。这陀思是南灵之主,性子向来褊急暴躁。南灵多是佛修者,六根清净。偏偏这陀思算是个异类,不剃度就罢了,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点儿也不顾忌。别人问他,他倒好说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小声点!这儿是中洲,可不是你的南灵。”凉凉的说出这句话的,是北海圣子赤溪。他瞥了陀思一眼,说道,“离湘毕竟还是帝子,俗和尚你这样子委实不敬了些。不过话说回来,婴儿这事情,我北海是不会去做的。滥杀生灵,徒增杀孽,必然遭受天谴。现在啊,中洲有人自称神子,你们说,这到底是真还是假?”

    “和尚我可不知道这真假,我只知道那人就是傻,自称是神子,离湘会轻易放过他吗?肯定会在整个中洲搜捕这个人。就凭着一道神谕,他就能下令诛杀整个大陆的婴儿,何况完全在他治下的中洲。”

    “我觉得神子是真的。”宫明晔缓缓开口,看着三人的样子,似乎只知道有神子降临中洲,但到底是谁他们似乎还不清楚。三道目光一起聚集在了她的身上,抿了一口茶,她继续说道,“当初降下神谕,只说是神子持离妄剑降临世间,可是神子来人世间是为了什么?颠覆离华一脉的王朝?还有辅佐他?神谕上并没有言明。”

    “要是那道神谕只是有人弄虚作假呢?你们真的相信这片大陆还有神的存在么?”柔和的嗓音如同春风拂面一般,西域圣女烟影的面色上写满了忧郁,“修真无非是为了延长寿元,无非是为了成仙,你看我们这片大陆,修成仙的寥寥无几,更无论神的存在了。”

    “呵,神子的真假我不管,这离华一脉可真是无药可救了。”赤溪轻笑一声,异色的眸子里流光掠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紫玉箫,一缕发丝从发冠里头滑了下来,软软的披垂在了肩上。

    和尚陀思大笑起来,猛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说道:“兄弟,你刚才还说和尚我满口胡言,这下子你自己也说了。离湘那死小子,要是宗庙里头的几个老不休的陨落了,他也该被人从帝位上踹下来咯。”

    “你们来的时候可曾注意到了离华山上的异样?”宫明晔站起身,皱着眉问道。

    “离华山?那里埋的不都是离华一脉陨落的人物吗?就一些土包子有什么好看的!”

    “和尚啊这是你的无知了,那里藏着的可是龙脉,就连那墓穴也叫做龙穴。”摇摇头,赤溪嗤笑一声。“那些修真者虽然身死元神逸散,可还是和一般人不同,到底是存着几分残识,护着这离华的龙脉。来的时候,我看那儿云气已经变色了,笼罩着一片死气。”

    “呵呵,赤溪老弟啊,瞧你这话说的,死人不是死气,还有什么活气不成?”

    “蠢哉!难怪你南灵一直那么穷!真是白白浪费了名山秀水。”赤溪翻了个白眼。听了他这话,和尚来气了,一巴掌拍过,就想要和赤溪斗上几回。

    “有旺气和衰气之分。”宫明晔声音提了一个高度,那两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她,“这离华派择风水之地,不可能选死地,我记得典籍上可是写道这移山填海造出来的龙巢,福泽可延绵上千年。就算要耗竭也绝对不是这个时候。可是现在,你们看这死气如铁,就像天地之初,混沌未开,阴阳不分,一片昏暗。这离华山,就像是一条病龙,头却偏偏作尾,水不随山转逆向而回,交汇不聚顺而流,却形成旋涡。如同船行逆水,鱼遇涡流。这地方的龙脉要干涸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看那帝子作恶多端,福泽不深,就算有那么一些运都要被败光了。”

    撇了撇嘴,陀思满是不以为然。

    “不是,龙脉是被人刻意破坏的,那团死气有异于寻常。到了那山中,你会感到一股子深深的压抑,还有怨愤。”

    “你的意思是那山中有……”赤溪眸子一亮,似乎有些明白了。

    “对!山中有妖物作祟,这中洲怕是要乱了。”点点了头,宫明晔的神情有些复杂。

    中洲,离华一脉称帝,曾在这四方布下大阵法,驱逐中洲妖物到了四域。别处不管妖物如何作祟,都不会祸及中洲。可是现在,中洲,还在龙脉处出现了妖物,可见真的是帝运衰薄。离华一脉倾覆,那么离妄大陆,四域之中,谁为至尊?此番大祸,苍生定然会深受其苦也!

    “这事情帝湘知晓么?”烟影问道。

    “哈哈,恐怕那小儿还沉浸在了美色之中不愿醒来吧。不过宗庙里头的几个老家伙也没有动静,这是要放弃他们离家的江山了吗?”

    “我倒是觉得这苦差事最后会落到了我们四域的身上,谁让我们恰在此时入了中洲,这中洲的那些人一个个眼高过顶,本事却没多少,能坏了阵法,破坏龙脉的妖物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就那群酒囊饭袋,绝对不是那妖物的对手。”谈起了中洲人,赤溪的面上满是鄙夷之色。

    “是。”宫明晔应答,又苦笑一声,“恐怕我们也不是那妖物的对手。到了那离华山的外围,就感受到了那股子压抑。那黑气会飘动,不久之后将会连白玉京也被这层黑气笼罩。”

    “什么怪物?听起来这么厉害?”陀思还带着几分的怀疑。

    “我且问你们,合我们四人之力,能够破开离华山大阵法吗?”宫明晔此话一出,其他三人倒是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叹了一口气,她又说道,“我们入中洲,帝湘应该知道了,离华山的妖物还等他的谕旨下来,我们再做决议。”

    “除什么除,他们离华那一脉断了不是更好!”

    “可是就怕那妖物作祟,中洲一旦沦陷,我们四域如何安稳?”

    ☆、中洲之祸(二)

    帝阙街头各色人行走着。

    四季如春,路边的各色花儿盛放,香味四溢。那离华山的黑云已经逐渐的朝着白玉京弥漫了。定睛细看,那些植物根茎上,开始泛黄,而花朵儿生长的更为妖艳。空中似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回神一瞧,却是什么也没有。

    宫明晔负手站在楼头,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和黑发。一缕担忧的神色渐渐地爬上了她的眉头。四域都来人,大家的心思都很坦白,不过是想见着离华的倾覆。可是真的到了中洲观望到一切的时候她又有些犹豫了。如果离华一脉的覆灭,给东莱带来的是灭顶之灾,那么她宁愿离华能够苟延残喘的支持下去。

    可是其他三域的人,并不是这种想法。离华山蔓延的死气,在他们看来是离华倾覆的助力,就算领了帝湘的命令,他们也不会尽心尽力。

    还有柏念,她重新出现,到底是图个什么?

    低着头俯视着路上的人,灾祸来临,最先遭难的是这群无辜的人。这般念想着,宫明晔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悲悯的神色。

    “我以为,你来中洲是为了东莱,也是想要分一杯羹。露出这样的神色,可真不像你。这里又没有其他的人,你这般作态是给谁看?”一声嗤笑,从屋檐上跳下来一个年轻男子来。他弹了弹绿衣上的灰尘,还有扶正有些歪扭的白玉发冠。剑眉星目,粲然生光。“你东莱和我北海合手吧,我们如果喜结连理,想来……”

    “不可能。”还没等赤溪说完那番话语,宫明晔就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再等他一眨眼,人已经飘然离去,淹没在了那人群中。赤溪只管自顾自的一笑,他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东莱宫明晔,看着如同谪仙一般的飘逸人物,可内里到底如何,还真是不好说。只是这大好河山啊,最后会落在谁人的手中呢?

    宫明晔的离去不是因为赤溪的那番话语。她真是恨透了自己的双眼,在那涌动的人潮之中,偏能够一眼便望见她的背影。思绪还没有跟上,人早就追了上去。待到醒悟过来,自己已经身处在了一家客栈里头,坐在偏角眼眸子还一瞬不眨的盯着柏念。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明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可她偏生控制不住自己。

    “我跟你们说啊,我远远地看离华山,就发现好大一条龙。你看那离华山水□□融,风藏气敛,青翠欲滴。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生机盎然,再看那山上的云气,就像是旭日初升,紫岚蒸腾,这气飘浮起伏,有时像是珠状,一线牵连,有时形成一片,聚集在顶上……”客栈里头说着话的是一身蓝白道袍的男子,他嘴角的八字胡一撇一撇的,听客们只管瞪着他的胡子大声笑,等到他有些生气了,才敛了神色,继续说他扯淡。

    “啊呸,你们这些小王八羔子就会胡说,老儿我到附近去打柴,就看见一片死气,哪像你说的这样。胡扯吧你!我年轻的时候,也跟着术士学了些望气之术,不过啊,管它劳什子神仙修士,还不如做个砍柴的樵夫来的自在哩。”

    “死老头你胡说些什么!”听了老儿的话,那道士就不服了,一撩袖子就想冲上前来揍人。只是被一行的师兄弟劝住了,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类懂个屁!我们修真的,都是要长命百岁作仙人的。离华派你们晓得吧?就是咱们高高在上的帝子,也都是要修真的!”

    “怎么着,学了点法诀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老头儿摇摇头叹声道,“没救咯,没救咯!”这回也不待师兄弟们的拦着了,这道士一把窜向前,站在了这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面前,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阴笑。

    “老头子爷儿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拿你祭祭道爷的剑!我还真是高人一等了,别说你们这些凡人,就连四域的修真者到了这中洲,看见道爷我也得叫声爷爷!!”边说着,手中就拔出了长剑照着老头儿的脑袋劈去。只是长剑像是被谁禁锢住了一般,一点儿都不能够动弹。道士努力的提气,发现就连丹田也被锁住了。

    “我们是凡人,难道你不是么?”一道风淡云轻的话语忽然响起了起来,声音如同山泉出涧,泠泠动人。循着声音抬头望去,是一个身着青衣姿容绝世的女子。她坐在了栏杆上,仅靠着一只手支撑着,另一只手提着酒壶,双腿晃晃悠悠,让人不禁担心她会坠落下来。眉眼弯起,面上的笑容如同和煦的春风,见着人们的目光已经被自己吸引了,她啜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修真者谁不是娘胎里蹦出来的?还是说你渡劫成仙了?或者是个妖物?只是才入门而已,就敢大放厥词,中洲修真一脉可真是废。”

    “哪里来的死丫头!”那道士额上开始沁出汗水,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等道爷我来收拾你!”

    “丫头?”柏念饶有兴致的重复了一次,一声轻哼,她已经从栏杆上飘落到了那道士的面前,解除了他身上的禁制,悠悠地说道,“修真者何必自命不凡?这离妄大陆日后定然是人子的天下。”

    忽然间又能够行动自如了,道士的眼眸里头冒出了一道凶光。二话不说,长剑劈头盖脑的朝着柏念砍去,口中还念念有词。那把平凡无奇的剑,待他口中的法诀念完之后,还真是放出异光来,险些闪瞎众人的眼眸。

    “卡擦——”“卡擦擦——”细微的声响蔓延开来。众人睁着刚被捂上的眼眸,道士手中的剑已经裂成了碎片,他口中惨叫一声,那条握着剑的手臂,以及整个身子,就像是被摔过的瓷碗一般,呈现出了一道道裂纹,最后直接化成了齑粉消散在空中。那道士的兄弟看得目瞪口呆,等到了回神,纷纷面露痛色,拔剑就要朝着柏念刺去。

    “动手的可不是我。”无辜的神情,纤纤素指往前头一指。

    今儿个怎么了,这客栈里面的尽是出现些风华绝代的女子,众人心中有些感慨。心头或多或少的有些畏惧,可是那好奇心终究战胜了一切,还真没个人离开这客栈的。

    宫明晔的脸色实在是好不到哪儿去。

    她看也不看那些道士一眼,沉着脸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柏念。

    有一两个胆子大的提着剑靠近她的道士,下场是前面那个一模一样。“我四域也是你们这些人能够随意诋毁的?”冷冷地抛下了这句话,宫明晔便不再搭理别人。她的眼里心里都冒着汹涌的火气,如果可以实化,那绝对能够把柏念烧成灰烬。

    柏念含笑望着宫明晔,黝黑的眸子里神光流转。

    肩头猛地被人钳制住,宫明晔的动作有些发狠了,可是她似乎体会不到那痛意。

    围观的人多了碍眼,一挥衣袖,两个人便瞬移到了一座厢房里头。

    沉香缭绕,帐幔轻舞。

    “你为什么要来中洲?你为什么要自称神子?你想死么?你到底是要做什么?通灵镜呢,你告诉我需要用它做什么?”宫明晔一把将柏念推到了墙上,压着她小声地吼道。

    柏念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抚着宫明晔的背。

    猛然间一张脸在眼前放大,嘴角传来了一股子被撕咬的痛意。柏念顺从的张开口,让宫明晔的香舌能够长驱直入。像是一个在沙漠中久行干渴的人,不顾一切的扫荡着能够饮到津液。唇角边像是挂着一根根透明的丝线,一下子渲染了几分淫靡的气息。

    ☆、中洲之祸(三)

    柏念的温顺无疑激起了宫明晔的侵略性,已经全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宫明晔从柏念唇边离开,双手钳制着她,又猛然把她摔向了一旁的床榻。两个人的重量,柔软的锦被一下子便深陷下去。

    柏念的眼眸还是那般清亮,她的意识始终是清明的。

    宫明晔有些不甘心地重新咬上了柏念那略微红肿的双唇。

    “为什么你不肯回答我?”

    柏念的手指动了动,揽住了宫明晔的腰,眸子一沉,她的手头猛地用劲,一个翻转就把宫明晔压在了身下,就像是往日那般。她离开了宫明晔一段距离,眉头微微的皱了皱。那清亮的眸子里逐渐覆上了一层水雾。

    宫明晔在她的目光下觉得自己无处遁形,面上浮起了一抹红霞。柏念的发梢垂到了她的脸上,像是一根羽毛扫动着,有些微痒。那层薄怒慢慢地褪去了,转而被一股子羞涩给取代,她有些逃避的转过头,不再和柏念对视。

    柏念重新伏下了身子,一个吻落到了宫明晔的锁骨上,而双手则是轻车熟路的解去了她的衣带,继而剥开了那层包裹着玲珑娇躯的衣物。她的吻很是细腻温柔,她甚至比宫明晔更清楚她身上的敏感点。目光朦胧间,仿佛有了一种重新回到了东莱时候的错觉。

    宫明晔死死地拽着柏念的衣襟,自己不着一物时候,这人还衣冠整整实在是不公平。死咬着下唇,忍住了那即将出口的嘤咛,双手则是胡乱的剥着柏念的衣裙。

    带着凉意的手,如愿以偿的抚摸上了那细腻丝滑的肌肤。柏念的眼眸如同暗夜里天幕上那粲然的星辰,让人忍不住沉沦。两具玲珑婀娜的身躯紧贴在了一起。汗水顺着鬓发滴到了枕上。光滑的脊背被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激起了一阵子颤栗。什么清心寡欲断情绝念,都被抛弃在了一边。紧揽住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双腿交缠磨蹭着,在一次又一次的绽放中,口中发出似喜似怨的泣鸣。

    “通灵镜放在了你那里没有什么用处,我来中洲的目的你别管,我不会害你。”迷离惝恍之中,思绪早不知飘摇到了哪个仙境中。可是耳旁响起的这道声音,硬是把她拉扯回来。宫明晔的双眼还沾染着些许欲念,面色通红如同一朵才含苞绽放的芙蓉花儿。

    可笑的是,只有她一人不知身往何处,而柏念一直维持着清醒。除了耳鬓边那零星的汗水,微微发红的脸庞,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那缠在了柏念腰肢上的双腿被放了下来,忍着眸中的泪意,她伸出发软的有些无力的手,压住了柏念的右臂,忍着在内里摩擦出来的快感,一点点的把她推了出去。

    “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么?你在东莱时候允诺的哪句是真的?你仅仅是贪图与我的鱼水之欢么?那虚虚实实的真情假意,你让我如何能信?”像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身体还在方才那极致的快乐中回味着余韵,那颗心却如同置入了冰窟一般,冷得她一直打颤。宫明晔背过身,拉扯着被子遮住自己那具早已经是吻痕斑驳的身躯。她恨柏念,却是更恨自己的无力与软弱。

    “有些事情是天机,我不能告诉你。”伸起来的手又重新的放了下去,指尖还带着些许的粘稠。柏念的眉峰几乎蹙成了一团,被推出来的那瞬间,她觉得自己心中空空落落的。许久,宫明晔都不答话。她翻身下床,捡起了那飘落在地上的衣物,抖了抖灰尘,捏一个诀便已经穿戴整齐。

    回头看一眼,依然是没有动静。叹了一口气,整个人蓦地消失在了房间里。若非房间里头残余的气息,恐怕还以为自己经历的是个幻梦吧。一滴泪划过了面庞,宫明晔的唇边浮现了一抹冷笑。

    阴沉沉的宫殿,两排烛火跳动着。

    那糜烂的气息里头夹杂着些许的血腥味。跪在宫殿里头的一列舞女战战兢兢的,帝湘的唇边有些一层鲜红的血迹。他的手中抓着一个苍灰色的头颅,里面盛满了那不尽的美酒,如同水流一般顺着眼孔流淌到了他华美的袍子上。

    “那群老东西。”他口中吐出来的话语阴森森的,整个人周身都绕着一层黑气,像是练了什么邪术一般。

    “是啊,都是些老东西,就会指责圣君您。离华山龙脉枯竭,他们知道了自己不去补救,反而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您啊,不甘心对么?”殿中凭空出现的一道玄色身影,一挥袖,那些宫女直接消失了。

    烛火灭了几盏,帝湘将那个头颅摔在了地上。扶着白玉椅,一只脚步下了台阶。他阴冷的目光盯着殿中间那忽然出现了绝色女子,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竟然能够突破重重限制到了这宫殿中。”

    “我么?”女子指着自己,唇边浮现了一丝诡谲的笑容。周身忽然间金光大盛,“我是神子,就是你一直在寻找之人。倒是苦了那些无辜的婴儿。”

    “你倒是有胆色,不晓得这离妄大陆,到处都是捉拿你的消息么?”甩了甩袖子,帝湘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下,直到了柏念的面前,“什么神子,这离妄大陆,是我离华的天下。你以为故弄玄虚本尊就会畏惧么?一些雕虫小技,妄称神谕。”

    “既然这么说,圣君您四处下令斩杀婴儿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帝烈亵渎天神,被雷暴而死,难道是假的?离华就真的不怕天谴么?”

    “本尊就是天!何来天谴。”帝湘仰头大笑,被金光灼痛,微微地后退几步,眯上了眼眸,抚着袖子问道,“神子来我中洲为的什么?要权势么?还是要财富?或者要修炼的法门?”

    “呵。”柏念轻哼了一声。“离华据中洲为尊,四域称臣。可是现在,四域逐渐抬头了,你中洲离华还妄想号令天下么?天降神子,只为助你离华一脉重振当年风采。”

    “哦?”帝湘似乎对柏念的话来了点兴趣。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这个,而是你离华山的龙脉吧?那儿阴气积聚,大阵法已经被破了,龙脉枯竭之日定然是你离华倾覆之时。四域的领主或是圣子都已经来到了中洲,圣君你是要让他们看着你离华的毁灭,还是趁你还坐着帝子之位,犹有余力号令天下,让四域替你去除妖,保住龙脉?”

    “本尊自然是还想坐拥天下。除我离湘,无人敢为天下主。”帝湘狂妄一笑,死死地盯着柏念。“宗庙里的那群老家伙说,龙脉被人入侵了,催着本尊去呢?他们自己畏畏缩缩的像个乌龟,活了千百年了,指不定哪天被雷劈了,就像帝烈一样,元神俱灭。离华一族继承帝位还有其他人,老家伙们可真是会打主意。”

    “既然如此,本尊便认了你这个神子了,封你做个大祭司,去四极殿宣旨吧。”

    ☆、中洲之祸(四)

    四极殿中一片寂静,几个人各自坐在一旁,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中央大殿之上,一道虚无的黄色卷轴摊开了,书着几个大字,上面加盖着印玺,的确是帝湘降下来的法旨。这道卷轴周边绕着金光,像是有了形体,在风吹入殿中的时候,还能够抖动着。如同大山压在身上,巨大的威慑,使他们的喘息都变得异常不容易。在这里,他们所有人的修为全部被压制住了,丹田里空空荡荡,连一丝气都没有。

    “这回倒是省力,连人都不派来了,不过没想到帝湘有这等修为。我还以为他依然是那个狂妄自大一点儿本事都没有的毛头小子呢。”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陀思率先开口了。他面上的横肉抖动着,围在脖颈上的念珠此时也缠绕在了他的手上,他全身上下笼罩着一股子凶煞,像是要和那卷轴拼命一般。

    “不是帝湘。”赤溪摇摇头,紫玉箫在手中打着转,他转向了一脸平静的宫明晔,猜测道,“难道是宗庙里头的那几位?这一回,恐怕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得接下这法旨,去离华山一探究竟了。”

    “不是。”宫明晔眸子里如同结了一层冰霜一般,有些恨恨地说道。她向前走了几步,指尖上沁出了一滴血融入了那卷轴之中,意思是接下了。那原本消逝的力量也瞬间回涌,激的她面色瞬间一白。其余几个人,见宫明晔这般作法,思索了一会儿,也学着她的样子,接下了帝湘的这道旨意。

    那道黄色卷轴则是逐渐的合拢,最终消失在了空中,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既然诸位接下了法旨,那么随我一起去离华山吧。”一道声音在这大殿里头响了起来。谁也不知道那一脸悠闲坐在一侧啜着香茗的女子,是何时出现的。几缕发丝被风吹拂,露出了额间的银月吊坠,素白色的衣袍襟边用金色的丝线绣出了云纹,腰间吊着一块青色的玉佩,随着她的走动而一晃一晃。

    “你是什么人?”陀思暴喝一声,警惕地望着她,向来鲁莽,此时也晓得分寸,不敢轻举妄动。面前的人,气海里头一点修为都看不出,要么是普通的凡人,要么是已经修到了虚实相生,收放自如的境地。这女子极其年轻,面庞是全然陌生的,这离妄大陆修真者之中,从未见过这号人物,纵然不相信她有极深的修为,也不会随便的轻视她。

    柏念没有答话,柔和的目光穿透了他们,最后落到了宫明晔的身上。

    一股子激昂的音调忽然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如同魔音灌耳一般。空气在震动,被那音波撕裂又重组。赤溪紫玉箫已经凑到了唇边,他心里头可是想着把这个人试上一试。如果是肉体凡胎,恐怕早已经七窍流血而亡了。

    “北海的修罗决?这位恐怕是北海圣子吧。”柏念面上还是悠然自如,眨了眨眼,仿佛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影响般,道,“听闻北海以音见长,《修罗决》更是其中激越高昂之调,素有赞曰:听箫北海上,死者亦可生。可是如今这曲调都不成,也忒难听了些。圣子还是改日学成之后,再来我面前演奏吧。”

    “你——”被人这么一讽刺,赤溪的气性也浮了上来。陀思见状,也涌上了一试之心。挥舞着那禅杖倒头就向柏念劈去。一时间打斗起来,也剩下宫明晔冷眼在外头瞧着。衣袂翻飞,金光白光,还有蓝光各色交织着,一个个法诀铺天盖地的向着柏念压去。不见柏念出招,她的身形在三人之中游走着,那几人连她的衣角都沾不得。

    “宫姑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帮忙啊!”大和尚还抽空转头,朝着宫明晔大喝一声。

    这等修为之人,留在世上绝对是个祸害。如果她是离华的人,那日后绝对会阻了前路。这般念想划过脑海,不知不觉招式从试探变得暗藏杀机。武器挥舞起来,带着一道小飓风,吹散了那飞舞的发丝。一缕乌黑的发轻轻地飘落。柏念的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头终于划过了一丝愠怒。

    通体乌黑的长剑,泛着丝丝妖异的红光。柏念握着它,半眯着眼,神色一下子变得冷锐起来,像是忽然间转换了一个人,在她的周身,那股子无形的威压逐渐的变得强烈。那三个人冷汗涔涔,手中的兵器险些掉落。从心底散发出那种的恐惧,下一刻就要逼得他们跪在地上俯首称臣。

    “她是神子。”宫明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抚摸着腰间的长剑,目光有些朦胧。

    “刺啦——”一口血从赤溪口中吐了出来,紫玉箫有一丝开裂了。

    柏念往前走一步,那些人就往后撤一步。

    “接了帝湘的法旨还没去离华山,恐怕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陀思咬着牙,逆着那股子威压,说道,“中洲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厉害的人。如果她是个恶人,为虎作伥,我们四域怕是都玩完了。所以……”三人目光交汇,心领神会一般点点头。猛然间暴起,想要尽这最后一击。浑身的力量又忽然间被人束缚住,三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柏念提着剑,眸子里掩藏着的是毁灭一切的风暴。

    “柏念!”宫明晔猛地一声喝。

    那剑拔弩张的气息瞬间便消融了。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宫明晔的身侧,目光柔软的望着她,就好似之前的那个人只是众人的错觉。一只手揽在了宫明晔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是抚上她的面庞。

    “是你东莱的人?”陀思一惊,声音大如洪雷,冷冷一笑,双手环在了胸前,他说道,“难怪你不来帮助我们,还非要等到我们全部显露了败象才喝止住,你东莱是何居心!和尚我倒是要问个清清楚楚!”烟影和赤溪也望向了宫明晔,似乎在等她的一个解释。

    “不是我东莱的人。”宫明晔皱着眉说道。

    指尖运了一丝灵气修复紫玉箫,赤溪那双异色的眼眸里,也充满了怒火和怀疑。“那铁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宫明晔沉默了。

    她确实是无法抹平自己和柏念之间的牵牵扯扯。

    “我是离华的大祭司。”殿中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柏念先是扑哧一笑,最后悠悠的说道,“你们四域终究是臣子。离华山龙脉被妖物侵袭,那儿的黑气很快就会蔓延到了白玉京。你们也该为主分忧,去离华山一探究竟。”

    “你们可都是盼着离华龙脉早日枯竭,这样四域好有机会站上四域至尊之位吧?不要忘记了,这修真界向来是强者为尊的,你们四域就算是联手,也不是宗庙里那几位的对手。修为高了一个层次,那也是绝对的俯视,人数并不能占到什么大便宜。有这个心思,还不如提升自己的修为,出去历练历练。这些离华山的妖物,也真是个好机会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能言会道了。”宫明晔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你不是不爱说话么?不是总怕话说太多泄露天机么?柏念,你说到底怎么样的才是真实的你?”

    “那是因为对着你,口舌别有妙处。”

    柏念笑吟吟的说出了这句话,成功地堵住了宫明晔的一切话头。

    这一句话可真是意有所指。柏念的声音没有刻意的压低,清泠的语调在这个大殿里头回响,那三人的眼神瞬间变得怪异飘忽起来。宫明晔脸色瞬间涨红,指着柏念,却是气得浑身发抖。

    ☆、龙脉山村(一)

    离华山脚下,有一座村庄名唤龙脉山村。原本得到了龙脉还有龙气的润泽,年年的收成都是极好的。可偏生在这一年,怪事一桩接一桩的出来,先是从井里汲水,打捞上一具白骨;接下来收获的谷子变成了一只只蠹虫,最其他的还是村尾赵五娘家,她竟然生下了一个四眼怪物,难怪她家的汉子就算死也想要逃出这山村。

    才踏入了那地界,一股子荒凉萧瑟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黑色的云气从离华山上蔓延过来,和这儿练成了一片。青灰色的巨石,书着“龙脉山村”这四个血红大字。一张张黄色的符箓贴在了石上,在风中不停地摆动着,仿佛下一个就会被吹起,飞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离华一脉擅用符箓,这村子像是有人来过,只是就那点鸡毛蒜皮的本领,能镇得住什么?

    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只是脚步刚和这巨石持平,整个人便化成了一缕尘烟。龙脉山村里头的人,从来都出不去这个地方。当初离华先祖在这里下过禁制,这整个山村,是为了守护龙脉而生,永世不得离开。千年过去了,那些能人异士早就烟消云散,留在这个村子里头的只是些平凡的人。

    “我们不是要去离华山吗?到这破地方做什么?”陀思不满的大声嚷道,被柏念一瞪,又缩了缩脑袋,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地方忒古怪,那个年轻人就这样凭空消散了,我们还是绕过这里吧。”

    “胆小鬼,亏你还是南灵之主。”赤溪走上前一步,拍了拍陀思的肩膀嗤笑一声,道,“大和尚,你莫不是害怕了?怎么说我们也是修真之人,虽然比不得宫姑娘到了出窍期,好歹也练出了元婴不是?”

    “啊呸,和尚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就一个小山村吗?哪里不敢进了?”陀思低着头搓了搓手,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跨步地向前走。

    一进入了村子里面,那一切和他们外面观望到的都不同了。村里的人面上都带着祥和的笑意,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或是在槐树下对弈。这里应该就是村子的最中心了,老槐树粗的需要几个人合抱在一起,墨绿色的树叶沙沙的响动。树枝上垂下了几百根红丝带,也在风中一晃一晃的。树下有老人小孩,还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妇女。要不是家家户户门前贴着黄色的符箓,还以为真是到了什么个宁和安详的桃源仙境里头。

    “那妇人怀中抱着的是布包,哪里是真的婴儿啊。”烟影瞧了一眼,有些忧虑地说道,“我还是觉得这山村里处处透着怪异。”

    “年轻人,那就是布包。”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了过来,转身一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她面上的皱纹几乎挤到了一块儿,枯瘦的如同干柴一般的手拄着一根拐杖,蓝色的粗布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皮肤上灰白色的斑点。“你们不是这个村子里面的人吧。这个村里早就没有了婴儿啊,前段日子,忽然来了很多人,把村子里头的婴儿都给杀了,你们看,那颗槐树上吊着的不都是尸体吗?”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原本垂下来的红丝带上,还真挂着一个个婴儿。幼小的身躯已经干瘪,像是被吸尽了血气。顺着槐树的树干,鲜红的汁液一直在不停地流淌,到了树根又蓦地回流。

    “阿弥陀佛。”残忍的景象落到了陀思的眼眸里,他有些不忍。拨动着念珠,颂了一回又一回的往生咒。

    “你们也别觉得奇怪,我们这村子里啊最近怪事特别多。大家都习惯咯,你看那树下的人们,早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头,忘了自己的头顶挂着什么。其实村子里还有个婴儿的,那些道士们不敢下手,就匆匆的逃回去了。就在村尾的我那五娘家,你们赶紧去瞧瞧吧。老婆子相信你们是善人,你们是要来替我们整个村子解脱的对吗?最好是除了那妖孽的性命,替我儿子报仇哟。”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拄着拐杖离开。

    “到底是离华山的死气影响了这龙脉山村,还是龙脉山村影响了离华山呢?”宫明晔皱着眉低低地说了一声。

    “啊?宫姑娘你说什么,再大声一些,和尚我没听见。”

    “没什么,我们去村尾吧。”宫明晔摇头说道。

    这个龙脉山村不大,从村子中间到村尾不过是半刻钟时间。他们的身后的那棵老槐树,被一堆熊熊的幽蓝火所覆盖,那些原本吊在了树上死去已久的婴儿,忽然伸缩了拳脚,如同在母亲的怀中一般舒展身子,而后又睁开了那空洞的眸子,那一双双夹杂着鬼气的眸子,毫无例外的,都死死地盯着村尾的那个方向。

    “我怎么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和尚你虚什么?不过这村尾可真静,一点儿人都没有。那村子中心的老槐树下还围着一群人呢。”

    “呸,谁说的。那树下真是人吗?这村子真的好奇怪,刚才那老婆婆就……”

    “真的有人在看我们。”烟影幽幽地说了一句。

    一家宅院前,那白墙早就破败了,几乎倒塌了一半。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妇人,手中提着木桶,隔着半堵墙正冷冷地看着他们。那妇人生得极美,面容如同瓷玉一般,柳眉星眼,虽然一身素服,倒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不过她的眼神委实冷厉了些,像是在寒冰中浸过一样。她望见了柏念腰间悬挂的笛,有些畏缩的退后了一步。

    在妇人的身侧,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在寻常人的双眼之上,又生了一双眼眸,像是一只四眼的怪物。她的瞳孔如同墨一般黑沉,此时也学着她的娘亲,盯着这几位不速之客。

    这院子里阴气很重,与别家不同,这里一张符箓也没有贴上。

    “那小娃娃一定是妖物。”陀思小声地说道。“你们看这里的黑气,像是整个村庄的发源地,我们只管拿了那小娃娃,就当是为了这个村庄除害了。”

    “哟,和尚你也会看气了啊?”赤溪回应了一句,对于陀思话中的意思,却是持着赞赏的态度的。

    “你们是什么人!”那女子冷冷地喝了一声,放下了水桶将小孩子抱在了怀中,警惕地望着这几位面色不善的人。

    “五娘,那是老身请回来的客人,不得无礼!”还是方才在村中间遇到的老太太,她不知道是几时跟随过来的。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落在了那个小娃娃的身上,但是转向了他们几人时候,又变得慈祥可亲了,“这位妇人是老身的儿媳妇,你们叫她五娘就好了。可怜我那儿子诶,就想着逃出这村子,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赵五娘被这赵婆婆训斥着,低垂下了眉眼,抿着唇掩饰住了些许的不甘心。

    “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住在老身这儿吧。”赵婆婆热情地出声邀请道。

    ☆、龙脉山村(二)

    赵家的宅院里还有几间闲置的屋子,赵五娘不情不愿的收拾着,始终是抿着唇一言不发,自从赵婆婆回来之后,那个四眼娃娃也被她背在了身后。瘦弱的肩膀上,承着重量,她微微的弯曲了腰,幸好那孩子乖,不哭也不闹。

    屋子里和别人家不知没有什么不同,可偏生从那地面升起了一股子的阴冷感。柏念她们三个人住在一屋,宫明晔原想着打坐过上一夜,却被柏念拖着,毫不客气的占据了那张床,给烟影留下了一米小榻。

    烛光灭了之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幽冷的月光潜进来,将那一扇略有些破败的雕花窗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随着那萧瑟的风声,像是有了脚一般,一点一点的移动。

    “你做什么?”宫明晔被柏念用手脚紧紧的圈住,挣脱不得。面色略有些发红,幸而是在黑暗之下,全被掩藏起来。

    “嘘,别说话,房中还有其他人呢?”柏念贴着宫明晔的耳际,密语传音道。怀中人身子软软的,比起那厚重的被子可是来得舒适多了。在宫明晔的发丝上蹭了几下,她又问道,“明晔,你今晚要像烟影姑娘那般打坐修炼么?我可听一些人说,那比不得双修来得快捷啊……”

    “轻浮!柏念你闭嘴,别得寸进尺。”宫明晔有些恼怒地说道。

    “难道龙脉山村的古怪你一点儿都不想知晓?”

    “有什么好说的,里面大部分都是异类罢,这赵婆婆一家更是古怪。分明是有一缕正气的,不过很快就会被邪气侵压。离华山的诡异怕是因为这儿引起的,那个四眼娃娃,要说是个凡人我可不信。”

    “呵呵。”柏念只是轻轻一笑,“我们少不得还要去趟离华山,那几个不管,你一定要随着我。”

    “离华山有什么?惹得你费劲去寻?”

    “这你不必问,日后定然会明白的。”柏念似乎不想同宫明晔说这个问题。只是她话一出口,便引得宫明晔一声冷笑,这话题明明是她提起的,偏偏还作出这份不愿意的模样,岂不是十分可笑?柏念还是原来的那种样子,指望她改变性子还真是不易。

    没有人说话了,四面寂静了起来。宫明晔闭着眼,忽略周身的触感,将意识沉入了空冥之境。只是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几声尖利的哭声给打碎了。蓦地睁开了眼眸,那半合的窗已经彻底地被打开,一双双幽蓝的眼睛几乎填充满了那窗棂。四肢互相挤压着,或是呜咽或是大哭,凄凄惨惨之中,又显出了几分可怖。

    柏念侧着身子躺着,没有动静。而另一头的烟影似乎也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头,只剩下宫明晔一人和那么多双眼睛对视着。是那些掉在老槐树的死婴,现在都涌到了这赵家宅院里头了。借着月光,看清了地面上,已经有的爬了进来。一层层黑气从地上升起来,如同那袅袅的山雾。宫明晔没有动,只是冷冷的观望着,看着那些怪物爬到了床边,又如被火灼烧一般,怪叫一声退缩了出去。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整个房间里头又恢复了那种寂静。

    到底是四域的领主,这些东西还算不得什么,根本连他们身都近不得。只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典籍里头记载的龙脉山村可是一片宁静祥和,为何会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宫明晔想着事情,灵台清明,一丝儿睡意都没有。

    “那些只是试探而已,这一切背后都有人操纵着。这儿婴儿早就死了,魂魄被人拘住,连着身体一起被炼成了‘鬼婴’,说起来,这还是帝湘的错,那些婴儿就是他下令屠杀的龙脉村的孩子。生前还未享得一丝福气便无辜夭折,这儿怨气冲天,被有心人一利用,那可真是不得了。”幽幽的声调忽然响起来,唬了宫明晔一跳。抚了抚胸口,她转头瞪着那半支着身子坐起的柏念,含了几丝愠怒。

    “明晔。”柏念含着笑容,轻轻地唤了一声。伸出手缠住了宫明晔的一缕发丝,绕了好几个结。

    “做什么?”宫明晔有些气恼地应道。

    “你有什么愿望?还是和以前一样吗?要你东莱的平安,还有四域的一统,天下合一?你想做这天下之主么?为什么非要修仙呢?做人不好么?长命百岁,那紧随着的是无尽的孤寂啊……”

    “你倒是记得清楚。”宫明晔有些酸涩的说道。为什么偏偏遗忘了那一点,她想要两人永结同心生生世世为鸳盟呢?是刻意的躲避还是压根便没有存了那份心思?又一次扪心自问,她们这样子,到底是算什么?“你为什么成了帝子身边的大祭司?你是神子,帝湘为什么会放过你?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是么?或者说,作为神子的你,只是帮助帝湘,不管他是否暴虐无常?你这是要和四域走向对立面吗?”

    “这些多说无益,我自有我的原因。明晔你只要记住,我不会害你。”柏念正色道。

    “是,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子,无所不能,你自有你的理由。”宫明晔出口嘲讽了一句,扯回了自己的发丝撩到了耳后根,避开了柏念那灼灼的目光,她继续说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为什么非要拉扯我们下水,你自己一人明明是可以的,只要显示出了你那神通,谁不会俯首称臣。”说着说着,宫明晔的情绪便有些激动起来。她自己是恨极了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明明一点儿都不想把自己逼成一个怨妇般。都怪柏念,如果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端。眼眶瞬间变得通红,一股子委屈像是滔天的海浪朝着她扑归来,忍不住泪水簌簌的流下。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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