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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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权奸复国的可行性报告 作者:生煎包大战小笼包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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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权奸复国的可行性报告》作者:生煎包大战小笼包

    文案

    导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慕容:这是浪漫的大宋!

    导演: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慕容:这是豪迈的大宋!

    导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慕容:这是深情的大宋!

    导演: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慕容:这是刚烈的大宋!

    导演:这样的大宋,是否值得你为之奋斗?

    慕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导演:这是你穿越后的新剧本,好好琢磨,我看好你哟!

    慕容:(翻开剧本)北宋元祐年间,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天下豪杰为匡扶正义拔剑而起,谱写了一曲忠肝义胆保家卫国的英雄赞歌……等等!为什么我的角色是那个奸臣?!你他妈在逗我?

    导演:拖下去!《权奸复国的可行性报告》第一场,a!

    看慕容公子如何权倾朝野,成就一代巨奸!o(n_n)o~

    内容标签:武侠 穿越时空 恩怨情仇 相爱相杀

    配角: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

    第一部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第1章 误入传销组织怎么破

    北宋熙宁十年的夏季来得比往年更早,五月的天气已沉闷地教人心烦意乱。午时之后,燕子坞外原本青翠可爱的草木花荫都因那高悬的烈阳显得无精打采。然而就在这众人避忌的烈日之下,犹有一名少年执剑而立苦练不缀。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此刻正心无旁骛地将手中长剑反复刺向身前悬着的一只玉环。玉环莫约有婴儿的手掌那么大,中空的部分仅能容二指贯穿,然而少年刺出的剑锋却并不触及玉环分毫,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从他刺出的第一剑直至第一百剑、二百剑,无论力度与速度都无半分不同。

    “咳咳……复官的剑法,大有长进了。”就在距那少年不远处的一间卧房内,一名略带病容的妇人倚在榻上轻声叹了一句。听她的话音似是欣慰,面上却殊无喜色,反而一副愁绪满怀无以排解的模样。

    陪在那妇人身边伺候的是名四五十岁的中年仆妇,虽不曾穿绸着锦却衣着整齐,头上插戴着两支银簪,看着十分体面。听到女主人这般所言,她即刻满面堆笑地夸赞道:“公子爷天资聪颖又这般勤奋刻苦,他日必成大器!”

    那妇人听罢却只微微苦笑,低声喃喃:“慕容家如今仅剩这一条血脉,这千秋伟业万斤重担俱落在他肩头……只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仆妇听女主人口出这等不祥之语,赶忙赔笑劝道:“夫人何出此言?不过是小小病痛,待秋高气爽也就大好了。将来公子爷出人头地,夫人享用不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然而这位慕容家的女主人显然已对这话题失去了兴趣,转口问道:“桂妈妈,前日我要你找的小丫头……”

    桂妈妈听女主人提起前日要她办的事,即刻喜动颜色,躬身回道:“回夫人,已经寻好了,夫人可要看看么?”桂妈妈在慕容家执役多年,深知慕容家的底细。这姑苏慕容氏家财万贯却人丁单薄,慕容夫人孀居多年,膝下仅有一子,年方十四,单名一个“复”字。这回慕容夫人选丫头正是为了服侍独子起居,若能得她青眼,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慕容夫人摇头道:“既是伺候复官的,就让复官自己选罢。”

    桂妈妈伺候慕容家的这位女主人多年,深知她秉性刚强,无论大事小事俱是独断专行,直将遗腹子管束地如木偶一般。如今听闻这一回女主人要儿子自行做主,她的心中却是微微打了个突。那位慕容家仅剩的血脉,对母亲在课业与生活上的一切严苛安排都安之若素;那位不苟言笑几乎毫无生而为人之感情的慕容复,分明只是个傀儡,可不知为何每每触到他那双森冷的双眸,总教人心惊胆战,仿佛一切的阴私诡谲在他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莫约一个时辰之后,慕容复完成一日武功课业,换了身衣裳来到慕容夫人的卧房探望母亲。只见他着一袭苗色暗纹长袍背着光立在大门处,身量颀长,隆鼻深目,肤白胜雪,午后的斜阳在他身侧映出一层明亮的光晕,当真是眉目如画,玉人无双。

    在儿子踏入房间的那一刻,慕容夫人下意识地扭头望了一眼屋外的莲花漏,于水波之上盈盈而立的莲花瓣正缓缓展开第三瓣,一如过去这两个月来的每一次。就连他开口说的话也毫无变化,他说:“儿子见过母亲,母亲今日的身体可好些了么?”

    慕容复的话音方落,桂妈妈便精准地将汤药端了上来。

    “有劳桂妈妈。”慕容复熟练地接过药碗,浅尝一口,奉到慕容夫人身前,温声道:“母亲,可以用药了。”

    这句同样已说了两个月的话忽然教慕容夫人满心厌恶,她没有如往日那般接过药碗,反而将那盛满药汁的药碗狠推了一把。

    慕容复的手臂因这一推之力轻轻一颤,又飞快地稳住了,满满的药汁在碗中晃动了两下,仅有一两滴泼洒在他如玉石般的手指上。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微微拧起了凌厉的眉峰。慕容复原是鲜卑族后裔,比之中原人士的柔和样貌更多了一份冷峻,此时敛目肃容更显气质沉冷威压全场,竟让人颇为敬畏。侍立一旁的桂妈妈早已不敢言声,便是身为慕容复亲母的慕容夫人见了儿子这肖拟丈夫的神色亦是心头一跳。慕容复并不知晓,他的母亲时常会对他在不经意间表露出的某些举动和神情有所忌惮,那份不动声色的矜持和傲慢,那种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的淡然,都让人感觉难以亲近。片刻后,慕容复将手中药碗放到一旁,若无其事地道:“母亲的病绵延许久都不见好转,想必是庸医误人,不如明日请邓大哥另寻良医再为母亲诊脉。”

    好似被摁了暂停键的剧集重又开始播放,这不在计划中的一句话显然令慕容夫人的心情稍有舒展,她摇头道:“不必了,我用这药很好。”顿了顿,又似不满地提点。“汝当以课业为重,勿负了列祖列宗的期望。”

    慕容夫人这般所言,慕容复即刻起身垂首而立肃声称是。

    分明是至亲母子,相处却这般客套规矩,屋内气氛不由再度凝滞。直至桂妈妈上前打破沉默:“夫人,那几个丫头……”

    慕容夫人暗松了口气,给了桂妈妈赞许的一眼,收拾心情故作平静地道:“带上来罢。”

    慕容复即刻道:“儿子不打扰……”

    怎知他话未说完,慕容夫人便打断他。“你且留下看看罢。”

    慕容复诧异地挑眉,慕容夫人向来不喜他为课业之外的任何人与事分心。正无头绪,桂妈妈已然上前为他解惑。“公子爷,夫人的意思这丫头是买来服侍公子爷的,总要公子爷可心才好。”宋时规矩,主家拿了奴仆的卖身契便算是操纵着仆人的生死,这丫头买来究竟是为婢为妾,也只在主人一念之间。

    慕容复显然也明白了桂妈妈的言下之意,只躬身道:“多谢母亲为儿子费心。”他原想做出一些符合他年龄的尴尬或感激之色,无奈技能点未曾加在演技上,话音仍旧冷静平淡,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瞧不出半分心绪变化。

    不一会,房内便立了三个莫约五六岁年纪的小女童。慕容夫人又分别问她们叫什么多大了会什么。三人中着一袭桃红短襦的女童最是俏丽,她嘴角含笑率先上前答话:“回夫人,婢子名叫环儿,今年六岁,会打算盘会研磨还会唱曲。”

    慕容夫人微笑着点点头,目光又转向着堇色短襦的女童。这名女童眉目灵动却神情木然,好似被人打怕一般上前低声答了一句:“我叫阿朱,今年五岁。”话音未落,便已忙不迭地退了回来。

    慕容夫人见她这般冷淡无礼,已是不满,不想第三个着茶色短襦的女童更为不堪,神色畏惧口齿含糊,未曾说出自己的名字便已吓地直哭。

    慕容夫人神色一冷,正要出言呵斥,慕容复忽然出声道:“母亲,就她和阿朱留下罢。”慕容夫人正觉讶异,慕容复已然转头向桂妈妈言道,“桂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算半个至亲。环儿妹妹是妈妈的内侄女,慕容家纵然不堪造就也能保她一个正室夫人的前程,岂能操这端茶递水的贱役?”

    桂妈妈被慕容复说破环儿与自己的关系立时一惊,慌忙跪地辩白:“夫人,我那兄弟家里遭了灾,实在养不起这孩子,并非有心欺瞒夫人,求夫人明鉴!”

    慕容夫人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环儿身上的衣料,叹息着道:“我与桂妈妈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妈妈何不早说?快快起来去账上取五贯钱,岂能为了我儿教你兄弟骨肉分离?”

    桂妈妈心头一痛,她在慕容家多年深知其豪奢,真可谓是绫罗绸缎用之不竭,玉食馐珍享之不尽。桂妈妈在慕容夫人身边开了眼界,老家的穷苦生活便再无法忍受。如今眼见慕容夫人久病难愈只恐寿数不长,而她几番讨好小主人慕容复都不得要领。未免慕容夫人寿终后自己被发落回家,也只好剑走偏锋往慕容复的内帏打主意。她为投慕容夫人所好,调教装扮侄女便已花了不下五贯,但此时也只能磕头称谢,不敢多生事端。

    环儿退下后,慕容夫人又望了一眼仍在抽噎的第三名女童,随口道:“她叫阿朱,你便叫阿碧罢。”又吩咐桂妈妈,“带她们下去好生教教规矩,我乏了。”

    桂妈妈急忙称是,慕容复闻言也道:“儿子告退。”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慕容复走得这般干脆利落,慕容夫人不由又是一怔,眼圈微微泛红。

    桂妈妈方才吃了个暗亏,亦无心过问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拽过两名小女童急急走了出去。

    阿碧是乡野村夫之女,弟弟得了重病无钱医治,爹爹便卖了她。她长那么大从未见识过这般富丽的人家,一时吓住了才答不上话来,不想小主人不嫌弃她粗笨仍旧买下她。想到弟弟可以有钱买药,她已是满心感激,暗自觉得小主人是个好人。出得门来,她又偷偷去瞧立在一株杨柳树下的小主人,只这一眼,就此魔怔。

    只见慕容复负着手仰头望天,只那么静静地站着,就已站出了如临仙境的绝尘和高逸。明亮而轻盈的阳光落在他的面颊上,愈发将其衬地素白俊秀难描难画。他静默地望了一阵在头顶盘旋的双飞燕,忽然低声道:“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那话音低沉磁性,好似梵钟清响。隔了一会,慕容复忽而自失一笑,心中暗道:连王语嫣都已出现,有阿朱和阿碧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复本非慕容复,他来自现代社会,一场事故令其穿越千年来到北宋神宗年间。家在姑苏燕子坞,父亲名叫慕容博,自己叫慕容复,他告诉自己这是巧合;自己原是鲜卑皇族后裔,慕容家世代矢志复国,他告诉自己这天底下永远少不了做皇帝梦的妄人;直至四年前表妹出生,取名王语嫣,终究万念俱灰。

    从公元334年前燕建立直至公元409年南燕灭亡,短短75年间鲜卑慕容氏先后建立了四个燕氏王朝,最终却都难逃人死国灭的命运。直至他出生的那一年,北宋治平元年,公元1064年,慕容氏的荣光已过去了六百余年。如今天下太平人心安定,而慕容氏的大燕国作为一个鲜卑异族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建立的割据政权,在其覆灭之后甚至无人怀念它。慕容复着实不懂为何就是在这样惨淡的情况下,他这肉身的双亲和家臣却都仍对这虚妄的皇帝梦念念不忘,为此甚至可以泯灭亲情与人性,狂热地好比加入了传销组织。对于慕容家历代的奋斗,他都不知自己究竟是该说一句“佩服”,还是说声“有病”!

    然而无论慕容复的心中是何想法,对于自己目前的命运,他始终没有半分自主之力。慕容夫人应该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好妻子,在丈夫“过逝”之后,仍能秉承他的遗愿,用心教养遗腹子,期望着有一天儿子能完成老子未竟的事业。或许正是因为她对丈夫的爱恋太深,相对的,能够分到儿子身上的母爱也就少了许多。这些年来,慕容夫人对慕容复管教严苛,以至两人平日相处除了武功课业与复国大计竟无话可说。可无论慕容复对这肉身的亲生母亲怀着怎样复杂的心绪,读过原著的他却已心知肚明,他的母亲大约是熬不过今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关于阿朱阿碧的来历,咳咳……跟原著设定有所不同。本文发展将以慕容复为主,会视需要增加很多人的戏份,又减少很多人的戏份。而原著中一些不太重要的线索很可能会因为服务剧情的需要进行改动,请大家见谅!o(n_n)o~

    导演:慕容啊,新人出场,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么?

    慕容:我能说脏话么?

    导演:不能!

    慕容: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第2章 精神病人思路广

    虽然只有十四岁,慕容复的课业却比身处应试教育下的现代学生更为沉重。每日四个时辰习武、四个时辰学文,足够耗尽他的全副精力,书房里的灯火燃至深夜也是常态。通常这个时候,是无人来打搅的,但今夜显然是例外。戌时方过,慕容复便听到书房外隐约传来哭闹哀求声。不一会,那哭声渐渐清晰,是一个尖利的童声在撕心裂肺地叫喊:“公子,救救阿碧……公子……”

    慕容复眉头一皱,随手搁下毛笔推门走了出去。方踏入庭院,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扑入他的怀中,泣不成声地哭喊:“公子,阿碧……公子……”那是年幼的阿朱,只数个时辰不见她已额头青肿满面泪痕,瞧起来可怜至极。在她的身后,有两个小厮先后从阴影处追了过来,见到慕容复出现,两人同时跪倒在地。

    慕容复并不理会那两人,只下意识地伸手揽住阿朱,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手掌之下阿朱幼小的身体正簌簌发抖。见此情形,慕容复再没有费心多问阿朱究竟发生何事,而是牵着她的手向她跑来的方向大步行去,那里正是下人的住所。

    两人穿过回廊,尚未靠近房屋,便有一个高亢的女音传了过来,正污言秽语地不停咒骂。

    “杀千刀的小贱妇、黑心肝的白眼狼……”那是桂妈妈的声音。晃动的灯笼下,只见阿碧被另一名身强力壮的小厮反剪着手臂动弹不得,而正立在她身前的桂妈妈则卷起了衣袖,手持一柄两指宽的戒尺一下接一下地往她的面颊上抽。大燕国虽说早已烟消云散,慕容家却仍旧保留着不少故旧规矩,比如申敕惩戒用的是戒尺、是木杖,这显然比亲自动手更合礼。

    听到那恶毒的咒骂见到那可怖的场景,阿朱已浑身发抖,忍不住将未曾被慕容复握住的左手也攀住了慕容复的手腕,好似一个溺水之人攀住了救命稻草般无助低泣:“公子爷……公子……”

    一个年方五岁的幼童如何挨得住这样的重打?慕容复看不过眼,即刻大喝一声:“住手!”快步冲上前,紧扣住桂妈妈将要落下的右臂将她整个人都推了出去。随即,他又回头扫了一眼阿碧身后的小厮,小厮一触到慕容复森冷的眼神便是浑身震颤,赶忙放开阿碧“噗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公子……公子爷……”

    慕容复根本无暇理会他,弯腰将阿碧抱起细细查看她的伤势。只见阿碧嘴角破损,两颊印满了尺痕高高隆起,幼小的身体软软地瘫在他的怀中,泪痕阑干显失神智。慕容复见状不由微微皱眉,他知道幼儿易受惊吓,若不能及时令她恢复神智,只怕她这一辈子都要痴痴傻傻了。想到此处,他轻轻抹去阿碧嘴角的血迹,又将右手手掌抵在她背心,一股柔和的内劲即刻自她背后“神堂穴”缓缓注入她体内,为她贯通三关清明灵台。数息之后,阿碧在慕容复的怀中微微一颤,原本呆滞的双眸逐渐恢复了少许神采。

    阿朱见阿碧恢复神智,急忙扑了上来扯着阿碧的衣袖不停哭喊:“阿碧……阿碧……”

    阿碧的一双杏眼微微转了半圈,落在阿朱身上,隔了许久才喊了一声:“阿朱姐姐……”又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才会稍稍回头,终于注意到自己正被慕容复抱在怀里,嗅到慕容复身上浅淡的白檀香气。她只觉双眼发烫满腹委屈,即刻哭了出来。“公子,好疼……好疼啊……”

    慕容复见她哭出声来,这才松了口气,缓缓收了内力,搂着她柔声安抚:“没事了,有公子在,没事了……”

    阿朱虽说不曾挨打可也吓坏了,此刻见阿碧嚎啕大哭,她又哪里忍得住,竟也扯住慕容复的衣袖放声大哭。

    两名女童歇斯底里的哭音比之五百只鸭子也不遑多让了,慕容复头痛地扶额,将两个丫头一起揽入怀中细心安慰。

    桂妈妈见慕容复待这两个丫头这般温柔体贴已知不妙,正暗自忐忑,慕容复已然将目光转向她冷声喝问:“这两个是我身边的丫头,不知犯了何等大罪,要桂妈妈下此狠手?”

    五月的天气里,慕容复这一声“桂妈妈”却好似万载玄冰,叫桂妈妈浑身战栗。她鼻尖沁汗,慌忙低头答道:“启禀公子爷,并非老奴无礼,实在是这贱婢胆大包天,竟然打烂了老爷留下的端砚!夫人气狠了,亲自交代……”

    “死物罢了,”岂料桂妈妈话未说完,慕容复便已冷漠地打断她。“勿需阿碧以性命相赔,我随你去见母亲。”他将哽咽着的阿朱阿碧交由小厮送回书房,向慕容夫人的卧房行去。

    得知儿子保下两个丫头,慕容夫人自然不高兴,用力捶着床榻恨声道:“那是你爹爹生前最爱的一方端砚!”

    慕容复却不以为意,慕容博至今仍在少林活蹦乱跳何来“生前”一说?而他最爱的原是他心中的皇帝梦,父母妻儿尚且退出一射之地,何况区区一方端砚?想到此处,他的神色愈发冷淡,只平静地答道:“逝者已矣,母亲节哀。”

    眼见儿子这般无情,慕容夫人心头一颤,不禁失神问道:“在你心中,这世上究竟有何重要之事?”这个儿子她养了十四年,人人皆知他事母至孝从无违逆,慕容夫人却知道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心中所思所想。他的爹爹虽说城府极深,也至少有一事执着,便是复兴大燕。可是他,冷漠深沉地令人心悸,仿佛这世间任何人与事皆不在他心上。

    慕容复微微一怔,随即便好似背书一般熟练应答:“重要的自然是复兴燕国大业,这些身外之物,母亲又何必放在心上?”

    慕容复说得大义凛然,慕容夫人心中却是空空落落,她实不知儿子所言究竟是否出自真心。注意到慕容夫人犹有不平,慕容复蹙起眉峰,提醒她。“母亲,阿朱阿碧今日方进我慕容家,爹爹的遗物这般贵重,她们又是如何到手?”

    慕容夫人闻言立时一愣,随即,狠戾的目光扫向了侍立一旁的桂妈妈。

    被慕容复一语道破阴谋,桂妈妈的面色立时惨白,整个人如筛糠般簌簌发抖,即刻跪倒在地。

    慕容复却好似再不耐与母亲虚应故事,亦无心过问桂妈妈是何下场,只冷声道:“两个丫头已受到教训,还请母亲高抬贵手。夜已深,母亲还是早些安歇罢,儿子告退。”说罢,他躬身一礼,退出了慕容夫人的卧房。

    书房里,阿朱与阿碧两人正含着泪互相抹药。慕容复看在眼里,心底便是微微一叹。这般乖巧听话的两个女童,若是生在千年之后,便该是父母的掌中珠心头肉,如何忍心见她们受半分伤害?他随手端起一盘点头摆在她们面前,轻声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这平淡的一句也不知触动她们俩哪根愁绪,两人竟齐齐扯住他的衣袍,再度放声嚎啕。

    慕容夫人没有赶走桂妈妈,却也不再过问阿朱阿碧的事。慕容复已是再世为人,早习惯自己负责生活起居,也不需阿朱阿碧随时在身旁服侍,便令她们好生养伤。

    此事虽说不曾闹大,却惊动了四大家臣中的老三包不同,前来瞧瞧阿朱与阿碧究竟是何等绝色,竟能引地他们那一向循规蹈矩的公子爷不惜与母亲叫板。包不同是个爱与人抬杠的浑人,邓百川夫人担心他言行无忌恶了慕容复,便叫上其余三位家臣与包不同同行。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那是慕容博“临终”前留给慕容复仅有的四大“托孤重臣”。这四人中邓百川方过而立之年,风波恶将将二十有余。邓百川沉稳却失之木讷、公冶乾虽多智却又有偏诡谲、包不同爱犯口舌、风波恶好勇斗狠,凭他们的武功在江湖中打转绰绰有余,却皆非可覆天下可挽狂澜的雄才俊彦。

    慕容复与这四人虽有主仆之名,却又是由他们传授武功教养长大,因而对他们比对慕容夫人身边的桂妈妈更多了几分恭敬。大厅里,慕容复听邓大嫂含笑说明来意,一时没有做声。他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不一会,整个大厅内鸦雀无声,众人的呼吸声彼此相闻。

    邓大嫂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正想开口再解释两句,耳边却听得慕容复口齿清楚地缓缓言道:“为了两个丫头,竟劳动诸位兄长与邓大嫂,这是我的不是。”

    慕容复这句告罪大伙听在耳中都觉颇为生分刺耳。然而,他们尚不知该如何应对,慕容复却又已吩咐小厮唤来阿朱与阿碧给四大家臣与邓大嫂又奉了一回茶。

    阿朱原是被拐子辗转卖至燕子坞,阿碧出身贫瘠农家,两个年方五岁的小女童皆是面黄肌瘦,脸上犹带着被责打的青肿印痕,哪里瞧得出半分姿色?

    四大家臣一见阿朱与阿碧便同时松了口气,大厅内原本如临大敌的氛围又松快起来。只见邓大嫂自怀中摸出两个荷包塞进两人手中,柔声道:“好孩子,大嫂给你们的见面礼,快拿着。”

    阿朱与阿碧方入慕容家一日,可这一日已过得跌宕起伏九死一生,两人不敢接受邓大嫂的好意,只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慕容复。

    慕容复仍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碗,眼神之中略有几分讥诮。片刻之后,他轻声说道:“还不快谢过邓大嫂?”

    两人这才怯怯地收了荷包,向邓大嫂福了一礼,赶忙躲回慕容复的身后。

    女子天生心细,纵使习惯了慕容复对丈夫等人言听计从,邓大嫂却也不敢小觑这位年岁愈大便愈发深不可测的公子爷。“公子爷莫怪我等多事,只是为了这两个丫头有损公子与夫人的母子之情,终究不美。”

    慕容复神色不变,随手一展衣袖,淡然道:“邓大嫂多虑了,两个丫头事小,母亲身边的忠心事大。桂妈妈照料母亲多年劳苦功高,只是我这做儿子的终不愿母亲为人所欺罢了。”

    桂妈妈在慕容夫人身边多年,知道慕容家不少事。邓百川等人一听慕容复这般所言果然精神抖擞,将两个丫头抛诸脑后。待问明昨日之事,公冶乾沉默半晌忽而冷笑着道:“不意桂妈妈竟有这等雄心!”

    慕容复虽说行那祸水东引之计,却也不曾想为难桂妈妈,此时见公冶乾神色阴郁杀心已起,又急忙补上一句:“桂妈妈气量非宏,记恨阿碧落了她的颜面也是平常。”

    哪知他话音方落,包不同已忍也忍不住地出声反驳:“非也,非也!公子爷,依老包看桂妈妈并非记恨阿碧落她颜面,而是深恨阿碧抢了她侄女当苏妲己的机会。”

    不过是下人之间的一点小小算计,如何又扯上他的终身大事?慕容复眉心一皱,尚未及说话,风波恶也已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高声道:“不错,还是包三哥的话有理!这桂妈妈用心险恶,要公子爷学那耽于美色的昏君庸主呢。”

    包不同摇头又道:“非也,非也!并非我说得有理,而是实情如此。”那副左顾右盼洋洋得意的神情好似一只斗胜了的大公鸡。

    风波恶虽与包不同相识多年,可也一样不习惯他处处与人顶撞的恶习,即刻反唇相讥:“非也,非也!并非包三哥说得有理,而是公冶二哥说得有理……”

    这头包不同犹在与风波恶斗嘴,那头邓百川已郑重其事地向慕容复跪下谏言:“公子爷,您身负慕容氏复国大业,当以天下为重,儿女情长不是此时该想的。”

    慕容复与这些人相处十四年,早知他们的秉性想法,可此时却仍是被这些人的想入非非噎地目瞪口呆激地怒火升腾。一个不过六岁大的乡野女童,她知道苏妲己是谁?而他如今的这具肉身年方十四尚未长成,纵使天生人面兽心也不会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小女童下手!然而他深知此时若为己为人反驳半句,那四大家臣定有一箩筐的大道理等着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慕容复面上仍不露半分颜色,忍无可忍重头再忍,终是缓过气来沉声应道:“邓大哥尽管放心,我慕容氏的使命,慕容复一日不敢或忘。”

    得到慕容复慷慨激昂的表态,四大家臣终于心满意足,不再打扰慕容复为日后君临天下而奋斗。临行前,邓大嫂牵着阿朱与阿碧的手柔声言道:“可怜的孩子,让你们受委屈了!以后,可要好好服侍你们公子爷……”

    她话未说完,慕容复已然漫不经心言道:“邓大嫂若是与两个丫头投缘,这就带走罢。”

    邓大嫂见慕容复这般满不在乎,心中大石落地,当即笑着推辞:“公子爷说笑了!”与丈夫等人一同离开。

    慕容复一句欲擒故纵之言让邓大嫂放下了防备,却着实将阿朱阿碧吓地不轻。四大家臣走后,两个丫头只青白着脸扯着慕容复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发问:“公子爷要将我们送人?”

    慕容复长长一叹,伸手一抹两人额角,柔声道:“不会。公子爷以后都不会让你们受人欺负。”你们俩,大概已是我身边仅有的几个正常人了,我怎会让你们离开?慕容复忡怔片刻,不由摇头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四大家臣:色是刮骨钢刀,情是毒药鸠酒。公子爷要以江山为重啊!

    慕容复:思想有多远,你们就给我滚多远!滚!滚!滚!滚!

    第3章 老妈和女友同时落水的千古难题(上)

    四大家臣离开后又去拜见了慕容夫人,也不知他们与慕容夫人说了些什么,此后桂妈妈在慕容复的面前却是老实了不少,对着阿朱与阿碧两个丫头也客气了数分。不知不觉,时间进入六月,慕容复的身上已换上了单衣,慕容夫人那儿也换了两任大夫,可她的病情却并未有所好转。

    许是病中脆弱,慕容夫人内心残存的母性终于复苏,终日盼着慕容复能时常在她身边。然而慕容复课业繁重与慕容夫人之间的母子情分也极为冷淡,虽说克尽孝道每日都来探望母亲,却与她实无多少体己话可说。

    这日,慕容复伺候过慕容夫人用药,又在房中枯坐了一会便要起身离去。慕容夫人忍耐不住,开口挽留:“复官,若是得闲,不如陪母亲小坐片刻?”

    注意到慕容夫人小心翼翼的神情,慕容复心底又是一叹,依言坐了回去,握着慕容夫人稍显冰冷的手指柔声道:“母亲且放宽心,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要母亲按时用药好生调养,定能康复如初。”

    慕容复难得与她这般亲近,慕容夫人自然心中熨帖,可一想到他的功课又略有不安,急急发问:“你的功课……”

    慕容复课业繁重,如今多逗留一刻,晚上也不知要熬到几时。只是听慕容夫人提起,他却仍是好脾气地应道:“好教母亲安心,儿子如今尚能应付。”

    慕容夫人欣慰地点头,又道:“你邓大哥他们传授的武功仅是入门,还施水阁内的武功秘籍才是咱们慕容家在江湖上立身的根本,不可掉以轻心。”

    还施水阁中藏着的是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慕容氏到底出过几任皇帝,收藏的秘籍颇丰水准也不一般。然而正所谓贪多嚼不烂,原著中的慕容复算得学贯各门各派,可真正与人对敌却仍要王语嫣从旁指点;而少林大会上,与他齐名的萧峰仅凭一套太祖长拳便威震八方群雄低首。是以慕容复虽对还施水阁感兴趣,却也不曾想过非要将里面的武功秘籍学全了不可。“母亲,儿子以为武学之道贵在专精,学好‘斗转星移’比会什么秘籍都要紧。”

    慕容复的这种想法显然又与慕容家一贯的做法不符,是以慕容夫人一听儿子这般所言便已忍不住皱眉道:“当年你爹便是这样学成的……”

    慕容复着实不耐烦母亲要他事事都学慕容博,当下抢白道:“所以慕容家从未曾夺下天下第一的名号!”

    “放肆!”慕容夫人立时大怒,她能容忍儿子与她不亲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他对父亲不恭。“他是你爹!”

    慕容复心知慕容夫人的心中从来都是丈夫最重,这便跪下赔罪道:“是儿子失言。”

    再度感受到儿子对父亲的抗拒,慕容夫人亦是无奈。她无计可施,只得老调重弹。“复官,你爹爹去得早,振兴慕容氏的重担便落在你的肩头。并非母亲待你狠心,只是为了复兴大燕……”

    “母亲!”难得他们母子有这份闲情说话,慕容复实不愿再听母亲给她念经。他当即出声打断她,转口问道:“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夫人听儿子问起丈夫,她待慕容博情深意重,此时回忆起丈夫生前的风姿,纵然是在病中,面上仍浮起一抹骄傲的红晕,轻声而坚定地道:“你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不到二十岁便已学成了慕容家的绝技‘斗转星移’,在江湖上立下偌大的名声。他雄才大略,一生矢志复兴大燕,慕容家如今在太湖上一呼百应,俱是他的功劳。那时,你爹爹在江湖上收揽了不少英雄豪杰,只待宋室生乱便可揭竿而起,可惜……”思及如今已与丈夫阴阳相隔,慕容夫人又失落地自回忆之中醒过神来,眉宇间略显黯然。

    慕容复见状,不由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眼见慕容夫人对丈夫的情意深厚,慕容博却为了一个虚妄的皇帝梦,待妻子弃如弊履,慕容复的心中也不免略有几分悯然。

    怎知这一举动显然又提醒了慕容夫人儿子存在的意义,她将热切的目光转向慕容复,满是期望地道:“好在,还有你!复官,你定要秉承你爹爹的遗志,复兴大燕……”

    慕容复再接再厉,又换话题。“母亲待爹爹这般情深意重,可曾想过,如果……爹爹尚在人世?”

    当初慕容博诈死,连妻子家臣都一并瞒了去。慕容夫人自然不懂慕容复的言下之意,只黯然叹道:“这世上哪来‘如果’……唉!我与你爹爹结缡数载,你爹爹待我也是一般地情深意重,故而,我更不能辜负了他……”

    话不投机半句多。慕容复终究忍无可忍,无奈起身道:“母亲,时辰不早了,儿子告退。”

    回到书房见到案上高高摞起的功课,慕容复只觉一阵心烦意乱。他摊开宣纸,随手提起搁在一旁的毛笔写下墨汁淋漓的两个大字——复国。慕容复自幼悬腕习书又兼练武强身,这两个大字写来笔势纵横意态狂放极为不凡。只是他将这两个字看久了,却恍惚觉得这一笔一划皆化为横刀匕首似要取他性命,不禁厌烦地将宣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弃。

    慕容复心事重重便无心应付功课,目光在桌案上随意一扫,竟是注意到了被他随手压在书册下的半幅画卷。桃花色的笺纸上画的是两只小鸡,画风并非是他平日所习之笔间意远的山水疏体,而更类似于现代漫画的笔法,使得两只小鸡仔看起来毛茸茸的憨态可掬。那是他为了哄表妹王语嫣高兴,答应给她描的花样子。

    慕容夫人的亲弟江湖人称“接盘侠”,李青萝嫁入王家后不久便生下了王语嫣,王语嫣未满周岁他便完成使命撒手西去。正因如此,慕容夫人与李青萝向来不睦,对王语嫣这个便宜外甥女更无好脸色,连累慕容复与王语嫣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王语嫣年方四岁,母亲执着于与段正淳的旧情对她不甚关心,身边仅有的亲人只剩下慕容复,对他很是依赖。至于慕容复,终年生活在一堆传销中坚份子之中,天天不遗余力地给他洗脑,见了王语嫣这个头脑正常又粉妆玉琢天真可爱的小女童自然也是大为亲昵。想起两人上次相见时自己亲口答应下次定会将这花样子画好,慕容复的眸光一柔,随手换了一支小叶筋开始细细勾勒这未完成的画作。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复的身后忽然传来慕容夫人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有多少功课要没日没夜地用功,原来竟是为了这个!”那话音尖锐而嘲讽,显然已克制不住勃发的怒气。

    慕容复的肩头一颤,随即便掩饰了过去,若无其事地将笺纸收起,方转身向慕容夫人躬身施礼:“儿子见过母亲。”

    慕容夫人却不理会,只沉着脸冷声令道:“拿来!”

    慕容复用力一握左拳,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将那笺纸抽出递了过去。

    笺纸上的两只小鸡仔已然完工,一只正低头啄米,另一只则侧着脑袋又抬着爪子给自己挠痒。因是漫画风格,两只小鸡仔尽显萌态让人心头柔软。慕容夫人从未感受过儿子这般温柔的心意,不禁盯着这笺纸看了许久方出声问道:“这是……画给谁的?”

    慕容复深知慕容夫人厌恶王语嫣,随口扯谎:“只是随手画来解闷罢了,儿子知错。”

    慕容夫人闻言神色稍霁,怎料陪在她身边的桂妈妈却在此时伸头瞧了一眼这笺纸,凑趣道:“瞧瞧这两只小东西,活灵活现的,却像是表小姐家里养的那两只呢!”

    一个孤女缺乏关爱又少人陪伴,闲来无事养几只小鸡解闷也是平常,而天下间的小鸡仔大抵都是一般模样,像或不像也只在各人一念之间。可千不该万不该,王语嫣家里养的那几只小鸡仔正是慕容复吩咐下人给她捉来的。因而桂妈妈此言一出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慕容夫人勃然变色,即刻将这笺纸大卸八块,指着慕容复高声喝骂:“那死丫头并非我王家骨血,是个不知来路的野种孽胎!我说了多少回要你离她远远的,你可放在心上?”

    “母亲,慎言。”慕容复着实难忍慕容夫人口出恶言,喝断她道。“上一代的过错,又何必迁怒到下一代的身上?”

    慕容夫人却又哪里受得了儿子为了王语嫣顶撞她,当下语带嘲讽地道:“好!好!原来我慕容氏养大的儿子心里却只偏着她王语嫣!古往今来多少君王为美色所迷,失了江山,多你一个慕容复也不算多,是不是?”

    慕容复见慕容夫人神色癫狂不可理喻,已知失言,不由在心底微微一叹,抿着唇不再发话。

    “今日你能为了她忘了功课,明日便能为了她忘了你慕容氏的复国大业!我问你,你怎么对得起你慕容家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你爹!”慕容夫人却是不依不饶,只指着慕容复连声痛骂。她原就重病在身,此时心情大起大落,才说了几句便支撑不住,面上一阵潮红又霎时转为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几欲晕厥。

    慕容复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口中言道:“母亲息怒,儿子知错。”这一句,仍旧说地平铺直叙并无真情。

    慕容夫人苦心教养他十四年,又哪里听不出他言词中的敷衍。她心中愈发气恨,扬手便是一巴掌摔了过去。哪知慕容复见这一巴掌挥来,本能地一侧头,闪开了。

    古时对孝道极为看重,虽有小受大走的说法,可也绝不会如慕容复这般连一个巴掌也挨不得。是以,慕容夫人见自己这一掌落空,竟是一怔,内心已隐约感觉到她的儿子抗拒的或许并不仅仅是这一巴掌。所谓母子连心,说的便是母亲在与自己的骨肉之间总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奇异感应。慕容夫人虽说被所谓的复国大业蛊惑地近乎痴狂,却也不代表她从不曾察觉儿子与她之间的隔阂。多年来,那种疏离之感在慕容复的苦心掩饰下几乎是不存在的。可当慕容复失去掩饰的兴致,慕容夫人立时便可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好似一堵冷酷的冰墙将他们母子彻底隔绝在两方天地。

    慕容复亦知大事不妙,见慕容夫人神色倏忽数变却始终沉吟不语,急忙一掀衣袍跪倒在地,沉声道:“儿子知错,甘受责罚。”

    “错?”慕容夫人忡怔着回过神来,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错”字,含恨追问。“我问你,你错在哪?”

    慕容复想深刻检讨一番自己对复国大业的疏忽懈怠,然而话未出口又是一阵意兴阑珊。只见他低头沉默了一会,气馁地道:“母亲以为儿子错在哪,儿子便错在哪罢。”

    慕容夫人再料不到自己的儿子竟能犟成这样,好似她这做母亲的存在的意义从来都是为了迫害他、折磨他。想到方才那幅画作,更是怒火中烧醋意满满。为了一个便宜表妹就能这般用心,待你爹爹却那般不敬。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却连陪我说说话也不乐意!再回想起方才见到他为王语嫣作画时那沉静用心的模样,慕容夫人愈发觉得自己跑来探望儿子的举动分外可笑,她在原地站了许久,只觉心头窒闷好似压了一块巨石教她喘不过气来。许久,她终是缓缓言道:“好!好!你给我滚去屋外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身!”

    慕容夫人以为儿子爱惜颜面,必然会求饶,怎知他二话不说,径自走了出去直挺挺地跪在屋外的空地上。慕容复待她这般冷淡,情愿领受责罚也不愿与她多言半句,慕容夫人只觉好似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直教她的心都冷透了。这六月的天气里,她站在屋内,竟是一阵阵地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只是他将这两个字看久了,却恍惚觉得这一笔一划逐渐扭曲变形,幻化为“傻逼”二字冷嘲于他。

    慕容:……

    第4章 老妈和女友同时落水的千古难题(下)

    阿朱与阿碧正是渴睡的年纪,是以直至第二日一早两人才发现她们的公子爷竟是在庭院里跪了一整夜。眼见两个丫头直如惊弓之鸟般缩在他的身侧,慕容复纵使双膝刺痛也是一阵好笑,轻抚着她们的发辫安抚道:“公子爷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此事与你们无涉,快去梳洗。”

    姑苏的姑娘一向巧嘴,偏偏阿碧是一见了慕容复便不会说话,只眼泪汪汪地扯着慕容复的袖子不愿离开。阿朱虽然只比阿碧大上一月却是沉稳了许多,心知纵使哭天抹泪也于事无补便建言道:“公子爷,去给夫人赔个不是罢!”

    “还是先换身衣裳罢,”阿碧哽咽着补上一句,“夜里露水重,公子的衣裳都湿了……”

    阿朱闻言却不满地睨了她一眼,好似在笑话她的天真。“夫人不让起,说什么也没用!”

    “那,那……”阿碧六神无主,嗫嚅了半晌终是咬牙道,“我去求夫人!”说着,便起身要去见慕容夫人。天可怜见,她刚入慕容家便被慕容夫人下令重打,平日里见了慕容夫人好比老鼠见猫。

    阿朱却也极讲义气,即刻应道:“我与你同去!”

    慕容复怎能让两个丫头去触这霉头,当即伸手拉住她们,叮嘱道:“主人家的事,婢子不要过问,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阿碧却固执己见不易说服。“夫人把阿碧买来原是为了服侍公子,照顾公子便是阿碧的本分!”

    “说得好,你家公子爷没白疼你!”阿碧的话音方落,庭院里又传来了包不同的声音。只见他手摇折扇正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行来,待走到慕容复身前,便将手中折扇一合,自命潇洒地躬身一礼。“见过公子爷!”

    慕容复此时犹跪在地上,他也并不尴尬,微微点头道:“包三哥不必多礼。”

    在包不同的身后,邓百川抱着一个穿鹅黄襦裙却散乱着头发,粉妆玉琢的小女童也走了过来,皱着眉道:“公子爷,母子之间本无隔夜仇。”

    他怀中的小女童一见慕容复便挣扎起来,噼里啪啦地拍着邓百川的手臂道:“放下我,快放下我!我要表哥,表哥!”这个才四岁大的小女童正是王语嫣。

    邓百川自然知道王语嫣极黏慕容复,只好将她放了下来。王语嫣方一脱困便一头扎进了慕容复的怀中,叠声叫道:“表哥,娘亲不让我来见你,连邓大叔也欺负我!”

    邓百川闻言只无奈苦笑,包不同却忙不迭地连叫冤枉。“表小姐,若非你邓大叔,你的船可早沉了,到时成了落汤鸡……”

    包不同的话未说完,慕容复的面色已是一沉,厉声喝问:“怎么回事?”包不同得意地一扬眉,正欲开口,慕容复已阻止他,“包三哥,你不必多言。”又将王语嫣自怀中扶起,平视着的她的双目,认真地道,“语嫣,你说。”

    慕容复这般郑重其事,王语嫣即刻一窒。隔了一会才委屈地扁扁嘴,低声道:“娘亲不准我来见表哥,语嫣一个人在家好闷,所以才让丫头找人送我来……表哥,语嫣不是故意不听话……”

    慕容复闻言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王家距燕子坞尚有一九水路,平日往来皆要行船。王语嫣身边的丫头幽草也不过八岁,能找到什么帮手?想起方才包不同言道王语嫣差点落水,他的手脚便止不住地阵阵冰凉,许久方迸出一句:“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旁人怕慕容复冷场的本事,王语嫣可不怕,只红着眼眶像是一只松鼠般一个劲地往慕容复怀里拱。“表哥,语嫣以后不敢啦……”

    慕容复沉着脸推她,她却搂着慕容复的脖子不松手,软绵绵地哀求:“语嫣以后一定乖乖的,表哥你别生气了……”

    慕容复被她磨地没了脾气,只无奈叹道:“看来是该找时间教你凫水了。”又摸摸她的发顶,“怎么头发也不梳?”

    慕容复有此一问,王语嫣即刻来了精神,横眉怒目地向他告状。“娘亲好坏!一大早就要把语嫣关起来……”

    “……所以你连头发都不梳就带着丫头跑了。”慕容复了然道。

    王语嫣大力点头,振振有词地道:“正所谓小受大走,语嫣也是孝顺娘亲。”一边说,一边又自怀中掏出一柄梳子塞进慕容复手中。

    慕容复闻言不由一阵无语,他分明记得原著中王语嫣这位神仙姐姐端庄乖巧不知世事,是男人的梦中女神,怎么如今这般古灵精怪?他思绪纷纷,手上却已自动自发地开始为王语嫣梳头,不一会便挽好了双角髻,手势看起来纯熟至极。

    慕容复与王语嫣这般亲昵,邓百川与包不同俱是乐见其成,李青萝的琅嬛福地中藏书颇丰,王语嫣若是嫁给慕容复,琅嬛福地便入了慕容氏名下,争夺天下便又多了一份保障。阿朱与阿碧两个丫头心思单纯,不懂他们的打算,只是看着眼热罢了。可在慕容复的心中,这几个丫头却并无不同,见阿朱阿碧略有黯然便道:“改日公子也帮你们梳!”

    王语嫣这才注意到阿朱阿碧,她性格大方即刻笑道:“你们便是阿朱和阿碧两位姐姐罢?表哥梳头可比幽草细心多了。”

    阿朱与阿碧到底知道尊卑之别,连称不敢。慕容复熟知原著,见同父异母的两姐妹一个为主一个为仆,之后的人生际遇更是天差地别,不禁暗自心道:如段正淳这等种马人渣当真害人匪浅!

    慕容复正自出神,王语嫣忽然发问:“表哥,你为什么跪在这儿?”慕容复尚未回答,她已将一连串的问题全抛了出来。“表哥答应我的花样子呢?是不是在书房?我去拿!”说完便挣开慕容复,蹦蹦跳跳地向书房冲去。

    “语嫣!”慕容复不及拉住她,只在她身后轻轻一叹。书房里如今有的除了慕容复的功课便是被慕容夫人大卸八块的笺纸,果然,不一会王语嫣的哭声便自书房内传了出来。慕容复无奈道,“劳烦包三哥去把语嫣带出来。”

    包不同打趣地瞥了慕容复一眼,拉长声应了声“是”,将王语嫣又抱了出来。

    王语嫣的手中正捧着那些笺纸碎片,已哭得满面通红。见到慕容复担忧地望着她,她委屈地喊:“表哥……我的小鸡……表哥……”

    慕容复缓缓拭去她腮边的泪珠,耐心地哄她:“是表哥的不是,表哥再给你画一张好不好?”

    王语嫣落着泪低头将那些笺纸碎片摆弄了一阵,待确定拼不好了方抽抽噎噎地问:“现在吗?”

    慕容愣了一会,随即便斩钉截铁地道:“现在就画!”又转头吩咐阿朱,“阿朱,去取笔墨笺纸来。”

    阿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已本能地意识到慕容复受罚与这笺纸脱不了干系。此时听到慕容复这般吩咐,她不禁万般犹疑地喊了一声:“公子……”

    阿朱的话未说完,庭院里已传来慕容夫人的一声怒喝:“够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夫人铁青着脸扶着桂妈妈的手大步向他们行来。

    邓百川等人急忙向慕容夫人躬身行礼,慕容夫人却视而不见,只指着慕容复向邓百川令道:“邓百川,去取杖来,笞他!”

    邓百川与包不同闻言同时跪了下去,齐声道:“主母息怒!”

    王语嫣亦高声大叫:“姑妈,为什么要打表哥?”

    慕容夫人最见不得王语嫣,只用力掐着桂妈妈的手腕嘶声厉喝:“还不快去!”

    慕容夫人如此怒不可遏,邓百川立时一惊。只见他犹疑半晌,终是忍不住望向慕容复,试探着喊了一声:“公子爷?”

    慕容复却紧抱着他怀里的王语嫣,低垂着头颅,不看他,不看任何人,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全然无关。

    “唉!”邓百川早知慕容复的性情,无奈叹了一声,起身去取杖。

    阿朱与阿碧见邓百川领命而去,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跪在慕容夫人身前扯着她的衣角求情:“夫人息怒,饶了公子罢!”

    慕容夫人并不理会她们亦不开口说话,只深深地、冷冷地看着慕容复。这一刻,慕容夫人所表现出来的执念酷戾与慕容复的冷漠抗拒是如此地相似,以至于任谁都无法忽略他们母子之间的血脉传承。

    邓百川很快取了木杖折返回来,却不动手,仍旧跪倒在地哀求:“主母息怒!”

    慕容夫人尚未答话,在慕容复怀中的王语嫣却忽而语音模糊地呓语:“表哥……我困……”渐渐昏睡了过去。慕容复揽住王语嫣向包不同道:“包三哥,劳烦你将几个丫头带走。”

    包不同接过被慕容复以揉压穴位的手法使之昏睡的王语嫣,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公子爷……”为何可以对表妹和两个丫头这般周到,却不愿对母亲说句软话?

    慕容复的神情却静若深水,寒光凛冽,不可窥测。

    包不同亦是无奈叹息,转身去牵阿朱与阿碧。两个丫头却都哭闹不休,挣扎着大喊:“我不走,我不走!求夫人开恩,饶了公子!夫人开恩!”

    慕容复好似难以忍受这聒噪的哭声,忽然侧目看了两个丫头一眼。那一眼似乎是轻描淡写的,然而自他眼底所泻落的冷厉锋芒却又是这般地残酷苛刻,瞬间便将两个年幼的女童震慑无言,以至于两人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瞪大眼愣愣地望着慕容复忘了反应。

    慕容夫人见此情形立时心知肚明:儿子心头的这口气哪里是对着阿朱与阿碧,分明是对她这个当娘的!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错!想到这,慕容夫人再不能忍耐,一把夺过被邓百川牢牢拽在手中的木杖,大步上前,向儿子的背心狠狠挥落。沉重的木杖在半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狠狠地撞在慕容复的肩头。

    一声可怕的脆响,向在场的所有人预示着木杖所能发挥的无比威力,以至于慕容复始终刚劲挺直的身躯竟也在它的淫威下微微一颤。他慢慢握紧左拳,缓缓呼出一口气,松开因痛楚而不自觉拧起的眉心,平静地等待着它下一轮的肆虐。那是他无法逃避、无从拒绝的——宿命。

    在慕容复尚未准备好的时候,第二下的重击猝然而至,那是击金山碎玉石的酷戾与狠绝,每一杖的落下必然是竭尽全力不留余地。素色的丝质外衫不堪重责,首先发出哀鸣寸寸断裂,累累的伤痕好似刀刻斧凿般深深嵌入慕容复的背脊,苍白而紧致的肌理伴随着赤朱般的鲜血同时显现人前,是那般地深刻与凄厉。

    四大家臣中的另外两人公冶乾与风波恶连同邓大嫂已赶至庭院,阿朱和阿碧两个丫头无助地紧拥在一起死死压制着自己的抽泣声。不知从何时起,整个庭院内便再无人声,所有人都沉默地跪倒在地,或惊疑或无奈或悲伤地聆听着刑具肆无忌惮的狂啸。

    承受苛责的慕容复始终不发一言,他紧紧闭着双目,额上冷汗不断滑入鬓间,却近乎顽固地保持着跽跪的身形,那无可挑剔的仪态所显露出的除了一贯的教养礼仪,更多的是与生俱来的自尊与自傲。

    慕容夫人手中的木杖先于病弱的慕容夫人告不支,在莫约二十余杖的威风之后,铿然断成两截。慕容夫人抚着心口狼狈地缓过一口气,丢开手中的半截木杖,冷冷发问:“你可知错?”

    所有人的心都因为这一句简单的问话而提了起来,慕容复却没有做声。

    “祖宗的基业,你放在何处?”慕容夫人再度发问,这一回,苛厉的话音中已暗含了几分凄恻。

    慕容复终于动容,他睁开双眼看着母亲,平静的目光中有坚忍有冷酷,可更多的竟是一种奇异地教人几乎无从分辨意味的自嘲与无力。“母亲,如今已是熙宁十年。”

    慕容夫人猛然一怔,十四年过去,她终于触到了儿子真正的心意。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神志瞬间抽离,身体软软倒下。

    “夫人!”

    “主母!”

    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声方才响起,慕容复已然窜起稳稳地将慕容夫人接入怀中。他将慕容夫人打横抱起,大步向她的卧房行去,口中令道:“邓大哥,去请大夫!”他踏过的地方,不断滴落的鲜血洒了一地——他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夫人:爹亲娘亲不如媳妇亲!

    慕容复:擦!

    慕容夫人:打!

    第5章 东西可以乱吃誓不能乱发

    慕容夫人年初时受了一场风寒,到现在这病况已绵延大半年。如今负责为慕容夫人诊治的刘大夫原是姑苏名医,他经验丰富深知慕容夫人这情况乃是往年过分操心劳神,日积月累攒下的隐患这回猛然爆发,故而来势汹汹经久不愈。这类病人最要紧的便是宁心安神,细心调养方得痊愈。而今日慕容夫人因激怒而晕厥,对她的病情显然是雪上加霜。刘大夫不知慕容夫人与慕容复之间的暗潮,只恨恨地斥责慕容复:“老夫有言在先,要你事事顺她心意,何以这般不孝,将亲母气至晕厥?倘若汝母有个三长两短,为这孝道伦常计,老夫少不得要将你捆了去见官!”

    四大家臣各个桀骜,听这位刘大夫所言这般不客气,已是暗自生怒。反观慕容复却并无不快,甚而满心懊悔地软语哀求大夫:“还请大夫施展妙手,尽力诊治。所需药物,我慕容家绝不吝惜。”

    刘大夫见慕容复面色苍白满额冷汗,只当自己的恐吓有效,自得地抚抚胡须,言道:“待老夫给她施针令其好生睡上一夜,转醒后再照这药方吃上几帖药再说。”

    慕容复直至见刘大夫用过针,慕容夫人眉间舒展安然睡去,这才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又令桂妈妈去取诊金。

    刘大夫往来燕子坞大半月,深知慕容家富庶,更为难得的是慕容复待他十分周到,用药方面也是言听计从不吝千金。对着这样省心配合的病患家属,刘大夫自然也是尽心竭力,好不辜负了这高昂的诊金和慕容复的一片孝心。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临走前刘大夫终是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但凡久病之人总有几分孤拐脾气,汝既身为人子,便多多担待罢!”

    慕容复亦知刘大夫是一番好意,这便躬身谢道:“多谢大夫指点。”

    刘大夫满意地点点头,暗自心道:不愧是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这教养气度果然不凡。然而,面上的笑意尚未敛去,他又忽然满心疑惑地抽了抽鼻子,哪来的血腥气?

    刘大夫正不明所以,阿碧竟自庭院内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扯着刘大夫的衣袍哭道:“大夫,给我家公子看看罢!公子伤得好重!”

    慕容复见阿碧偷跑出来,立时面色一沉,厉声喝道:“阿碧!”原来慕容复心急母亲的病情,自己的伤势根本无暇处置,只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便出来见大夫。而刘大夫一心只在病人身上,也不曾发觉慕容复的异常。

    而刘大夫经阿碧提醒,这才恍然意识到他与慕容复相处许久,他的面色一直不曾缓过来。刘大夫虽说主攻伤寒科,可对外伤科也算是触类旁通,这便又转回了慕容复的卧房,为他诊治。

    此时距离慕容复受伤少说也已过了一个时辰,慕容复新换的衣衫都被淋漓的鲜血粘在背上,脱下时便好似活生生揭下他的皮肉来。阿朱与阿碧一见慕容复这血肉模糊的模样,又是害怕又是伤心,不由同时放声大哭。

    刘大夫行医多年,自问见多识广,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向来重些,那些个不肖子弟被家法整治地死去活来的情况也是寻常。只是如慕容复这般整个背脊都给打地血肉模糊的毕竟少数,想到方才为其母诊治时他随侍在侧,半点也瞧不出不妥,刘大夫更是头皮发麻,忽然转脸指着四大家臣并邓大嫂痛骂:“他不知疼,你们也不知他疼么?如何还比不上一个丫头懂事!”

    四大家臣见了慕容复的伤情原本尚有几分黯然,只是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大夫指着鼻子痛骂,又有些恼怒。在他们的心中,慕容复乃是武人,将来争夺天下征战沙场更有无穷艰险,眼下些许皮外伤自然不值一提。唯有邓大嫂身为女子终究心软,深觉不该顺了慕容复的心意拖延许久,赶忙欠身致歉。

    向外人隐瞒自己受伤之事原是慕容复授意,目的是不想有人追根究底问出什么不该让人知道的事来。慕容复不愿见邓大嫂等因己之故受人责难,只轻声道:“刘大夫,这是我的意思,与他们无关。”

    刘大夫不知慕容家的野心,只当这是慕容复孝顺,不欲外人非议其母不慈。当下暗叹了口气,言道:“你这伤势虽说不伤性命却也颇为棘手,且忍着些疼罢!”说罢,便令阿朱阿碧去取清水、烈酒、刀剪等物。

    只因伤处范围过大,刘大夫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完工。他刚放下衣袖,耳边便听得慕容复幽幽地出了口气。对上慕容复已略显迷蒙的双眸与惨白地近乎透明的面颊,不知为何,刘大夫的心底竟生出了丝丝寒意。他急急留下一张药方,正想告辞,阿碧忽然又怯生生地补了一句:“大夫,还有……还有公子的膝上……”她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为慕容复卷起长裤,只见他的双膝已肿地如馒头一般。刘大夫见状,终于忍无可忍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暗道慕容夫人狠辣。至于慕容复本人,神智虽在,却已疲累地说不出话来了。

    慕容家的两位正经主人俱卧病在床,四大家臣与邓大嫂便留了下来主持局面。众人处置过一干事务、用过晚膳,正要各自回房歇息,一整日都浑浑噩噩的公冶乾忽然出声道:“大哥大嫂、三弟、四弟,先留步,小弟还有几句话要说。”

    大伙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却见公冶乾忽而莫名一笑,低声道:“今日之事,大伙怎么看?”

    今日慕容复母子生隙,众人俱是心情沉重,此时见公冶乾居然发笑,各个心中诧异。只见邓百川沉默了一阵方唉声叹气地道:“不意公子这般固执。”邓百川原是亲眼看着慕容复长大,又兼是他武学上的授业恩师,自以为对他的秉性十分了解。这十四年来慕容复给他的印象从来都是温文有礼,对慕容夫人更是千依百顺,邓百川如何也料想不到居然会有今日。

    包不同送走王语嫣之后便抽空逼问了桂妈妈一番,此时见邓百川摇头感叹慕容复固执,他难免故态复萌地出言反驳:“非也,非也!并非公子固执,而是他待表小姐情深意重。你们道主母今日为何大发雷霆?据桂妈妈所言,昨夜主母亲眼所见公子为了替表小姐描花样子将功课置之不理,这才……”说到这,包不同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他想做一个戏谑的表情,可惜天生貌丑,再做这副挤眉弄眼的怪样瞧起来颇为猥琐。

    风波恶听闻事情的起因如此,不由低声嘟囔了一句:“好歹也是亲戚一场,主母未免……”他虽爽直无心机却仍记着自己的身份,当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风波恶这句未尽之言却是说地邓大嫂心有戚戚,不禁叹道:“公子行事虽说循规蹈矩,实则是个多情种子,前有表小姐后有阿朱阿碧。只是他纵然花时间哄表小姐高兴,对功课也从未放松,主母因着自个的好恶,未免也将他逼地太狠了。”

    “非也,非也!”包不同听邓大嫂说罢便又要反驳,“这哪是主母不喜表小姐,分明是因为这婆媳原是天生的仇敌。大嫂,依老包看,日后可少不得大嫂为公子多多转圜。”

    包不同等人正说得热闹,公冶乾却忍也忍不住地嗤笑出声,低声叹道:“你们啊……”

    大伙也知他们之中公冶乾最是多智,此时见了他这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邓百川只顾低头沉思,包不同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而不等邓大嫂出口发问,风波恶已然抢先道:“公冶二哥有何高见?”

    公冶乾故作神秘地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向邓大嫂问道:“大嫂可还记得今日公子挨了几下?”

    邓大嫂闻言不禁一怔,那时她见主母下手不容情急地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上数数?

    “我记得,”公冶乾悠然道,“自我赶到直至结束,一共是一十七下。公子今日受的伤不可谓不重,然则主母晕厥仍是他第一个扶住主母。令下人们噤言隐瞒今日之事,也是他的安排。方才大夫为他诊治,他一声都没吭。大哥大嫂、三弟四弟,公子如今只有十四岁。”

    公冶乾这番话说来,大伙心中都有些不自在,好似亏欠了慕容复什么。然而,这仍旧不是公冶乾的重点。“我等效忠慕容氏乃是为了复兴大燕青史留名,然则主人早逝少主年幼,大宋江山又固若金汤,我原以为此事多半再无指望,想不到……想不到……公子爷竟然是这等样人!”回想起今日他亲眼所见的情形,慕容复的固执坚忍、冷酷绝情、谋定后动无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禁两眼泛光,猛一拍桌面,万分激动地高声大嚷:“这才是雄主之相!大哥,我等只道公子爷重诗文轻武艺,哪知他并非斯文无用的书生!公子爷斩钉截铁能舍能忍,这才是开疆拓土的雄主之相!慕容氏,复兴有望;我等兄弟,扬名有望!”

    眼见一向冷静的公冶乾这般兴奋,众人心中都颇有几分古怪,隐隐觉得他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然而再仔细思索一番却又毫无头绪。这复兴大燕之事,不仅是慕容复的终生使命,更是他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如今听公冶乾言之凿凿地道“复兴有望”,大伙迟疑了一阵都由衷地笑了出来。

    慕容夫人在第二日转醒过来,见到儿子神色如常地端着药碗奉到自己面前,她心中莫名生痛,只转过脸去不愿理会。慕容复虽万般懊悔自己因一时冲动吐露真正的心意,可见了慕容夫人这般作态也是无可奈何。只见他低头沉默了一阵,又将药碗递回给桂妈妈,一掀衣袍跪倒在慕容夫人的床前,轻声道:“母亲,儿子知错,今后定当全力以赴以复兴大燕为念。”

    慕容夫人得儿子这般保证,即刻满心欣喜地转过身来,双目炯炯地望着他问:“此话当真?”

    慕容复点点头,认真道:“自然当真。”

    慕容夫人却不敢信他,一直以来慕容复伪装地太好,若非昨日把他逼狠了只怕自己至今仍不知他真正的心意。她思索片刻,忽然道:“既是如此,你便立个誓来。”她低头想了想道,“就说……你若违背慕容氏列祖列宗所望,便要你身败名裂、永失所爱、死无全尸!”

    听闻慕容夫人要他发的誓言这般狠毒,慕容复的眉心不禁微微一抽。然而他稍有迟疑,慕容夫人已然冷声发问:“果然是哄我的么?”

    慕容复只觉心头阵阵窒闷,教他喘不过气来。他迟疑了一会,近乎失神地道:“母亲,我是您亲子,您竟然这样咒我?”

    慕容夫人的目光一缩好似底气不足,隔了一会,她终是振作精神,迎向慕容复无措的双眸,沉声道:“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立誓?”

    那寸步不让的眼神令慕容复的灵魂都在微微发颤,仿佛在遥远的过去,他曾见识过这般冷酷的眼神。而正是这冷酷的眼神,令他魂飞魄散。过了许久,他逐渐缓过神来,暗自心道:罢了,便顺了她的意思罢!这世上多少人发誓犹如放屁,试问又有多少誓言能真正实现呢?想到此处,他终是依慕容夫人所愿老老实实地举起右手一字一顿地道:“慕容复今日对天盟誓,定当牢记慕容氏列祖列宗所望,复兴大燕至死不渝。倘若违誓,便要我身败名裂、永失所爱、死无全尸!”

    “好!”慕容夫人听罢即刻一拍床榻,高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复官,别忘了你今日说过的话。”

    慕容复好似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低垂着头颅,许久才答:“儿子,绝不敢忘。”经此一事,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无论前世今生,所谓母子之情,于他终究过于渺茫。他无力地摇摇头,心中的苦痛无奈尚未及泄露一丝半缕便已经化为唇角的一抹苦笑。

    慕容夫人见慕容复发过誓,这才安心用药又问起了他的伤势。只是这个时候慕容复再也无心演这一场母慈子孝,只唯唯诺诺地应付了几句便推说功课繁重,逃也似地离开了慕容夫人的卧房。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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