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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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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那些沉重岁月 作者:枯枝不流泪

    第8节

    坐着理发时,理发师也不管力度多大,随便抓起你一把头发,咔嚓剪下去。我的头发本来不长,他抓了好几把,都没能抓到适合他手感的,于是有点骂骂咧咧,用那种像钳子一样的手工剪发钳,笨拙的从我的后脑勺推到额头前。那手法就像牛吃草,如果草有被咬断的痛,那么我的感觉就跟草一样。

    从打人犯法后,受了很多痛。也许这些痛应该化作悲伤来感化自己的行为受失,来让自己像那个一同押过来的男孩一样哭哭啼啼,不是像现在这般故作镇定。所以严格来说,也许我这种人不管历经多少风霜,很多东西还是难以改掉,包括睚眦必报的性格。

    我已经抬头狠狠地瞪了几眼这个理发师。他穿着白大褂,不是监狱的狱警,是临时工作人员。他见我阴狠老辣的目光毫无收敛,相反愈加用力。他站在我的右侧,我觉得他是在逼我,便遂了他的意,决心给他点报复。我快速地用力地朝他的大腿肉狠狠的掐了一把,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刚掐完,就听到“嗷——”的一声惨叫,理发师在一时间里丢掉了人工剪发钳跳开身来。叫声惊动了狱警,狱警赶忙提枪警戒防备。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专注地看着理发师不为所动。理发师的脸涨的通红,摸着腿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又很快地看向站在一旁提枪的狱警,嘶了两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严肃的气氛在沉静了几秒,有一个了解到状况的狱警率先笑出声来。,他狱警也跟着呵呵笑了两声缓解而过。狱警笑完后,对着我凶了两句,让我老实点。理发师见狱警有所反应,虽然只是凶了两句,但也属于为他讨回了些公道。便只能忍着委屈继续帮我剪头发。人不打便不乖,包括我。接下来理发师老实多了。

    有个狱警一直看着我,就是第一个发出笑声的人。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而抬头看向他,他用带有趣味的眼神看向我。他看上去三十多岁,个头很高,鼻子很大,面目较为和善。他穿着一身狱警服装显的得体雄伟,他样子很丑,但整体彰显男人英气。

    剪光头发后,我们□□着身子,进行淋浴消毒。过程还需注射疫苗,吃些传染病的预防药。最后分配物品,制度宣告,分监几项。

    监狱有五个大队,每个大队分两到三个中队不等,其中二大队的一中队是监狱里的“新收”中队。我们这些人一经法院判决,在看守所叫做“已决犯”。经过十五天的申诉期后,已决犯就会由看守所在每个月的五号送到监狱来,叫“新收”犯人,由“新收”中队管理。

    我的入狱编号是0523,一块牌子,长年累月挂在胸前。衣服是监狱发放的,夏衫,春秋服,冬装(棉衣)各两套,鞋子两双,被子两床,一床铺垫,一床被盖。夏天还有一床席子,热水瓶、桶子、被子各一个。均有编号。冬天的内衣没有发,需要自己带进去,或外面的亲戚送进来。也是必须打上编号,才能穿在犯人身上。没有人会给我送内衣,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穿着监狱里发放的外衣度日。

    每间牢房都要住满十二个人。监舍里有六架铁架床,每个床紧挨着。我是下铺床,靠近门边,上面垫着一层薄薄的硬草垫。进监舍的那天夜已很深,只有二三个犯人半支起身子看了我们两眼,很快又趴在床上睡觉。铺好床,一时间没睡意,坐在床沿上发呆。对面床铺是和我一起新进来的犯人,也恰好是今天一起坐狱车到监狱的那个和我看上去年纪相仿的男孩。他胸前挂着的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姜浩然,十八岁,犯了□□罪,判有期徒刑八年。

    他和我一样,铺好床,没睡意。低着头坐在床沿上。他的情绪一直不稳定,低落的让人觉得很是悲伤,到现在似乎还在默默的哭。

    实在很难看的出来,这样一个文静薄弱的男孩,竟然会犯□□罪。当然,我看上去也不像个凶神恶煞的暴徒。

    他抽搐了好一会儿,这期间一直没有抬头。我被他的抽搐打扰的不能片刻宁静,看着他一会儿后依然没有睡意,便开始环顾牢房的四周。所幸不像看守所那样,连床都没有,需得人挤人地躺在地上。这里除了没有工地上的铁皮屋宽敞,其余设施也不会差到哪去。只是觉得我的小租屋还没能清理干净我的悲伤,又被挤塞到大众之间来,心中难免有点抵触。

    夜深人静,被迫的发呆不尽人意,思绪越来越清楚,角色也渐渐明晰。奶奶的温暖的笑脸和充满期待的眼神,涌现在我的脑海。骤然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情大手死死的握紧。我是辜负了奶奶。她没能有一个乖孙子。相反她有了一个坐牢的孙子,一个确确实实被村里人看来的疯狗孙子,一个没读书就没出息的坏孙子。

    奶奶曾经说过,一个罪恶的人,一定是有一对不会教的父母。所以她说,她的小儿子不孝顺她,她一点都不敢怪罪。相反她怕她的小儿子在外不会做人,丢了脸,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丢了脸一样,硬生生的一巴掌拍了过来,滋味很不好受。现在的我可以故作镇定,但一定有一个人肝肠寸断,泪如雨下。但谁又能说,这是奶奶教的不好。

    监狱的生活或许可以说和在工地上做工的日子一样,重复着来。只是没有薪水,没有人权,没有自由,难见天日。

    早上六点起床,起床后整理内务,摆放好物品,被子叠成豆腐块,清除监舍内除了日用品和换洗衣服之外的其他杂物。接着坐在凳子上,等待狱警来开监室门。

    第二天,十二个人都起床,把各自的活干净利落地完成,一个个并排地坐在凳子上开始打量着我们。姜浩然一直低着个头,也许哭了一夜。他在整理内务的时候有气无力,叠的被子歪歪扭扭。其他一些人看姜浩然显得很反感,他们大体不喜欢这样软绵绵的人,来监狱坐牢的都是可怜人,不想呆下去就去死,搞的凄凄惨惨的像什么呢。他们看我其实也挺反感的,因为他们觉得我年轻稚嫩,不像个坐牢的老油条,却装的跟个坐过很多年的老犯人一样深沉。他们对我的样子看不惯,感觉太会装了而在心里对我产生了敌对。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想,对牢狱生活也不抱有太多忧虑。依然是秉持着能相处就相处,不能相处就各自安静的理念生存。监狱里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指定的牢霸,当然长的凶不好惹的,在哪都有几个。不过大家都会在场面上有点收敛,毕竟在牢房打人是会受到处罚的,不是特别想打一个人,就先忍着。我有稍微地看了这些人几眼,十二个人里面,最大的有七十多岁,最小的是姜浩然。剩余的要么四十多,要么三十多。总体还是三十多的多一些,七十多的只有一个。

    老人看上去和善、规规矩矩过日子的人。两个很沉默,进来之前应该受到过教训,现在基本上是人不犯我,我就沉默,人若犯我,我就躲开。剩余的都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感觉上不是很好相处。

    坐牢和劳动,在我看来其实是一个词,或者是两个亲密无间的兄弟。监狱里的犯人每天都要出工,一般干的活很杂。有手工活,有机器活,还有外出修铁路搬石头等重活。坐牢就要劳动。

    第51章 姜浩然

    第一天上工是到劳改厂扛水泥包往车上装,水泥包一百斤一包,每天要扛二三千个才能算完成任务。整天下来,让我意识到的是这是我干过最累的活。所幸有底子在,第一天上工,并没有表现的比其他老工人慢。大家看我表现,也没有谁说什么辱骂催促的话。倒是姜浩然,文弱书生,表面上看就不是那种能做重活的人。他满头是汗,动作慢的跟乌龟一样,走起来还晃晃悠悠。一百斤的水泥包压在他肩上,就像压了一座大山。

    一些老犯人都是急性子。这是团体工作,不容许一个人拖后腿。他们嘴里不断地催促大骂,看上去似乎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他们有的甚至克制不住脾气火爆,朝他的屁股上用力踢了一脚,直接把人踢的栽倒在地上,大包水泥横压在胸前。站在一边抽烟的狱警看到这种情况通常是置之不理的,只要没闹出人命不耽误进度,怎么都行(好像他们也有指标要完成)。

    姜浩然满脸的委屈,也满脸的痛苦。他的眼睛里流出了几滴眼泪,但没有哭出声,也没抱怨是谁踢的。他知道监狱有监狱的生存之道,要明哲保身就得低调处事。他只是艰难地爬起来,继续晃晃悠悠地扛着水泥包前进。

    看到姜浩然的无奈,让我想起了罗峰。罗峰曾为了一天的工钱,下大雨一个人在工地上一个一个地把氧气罐往三楼上抬。我一直无法体会这种劳作,也觉得永远都无法去模仿。但在姜浩然身上,我想罗峰那时候的苦累,就跟他现在一样的艰难吧!

    姜浩然最终完成不了任务。他导致的最终结果是整个组的牢犯都得跟着他加班。每个牢房遇到加班都怨声载道挥拳大骂,恨不得将姜浩然撕个粉碎。我有种直觉,姜浩然很难在监狱里生存下去,除非他可塑性强,硬被环境逼了出来。

    我们是在凌晨一点多钟才回到监舍的。许多人饿的不行,用开水泡方便面吃。监狱里有超市,应允犯人每个月去购买一次东西。但现金在监狱里不流通,所以每个人在入监时都有一张大账卡,从看守所到监狱身上的现金都会打在这张卡上,每个月亲人来接见给的钱也是打在这张卡上。我没有亲人会在我的大账卡里汇钱,我自己的钱全部给了王彩霞,身上的一点也是在去工地的路上打车用完了。所以就算很饿,也只能多喝些白开水。

    我们监舍有个叫阿亮的,三十多岁。他长的高大威猛横肉鼓鼓,监舍里的人都很敬畏他。他也好像无亲无故,大账卡里从来没有钱。他饿了,只能要求别人给他点吃。也许吃多了,他也会不好意思。所以这股积压的大火,正好宣泄在今天拖了后腿搞的他加班肚子饿的姜浩然身上。

    他走到姜浩然的身边,姜浩然和我们一样刚洗完澡,坐在床沿上时不时地伸手揉按肩膀。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肩延至腰身都淤青的被磨破了皮,当热水淋在上面一定是焦灼一样的疼。阿亮一脸嫌恶地在他身边站定,伸出穿着囚犯鞋的脚朝姜浩然的侧背踢了一下。姜浩然体轻,像根芦苇草似的。脚上稍微用点力气,就把他整个人踢的撞到门上去了。他闷哼一声的趴在地上,没有及时的爬起来,也没有及时的抬头看是谁踢的他。

    阿亮气道:“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个男人啊,阴里阴气的。扛他妈点水泥,跟要了命似的,还比不上人家七十多岁的老头。你他妈的要是明天不给我多扛点,我踢你个稀巴烂!”说完阿亮继续踢打在姜浩然身上。有一脚直接踢在耳朵上,耳朵和眼睛都踢出了血。姜浩然一直抱着头蜷缩在门边,止不住地痛苦□□,眼睛里流出来的有血也有泪。

    我的记忆一下子拉回到小时候被大人们吊起来鞭打的画面。那种疼痛和创伤,在心口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我忍不住起身下力把阿亮拉开。力度较大,阿亮连退几步,跌坐在姜浩然的床上。我反应激烈,因为接受不了这种欺凌弱小的事在眼前发生。就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挺身而出,会让接下来的生活不好过,也阻止不了自己一定要站出来对抗阿亮的那份冲动。

    阿亮像曾经的包工头受到员工的反抗一样,认定极耻大辱。他“噌”的一声站起来,大步向前走到我的身边,一拳头抡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痛瞬间蔓延了全身。我捂住脸,没有被打倒,低着头扶着门,嘴角溢出了鲜血。我很快平稳身体,暴戾的眼神让人为之惊心。我猛的串起来,用整个身体冲撞阿亮。阿亮被我撞倒在地,我们两个抱在一起扭打,他一拳,我一拳,谁也没占到便宜,打斗场面很是激烈。

    牢友们一个个脸上挂满着着看戏的乐趣。他们起初就觉得我挺怪异的,现在我正向他们见证诡怪的时刻。牢友们起初不看好我,以为会被阿亮打个半死,毕竟单单在身型上较量就已经存在明显的落风,更别说阿亮是打架老手(阿亮就是因为打架坐牢的,但我也是因为打人坐牢的)。我没少打过架,耐久力特别强,像此刻扭打在一起这么久,手臂上依然充满力气。

    不知道纠缠了多久,牢友们开始对我刮目相看。我翻身欺压上来,阿亮的脸上已经看到了多处淤青,嘴角和鼻子流出了血。阿亮咬紧牙关使出最后的力气要将我反压,可我已经翻身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受他反压的,我抓住时机对阿亮一阵猛打,阿亮只能在拳头下苦苦挣扎。

    阿亮当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处在下风,甚至要被打个半死。如果真的被刚来的年轻人打伤残,在这个人人都敬畏他的监舍,他会觉得往后呆下去脸皮丢尽。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赶紧吆喝了两个人来帮忙。意思是,并不是打不赢这小子,而是不想和这小子过多的耗费时间。

    来了两个同样三十多岁的壮汉,他们在监舍里得到过阿亮的帮助,所以阿亮一招呼他们就拳脚上来。很快,我被他们两个架起固定住,动弹不得。阿亮抹了一下鼻子上的血,血脉喷张的对准我的肚子一拳拳地卖命殴打。我被打的有点受不住这样的痛,好似回到了看守所的遭遇。这时我在想,这次是不是又会断上两根肋骨,在医院上躺两个多月啊。躺在医院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那两个监守我的狱警说,躺着舒服了,不用在看守所做苦力。我想着看守所的生活确实艰辛,那么多人挤在一个十五平米的小房子里,脏兮兮臭哄哄的。但我何曾怕过做苦力啊,我只怕病房的颜色白的让人发狂。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要踏进病房。

    不行,我必须阻止这样的殴打。我发出凄厉的喊叫,希望引起狱警的注意。其实打动声那么大,狱警早有注意。他们只是慢悠悠的,要等我们打个精疲力竭才过来。狱警过来后,分别把打架的人拉走,关到黑屋子里,然后不予审问,每个人上来又是狠狠地揍上一顿,作为打架的惩罚。那些个日子我感觉像是坠入了人间地狱,受不尽的痛苦折磨。

    其中一个狱警对另一个狱警说:“妈的,这小子!你知道吗,因为打人,把人打的七级重伤入狱。过后第一天到看守所,又被关押在一起的犯人打进医院住院两个多月。现在,同样第一天到监狱,又引来群殴。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傻子啊,整个人就跟个疯狗似的!”

    另一个狱警听完后哈哈大笑。说这样的人恐怕是在监狱呆上一辈子也很难改造。他们把我打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谈论一番后就像对待个畜生一样随意地丢在潮湿狭窄的黑屋子里,然后笑着我的暴力倾向离去。我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参与了打架,直接关禁闭十五天。

    黑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两米高处只有一个头大的窗户口子。夏天的时候很热,冬天的时候很冷。我被关进过来两次。夏天热的时候我就脱光衣服,像臭水沟里漂流出来的尸体;冬天冷的时候我就蜷缩成一团,像万年冰山上挂住的冻石头。此时此刻我冷的发抖,在潮湿黑暗四处感受不到半点生机的环境里,就算我很适合安静,也要崩溃,要看到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一般承受剥离。

    我用指甲在黑色发霉的石灰墙上刻画着日子,十五天的禁闭时间太长,让我无法做到用发呆去打发。我突然害怕这空余的时间真的太多太多,多到就好像一辈子那样长。我压抑不住的痛苦悲情终于是一点一点地震碎了佯装的镇定,我像是顷刻间丧失了所有的精神力量而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漂浮痛哭失声。罗峰的死,奶奶的心碎,以及一切过于糟糕的自己,无不是痛击我伤痕累累的心。我整日整夜的蜷缩在角落流着无尽的眼泪。哭累了,就把头埋在自己的臂怀里沉睡;醒来,依然是晕晕沉沉的流着眼泪。

    当我被放出来的那一天,习惯了黑暗的双眼,一时间被白光刺的生疼。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的吓人,垂拉的脑袋,无力的身体,无不是宣告了我表现出来的是真实的自己。

    第52章 自杀

    重新回到监舍,独自坐在床上,木然不语。每一个牢友都双目紧紧地看着我,大家似乎也跟着陷入了一种沉静。姜浩然神色哀婉,饱含歉意,他的脸上新增了许多淤青和伤口。他觉得经过十五天的禁闭后,他在我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昔日的威武。他以为我在关禁闭的十五天受了很大的外在折磨。他小声地问了我一句,“你还好吗?”但我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回答。

    第二天上工依然是扛水泥包。十五天没有干活,感觉身体肌肉有点退化。但无论如何,我要扛水泥包,甚至要比在此之前还不管不顾地拼了命去扛水泥包。

    劳改厂扛水泥包的犯人不下于二百多人。大家都是分组来完成指定量。分组的时候,姜浩然被排外。十多个组里没有一个组能够接纳他,都怕他拖后腿连累大家加班。狱警当然由不得他们这样胡闹,打算将姜浩然强加到阿亮这个组。阿亮没有和我一样关上禁闭十五天,他好像第三天就被放出来了,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阿亮哭丧个脸,对着狱警求情不要把姜浩然放到他们组,因为姜浩然在他们组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他说他们的身体真的无法再承受加班的劳累了。

    我知道姜浩然无论在哪个组都要受欺负。这么多天来,他一定是被这些人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我不喜欢看到这样的画面,径直走到水泥包面前,两个肩膀各扛起一袋水泥,走到狱警面前冷语地说了一句,“放在我们组吧!”便开始干活。

    狱警拍手叫好,任何人都没什么意见。阿亮轻视地笑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很脏的脏话,惹来大家一阵邪笑。我不和他计较,只愿意拼了命地干活。

    我每趟都让自己扛两袋水泥包。我的汗水快要浸湿了整个身体,累而感觉快要呕吐。但这依然不能停止我的狂态。我近乎卖命地做事,每个人都觉得王晓东是疯了,但我却痛苦于现在无比的清醒。如果真的能够疯了,那该有多好。

    姜浩然以为我是为了他才这么不要命地干活,他走到我的面前有点要吓哭了的样子。他说:“你不要这样帮我,你帮我这样的人是不值得的!”

    我不打算理会他,可他要哭的表情让我感受到他确实十分的真诚和歉疚。我的帮助让他无所适从,或是动荡他内心的那份坚守。我无意味地,认真地对着他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不是在帮你!”

    姜浩然听到我的答话有点泄气,或者说是有点松懈。接下来他没有过来和我说上一句话,也没有用难过的眼神看向我。他开始认真的为自己来一次卖力的扛水泥包,争取爷们的,不让任何人轻视。他好像甩开了所有包袱,而轻松自在。你无法看穿他为什么要这样地表现,他的卖力做事比我表现出来的勤劳让人看上去还要意义上的狰狞。有一秒我无意间看向他,恰如其分地他正好看向我,然后对我露出一个充满精神意义上的微笑。正是这个微笑证明了我一切看到的现象——他自然是为了自己。也正是这个微笑,让我白天一直带有挥之不去的压抑和不适。

    姜浩然没有拖后腿,相反我们提前完成了工作量。我感觉整个人快要虚脱,但神经上依然尖锐无比。我感受到了一种脑海异常清晰、身体却快要土崩瓦解的状态。我坐在床沿上,姜浩然也坐在床沿上。姜浩然累的两腿发抖,脸色苍白,但眼睛出奇的清澈有力。他不带一丝情感地看着我,正如我非常平静地看着他。他又对我十分纯净地笑了,我也觉得有趣,便对他酣畅的笑了。

    晚上,一片呼噜声中,各自陷入沉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算身心非常的疲乏,睡眠上也都是很浅。半夜两三点,被呼噜声摒外的声音扰醒。窸窸窣窣一些咬牙的□□,和不分明的响动。我摸索声音的来源,慢慢的支起身子。监舍的房门上有个玻璃窗口,玻璃窗口透进倾斜的淡淡的月光。月光正好照射在姜浩然的床上,姜浩然瘦弱的身躯紧贴在墙壁,月光薄薄地照在他的半边脸上,苍白冒着冷汗。

    我以为他不舒服,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没有再发出窸窣的响声,脸上的表情也非常的平静。他知道我在看他,对我无力的一笑。我感觉到他有话要对我说,便下床走到他的床边坐下。我刚坐下,屁股至大腿处便感受到了一丝丝液体的热度,鼻翼间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我伸手摸了一摸,黏糊糊的,非常滑溜。他割腕了,不知道用什么尖尖的东西,挑破了手腕上的动脉。我为之心惊,差点大叫出声。我慌忙地找到他割腕的手,用手紧紧捂住伤口,希望减少血液的流出。

    姜浩然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嘴边嘘声,眼神里尽是哀求,哀求的近乎卑微。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我只是深信了,一个人确实可以不说话,单单用眼神就能说服对方。

    他说:“你会让我死的,对吧!”

    我想说,我没权利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只是有些不明白,是什么念头可以让一个人如此决心之大,一心求死。

    “真的谢谢你,是你让我活在这个社会上的最后一天,还感受到了温暖。我想我死的不算惋惜!”他虚弱的说道。

    呼噜声很响,月光很白,血腥味让人焦虑。

    “为什么?”我的声音还可以平静,心头却是狂热。

    他说:“这个礼拜探监,我爸妈没有来。他们已经当做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了!”

    “也许他们忙呢!”我试图安慰,可我从来不会安慰人。

    他摇摇头,流着眼泪,“我了解他们,他们是不会来的。但凡你了解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就不会感到奇怪。他们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想着要把我培养成一个天才,这个想法和他们的做法近乎一种变态的地步。他们每天叮嘱我的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整日被关在屋子里写作业写作业还是写作业,双休日也是上不完的兴趣班、补习班和做作业。我从没有过朋友,也不会和人交流。我不知道除了学习以外还有怎样精彩的生活。”他的血一直流,气息微弱,说话断断续续的。

    他说:“我讨厌憎恶这样的生活,一旦鼓起勇气去反抗,他们就会对我打骂,一箩筐的道理。但是,人总会有受不住的时候。特别是越长大,越渴望打破。我在读高二的时候,真的是厌倦透了。我做出了读书以来最大的一次反抗,那就是逃课。我不知道逃课去哪,我是为了反抗而逃课的。那时候很多同学都爱上网,我不知道上网是什么滋味,所以干脆逃课去上网。也就是去上网的那一天,我认识了流氓李建。一个比我大一岁,在我们中学旁边读技校的中专生。李建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他对我很好,帮我教训那些总爱欺负我的人,也总是带我出去玩,让我觉得自己有存在感,保护感。

    我崇拜他近乎到崇拜一种神。只知道跟着他在一起才会快乐,才觉得是生活。高三下学期的时候,他说他喜欢上了他们学校的校花。校花就是个□□,什么人都能上,偏偏就他李建上不得。为此他恨的牙痒痒,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总有一天会迷晕校花□□她。李建问我,他说浩然老弟,你搞过女人吗,你知道搞女人的滋味是怎样的吗!那滋味啊,又不是饱又不是暖,又不是好又不是满足,那是一种比饱了暖了好了满足了还要升级的一种爽了的感受!

    李建说的非常沉醉,好像人活在这世上除了性,就没什么可以付出努力去追求的了。我说没有,不但没有,就是单纯的和女孩子说话都不敢,见到女孩子只会害羞的低着头。但我有幻想过性方面的事情,从十四岁开始就幻想和漂亮的女孩子亲吻。幻想这件事久了,就会让身体感觉空荡浮躁,然后失去理智似的想迫切的尝试一下。李建听完我说,笑的乐不可支,他指责我真是个书呆子,还说等着吧,哪天他迷晕了校花,带上我。他说的轻描淡写,这话一般只当是玩笑话,正常人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他真有这个胆量。他这个人看上去吊儿郎当,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从心里走过的。而且他认为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去做的,就像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有什么不敢的!

    要说逃课多了,爸妈自然会发现。何况是一直严厉要求甚至带着监视意味的我的爸妈,自然更加轻而易举的发现了。我妈指着我的鼻子,哭着脸骂了我很多不好听的话。我爸干脆举起棍子,把我的腿都快要打断了。他们暴跳如雷的表现,相反更加激怒了我。我挣扎着,反抗地说不是那个家的儿子,我要离开那个家,且永远不要回去。

    第53章 犯罪

    我逃出家的那天晚上,自然又是去找李建了。我住在李建的宿舍两个多礼拜,这期间爸妈没有找过我,最起码我连基本的报警消息都没听到。也许从那天开始,他们就对我失望了吧,就打算不要我这个儿子。于是,我也彻底的走向了毁灭。

    那是个双休日,李建宿舍里本来有六个人,三个是本地的回家了,剩下两个和李建玩的好的给人感觉同样混混的男生。李健说,等不急了,明天要干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说完就坏坏地笑起来。两个男生也跟着坏笑。我不知道他说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是什么,自然不知道他们笑什么。我逃出了家,反抗了父母,心情正糟糕,无法过多理会。我是在第二天早上,看李建他们一番精心打扮之后,才知道他们要约校花出去玩,才有点预感他们要□□校花。

    校花长的真的很漂亮,五官精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剔透,吹弹可破,一双眼睛大且明亮,樱桃小嘴,说话的语速非常快,特别有江湖侠士之气。她说干嘛干嘛啊,闲来没事就骚扰老娘,老娘还在睡觉呢,一个个电话使劲的催催催。老娘答应要出来吗,你他妈这群狗崽子,是不是又打着什么歪主意啊,算计老娘,可没好果子吃的!

    李建瘪嘴坏笑,他说大美女啊,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吃个饭,当追不到你,最后的烛光晚餐,难道也不赏个脸!校花听到这里,虽然鄙视不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看到我,对我笑了笑。但我很没出息地低下了头。

    我们在一个馆子里吃完饭,然后李建坚持要拉着校花到郊外去走走。我直觉不好,感到恐慌,便说不去,也建议校花不要去。李建听我这么说,非常生气。我没见过他对我生过这么大的气,他生气了,我怕他生气,也觉得自己特没出息,于是没说什么,跟着去了。校花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她本身也想去郊外走走,她一点都不为自己担心。

    那时天气很好,阳光特别明媚,山上绿草茵茵的,百花争先绽放。女孩子喜欢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环境能使她们愉悦,心情放松。李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递上了一瓶矿泉水,矿泉水里面事先放好了迷药。迷药这类东西不知道李建是从哪弄来的,大体像混混的男孩子都有办法搞到迷药这类东西。

    校花说,刚好口渴了,然后一瓶水喝了大半。她喝好之后,就感觉特别的困,然后一下子晕倒在地。我心慌不已,但李建和其他两个男生,却露出坏坏的□□,然后老练地扛起校花到山顶上。山顶上有好些坟堆,周边抹了水泥。他们脱了自己的衣服铺在水泥面上,将校花放下,打算在一群坟堆旁将校花口口。

    我害怕的声音颤栗,说这样不好吧,犯法的,还是赶紧送她回去吧。李建他们笑我,笑我胆小鬼。说这是骚娘们自找的,不犯法。李建说,等他们爽了后,就让我爽,让我尝尝女人是什么滋味。

    他们麻溜的把校花的衣服一一脱掉,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在校花身上宣泄欲望。可以说我是个连黄片都没有看过的人,现在亲临其境,看着他们猥亵的动作和校花的身体,感觉脑海里充斥着欲望,而理智被完全的排挤出去。身体发抖。

    李建他们是什么时候完事的,我不知道。他推了推我失去知觉的身体,说到你了。但我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李建看没反应,笑道,怎么了,不上吗?我依然一动没动,李建说,到底什么意思,害羞吗?好吧,害羞我们就走开,你慢慢玩,完后收拾一下。

    李建他们当真走了,走了后我一个人面对校花像是突然来了勇气。我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做了恶心透顶的事情。事后的我理智迅速恢复过来,整个人变的不知所措。我觉得自己明明不会这样干的,但还是干了。我快速帮校花穿好衣服,不敢离去,躲在坟堆后面的矮树群里,等校花醒来。我在欲望过后的清醒里,感到无比的害怕。

    校花醒来后,放声大哭。她一个女孩子,被人□□了,发现自己躺在坟堆旁,任谁也接受不了这要的侮辱和恐惧。

    我不敢回学校,李建他们又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没钱了,便回了一趟家偷了几张一百块的。那是我第一次偷钱,我感觉我在那样的年纪把那些家长们嘴里说的坏孩子干的事全干了,甚至坏孩子不敢干的事,也干了。我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坏孩子,所以我遭报应了。

    校花报警后,警察迅速展开了调查,警察在校花的体内只检测出我一个人的精子,李建他们得以洗脱罪名逍遥法外。李建他们是早已经谋划好了拉我做替罪羔羊,而我傻乎乎的掉进了圈套。我没有注意到他们在□□的期间带着一层薄薄的橡胶套子,我不知道这事有避孕套可以用。我活该被捕,谁叫我那么天真呢!

    我更难过的是,我在离家出走到今天爸妈一直不闻不问。他们在听到我犯了罪被捕之后,甚至拒绝来法院听判审。想来也是,一向高贵的他们,怎么能容忍自己有一个犯了□□罪的儿子。他们一定在说,坐牢吧,枪毙吧,是死是活都没关系,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眼泪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不流。

    “也许他们,只是还没有想明白!”我能想到只有这句话。

    “你不知道!”他说了好多话,声音越来越低沉。月光照在他的脸色,惨淡如一张白纸,他说,“我爸妈他们是想不明白的,他们的狠心无人可以比拟。如果他们愿意参加我的审判,了解我的情况,也许我不会被判八年有期徒刑。如果我的爸妈,在帮忙找些关系打通贿赂,也许我连牢房都不用坐了。我爸妈是有钱有势的人,找关系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可是他们没有,恨不得早点和我撇清关系。他们还会再生,然后培养一个按照他们的想法去生活的小孩。他们在看我不听话不长进之时,已经谋划好生二胎或者三胎了。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我可有可无的。不过这样也好,我走了就没什么好牵挂的,这样的爸妈不要也罢!”

    我痛首,有些人渴望父母的爱,有些人却宁愿不要这些爱。我说:“既然知道这一点,那就犯不着去死了!”

    他急促地答道:“不不不,你不了解我。我想死不是为爸妈。是我自己认为自己太高洁了,要我一生带着坐牢和□□的标识活着,那是宁愿去死的。死后我好重新投胎,然后干干净净做人。活着的时候,不能为自己而活;现在要死,总算是可以为自己而死。”

    他的话让我很难堪。难道我们活着不是为自己而活,死了才算为自己而死吗。突然间我觉得他很有勇气,同时也很傻很弱者。他有勇气去死,却没有勇气让自己活得更好,去证明自己,还可以活的很高尚。我一直都觉得,人生的旅途上,不是每个站的景点都那么肮脏,只要活着,就能迎来世外桃源。

    姜浩然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但还是打扰到睡在上铺的一个人。他翻着身子,说:“捅□□就捅□□,吵什么。早知道你们两个是对变态。”

    骂完,呼噜声响起。姜浩然的生命将近尾声。

    他说:“在看守所的时候,想死,总被人盯着,死的权利都没有。来监狱后,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把牙刷柄磨成尖尖的,一点点地挑破了动脉。我本来是个早就会死的人,可是你因为我而被关在了禁闭室。你是个好人,我必须得见你最后一面才能心甘,所以才等到了今天。

    “你知道吗,我们是坐着同一辆狱车来到这所监狱的。当时你无所畏惧的表情,让我很震惊和羡慕。那时候我想你可能是个惯犯吧,所以对坐牢一点也不害怕。可后来听他们聊天说,你才二十出头,第一次坐牢,什么都不怕,能吃苦,能受罪,不让自己受委屈,是个特别有原则的人。这些都让我很佩服你,真的,我很佩服你,也很谢谢你。你要好好活着,你的生命不是简单的生命,它旺盛的可以使人臣服。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我会在某个地方看好你!”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这是我听过最为哀彻的一段话。姜浩然稀里糊涂犯了罪,最后被一阵阵的绝望置于死地。他死了,在恳求的目光中,我成全了他。有人要说我狠心,没有道德,纵容了姜浩然的死去。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所为是对是错。当看到那双渴求去死的双眼,至少让我在那时觉得,他死会比活着来的快乐。

    第54章 豁达

    第二天早晨,姜浩然的身体已经冰凉僵硬。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就好像安静地睡着了一样。姜浩然的死在监舍里引起了很大的公愤。刚开始我不知道他们气急什么,后来才知道,自杀自残是监狱里的头等大事,上至监狱领导中队干警,下至大队所有的犯人都要受到处理。首先那些中队干警会被撤换调离,然后整个大队当年的“改造积极分子”指标减半。每一个受牵连的犯人当年所争取的减刑都得作废。很多人拼死拼活的干,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减刑,现在因为一个不想活的人死了,减刑都得作废,怪不得大家要哗然一片。

    睡在姜浩然上铺的牢犯拉着狱警说:“昨天我听到王晓东和姜浩然说话,是不是王晓东杀了姜浩然!”

    此时的我正起床叠被子。表面上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关心的木讷反应。狱警看了我一眼,如果他能用正常的思维去判断,就可以很快地排除我的可能性。他们从姜浩然的床上找到他自己磨尖的牙刷,对比了动脉上的伤口和凶器牙刷,结果伤痕十分吻合。牙刷尾处能磨的这般锋利不是一夕间能办成的,而我被关了禁闭,半个月没刷牙,可以说接触不到牙刷,更没有机会磨牙刷。如果是蓄意谋杀,要挑破一个人的动脉,靠牙刷是不能一蹴而就的,那么必然会产生挣扎,惊动旁人。但姜浩然的死,静悄悄的,且血流了满床都是。再说到,要杀一个人何须割人动脉,就算掩人耳目也不至于此!还有主要一点就是,我何来杀人动机!

    当然,狱警要接受一切他人提供的案情汇报,所以必须把我叫到管理处对我进行训话。我被要求笔直地站在办公室里,后背贴着墙,双手垂在大腿两侧。

    狱警一丝不苟地问我,“你晚上是不是和姜浩然有交谈?”

    我目不斜视,语气硬冷地答道:“没有!”

    他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或者是他讨厌极了我冷冻三尺的语气,还有那不卑不亢的神情。或许每个牢犯被他叫到办公室,都应该表面上心存点畏惧,而不是这样自命清高自以为是。坐牢本身就是一件卑贱的事,卑贱的人何谈趾高气扬。

    他要挫挫我的锐气,便对我说:“是吗?你知道吗,没读过书的人,就没礼貌,没素质,没修养,没诚信。才会打人犯法,才会判刑坐牢,才会像个畜生一样低贱的任人嘲笑!”

    他盘着腿,对着我歪嘴笑。他的笑确实是那种像对待一个畜生一样的笑,他很擅长这样的笑,所以他要尽情地对我侮辱。他有资格对我随意侮辱。

    虽然我还活着,但生死的问题也徘回过很久,我到底要活着还是要死去。我在流尽眼泪的十五天里,也没能让自己去选择要生还是要死。难道自己不高洁吗,难道就能背负坐过牢依然充满信心的活着吗。自己何尝不希望一生干干净净,不让任何人嘲笑呢!不过就在现在,我好像想通了,我和姜浩然的境遇不一样。至少在外,我有一个用生命爱我的奶奶。老天既然判我活着,就不能够死去。我不知道我的生命值多少钱,但我很想在出狱后,见到我的奶奶。

    我一言不发,任凭狱警对我百般羞辱。在羞辱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承受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羞辱时,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听到后怒发冲冠。我甚至觉得是个好笑的段子,能让人为之玩味不已。且我的暴力也开始懒惰了,不愿意费力去打一个自以为很聪明的人,就让他这么一直聪明下去,也是一种很好的做法。

    我被狱警罚站,不知道被罚到什么时候。我在罚站的期间决定了自己要好好活着,并且争取减刑,早日重获自由。我开始获得一种激情,让我在监狱的生活里有了奋斗的目标。目标就是一个人生命的导航,生命只有向前走才富有生机。

    一旦什么事被内心决定,我就可以自发地做到最好。我不会在和阿亮发生冲突,或者和其他牢犯怎样对峙。我会努力坚守自己的本分,尽量按照监狱的规矩来办事。虽然为人不管在哪里,就算做好了自己也未必能得到始终的安宁,但人是可以做到处理一件事而不破坏原来维持的表象。人一向是一种非常善于处理表面现象的动物。

    那时候监狱里总有做不完的事,流水线啊,劳改厂啊,还有在自己监舍里做的手工活。在监舍里做的手工活对于我来说,其实是最苦的。十二个人一间狭小的监舍,每个人分别拿个凳子放在床前,中间只留一条人侧着才能走过的过道。做好的没做好的东西都只能放在床上,空间狭小的让人感觉到快要窒息。更甚的是在夏天,监舍里没有风扇,汗水沿着身体流了下来湿了一地。很多牢犯为此抱怨不堪,并时常发生吵架打架等事件。我尽量忍住所遭受的不公和诬陷,不去和这些人发生什么正面的冲突。所幸他们见识过我和阿亮的打架场面,就像我小时候那样,虽然输了,也还会忌惮。

    犯人做事是没有报酬的。犯人个人完成产量,都会被换成劳动分数。到了年终的时候,犯人拿满一百二十分,就可以上报法院减刑。分数如性命一般重要,拼了命地去完成工作指标,甚至超出来都是为了换取减刑。很多劳苦用心的牢友到了年终,看到自己拿满的一百二十分,激动的无以复加。大家都真心觉得,牢狱生活不管怎样,委屈,痛苦,劳累,到最后,拿满了分是值得的。

    监狱的时间也可以过的很快。因为忙碌的生活不管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都让人容易忽略速度。又是一年的冬天,外面下起了很大的雪,雪花让我莫名的沉静,沉静是我最好的享受。

    快过年了,牢房里的人无比的思念亲人。越临近过年的探监,越充满悲伤难过思念的眼泪。二十分钟的会亲时间里,似乎是很多人一个月或者一年的期盼。

    我知道没有人会来探望我,也不希望有人要来探望我。因为无论是谁来探望,都会令我凌乱不堪,丧失建立起来的决心。况且我也已经习惯了不被人探望的安逸。

    一次住在一块平常语不多言的七十多岁的老李突然问我,家里没亲人吗。我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我都坐了四十多年牢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去。不过家里也应该没什么人了吧,所以出不出去没多大关系了。

    老李是经济犯,被判无期徒刑。四十多年的牢狱生活,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让人眩晕。他说他都习惯了,体制化了,出不出去都无所谓,监狱就是他的一生。离开了监狱,一生就完了。

    一个人的一生意味着什么呢,姜浩然死了,十八年的岁月是他一生;罗峰死了,二十几年的岁月是他一生;奶奶六十多岁了,劳累又将会是她的一生。那么我呢,什么标签会是我的一生呢?

    我要说,我有亲人。我的亲人让我无时无刻不去想起。我的亲人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片世界。我的亲人是我的一生吗?!

    第三年,我被法院判下来减刑半年。减刑这事让终日不语的我发出了笑声。我似乎已经很久,不知道什么叫做欣喜。

    必然,能够减刑,对于我这种稀奇古怪的人来说,是没有那么一帆风顺的。就算有意的克制自己不冲动,也难免不在别的事情上发生一些破坏规矩的事来。就拿搞同性恋的一事说吧,在监狱全是男人的这种长年累月的环境下,就阻止不了同性之间暧昧的事情发生。而在监狱里面又是禁止搞同性恋的。

    监狱里的牢犯很多,每年新进犯人都不下三四百人。在这些牢犯中,有些像我一样,是真正的男同性恋者,有些则完全是出于性需要。真正同性恋者,他们通常会付出真正的感情,去找一位精神上和肉体上能够得到慰藉的同性伴侣。他们的爱情也可以是纯粹的,也可以是污秽的,但给人感觉却是实在的,毫无半点违和感。出于性需要的牢犯则可以说,是伪善的,是无耻的,是一种性情扭曲。他们可以把搞了同性的事当成一个滑稽的内容来轻谈谩骂,他们以为自己不付出感情就在别人面前高人一等,但在监狱这样的地方,同样又避免不了用同性来发泄欲望的世俗。所以我不知道所谓的优越感来自哪里,相反更让我觉得眼前所见的是一帮名副其实的无耻罪恶之徒。而且可笑的是,这帮罪恶之徒似乎还有口味的挑选。他们没有真正的爱意,你摸不清他们对口味的挑选是出自什么理由和想法。总之他们搞多了有些女性化的男生,也偶尔会打主意到一些直男、或者类似我这样伪直男的人身上。好几次他们直言不讳地对我提出性需要,试探我配不配合。他们向我提出性要求的口吻,就像拦路打劫一样。“喂,让老子上你。”粗暴又直接

    第55章 出狱

    要说按我以往的性格,不等一秒就拳头伺候上去了。现在顾及到减刑,少不了忍着,但我的拒绝依然是简单干脆,这涉及到人性问题。当然,在监狱这样的地方是没那么容易拒绝,他们总有一帮臭味相投的人,时常看我不答应,就会刻不容缓地把我逼到厕所的角落,狱警看不到的地方,进行一阵毒打。打完后,不还手,基本上下次没事,还手了,就会不休不饶,直接后果就是你跟他们一样,面临无法减刑。

    当然,话要说回来,我这人也不是什么清高之辈。正值青春年少,比谁都有性需要的时候。所以有时候我会答应,但答应的对象绝不是那种蛮横无理的令我反感的人。我的答应,不是在被□□的向往冲昏了头脑的情况下所做的决定,我有个人挑选的。当然,我也有说过我不是个随便的人,但我没说过我不是个感性的人。

    那是一个长相酷似罗峰,带着点羞涩,真正的同性恋,绝不娘炮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娘炮无法接受。如果一个男人有女性的表现特征,会让我感觉很怪异。当然每个人心理喜好不一样,也不是我个人可以随便议论的。只是对我自己来说,我是同性恋者,但内心深处却十分愿意做男人。如果让我去变性,那一定是比死还难受。

    他叫做刘梦洋,二十六岁,经济犯,判刑八年有期徒刑,比我晚到监狱一年,和我住在同一间监舍。他和我一样比较安静,对坐牢的心态也没有姜浩然那样糟糕。刚来的时候掉过几滴眼泪,后来得到家人的安慰,渐渐接受了事实,甚至对监狱的生活也有了几分随意心安。

    我们半年来没讲过一句话。人就是这样,很反感的人,可以很快的讲话交流;心中有感觉的人,却似乎隔了一道鸿沟,难以跨越(至少在我看来)。

    我是同性恋者,对那种渴望的眼神向来敏感。好几次我回到监舍,发现刘梦洋若无其事地坐在我的床铺上。我用不解的眼神看他,他立马醒悟过来似的,装做累糊涂的样子,说不好意思,坐错了床铺。我在遇到这种状况的若干次之后,有一回搭腔了。他感觉挺惊喜的,便开始和讲一些类似自我介绍的话。他拿出他的方便面与我分享,他的家人每个月都会在他的大帐卡里汇上一些钱,他在监舍属于有钱人的一种,所以没受过到什么不公平的对待。

    他挺兴奋的,和我讲了许多话。他犯经济罪完全是受人陷害,他在讲起受人陷害的经过时,愤慨的手舞足蹈,眼泪都要流了出来,提及的人更是恨之入骨。我不知道我们聊了多久,或者干脆的说,他一个人愤慨了多久。总之前面的内容都是铺垫,我们在第二天之后,他就向我提出了那方面要求,而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们干柴烈火在好些隐蔽的地方,干过多次。他说我是他的第一个男人,希望永远都不要分开。但我在每次干完后,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或许会和他干,本身就是个不清不楚的疑团。也许长的像罗峰,也许我原本就是同性恋者。但不管怎样,在没有感觉的前提下发生关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打破了和平受到了谴责的不好受的坏举动。这样的感觉让我几度痛恨自己。曾经总以为自己高尚,其实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流氓,和那些讨厌过的自以为是的大人同样的自以为是。我发现我这种人去讲原则,还不如去讲个笑话,之前都是骗人的。

    当然,同性之间的事情,在监狱这样的地方,就算隐蔽的再好,也是会被发现的。

    好几次被叫去训话,但幸好我在监狱里也能遇到好的狱警。他就是我刚入狱理发时,第一个发出笑声的人——在姜浩然死后,新调来监管我们大队里的一名小队长。

    他面目和善,对牢犯犯了错,不是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处罚的专横狱警。他会询问我们真实的情况,然后根据事实做调查。有几次不想骗他,就干脆承认事实,他看着我一阵沉默。久久后,他说,性需求是天性,但我以为你不一样。既然有,那就隐蔽一点吧,不要被人发现。之后,他将刘梦洋调离到僻远的监舍,对我没有进行任何处罚。我对刘梦洋的走一点也不难过,相反有点庆幸,以后可以不那么不平衡了。

    刘梦洋总是找机会和我传递各种小纸条。但在长期见我没有回应的情况下,不了了之。后来他好像有了新的同志爱人,我们就这样结束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描述的一段关系。

    减刑后,监舍里只有老李向我衷心地说了一声恭喜。我微笑地向他表示了我的感谢。他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是在后来才知道,他放弃了假释的申请,宁愿老死监狱里。正如他说的,监狱就是他的一生,离开监狱,他的一生也就完了。而我,很难理解这样的感情。

    监狱里的生活不全是劳动,有时候晚上有时间,或者遇到节假日,可以在监室里看看电视,打打牌什么的娱乐活动(当然这些活动都需要先报名才能参加)。我通常会看些书,写写日记。看书是我从罗峰那里养成的,写日记则是我似乎觉得去做,便感觉很有意义的事情,便不知不觉的坚持了下来。

    我爱看王小波的书,可惜监狱里的图书馆甚少他的藏书。我漫无目的的在书海中徘徊,最终决定阅读一些中外名著。我在监狱的图书馆里从左边直接看到右边,感触下来是,监狱生活没有一无所获。

    往后我还发现自己喜欢看结局伤感的书,似乎每每心里惆怅纠结一番,可以疏散内心的郁气,能产生某方面的共鸣,神通到另一种享受的境界。我发现我最近有个奇怪之处就是在于活在故事里很难走的出去,走出来了也是在自己建造的城墙内,婆娑很多。也许同性恋者,都有多愁善感的一面。

    我在诸多重复的监狱生活中,那位第一个笑出声来的小队长,总能在很多类似的地方找到我。他找到我是要和我商谈减刑的事请。我总被他要求到他可以办到的很隐蔽的地方商谈,然后衣衫不整的出来。我只想说,感谢他对我的爱护和帮助,在我们双方都配合的情况下,期间我又成功地减刑了一年。若别人要问起,我就可以说,王晓东有一段不到四年半的监狱生活,他骄傲的减刑了一年半。

    到了快要临近出狱的日子,我进入了一种手足无措的状态之中,思想的矛盾,意识的混合,使得每天脸上挂着的都是紧张的神色。我在想出去后,是否还能适应外面的世界、我似乎从来没有适应过,现在是不是更加生疏了。想着奶奶还好吗,是不是一出狱,就应该飞奔到她的面前,忏悔地流着眼泪,宣泄百般思念的滋味!可是奶奶愿意见到我吗,六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她老了,变了,伤心透了,她真的还好吗?

    出狱的那天,第一个笑出声的狱警打开了监狱的铁门,送我出去。他面目和善,微笑着说,出去后,好好做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打电话找他,如果还在这个城市的话。还有……他欲言又止,最终是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踏出一步,朝外面的世界走去。此时是六月份的天气,太阳光不是很强烈,但习惯久呆在黑暗的我,一时间觉得阳光明亮的过分。

    老李说,一直往前走,切莫回头。这样你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接下来的路也会顺通无阻。

    我不相信迷信,但我喜欢老李的这句话。我不回头,沿着大路往前走。不知道去哪,走就是了。

    站在一处人流鼎沸的人行道上,听着不知从哪家店铺里飘来嘻哈饶舌的歌曲,听了好半天才听出来人家唱的的确是中国话。看着横穿城市的高架桥,到一栋栋平地升起的怪异大楼;从商品店里琳琅满目的陈设,到大大小小满条街的娱乐场所;还有汽车,手机,家电用器,人们的吃穿打扮,都无疑显示出新时代的来临和进步。我还在想小时候的生活多么贫困潦倒啊,一件衣服穿了又补,补了又穿,过节有喜事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餐肉,珍贵不易。现在随便一眼,一件衣服的标价可以上千甚至上万,天天鸡鸭鱼肉甚至海鲜野味铺天盖地。我汲取着新时代的空气,措手不及茫然无助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五彩缤纷,新时代的脚步疾风赛马,一种无力感便悄然蔓延。

    我被映衬的无所遁形,像一只可怜的绿色毛毛虫错过了森林,来到不属于自己的沙漠。我重整一些关于自己的信息。刚从监狱放出,身上穿的是四年前的衣服,上身一件天蓝色长袖圆领尼龙衫,裤子是藏青色冬季牛仔喇叭裤。站在服装店的玻璃门口,里面折射出我背着个布包、板寸头、样子显老的形象。很多衣着时尚的人打身边经过,难以克制的发出一声讥笑。

    第56章 碰壁

    诚然我已经不是六年前刚到城市的王晓东,无闲顾及这一身行头。刚从监狱出来,身上只有几个五毛硬币,肚正饿的咕咕叫响,发现一碗面都吃不上。我目前紧要面对的是尽快找到工作。而我对工作就像初来乍到一样毫无要求,能填饱肚子即可。我想到了自己曾经是一名厨师,心中莫名的有了一丝安稳,所幸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我不会看什么招聘广告,认准一家饭店,就寒酸地走进去。有些服务员看我着装老土,便能一眼洞穿我不是来消费的。她们倒也没有板着脸,直接问我找谁还是有什么需要帮助?我说,我想来应聘厨师的工作。她们茫然地看着其他服务员,说我们这里好像没有要招聘厨师啊,你找错地方了。说完不再理我,忙自己的去了。我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无奈地离开。接着依然腆着脸,问了好几家。幸好有几家是需要人的,她们径直带我去大堂经理那面试,大堂经理一本正经地坐在我面前,盯着我看了许久,轻视地一笑,问道,有高级厨师证吗?我摇摇头。又问,有相关学校毕业的证书吗?我摇摇头。然后他立马给我来了一句,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招学徒工。我急了赶紧说道,我不是学徒工,我会炒菜。他笑了笑,说炒菜谁都会,炒熟了不管有多难吃也是会炒菜,我们需要招的,是有红本子能证明确切学过的,明白吗!

    他们的时间似乎十分宝贵,不等我回辩一个字,就潇洒的拍拍屁股走人。接二连三的挫败感让我感觉很是沮丧,没想到找份工作,果然那么难。

    但我说什么都必须找到工作。我去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饭店,试着碰碰运气。其中有家大排档,老板娘四十多岁左右,脸上看不出有皱纹,保养的十分得宜。她对我客气和蔼,笑容四溢。她说:“我们这里不需要什么红本本,只要做菜好吃,做事有效率就行。工资待遇也并不一定比大饭店差。”

    她带我到厨房,让我露一手给她看看。在这里能给我一个展现的机会,没有直接扫地出门,于我来说已经心存感激。可是四年没拿过锅铲,手有点发抖。我给自己打气,对自己说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不抓住这次机会的话,晚上没地方着落不说,肚子还得继续挨饿。

    幸好,我没有将胖子教给我的忘的一干二净。摸索着以前的记忆,以及在监狱里温习的一些食谱书籍,顺利地完成了一道拿手好菜。老板娘说,闻着香,尝了尝,赞不绝口,说果然是有真功夫的。

    被人肯定是一种幸福,我十分真诚地看着老板娘,希望能在这里发挥自己的长处。

    老板娘问我,“做菜这么好吃,之前在哪工作啊?”

    我有点含糊地答道:“以前在相聚一品上过班。”

    老板娘说:“那是大地方啊,怎么没做了,跑到我这来。”

    她一边说,一边打印文书,让我填写合同。

    我心里几分斗争,最后觉得不能骗人,便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坐牢了!”

    “坐牢?”老板娘的笑容骤然消退,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被她的反应感染的很紧张,点点头,“是的,我坐过牢。”

    “哦!”老板娘赶紧收起刚刚摆放在我面前的合同书,“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需要厨师!”

    她刚刚还笑容满面,听到“坐牢”以后,脸上便翻书一样即刻冷下来。我强调地说:“我不是坏人,我已经改过自新了。”

    她低头不理睬,刻意忽视我的存在。我继续说:“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拜托帮个忙。”

    她“哎呀”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手道:“走吧走吧,坐牢的能有几个好人。”

    我即伤心又难过,不带脾气地走出了那家大排档。坐过牢将是我一生摆脱不去的标签,是我自己把自己搞的太糟糕了,无怪乎他人一脸嫌恶。

    相继又试了几家大排挡,当一说出我坐过牢,所有人的反应和表情都是一样的。诚实有时候是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痛苦的事不是你坐了多少年牢,而是你发现坐牢后出来,这个世上却没有能够容纳你的角落。碰壁将我打击的体无完肤,想起奶奶,是不是会反应一样激烈;罪过,真的能够交予时间去洗礼吗?

    天色已经很晚了,只是在城市的夜看来,永无黑暗。今天找工作是绝望的,晚上喝了点自然水,在一条小吃街上无力地徘徊。串烧的肉香味无孔不入地钻入我的身体诱惑每一个饥饿亢奋的细胞,饥饿能使一个人丧失基本的道德和情绪,脑海中只有饿和饿的唱响。小时候也挨过饿,跟着大伯婶他们一家,时常吃不到饭。那时候特倔强,饿就饿着,从来不叫一声。现在饿着,就感觉浑身乏力,所以的孤傲倔强似乎都要屈服在地,祈求他人给点吃食。

    小吃街边上还真有专门的一个桶子,放着一些骄奢的人吃不完的烤肉串。有些乞丐,甚至穿着不像乞丐的人都争先相拥去捡来吃。看到这一现象让我感觉挺震惊的,不管时代怎样进步,生活物质如何提高,这个社会的穷人,还是有增不减。

    纵然饿的前胸贴后背,也不用祈求他人施舍。我还是没能像他们那样趴在桶子上捡吃的。因为我害怕丢脸,害怕就算不认识的人在一旁笑话。我一直都是懦弱的,懦弱的就算饿死还会顾及脸面。

    突然想起胖子。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一直保存在身边。犹豫了几分钟后,还是提起脚步走到电话亭里打个电话。电话拨通后,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您拔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拔。

    我失落地放下听筒,这个唯一的朋友,已经有将近五年时间不曾见面。不知道他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话,他的家就在那里,如果想找他,随时都欢迎。

    找到以前工作的地方。工作人员好像全换了,找不出一张熟悉的脸。饭馆里也搞了新装修,不见曾经半点旧痕迹。试着问一个看上去尽量认识的人,是否知道胖子的新联系方式。但胖子在从这里离开后,就从来没有回去过。我只能带着无限的失望出来,继而摸索着去他家。去他家的路也变了,周遭高耸了好几栋大楼,鳞次栉比的把原本的大路分割成了错综复杂的小路。终于七拐八拐的好不容易找到他家后,他家的大门却一直紧闭着,敲门半天也没人回应。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大部分居民都进入睡眠。我无处可去,于是蹲在胖子家的门口歇息一晚,蚊子在身边飞来飞去,楼道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饿,钻心刺骨地饿,饿的没办法好好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只能在煎熬中,驱赶着蚊子,睁着眼睛看着天色慢慢变的光亮。

    一晚上过去,这个家无论是胖子,还是胖子的父母,没一个回来。他们是走亲戚了,还是搬家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一无所知。正自觉得失落,起身要走,刚好住在上面的一户阿姨要上街去买菜,下楼梯经过身边,忍不住问道:“小伙子,你是找人吧?”

    我看着这位阿姨,点点头。我的样子就像来自偏远山区投奔亲戚的。

    “那你找谁啊?”阿姨问道。

    “胖子!”她没听懂,我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杨顺,我找杨顺!”

    “哦哦!”阿姨恍然大悟,“小顺子啊,很久没人知道他了!”

    我惊讶,果然是出事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姨说:“他吸毒了,不知道是死在了外面,还是被关在戒毒所。总之,他的父母也搬走了,一家人毫无音讯!”

    “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消化类似于这样的信息,脑袋跟着迟钝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监狱机械的生活久了,人的情感跟着退化的缘故,还是这样的消息多了,麻木了该有的反应。只等深吸一口气,才感觉到一丝冰凉。

    阿姨看我似乎不太相信,于是特别强调说:“是真的。千真万确。有一次他毒瘾犯了,要他父母给钱买毒。他父母不给,他就发狂似的举着把刀要把他父母给杀了。这事闹的可厉害了,我们整栋楼的人都在场。后来是报警了,他听到有警察要来,才肯罢休,丢了刀跑了。他父母哭的死去活来,那伤心的样子看的我们都流下了好些眼泪。他父母怕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就搬家了,听说是回老家去了吧,具体也不太清楚,总之不会回来了。哎,要说毒品这东西啊,真是害人不浅。一旦倒霉沾上,人就彻底毁了,失去理智,丧心病狂的。想到曾经多么可爱活泼的小顺子啊,竟然也会变成那样!”

    “那他为什么要吸毒呢?”我木木地问了一句。

    阿姨想了想,说:“好像是为了减肥吧,大家都这么议论的。他整天嚷着太胖了,难看,要减肥。可是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锻炼,节食,想尽各种办法就是不见效。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吸毒能减肥,就胆大包天地尝试,结果染上了毒瘾,怎么也戒不掉。”

    第57章 天堂

    阿姨在感叹惋惜,我被一种清晰可见的哀伤吞噬了仅剩有能够支撑身体的力量。胖子对爱情的执着可谓任性,为了能够瘦下来,竟不顾一切地选择吸毒。不曾看穿,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有傻的一面。他执意地认为那是生命的全部性,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其实,这只是我们无意间走进了自己建造的陷进,同而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胖子的噩耗,让我痛心悲悯。生活的本质是什么,摸也摸不清楚!

    第二天,找到工作了。在一间茶餐吧当厨师。面试的老板问道,之前在哪上班,我答道在相聚一品上班。他说,好地方,为什么要出来。我说,在那里工作不开心,员工与员工之间勾心斗角,老板和经理非常吝啬苛刻且疑神疑鬼。老板请人做事不对请来的人尊重和信任,员工在高压的工作下还得提防同事之间的污蔑和诽谤,精神上累了,生活上就不痛快,再怎么高档有前途的地方,也是徒然。我不愿意选择那样的环境工作。

    老板笑了,说这里不会。只要有本事,一颗心好好干,工资待遇也不会比大地方差到哪去。

    我说,好,相信老板是位好老板,我也不会辜负老板的期望。接下着,给了顿饱饭,迅速安排了上岗并得到很好的礼仪相待。

    茶餐吧的生意大体而言算好。来茶餐吧消费的人群多数喝茶聊天打牌。到吃饭的点,就点餐吃饭。算是休闲性为重的一种消费场所。

    我的工作不累。洗菜切菜有专门的人做。我只需负责把菜做好装盘即可。茶餐吧厨房里的厨师加上我共有四位。做糕点的,做西餐的各一位,还有一位和我一样,做中式小炒。

    做中式小菜的这人是位瘦弱的小伙子。因为整天抱怨工作劳累,工资少,忙不过来需要加人手等话,老板便在不胜其烦之下招了我。我在当天上班时,其他的两位厨师都表现出欢迎加入的神色,做中式小炒的瘦弱小伙子倒是没有表现出有人可以为他分担工作的高兴,眼神里尽是反感不屑。

    我一如既往不爱说话,所以几天下来和这位瘦弱的小伙子没交谈上一句。倒是其他两位喜欢主动找话聊。我保持着笑脸,应付的算是可以。

    瘦弱的小伙子做事非常懒散,且实际能力不强。他觉得我不爱说话,是个好个摆弄的人,便一有客人点餐,就全推给我做。他乐的清闲地坐在一旁,为自己指挥了别人而不受反抗感到滋滋有味。能不做事白领一份工资,确实值得大多数人为此欣喜。

    上班半月,我所做的菜得到客人的大力赞赏。因为菜做的好,客流量会相应增加,老板挣的钱就多,老板便为此很高兴。老板把我叫到一边,夸我做事勤快有效率,兼手艺超群果然不愧为大地方出来的正经厨师。

    老板说:“你是个好员工,话不多,勤干事,能给我带来回头客,正是我这里求之不得的人才。”他说,特别神秘的样子,“下个月开始,我要给你加工资。你要知道这可是其他员工到任何一个单位上班,从没有的涨工资涨的这么快的荣誉待遇啊。当然,前提是你要一个人承担炒菜的全部工作,不能抱怨累,也不能说走就走,这些你应该都没问题吧。”

    我点点头,说:“只要老板相信,便会尽全力去干,从不抱怨!”

    老板一听,乐呵呵的笑出声。接着,那个总想着偷懒的瘦弱的小伙子被开除了。他走的很不甘心,以为是我在老板面前告了他的状,讲了他的坏话。他用鄙视的神情,泄恨地朝我吐了口口水,然后骂骂咧咧的走了。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沉甸甸的份量。四年多的时间,都快要忘记挣钱的乐趣,此时心中满是感恩。

    我打算先找房子租住,不能一天到晚呆在茶餐吧。然后想着积攒点钱,要有钱给奶奶买好些东西,在不至于刚出狱时那样落魄的前提下去见奶奶。我要奶奶看到,她的孙子做过牢了,但出了牢房,过的也不会那么糟糕,最起码他有重整旗鼓的心。

    说到找房子,再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迫切的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去伤感。很难说明自己,或许长大了,长大的人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也或许不那么在乎伤感,伤感的事情多了,也会习惯吧。

    找房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坏境稍微好点的太贵,环境稍微好点的便宜的太远。环境不怎么好的便宜的房满,环境乱糟糟的常年累月见不到阳光的,像监狱。对我来说,监狱一样的地方住进去,说什么在心上都会感觉不痛快,于是不愿意迁就。

    来来回回不知道穿插了几条小巷,走过了几个地方,始终没能找到一间如意的房子。不知不觉,时间的脚步步入夜晚十一点,巷子里没灯,漆黑一片,茶餐吧也料想关门了,蓦然间又进入一种无家可归的情景中。我不愿意花钱住什么旅馆,看来今晚要因为找房子,不得不得露宿一晚。

    沿着墙壁坐下,夜空不见半点星光。心中莫名的怀念在老家喂猪的日子。那个时候比现在好,不感觉孤单,不觉得心累。只是愿意安静地活着,不受任何的打扰。那一份祈求平静的心思,正是那一份日子给予的弥足珍贵。

    漆黑中,在巷道靠墙的中央隐约有点光芒,忽明忽灭的,像是有人在吸烟。

    慢慢的脚步声传来,那点火光,因为渐渐靠近变的刺眼明亮。她先打了个哈欠,然后声音十分慵懒。

    “来了干嘛不进去,蹲在墙角边上做什么!”

    不太明白她的话,甚至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所以我继续蹲着,并不确定她是在对我说话。

    “咦,难道蹲在墙角边上的是只狗,干嘛不出声?”她带着点笑意,语气略微轻视,声音故作沧桑,但很容易能分辨出来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她边说边一步步地靠近,看来确实是在和我说话。

    我慢慢站起身来,依然没有作声。一辆摩托车从巷道的出口驶过,刚好透进点光来。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她打扮妖娆,穿着暴露。是我和罗峰第一次到市中心去,回头注意过的一类女孩子。那时候,罗峰说,别看了,这类女孩子不是我们消受得起的,然后,我一直好奇至今。

    她站定在离我大约两米处,没有继续出声。大概是看清楚了,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过了一会儿,还是她先开口,她问我,“你是谁啊,来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这里是她家,礼貌地说道:“我蹲在这里休息一下,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地方。”

    她听到我的答话,咯咯地笑出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不知道,这里能避风!”

    “呵呵!”她笑的更大声,“是挺能避风的!”

    接着我们俩相继沉默,她和一样,背靠着墙。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夜色浓密下,巷道口的孤男寡女,显得特别神秘和复杂。

    “你真的不进去吗?”她问我。

    “进去哪?”我反问道。

    “里面啊,男人的天堂!”

    “天堂?”哦,我大概明白,这里可能有一所娱乐消费的场所,也许是胖子带我去过的那种夜店。

    “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呵呵!”她银铃般地笑了,说道,“十个男人就有十一个爱玩,不爱玩的都是假正经!”

    “也许是吧。”但我没有假正经,就是不爱玩。不过,又说不出来为什么不爱玩。所以无法力证自己时,只有选择不说话。

    大约又相继沉默了三分钟,巷道口上走来了一个男人。他喝了酒,哼着歌,走路东倒西歪的,在酒精的催化下,显得特别的精神饱满。

    摩托车的灯光,一次又一次地给予巷道口短暂的光明。这个男人穿着发亮的皮鞋,柔顺的西裤和雪白的衬衫。肚子略微凸出,身型显胖,皮肤偏白,笑容特别甜蜜,头发梳的油光发亮,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一副上会孝顺父母,下会疼惜妻儿的孝德模样。

    他醉醺醺的,看到我和那个陌生的女子,便发出怪异的哎哟声,说道:“小苍蝇啊,今天是你站在门口迎客啊。迎客就迎客吧,怎么还在外面勾搭上年轻的帅哥呢。是不是嫌我们人老不中用,肚子往前冲啊?”

    说完,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已经走到陌生女子的面前,双臂随意的揽着小苍蝇,举止轻薄亦十分猥亵。

    看到这一幕,大概明白了。原来这个被称呼为小苍蝇的陌生女子,是个□□。她所说的天堂,就是□□发泄的地方。姜浩然为了天堂,失去了自己的性命;胖子渴望天堂,走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我何尝不是因为天堂,落得如此下场。

    第58章 租房

    小苍蝇用力推开了这个中年男人,嫌弃的口语说道:“我说熊总啊,你好歹是个千万富翁,在外面能不能注意点形象。整天喝的烂醉如泥,你老婆就不管管吗?”

    这个被叫做熊总的人被小苍蝇提及老婆,脸上一下子变的怫然不悦。他说道:“在这样的地方,需要注意什么形象啊?还有,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什么老婆,那就是个母夜叉,每天就知道工作,回来还对我大呼小叫。我可是个千万富翁,她算个屁啊!”

    小苍蝇鄙夷的笑了两声,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进去找你的小蚊子吧。她正洗好了身子,备好了药,在床上等你呢!”

    熊总和小苍蝇推推拉拉了几回。小苍蝇终于把熊总说服着送进去,找他的小蚊子去了。我不知道当我知道这里是□□拉客的地方为什么没走。大抵还是好奇,想看看这样的女孩子,或者□□一直和我脑海中猜测的有什么出路。

    小苍蝇整理好衣角,从容地走过来,对我说:“你不会告诉我,你起先不知道这里是□□□□的地方吧!”

    我说:“我是来找房子租住的,无意间走到这来了!”

    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找房子,现在房子不好找啊。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

    “你是刚刚从家里出来打工的外地人吗?”

    “是又不是,我已经出来外面六年多了!”

    “这是什么话?”

    “一言难尽!”

    “恩恩,总之你是要找房子对吧!”

    “是的!”我点点头。

    “要是没找到,你就会随便找个巷子蹲上一晚吗?”

    “是的!”

    “哦!”她没有深究下去,只是对我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你结识过其他□□吗?”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没有!”我诚恳地答道。

    “呵呵,我是第一个?”

    “是的!”

    “呵呵!”她笑道,“这样吧,我住的那里的房东手上有一套单人间,是上个月一对外来打工的情侣搬走后空出来的,就在这附近,环境不错,光线也好,是我的隔壁房。你要是不嫌弃和□□做邻居,我倒是可以领你过去看看!但在此之前,我想表明一下,我虽然是□□,但绝没有坏心,只是想到有这么一套单人间,顺便说说而已,领不领情是你的事了!”

    她把□□的音节咬的很重,她诚然不像一个坏人。我对类似这样的女孩子,除了好奇并没有别的抵触。相反,我从小苍蝇身上感受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像周老师,亲切自然。

    “好,很想去看看!”我果断地给予答复,“你现在就有空带我去吗?”我继续说道。

    “肯定啊,你以为我们□□每时每刻都得接客啊,□□的工作时间也是可以很随意支配的?”她有点生气,怪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在我面前自发地表现出一种低人一等的神态。虽然表面刻意表现的理直气壮,但眼神的顾盼间总是轻易的泄露而易被人察觉。

    我本意是尊重她,才礼貌性的问一句。却不曾想她同样有颗敏感的心,容易受到伤害。原本想说点什么,让她意识到我是无心的。但了解我的人都知道,遇到类似这样的情况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点确一直改变不了)。

    小苍蝇见我不说话,神情有点郁闷,也就一句不说。她带我拐了许多个小弯,在一栋七八层高的楼梯房面前停住。这里的位置确实是在刚刚的附近,但地理位置较低,过于隐蔽了点。不过四面不见太多高楼遮挡,想必光线确实会好。周遭的卫生不错,房子似乎是新建的,可想里面也应该不会像我第一套租住的房子那样糟糕。

    小苍蝇从包里特定的位置掏出大门的钥匙,此时我站在她身后,挨的很近。闻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第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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