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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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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迂臣 作者:堇谣

    第15节

    他似乎为此松了口气。去见素不儿,就算他真的是云儿,见了又能如何?他完全没有头绪。他忽然想起了师父,还有他临死前的嘱咐。

    师父……他在心里默默念道。是否你现在仍在看着我,所以阻止了我?是不是与云儿有更多的接触,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他的心里大概有个答案,可这答案只会让他更失落。

    他心情低落地走出礼部前大街,拐过去,正好是个热闹的夜市,今天是中元节,街上本来就热闹,这会儿正是人最多的时候,然而走在拥挤的人流中,在层层叠叠的人影后,林仪突然发现了什么。

    有人在跟踪他。

    不知来者是何方神圣,所以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去,随后闪身拐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子。跟踪他的人倒是想也不想就上了钩,也追了进来,林仪隐藏在黑暗的角落中,等到那人靠近,便毫不犹豫的将短匕比上了对方脖颈。

    “——别动!”

    那人却不反抗,他被林仪的短匕逼得不得不靠在墙上,却轻声笑了起来,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脸让林仪吃了一惊。

    “师兄,不要杀我啊。”素不儿笑着道。

    “云——素不儿?”名字在脱口而出之际改口,林仪连忙收起短匕,他突然有些尴尬:“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素不儿觉得好玩儿一般地看着他,笑道。

    “……你这不是明明会说汉话吗?为什么那天骗我?”

    “会说汉话又怎么样?”虽然音调有些怪怪的,但素不儿的汉话还算流利,他看着林仪,道:“难道要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诉你们的皇帝,我,一个高车的使节,居然和魏国的官员认识?”

    ……说得也是。林仪转开视线,道:“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我想见你啊。”素不儿仍然笑笑地靠在墙上,双手环胸。不同于那天一身灰色长斗篷,他今日穿着高车人中常见的左衽立领外袍,蓬松的褐色卷发被随意扎到脑后,墨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狡猾的光。“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他们,指的是使节团的其他人吗?林仪猜测着,没有去问。素不儿这时候走近林仪,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林仪的脸上,注视了好久,才低声道:“师兄,十一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啊。”

    到现在,他才真正确信,这就是师父收养的第四个孩子,他的小师弟,师云。十年前天天撒娇耍赖不肯自己走路,到哪里都要师兄背着的云儿,现在居然比自己都要高大魁梧了,再加上那异族人较为深邃的脸部轮廓,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林仪也看着他,道:“你倒是……和以前一点都不像了。要不是看到你的眼睛,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这很正常,有时候我自己照镜子,都认不出我自己来了,大概只有这两个眼睛是不会变的吧。”素不儿说着,随手拨拉了一下自己那乱蓬蓬的头发,看着林仪。

    “师兄,要不要去喝酒?我请客。”

    夜市中灯光明亮,酒楼外大街上人们摩肩继踵,这里,正是京城最繁华的地带。

    “哎,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和师兄一起喝酒了,没想到直到现在才圆了我的梦。”二人坐在二楼沿街的桌边,素不儿右脚抬起来踩在凳子上,左手也支在凳子上,整个人都歪坐着。这副不羁的姿态,以及一身异族人的装束,无疑吸引了店中许多人的目光。素不儿不以为意,他歪着头看着林仪,道:“记不记得阿爹的那个酒坛子?我喜欢那个味道,总想要偷着尝一点,后来终于成功喝到了,结果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仪捏着酒盅不言语,素不儿便继续回忆往事。“还有啊,师兄记不记得那次带我去山下?我记得那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店子,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但是比起这里来,还是差远了。大魏的京城,真是名虚不传。”

    是名不虚传……林仪心道。回忆着这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往事,素不儿直接拎起酒坛子,狠狠灌了两口下去,仍是面不改色。林仪手放在桌上,捏着手中的酒杯,下了好几次决心,终于开口:“素不儿……”

    “狄兰。”

    “啊?”林仪迷惑地抬头。

    素不儿摇晃着手中的酒坛子:“在高车,我叫狄兰。狄兰?契苾特勒尔。”

    第61章 六十一乌依狄兰

    林仪听顾思义说过,几个月前,高车发生内乱,新任的乌依,是前任乌依楚路?契苾特勒尔的儿子,叫做狄兰?契苾特勒尔。其实心中早有猜测,所以林仪没有太惊讶,他只是有些警觉,道:“你不是真正的副使。你来魏国做什么?”

    这个现在叫做狄兰的人抱着酒坛子灌了一口,然后看着林仪。“我来做什么,师兄应该也能猜得到吧?”

    林仪盯着他,狄兰便道:“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给阿爹报仇。”

    林仪沉默了,好半天,才道:“杀害你阿爹的人已经死了。”

    “是吗?原来,你居然知道?”

    林仪没有说话,显然不准备回答。狄兰看着他,道:“那就奇怪了。知道是谁杀了阿爹,你居然还肯在魏国做官?为什么?”

    “……”

    “难不成是为了报仇?”

    “……不是。”

    “不是?”

    “狄兰。”叫这个名字,林仪还是觉得有些拗口,他艰难的重复了一遍:“真正害死你阿爹的人,已经死了。人死万事空,这些事,已经过去了……”

    “可他的弟弟还活着,不是吗?”

    林仪又沉默了。狄兰盯着林仪的脸,他放下酒坛,凑近来低声道:“他们都不该活着。害死了我的阿爹,害死了我的哥哥姐姐,他们应该断子绝孙。你说是不是?师兄。”

    “……”

    “可师兄为什么还让他们活着?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师兄,你是有那个能力,杀掉他们所有人的。”

    “狄兰,”林仪想了很久,才斟酌着,低声道:“你现在是高车人,你也许觉得杀了大魏的天子没有什么关系,可对魏国来说,这可是灭顶之灾。万一天子有个三长两短,魏国肯定会大乱,到时候生灵涂炭,老百姓们是无辜的……”

    “老百姓们无辜?”狄兰嗤笑一声,“那我阿爹呢?”

    “……”

    “他们杀掉阿爹和我哥哥姐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无辜的?”

    林仪说不出话来,狄兰眯起了眼看着他,墨绿色的瞳孔里射出阴郁的光,嘴却弯起来:“呵呵,也难怪,十年前你能狠心抛弃了我,当然也不会对阿爹有什么感情,对你来说,阿爹的死,哥哥姐姐的死,甚至我也死了,其实都无关紧要吧?”

    林仪试图解释:“不……”

    “那就去杀了他啊?”

    林仪扭过头,不去看狄兰的眼睛。

    “……那是不可能的。”

    狄兰站了起来,他瞪着林仪,猛的拎起酒坛,将酒坛里的酒泼了林仪一脸,然后把酒坛狠狠摔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脆响,陶制的酒坛碎了一地,周围的人们吓了一跳,全部转过头来看向这里。

    “看什么看?啊?!”狄兰瞪着他墨绿色的眼睛,将周围的人扫视一通,有好几个人就吓得一抖。他抽出腰间的弯刀,往桌子上一劈,弯刀嵌进桌子里足有一寸多深。人们连忙都转过了脸不敢再看,接下来,客人们都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老板眼见生意要被搅黄,却也躲在柜台里,不敢出来劝阻。狄兰这才转回头,冷冷的俯视着林仪,道:“师兄,其实这次回来,我没想到会遇见你。可是遇见你,我才发现,你才是最该死的人。”

    林仪垂着头没有动,他仍然坐着,任由酒水沿着额角的头发滴下。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所有的酒都渗入了衣裳,才低声开口。

    “……我知道你恨我。过往的事情,确实是我的错,我也不想辩解。你想怎么对我都随便你,如果你想杀了我,那等你有能力杀我的那一天,你也尽管来杀就是。”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站起来。

    “许多年不见,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顿酒,还是我请你吧。”他冲着狄兰一抱拳:“告辞。”

    往楼梯口走了两步,林仪又回过头来,看着狄兰,道: “你在这里闹事,一会儿恐怕会有官差过来,你……也赶紧走吧!”

    说完,便下楼离开了。

    林仪走后,狄兰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店家也不敢上前来问,他瞪着眼睛咬牙切齿了好久,复又坐了下来,拍着桌子吼道:“来人!上酒!”

    小二忙不迭又送上一坛酒来,狄兰揭开封纸,一口气灌下去足有半坛,又将酒坛摔碎在地上,然后这才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酒楼。

    高车人生性嗜酒,狄兰的酒量很大,可人心情一旦不好,就容易喝醉。他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地走出酒楼,也不想回使馆去,便在大街上乱逛。时间已经接近三更,由于是中元节,街上仍然十分热闹,狄兰走路不看路,一路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他也不道歉,任由背后骂声一片,只顾自己往前一直走,正走着,忽然有人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嗯?”狄兰瞪着他醉得通红的眼睛,发红的眼眶衬着诡异的墨绿色瞳孔,活像鬼城里爬出来的恶鬼,他瞪着眼前的这个老妪,“老太婆,你干什么?”

    “这位小爷,”老妪却不害怕,看着他,一脸神秘的说:“老身这里有一件稀世珍宝,要卖给小爷你。”

    “你爱卖给谁卖给谁,别挡着我的路。闪开!”狄兰说着抬脚就走,那老妪却不屈不挠的跟了上来,道:“小爷慢走啊!老身这宝物,只卖给有缘人的!老身看着小爷有这个缘分,这才……”

    “有缘人?”狄兰一面走,一面瞟了她一眼,道:“老婆婆,你大概只是觉得我是个异族人,比较好骗吧?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小心我……”

    “小爷,老身这件珍宝,可以控制人心的。”

    狄兰住了嘴,这才停下脚步,第一次认真看了这老妪一眼。眼前的这个老妪佝偻着身子,一身破烂衣裳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花白的头发脱落得剩不了几根,用一根发黑的银簪子挽了个小小的发髻。见狄兰的目光终于落到自己身上,她咧开干瘪的嘴笑起来,露出仅剩的几颗黄色牙齿。

    “这位小爷,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人吧?只要有了老身这件宝物,保证让他一辈子乖乖听你的话,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哩。”

    狄兰不置可否,只问:“怎么做到的?”

    老妪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葫芦,放到狄兰眼前。“这里面的东西,叫做迷心虫。只要将它从鼻孔渡入人体内,再用我特制的笛子引导,宿主的精神就会被控制,便会乖乖的只听你的话。”

    狄兰盯着那个小小的葫芦,没有说话,老妪看着他,问:“怎么样?有兴趣了吗?”

    “这个东西,对宿主有伤害吗?”

    “放心,完全没有。如果哪一天,你对宿主没了兴趣,只放着不管他就是了,什么后遗症都没有的。”

    “你要卖多少钱?”

    老妪看着他,浑浊的眼珠里闪着神秘的光。

    “老身不要钱。老身只要小爷身上的一样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小爷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青玉牌子。”

    狄兰看了看自己胸前,又看看这老妪,不由得惊疑起来。他脖子上是有一枚青玉牌,但这枚牌子藏在衣裳里,从不轻易示人,就算在高车,恐怕除了金朗台那个老头子,也没有人知道。他盯着老妪的眼睛,想看出她的来路和目的,老妪看出了他的疑惑,却笑了起来。

    “小爷不要惊慌,老身之所以能知道那青玉牌子,可不是谁告诉老身的。老身是个修炼的道人,需要的,只是人寄予了很多思念的信物。小爷身上,哪件东西不比那青玉牌子值钱?可老身只要这个。因为这牌子上,满是小爷对那个人的思念啊。”

    心事就这样被人点破,狄兰的心里有多么不快自不必说,但他却忽然笑了笑,墨绿色的眼睛闪着真诚的光。“既然这样,那好,成交了。”

    他伸手到衣领里,从脖子上拽下那枚青玉牌,道:“牌子,我可以给你。你把这迷心虫的使用方法,详细给我说来。”

    中元节这日,由于城外百姓都要进城来游玩,所以内城城门子时才关,而外城城门彻夜都是开着的。子时时分,有一个老妪匆匆出了城,一路向南而去。

    出了城门,灯火渐渐稀落,雪白的月光将路也照成了白色。老妪一边走,一边不时的回头张望,仿佛怕什么在跟随她一般。走到一条河边,河上有座石桥,老妪正要上桥,却见桥上早已站了个人。

    就着月光,老妪看清了那人的脸,立即变了脸色,向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啊,老婆婆。”狄兰笑着走下桥来,墨绿色的瞳孔在月色下闪着调皮的光,“我后悔了呢,想要拿回我的玉牌。”

    老妪一路往后退,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道:“也行。不过,你要把老身的东西也还给老身。”

    “那个破东西,我已经丢掉了。”

    “小爷不要诳我老太婆,丢了?东西给了你,玉牌也还给你,哼!你们高车人还真是会做一箭双雕的生意!”

    狄兰一步一步紧逼,声音已经明显带上了威胁的意思,“少废话,把玉牌还给我,我或许还可以留你一条命。”

    老妪盯着他,猛的转头就跑,只可惜她一把年纪,怎比得过狄兰年轻的腿脚,三两步就被追上了,狄兰揪住她的衣领,她立即发出嘶哑的惨叫声:“救,救命啊!”

    “啧……真是烦人!”狄兰嘀咕了一句,从腰间抽出了随身带着的弯刀,挥刀便向老妪脖颈划去。

    “——住手!”

    不远处一声高呼,狄兰听见声音吃了一惊,这一愣神之间,林仪从路边的草丛中跃出,眨眼便已落到近前,一手牵住老妪往后一扯,另一手掌心用劲,将狄兰拍开。

    狄兰被他拍得连连倒退了几步,才站住脚,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瞪着眼前的人:“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林仪转过身背对着狄兰,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并不重要。”

    其实走出酒楼,林仪并没有直接回家。一来,他被狄兰浇了半坛子酒,头发和衣裳都湿透了,就这样回去,顾思义问起来,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二来,见了狄兰后实在心情太糟,他原本想再找一家酒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喝个烂醉时,就看见狄兰从前面的大街上匆匆走过。

    这里是外城,可刚才他们二人喝酒的地方却是在内城,这不是狄兰回瀚海馆应该走的路线啊。林仪有些在意,就偷偷尾随着跟了过来,没想到就一直跟出了城,见到了这样一幕。

    林仪看也不看狄兰,只顾搀着那老妪,道:“老人家,你受惊了,你现在赶紧走吧。”

    老妪看了一眼林仪身后,狄兰的脸色此时无比难看,她回过头,向林仪施礼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不谢。”林仪道,“只是我有一句话要嘱咐老人家。今日之事,望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不然,不光是他,”林仪指了指身后的狄兰,“我也一样不会轻易饶你。”

    那老妪连连点头,转身上桥跌跌撞撞而去,狄兰还要追,却被林仪拽住了。

    “放开我!”狄兰甩开林仪拉着他的手,还要去追,林仪又一次抓住他的胳膊,“别追了。”

    狄兰挣脱不开,怒气冲冲的瞪着林仪:“你凭什么管我!”

    林仪却看着他,不紧不慢伸出手来,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狄兰看了看他的手,愣住了。林仪的手里,赫然正是那枚青色的玉牌,小巧的玉牌上,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儿,笑得十分灿烂,手中捧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

    “你追那个老太婆,就是为了这个吧?被她使花招骗去了?京城中奸商很多,下次小心,不要再被骗了。”

    狄兰抿着嘴唇,看着林仪的手掌,沉默了半响,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仪道:“我只是拉开她的时候在她身上顺便摸了一把,觉得这东西似乎见过,想着可能是你的东西,就顺便拿出来了。”

    “哦,是吗。”

    狄兰说道,一边从林仪手中接过那玉牌,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林仪刚要再说什么,却在看见狄兰的动作后戛然而止。

    在林仪惊讶的目光中,狄兰朝空中扬起手,片刻后,河面上传来轻微的噗通一声,那枚玉牌,就这样被他抛入了水中。

    第62章 六十二青玉不语,空心寂寥

    “我不走,师兄!我要年年有鱼,我要,我就要!”

    当年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可如今,年年有余的青玉牌却被他亲手扔进了河水中。狄兰低头看着林仪,而林仪看着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河水,没了言语。狄兰看着林仪黯淡的神色,却仍然笑得出来,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这个东西,也不知怎的,一直就忘了扔掉。谢谢师兄提醒我。”

    林仪从河面收回视线,看了看狄兰,而狄兰毫不在意的撇嘴一笑,转身准备离开,林仪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叫了一声:“狄兰……”

    听到这个名字,狄兰又攥紧了拳头,也没转过头来,只嘿嘿笑了两声,道:“师兄,你说过的,等我能杀了你,尽管让我杀是吧。好的,你等着吧,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你当年的所作所为的。”

    说完,他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而身后那个人,也没有再出言挽留他。

    狄兰在月光下沿着路往回走,很快,远处灯火通明的京城已经映入眼帘,可越接近城门,他的心中却越挫败。

    ……就算不愿承认,可他此刻,真的是在等师兄追上来。

    可师兄最终也没有追上来。也是,他没有追上来的理由。如果今天他会追过来,那十年前的他,也就不会抛弃自己了。

    狄兰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嘲一般笑笑,继续低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前方的光线越来越亮,等他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场景,却忽然愣住了。

    大魏都城南门外的护城河,是与运河相连的水路,通过渭河,一路可以通到黄河里,所以都是活水。这天是中元节,依照习俗,子时时分,人们会在护城河里放河灯,以寄托对死去的亲人的哀思。狄兰站在河边,呆呆看着河面上从上游漂流而下的成百上千河灯,各式各样的河灯中间都插着小小的蜡烛,照得他仿佛身处梦境。

    曾几何时,他坐在师兄的肩膀上,也看过同样的景色。

    狄兰不由得咬住嘴唇,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明明师兄当年狠心抛弃了自己,可如今回忆起来,他记得的,永远都是在一起时那些温馨快乐的场景。

    同样,明明知道自己对于师兄,只不过是一个早就丢弃掉的孩子,可那天站在使节团的人群中,看到那个身影时,他的心跳加速,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思念。

    他不由得咬紧牙关。没错,这是软弱的象征,就像那块青玉牌一样,是早该丢弃的东西。

    “林先生,我还是觉得,高车使节团的来访还有别的意图。”

    夜里,二人一起在正屋外的窗下纳凉时,顾思义忽然说道。他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而林仪正躺在藤椅上拿着茶壶,对着壶嘴喝凉茶,听见他这么说,连忙抬起头来,问:“为什么?”

    顾思义看着他,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只是感觉时间点太过巧合了。据我推测,江淮王想要发动政变,最迟不过就在八月。如今已是七月下旬……林先生,使节团何时离京,有旨意下达吗?”

    “听说,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因为前几日,太史局都上奏说是不宜出行,这才延误了几天。”

    “这样吗……”顾思义沉吟道:“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仪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整个高车使节团,连上他们自己的卫队,一共也才一百多人,就算他们想搞什么动作,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话是如此。我相信,如果只是这一个使节团,单是林先生一个人就可以搞定。可是高车的威胁不仅仅在于此。林先生可知道武威王?”

    “知道。当今皇上的三弟,武威王刘溯吧?”

    “没错。武威王是先帝与宫女所生,因为母亲身份卑微,他作为庶出,封王时规格便比四王爷越王刘濯、五王爷梁王刘潇都低了一等。但因西北与西域诸国及北方草原比邻,连年战事不断,加上皇上对他的信任,所以实际上诸王之中,武威王手中所握兵权最大。武威王刘溯的性格最是急躁,稍微有一点不顺心,立即叫嚷得满朝都知道了,可在皇上与江淮王这将近两年的对峙中,他却始终不发一言,而越王刘濯似乎也成日游山玩水,不理政务。我猜想,他们二人这是在保持一种默契,他们是在保存实力。”

    “哦。所以之前你才让我去打听,前年元夕二位王爷有没有进京吗?”

    “嗯。越王刘濯向来性子沉稳,暂且不论,可对于连续两年元夕,皇上都下旨命他们不用进京这件事,武威王刘溯居然完全没有怨言,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一反常态这么听话,肯定是受了皇上暗地里的嘱托。”

    林仪听了,顺口道:“听你的话,对这两位王爷倒是很了解,好像见过他们一样。”

    顾思义低下头:“……惭愧。确实有过数面之缘。”

    林仪一愣,这才想起,以这人与皇上的关系,见过皇上的弟弟们确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林仪莫名有些尴尬,连忙找话来赶紧跳过这个话题:“……可这和高车使节团有什么关系?”

    顾思义却也不怎么受影响,仍然平静的回答:“林先生,我说过,诸王之中,武威王手中的兵权最大。你知道我大魏的兵力分布是怎样的吗?现今我大魏的军队,曾经的神武军与现今的神英军,加上京城左右戍卫部队和城防部队,占了有四分之一;除去武威王的诸王加起来,所有的兵力大约有四分之一,而剩下的一半,都分布在边境上。我估计,各边关戍卫如今也是冷眼旁观朝中局势,随时准备随风倒,而皇上能直接控制的羽林卫,不过几千之数,叶将军麾下神天军的实际人数更是十分之少。江淮国与越国毗邻,越王刘濯想要带兵越过江淮王的领地进京,恐怕不容易。所以一旦与江淮王正面交锋,皇上唯一能指望的,便是武威王的军队通过河西走廊,迅速进京驰援。而到时候,只要高车的新乌依狄兰下令攻打武威国边境,武威王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不进京,皇上的处境堪忧;进京,高车骑兵的纵深能力十分之强,一旦其他边关守卫坐山观虎斗,武威王很可能会被高车骑兵军团切断粮草供给,自身难保,更罔论协助皇上了。”

    听到乌依狄兰的名字,林仪心中一紧,半晌,才道:“那高车使节团到底是为了什么进京的?”

    “我猜想,应该是为了跟江淮王谈条件。不然,一贯不拘无束的高车人,怎么会想到派出使节团这么文绉绉的做法?据我所知,高车人生性豪爽,向来最不喜欢的,就是我们汉人的礼数了。”

    林仪当然无法告诉顾思义,如今的高车乌依,曾经也做了七年的汉人。小的时候师父对云儿也算是精心教养,礼数什么的,云儿总不会完全忘掉了吧?

    他正胡思乱想着,顾思义继续道:“如果江淮王真的勾结异族,形势就相当不妙了。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保险的对策。”他叹了口气,道:“如今,也只能指望着,江淮王没有糊涂到会让高车人帮他夺取皇位的地步。常言道与虎谋皮,让高车人出力帮这一次,江淮王是准备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给他们?出让多少大魏的利益?真是无法想象。”

    林仪没有说话,他也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狄兰不是回来和江淮王联手的。如果真是如此,等于他间接要与狄兰兵戎相见,他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人静默片刻,顾思义忽然道:“林先生?”

    林仪如梦中初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出声发呆发了好久,手中的茶壶歪了,茶水都洒到了身上。他连忙坐起来,抖落身上的茶水,顾思义看着他,道:“林先生,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啊。”林仪背对着顾思义,掩饰道:“非要说有,就是有点担心接下来朝廷里的事。虽然之前答应过你,不论发生什么,都会保证皇上性命无虑。可是现在看来,形势太过复杂,到时候,我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定能护得他周全。”

    “林先生无须给自己压力。出手相助,原本就不是林先生份内事,万一真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也只能认为,此乃天意了。”

    没想到顾思义居然如此想得开,林仪回头看着他,问:“顾思义……如果这次皇上不能制住江淮王,你会怎么办?”

    顾思义看看天上缺了一个口的月亮。

    “我相信,皇上乃真命天子,必有上天庇佑。”

    林仪看着顾思义被月光映得发亮的瞳孔,心中忽然一凛。他看出来了,如果皇上真有不测,顾思义恐怕,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使节团离京的前一日,林仪的心中又有一些松动,虽然狄兰对他满是恨意,可他却又有些想去见狄兰,毕竟他这一走,再见又是无期。但是想了很久,还是没去。照之前的情形看,再见,只怕也是更多不快,何必自寻烦恼?更何况,他发现狄兰,也就是他的云儿,脾气比小的时候更加不好了。虽然小的时候,这家伙就是出了名的人小脾气大,可是现在,简直有些喜怒无常的感觉。就像那天晚上,在泼自己酒之前,狄兰的脸上还一直挂着笑,根本没有翻脸的预兆,所以饶是林仪,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结果被他浇了满头满身的酒。明明是恨自己的,嘴上却仍然会说“我想见师兄啊”这样的话,这样的狄兰,早就不是十年前那个成天嘟着嘴撒娇耍赖的小家伙了,再见,也只会更加幻灭吧。

    可即使他不想见,有的人却会自己寻上门来。升任参政知事后,林仪归为枢密院官吏,因为高车使节团即将离京,衙门中公事增加,林仪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才能回家,刚走到家门口,街对面小巷里的视线让他想无视都做不到。

    他叹了一口气,只能穿过大街,走进小巷里。视线的主人坐在黑暗中,一手提着酒囊,一手拿着一块腊牛肉吃得正香,见林仪进来,他指指面前摊着的纸包里的一大块肉,问林仪:“吃不吃?”

    林仪摇摇头,狄兰便呲着牙嗤笑道:“你以为我真想给你吃?开玩笑,给你吃,还不如喂狗。”

    林仪没有说话,狄兰便朝着旁边一只黑色的小野狗招招手,那野狗应该是早就在旁边盯了半天了,见狄兰拿着腊牛肉冲它招手,它便犹豫着靠了过来,狄兰将手中的腊牛肉扔给它,它便欢快的“汪”了一声,然后摇着尾巴低头吃了起来。

    狄兰拿起同腊牛肉一起搁在纸上的尖刀,又割了一块肉下来,扔进自己嘴里,然后喝了一口酒,再切一块,扔给那野狗。一人一狗吃得喷香,像是林仪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般,林仪只能自己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狄兰边吃边道:“也没什么,只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在魏国的朝廷里折腾,就去你家偷偷看了看。”林仪心中一惊,只听得狄兰问道:“那个人是谁?怎么长得那么像我阿爹?长得太像了,我看着有些生气呢。”

    林仪转身便要回家去,狄兰在他身后继续道:“你放心,我没把他怎么样。我可不像你,有那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更何况我来京城的事情没人知道,我可不想为那个奇怪的家伙暴露了自己。”

    林仪重新转回身来,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大魏除了我,没人知道高车的乌依就在大魏的京城?”

    “嗯。”狄兰点点头,道:“虽然这也让我有些不高兴,但是确实是这样。”

    林仪盯着他,道:“江淮王也不知道吗?”

    狄兰似乎有些惊讶,他咬着手中尖刀的刀尖,眯起眼睛看着林仪,墨绿色的眼睛在小巷子的黑暗中隐隐发光…

    “没想到啊,师兄,你知道的挺多的嘛?”

    大约是因为走的时候还小的缘故,狄兰的汉话说起来,总有一种孩子气的感觉,可听在林仪耳朵里,却只觉得心惊。“这么说来,江淮王果然在和高车互通有无,同谋造反?”

    “说不上同谋,只是一个交易,各取所需罢了。我们已经和他商定,一旦他发动政变,我就立即率军攻打武威国边境,给武威王刘溯制造压力,迫使他无法进京援助魏国皇帝。而他,在事成之后,将会帮我杀掉那个皇帝,还有他的所有兄弟。”

    第63章 六十三以身取信

    这样可怕的话,狄兰却说得很是轻松,说完后,还伸出舌尖,舔了舔手中尖刀上沾着的肉渣,啧了一声道:“汉人的羊肉虽然不如我们高车的香,不过这腊牛肉还真是不错。嗯,好吃。”

    他抬起头,瞟了一眼因震惊而说不出话来的林仪,有些好整以暇的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吃惊,师兄?我早就说过,我是来给阿爹报仇的。不然,我也不需要大老远跑来魏国的都城了啊。不过你应该感到荣幸,即便是江淮王,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他还没那个资格。”

    狄兰将腊牛肉和那野狗分食完毕,将酒囊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抱着那小野狗站了起来,看着林仪,见林仪不说话,他便继续道:“原本我是想,最好姓刘的能死光就好了,这个可能有点难,暂时是做不到了,既然如此,只杀完那个刘清的弟弟们也算不错。”

    ——和愍太子刘清,乃是当今皇上刘深已故的哥哥,当年若不是他英年早逝,如今的天子应该就是他。林仪瞪着狄兰,政治上的这些他原本就不懂,平日里的应对都是顾思义教给他的,如今他虽惊讶江淮王居然真如顾思义所说勾结异族,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狄兰。狄兰看了他几眼,道:“我说师兄啊。这次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你很护着那个皇帝。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哈。虽然只是猜的,不过,和你家里那个男人有关系吧?那个长得很像我阿爹的男人……啊,想起来了,我又增加了一个目标呢。要是可以的话,让江淮王把住在你家里那个男人也杀掉好了,不过是个无能的人罢了,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像我阿爹,我看着很不高兴。”

    林仪好半天,只说出一句:“……你不可以这么做!”

    “不可以?”狄兰低下头,伸出手指去逗怀里的小野狗,道:“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我?师兄,不要傻了。”

    林仪真的说不出话来了,而狄兰低头笑得露出两排牙齿,不再理林仪,自己同小野狗逗乐玩得开心。可逗着逗着,却不小心把那小狗逗毛了,“嗷”的一声,咬住了狄兰的手指。

    “嘶……这该死的狗!”狄兰疼得吸了口气,直接将那小狗摔到地上。小野狗“嗷呜”惨叫一声,正要逃走,狄兰飞起一脚,只听又是一声惨叫,那只狗在夜色中被踢得飞了老远,还没等它落地,狄兰挥手将手中的尖刀甩了出去,最后“呜呜”的一声,那小野狗应该是被刺了个正着。接下来,就没有了声音,看来,是死了。

    林仪瞪大了眼看着这整个过程,他无语,早在中元节那天他就发现了,现在的狄兰,不仅喜怒无常,而且心狠手辣。不论是人还是狗,杀还是不杀,杀一个还是两个,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没有分别。那晚要是他没有跟过去,那个老妇,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狄兰打死了那只野狗,检查着自己手上的咬伤。那野狗毕竟还小,虽然咬得重,但是没有破皮。狄兰低头看着,忽然道:“其实你想要救那个皇帝,也没这么难。不过这就全看你了,师兄。”

    “什么意思?”

    狄兰歪着头看林仪,道:“说心里话,我也没那么恨他们。比起他们,其实我更恨当年抛弃我的你呢,师兄。”

    林仪看着他,半天,问道:“……你想让我死?”

    “我想让你死,你就会去死吗?”

    林仪没有说话,狄兰便嗤笑道:“死?那也太便宜你了吧?”

    他走近林仪,看着他的脸。

    “跟我回高车。”

    林仪抬起头看着他,他呲着牙笑:“至于回去让你做什么,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看吧。师兄,我说过,这次回来,原本没想到会遇见你。遇见你之后,我才想起来,比起杀掉那些人,报复你要来得更重要呢。”

    “……所以你让我跟你去高车,是为了让我接受惩罚?”

    “没错。”

    “……那好。我跟你走。”

    狄兰却没想到林仪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他愣了一下,才眯起眼睛,看着林仪,道:“师兄啊……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友人而已。”

    “友人?一个友人,就可以让你为他牺牲自己?”

    林仪偏过头去,不再回答。狄兰看着他,又开始笑:“呵呵呵……我会往死里整你的哦。我不是开玩笑的。”

    林仪仍然没有看狄兰,低声道:“我无所谓。”

    所以他没有看见,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狄兰脸上阴暗的表情。

    回想起来,大概每个人都会觉得,童年才是最快乐的时候吧。

    至少对于江淮王世子刘济来说,事情确实是这样的。九岁之前,虽然父王已经有了封地,但是因为先帝的信任,所以他们一家一直居住在京城。而他,因为与几位皇子年纪相仿,所以六岁时,也被召入宫中一同进学。刚去的时候,三皇子刘溯还年幼,而皇太子刘清除了读书还有监国之责,与他们年龄差距也大,所以那个时候,偌大的书堂里,太傅枯燥的念书声中,永远都是只有他和刘深两个人。他只是王世子,所以即使其他皇子不来,他也只能坐在后排,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他的视线,总是集中在刘深的背影上。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头发梳得比昨日高还是低……他在桌下偷偷画了小人……他打了一个喷嚏……随着《千字文》、《论语》里的大道理一起记在脑子里的,是前面那个人的点点滴滴。可他却不敢和刘深说话,虽然只有六岁,他却也知道尊卑之别,自己是王世子,而刘深是皇子,身份的差距,让两个天天在一起上学的孩子,居然就这样形同陌路。

    直到一日下学,他正低着头默默的收拾书本,准备离开时,刘深却叉着腰,十分霸气的站到了他的面前。

    “喂,你!”

    刘济抬头看了刘深一眼,“啊……?”连忙又低下头。

    “你是弦皇叔的世子吧?你叫刘济?”

    “是的,二皇子殿下……”

    “皇兄说,召你入宫一起读书,是为了我们可以作个伴。”

    “啊?……哦……”

    “可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话?”

    “我……”刘济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他自幼丧母,所以性格有些怯懦,面对这样直接的二皇子殿下,他紧张得根本没法好好说话。刘深叉着腰盯着刘济通红的脸,问道:“你脸红什么?……你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

    “我……”刘济支支吾吾,还是连话都说不顺溜,刘深却不耐烦了:“哎……算了!你跟我来!”

    说完拉着刘济的手就往外走。出了门,下了台阶,刘济的乳母和侍卫们见了,连忙上前劝阻:“二皇子殿下!世子殿下下了学就该出宫的……”

    “出什么宫!”刘深拉着刘济的手,让他躲在自己身后,指着他们道:“本殿下要带世子去玩,你们唧唧歪歪什么?都退下!”

    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一岁,也就是个七岁的小屁孩,摆起架子来却是气势十足。大人们看了也许觉得这小孩作张作致忍俊不禁,可看在小小的刘济眼里,却觉得二皇子殿下真是威武极了。

    刘深拉着已经崇拜得成了星星眼的刘济来到自己的住所,高声唤道:“陈习,陈习!”

    一个少年从殿内走了出来,看见刘深和刘济,连忙过来下跪行礼:“二殿下!世子殿下!”

    说完后偷偷抬起头觑刘深的脸,刘深不满道:“你看我做什么?”

    “啊……”陈习有些窘迫的挠挠头:“奴才以为,殿下少说也要和奴才生个两三天的气呢,这才半天……”

    “哼!我才没那么多时间跟你生气!”刘深气哼哼说完,转向刘济,指着陈习道:“他,叫陈习!是我的玩具!”

    个子足比他们高了快有两个头的“玩具”无奈的辩解道:“殿下,太子殿下说,奴才们是殿下的陪侍……”

    “我说是玩具就是玩具!”

    “呃……是……”

    刘深得意的对刘济道:“他的名字也是我起的!怎么样!他以前叫陈喜,真是难听死了。”

    瞧他说话的势头,根本没有准备给人提出反对意见的时间,于是刘济只能乖乖点点头:“嗯……”

    “陈习,起来!”刘深把陈习从地上拽起来,指着刘济道:“哪,你看他,个子是不是和我差不多?”

    陈习看了看,笑着答道:“是差不多……”

    “那好!”刘深冲刘济招招手,“阿济,你过来!”

    “啊?哦……”刘济不知道为什么刘深会把自己叫得这么亲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刘深亲昵的称呼法,而且心里还有些开心。他被刘深拉着手牵到陈习面前,然后刘深开始认真摆弄着他的手臂。“你这个手握住自己的手腕……然后这个手握住我的手腕,不对不对,是这样!……嗯,好了!”

    两个人手腕握着手腕,手臂圈成了两个圈,然后刘深便转头看着站在一边,已经看出刘深想要做什么,有些想要逃走的陈习:“好了,你坐上来吧!”

    刘济是后来才知道,这个游戏叫做抬轿子。前一天,陈习和其他侍卫这样抬着刘深走了几圈,刘深很是喜欢,便提出要抬陈习玩。陈习哪里敢让他抬,最后找出的理由是,他个子太小,没人身高与他一致,所以没人可以和他一起抬,刘深为此恼了陈习半天,下学后,却把个头只比他矮了一点的刘济带了回来,不依不饶,非要抬陈习坐“轿子”。陈习很是无奈,劝道:“殿下,这……我……”

    “少废话!你到底坐还是不坐?!”

    “坐,坐就是了……”陈习只能攀着他二人的肩,小心翼翼的将腿伸进四只细细的手臂圈成的“轿子”里。刘深歪过头来,对刘济道:“阿济,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抬他起来啊!”

    刘济根本闹不明白,为什么他,江淮王的世子要和堂堂二皇子殿下一起抬着这个奴才,可他还是乖乖点了点头。于是刘深喊道:“一,二,三,起!”

    于是陈习紧张的任由两个小屁孩将他抬了起来。

    陈习并不重,可他们俩毕竟太小,虽然抬了起来,却摇摇晃晃的,刘济更是除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抓着刘深的手臂,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可不知天高地厚的刘深却还要仰着头看着陈习,一边走一边得意的说:“看吧!我说过我肯定能抬起来的!是不是,啊?”

    陈习紧张得要死,却还得挤出笑脸来:“啊,是啊,殿下……”

    “哼!叫你再小瞧我,我告诉你,我可是……”

    陈习看了眼刘深身后,忽然惊呼道:“殿下!殿下小心!!”

    “啊——!”

    “哇啊——!”

    几声惨叫后,三人一起摔到了台阶下。原来刘济被陈习的身影挡着,看不见前面的路,而刘深一直倒着走,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是台阶边缘,等到陈习发现时已经为时太晚,三人就这样,从足有刘深那么高的台阶上摔了下来。刘济还好,他摔到了陈习身上,一点事都没有,可刘深却……

    “二殿下!”陈习将趴在自己身上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刘济抱下来,刘济这才发现,原来刘深被陈习压在了身下。陈习连忙从刘深身上爬起来,将他扶起来,紧张的问:“二殿下,你没事吧?!”

    而刘深捂着自己的脚踝,在陈习怀里疼得直打滚。

    “我的脚,我的脚!!呜呃啊啊啊啊!”

    刘深的脚崴了,很快,便肿得如同他自己的小腿那般粗,惊动了皇上皇后和满宫大小人等,太医们来回奔走,一时之间闹得鸡犬不宁。刘济虽然很是担心,很想看看刘深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小小的他却被挤在了门外,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站在外面不知所措。还是后来太子殿下来了,看到他,下令:“这里太乱,先把世子殿下送回王府。”

    接下来的几天,刘济饭也吃不好,书也读不好,小小的一个人,头一次有了心事,他不知道那个唤他阿济的人究竟怎么样了,可又不知道可以去问谁。父王应该知道吧?可是父王一直很忙,都没有时间看他,他几天也见不上父王一面,更别提问点什么了……上学时,前面的那个座位也空了,他看着,心里也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

    直到几天后,他下学出来,看到外面有几个太监在等他。

    “世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受伤后闷得很,想请你去陪陪他。”

    第64章 六十四 愿同尘与灰

    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刘济心里不知有多开心,他几乎是跑着来到宜春宫,也就是二皇子的母亲白妃娘娘的宫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阿济!你可来啦!”刘深背靠着软枕坐在床上,见了刘济,连忙招手让他过来,坐到自己床上。“我不知道求了母妃多少次,她才肯让我叫你过来,哎!”

    刘济担心的看着刘深的脚,他的脚踝上不知缠了多少层白布,裹得严严实实,整只脚都看不见了。“疼吗?”

    “不疼!就是他们说一定要绑成这样,不然以后会变成瘸子。”

    “啊?!”大人哄小孩的话被两人当了真,刘济不知有多害怕,“你可,你可千万不要变成瘸子啊……”

    “放心,不会的!皇兄说了,太医们可厉害了,我只要乖乖躺着,过了一个月,就都好了。”

    刘济又开始沮丧起来:“要一个月啊……”

    “男子汉大丈夫,一个月怕什么!”刘深慷慨激昂的说完这句,忽然看着一直侍立在旁的乳母和宫女,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啊,可是殿下,你身边不能没有人……”

    “我要和阿济说悄悄话,你们都不许听,快出去!”

    宫女们只好退下,刘深看着他们关上门,这才拉着刘济的手,让他再往自己身边靠一点。刘济靠过去,他便一手搭着刘济的肩膀,一手拉着刘济的手,脸庞几乎贴到刘济脸上,悄声道:“阿济,我今天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刘济听他严肃的口气,不由紧张起来:“什、什么事?”

    “我跟你说啊,那天我摔下去以后,皇兄生了好大的气,把陈习都给关起来了。我骗皇兄说,是我自己摔下去的,可皇兄还是不肯放陈习出来,还说,因为是我自己摔下去的所以才饶了他,要不是这样,陈习还得挨板子,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

    “啊?!为什么?”

    “你不知道,陈习其实不是我的玩具,是陪侍,就是奴才。我是皇子,你是世子,他是不能坐咱俩的轿子的,要是让皇兄知道他坐了咱俩的轿子,保不齐还要怎么重罚他呢!所以啊,你一定要替我保密,谁问起来,你都一定要说,你看见是我自己摔下去的,千万别说和陈习有关系,记住了没?”

    刘深盯着刘济,刘济非常认真的点头:“记住了。”

    “很好。”刘深满意的点点头,像大人一样拍拍刘济的肩膀,“真是我的好兄弟。”

    “好兄弟”这句话刘济听得很是受用,他又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嘿嘿笑起来。刘深也笑了,又道:“我可不能没有陈习。陈习很好玩吧?”

    “嗯。”

    “我和你说,陈习啊,他是怀恩院的人……”

    “怀恩院?”

    “嗯,怀恩院。”刘深一边在刘济手上写“怀恩院”三个字给他看,一边道:“皇兄说,那是收养孤儿的地方。陈习以前是个乞丐,天天在街上玩儿,所以啊,他知道好多好多我们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游戏呢!”

    对于养尊处优的皇子和世子来说,“乞丐”不是重点,“天天在街上玩”才是最有诱惑力的,连刘济这下也睁大了眼睛,不由得羡慕起天天有这样的玩伴陪着的刘深来。而刘深看出了他的羡慕,很慷慨的拍拍他的背,道:“你好好帮我保守秘密,等我好了,我就可以求皇兄把他放出来,以后呀,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嗯!”刘济使劲点头:“我一定,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刘深点点头,又开始叹气:“唉,就是现在皇兄很生气,说什么也不让我见陈习,我这一个月,要无聊死了。”

    刚刚明明还号称“男子汉大丈夫”的小屁孩沮丧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忽然看着刘济,道:“要不阿济,你以后每天下学以后都来陪我吧!”

    刘济瞪大了眼睛:“可……可以吗?”

    刘深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一定可以!我现在受伤了,提什么要求父皇都会听的,我一会儿就让他们去禀告父皇!”

    刘济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了,连忙道:“那太好了,二殿下!”

    “哎!”刘深开始不满了:“我叫你阿济,你怎么和那些奴才一样叫我二殿下呢?”

    “那,我叫你深哥哥?”

    “好呀!”刘深笑着搂一下刘济的脖子,“阿济!”

    之后那一个月,每天下学后,刘济都会去宜春宫,陪伴哪里都去不了的刘深。那是他活到二十岁为止,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天两人一起坐在床上,他给刘深讲太傅说过的话,给他讲自己遇见的新鲜事,讲外面的花虫草木,景物变化。刘济性子本身并不是很喜欢说话,可为了不让刘深觉得无聊,他甚至会去缠着乳母和下人们,让她们给自己讲一些好玩的故事,然后再去讲给刘深听。刘深当然很开心,每天都是迫不及待地等着刘济来,稍微来晚一点,就要抱怨好半天。

    后来,刘深终于可以走路了,太子殿下也如约将陈习从怀恩院放了回来,刘深别提有多高兴了,非得要陈习背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此后,就是他们三个人一起玩,再后来,又有了傻乎乎的三皇子刘溯,明明有了这么多人陪,可是深哥哥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永远都记着要给阿济留一份。那份被人记挂的温暖,刘济至今仍然念念不忘。

    “你知道吗?阿济。”有一天,刘深神神秘秘地对刘济说。

    “啊?什么?”

    “陈习啊,他和那些太监们不一样,他是有小鸡鸡的!”

    “啊!?”

    刘深得意洋洋地道:“是皇兄告诉我的!他说,小孩子成天只和太监宫女们一块儿玩,长大了以后没有阳刚之气,所以,我和阿溯身边,都有一个长小鸡鸡的贴身陪侍……”

    第1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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