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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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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迂臣 作者:堇谣

    第18节

    “是你做事手脚利落。就算是苏继鸥来办这案子,恐怕也没你这么快。我早就知道,大理寺交给你最稳妥不过了。”

    听刘深这么说,顾承念却垂下了头,道:“微臣何德何能,但能为皇上尽一些绵薄之力,便庆幸不已了。”

    这说话的语气,这谦恭而疏离的感觉,让刘深无比难受。他刚要说话,姜密又进来了,道:“皇上,冯元英冯将军求见。”

    顾承念听见,便又向刘深行礼:“如此,微臣先告退了。”

    刘深看了顾承念一眼,道:“你先等等。”然后对姜密说:“让他进来。”

    顾承念只得站在一边。冯元英进来行了礼,起来后,道:“今晨传回消息,已在并州将裴昂抓获。”

    “很好,这样一来,除了江淮国,江淮王余党已经肃清了。”刘深瞟了一眼顾承念,道:“只是大理寺有的忙了。”

    顾承念低着头没有说话,刘深又问:“冯长辰现在何处?”

    冯元英答:“还在家中。”

    “告诉他,不用再躲着了。不出几日,冯亚远也可以从牢中放出来了。”刘深将顾承念呈上来的卷宗递给他,冯元英接过来翻看,刘深继续道:“明日朕就下旨,撤销当初给冯家定的罪,神武大将军的封号,仍旧赐给冯长辰,此外,复冯亚远当日品衔,并升任两广巡抚。冯家的家产仍然发还,作为补偿,再赏银三千两,赏地五百顷。”

    冯元英捧着卷宗跪下来,道:“末将替冯家谢皇上隆恩!”

    “起来吧。”刘深道,“且不说冯家是被冤枉的,凭着你多年为朕忍辱负重,这些你冯家也当得。”

    冯元英默然站起来,将卷宗放回书案上,然后重又双膝跪地,跪拜下去。

    魏国惯例,文官武将行礼方式不同。文臣是双膝跪地,而武将因穿铠甲的缘故,下跪不易,所以向来是单膝跪地即可。刘深看着冯元英这次双膝跪地,弯腰躬身伏在地上,习惯性地用手肘指着桌子,手掌抵着下巴,道:“朕就知道,你迟早要来求朕。你要是不求朕,也不算是朕认识的冯元英了。”

    冯元英仍然深深弯着腰跪在地上,道:“末将知道当年刘弦害死了和愍太子,又意图谋反,数罪并罚,凌迟也不为过……但末将仍然斗胆来求皇上,不论如何,求皇上放刘弦一条生路!”

    顾承念静静的听着,刘深仍然趴在案上,道:“这件事你大可放心。毕竟弦皇叔他不仅是你的岳丈,也是朕唯一的亲叔叔。只是这件事要缓一缓,不能急着来,如今朝中的其他事比较要紧。此外,你这话,在朕面前讲过便可,前朝大臣们要是提起来,你一句话都不要说。”

    “末将明白……”冯元英又重重磕了个头:“多谢皇上!”

    刘深点点头,道:“起来吧。”

    冯元英起来后,他又问:“刘沂姐姐现在怎么样?”

    “还在王府中。”

    “你们见过了?”

    “没有。她……还是不肯见末将。”

    “刘沂姐姐生性温婉,哪里知道弦皇叔的种种行端,这次,却无端成了受害者。”

    “是末将对不起她。”

    “你对不起他,朕不也是一样?当初让你娶她,为的是让你取信于弦皇叔,又何曾为她考虑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明白你对刘沂姐姐的心意。朕不会处死弦皇叔,也是为了终有一日,你与刘沂姐姐还能破镜重圆。”

    冯元英低下头:“多谢皇上……”

    “此外,关于重组神武军的事情,也要加紧了。神武军重起,才能从气势上镇住这些逆党,局势才能真正稳定。”

    “末将等正在着手,皇上放心。”

    “最近很忙吧,无事的话,你退下吧。”

    “是。”

    冯元英站起来,转身的时候,无意中看了顾承念一眼,顾承念却像是害怕一般,低下了头。刘深看得清楚,等冯元英出去,便道:“你为何总是害怕与人对视?”

    “臣……天性懦弱。”

    “……”刘深无语,这也算理由?顾承念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一般,道:“皇上,神武军重组的话,京城之中,就有两支戍卫部队在冯氏一门手下了。”

    刘深看着顾承念的脸,像是想看透他在想什么一般。“朕以为以你和冯长辰的关系,你是不会说的。”

    顾承念出任大理寺卿正后,仍住在之前林仪留下的那座宅子中。刘深终究是不放心,派了可信的人去跟着,顾承念日日除了来往于住所与大理寺,再就只去过两次冯府,他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顾承念脸上的表情基本没什么变化,道:“正因为臣和冯长辰交好,才不得不说。一家独大,于冯家来说,也未尝就是好事。”

    “是啊……”刘深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朕也很为难。按照规矩,冯元英是庶子,冯亚远有他自己的功名,所以这神武大将军无疑该是由冯长辰来做。只是冯元英多少年来忍辱负重,他父亲至死都不肯原谅他,朕还是想补偿他些什么。所以今后冯元英何去何从,朕还是要再想想。”

    “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皇上遇事思虑严谨,万事均可迎刃而解。”顾承念道。说完这句,两人好像又没话说了,顾承念等了等,又低声道:“皇上,如若无事,微臣先……”

    “等等。”刘深又叫住他,道:“顾大人博闻强记,朕最近觉得‘仁政殿’这个名字听着不好,想改一个,却不知改什么好,劳烦顾大人给朕想一个。”

    顾承念沉吟片刻,问:“皇上觉得哪里不好?”

    刘深看着顾承念,道:“仁政、仁政,仁有什么用?皇兄仁爱宽厚,结果被弦皇叔算计致死,早年间先帝对他各种容忍,结果他反而将朕软禁,先帝的仁,皇兄的仁,可有感化过弦皇叔一点点么?”

    顾承念低下头思索,道:“既然皇上不相信仁者无敌,认定王道非仁道,不如以后就改称勤政殿,以勤自勉,皇上意下如何?”

    其实叫什么都无所谓了,刘深不过是想和顾承念多说一会儿话罢了。他点点头,道:“很好,朕一会儿就叫他们去做新的匾额来。”

    他还要说什么,姜密又急匆匆地走进来,禀道:“皇上,武威王回京了!”

    “嗯?他现在在哪里?”

    “已经进了安远门,先派人进宫禀报,很快就会进宫了。”

    安远门是京城西正门,算算确实快了。顾承念在旁道:“如此,微臣告退了。”

    “嗯……”刘深有些舍不得地看了看顾承念,还是点了点头,道:“你可以退下了。”

    顾承念不紧不慢地行了礼,站起来,姜密正好已经走出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低声道:“……皇上。”

    “嗯?”其实刘深的视线一直就在顾承念身上没移开,看见他行了礼以为他就要走了,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刘深有些意外地看着明明刚才就已经想走了的人,道:“怎么了?”

    顾承念又垂着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皇上日理万机,国事繁重难有闲暇,但勤于政事之余……还请皇上一定要保重身体。”

    最后一句话顾承念说得很低很快,刘深差点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说完,他便像是逃一般匆匆离去,留下刘深呆呆咀嚼着他方才的话。

    ……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第73章 七十三惊|变

    “臣武威王刘溯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溯下跪行礼,刘深坐在正上方看着他的弟弟,挑起了眉毛,有一瞬间觉得这家伙莫不是被弦皇叔掉包了吧?这还是那个上窜下跳没有正形的刘溯吗?

    “好啊老三!如今也终于像是长大了,知道规规矩矩行礼了?”

    刘溯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刘深,看起来非常严肃认真:“臣现在能起来了吗?皇上。”

    “平身吧平身。”刘深挥挥手,刚说完,一晃眼,只见一个庞然大物向自己飞来,下一刻,刘深便落入了刘溯的熊抱之中。

    “二哥!!!可想死我了!你没事吧?这两年可担心死我了,你说你有七成把握,我总想着万一变成了那三成结果可怎么办?!弦皇叔他怎么可以这样,父皇还在的时候我们……”

    兄弟五人中,就数刘溯最是人高马大,当下他这两条铁索一般的胳膊把他二哥往怀里一卡,刘深被他抱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挣扎了半天挣不开,一怒之下,干脆猛地抬腿顶到刘溯裆间。“唔!”刘溯捂着裤裆弯下腰松开了手,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的二哥,而刘深则呲牙咧嘴抚摸着自己的肩膀:“臭小子!疼死朕了!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刚才进来的时候不还人模狗样的吗!?”

    刘深并没有顶太重,刘溯揉了两下,觉得不太疼了,便直起腰挠挠头:“文娴说了,我在西北野惯了,总是没规没矩的,去了京城可不能这样。她嘱咐我,见了二哥一定要好好按照君臣之礼参见……”

    刘深冷笑:“朕说呢,怎么今年见了朕倒知道先下跪了。只可惜王妃再怎么教你,你这小子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辜负了她这样的大家闺秀。”

    “我怎么辜负了?”刘溯立即不服气的顶嘴:“我天生就是个粗人,可我这不是正在改呢吗?”

    “行行行,朕看出来你有进步,啊。”刘深可不想和他这个死牛脾气的三弟在这件事情上抬杠,直接进入正题:“朕之前说过,局势稳定了便要你回来一趟,不过你回来得比朕想得要早。老四那边还在胶着,江淮王乱党有一拨军队逃进了山中,至今没有找到。你这边没事吗?”

    刘溯也立即收了心,摇摇头,道:“完全没有事。我派出去的斥候回报,高车军队主力虽然还在边境,但是看那样子,完全没有要行动的迹象。”

    “算时间的话,高车使团应该快出边境了。现在还不行动的话,就没有出兵的必要了……真奇怪,朕得到的消息,明明说弦皇叔与高车乌依狄兰勾结,要里应外合的啊。”

    刘溯耸耸肩:“谁知道呢。二哥啊,我听说,高车的这个新乌依狄兰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也许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耍了弦皇叔?”

    “这样吗?”刘深若有所思:“如果他们的新乌依是这样一个人,那朕还真是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该紧张还是该轻松了。不论如何,暂时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这个二哥放心,就算我回来了,张方白还替我在边境上盯着呢,他行事稳妥,我们大可放心。”

    “那就好。”刘深拍拍他三弟的肩膀,“原本叫你和老四回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咱们兄弟两年未见,这次有惊无险,也该团聚一次。太后很想念你,你多去陪陪她,朕最近事多,暂且不能给你接风洗尘了,等老四回来,一起补上。”

    刘溯自幼丧母,从小便由白太后抚养,所以与白太后情同亲生母子,而白太后也将他视如己出。见刘溯听话的点头,刘深便道:“既然如此,你先下去吧。朕还有事……”

    刘溯看着刘深,却没有走,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皇兄的脸,这会儿忽然道:“皇兄……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的……总觉得你的脸有些太白了。”

    刘深随他母后,从小肌肤就白,小时候刘溯总没心没肺的笑话说二哥哥像个女孩子,为此没少挨刘深揍。刘深听见他如此说,以为这小子又是要说自己像姑娘家,立即挑起了眉毛:“你小子,现在还敢拿朕的脸说事儿?是想让我先收拾江淮王余党还是先收拾你?”

    刘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不不!皇兄你听我说完啊!我是说、是说,觉得你脸色不太好,有、有些憔悴啊!”

    “哦?”刘深这才收起了颇具威胁的目光,无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是吗?嗯……被弦皇叔困住的这两年,朕是哪里都去不了,大概是捂白了,所以脸色有些阴沉?”

    刘溯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嘴贱:“刚才我抱你的时候,你好像喊疼来着……你受伤了?”

    “没有的事!……”对于刘深来说,说他憔悴就等同于说他太柔弱,他不乐意听,连连挥手赶人:“快快快快走!数你最聒噪!”

    其实他最近时不时的会觉得头有点发晕,总以为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就没有太在意。就算有的时候真的很累很累,现在也必须扛着。弦皇叔在朝中多年经营,同党数不胜数,很多他的人刘深都不能再用,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顶替,所以一时之间,三省六部都有了不少空缺,有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被拿来请示自己,真是烦不胜烦。

    而正在焦头烂额之际,边境忽然送来五百里加急军报,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胜州城遭到了高车军队的攻击。刘深召集紧急廷议,听取边境军报。

    “胜州守军全军覆没,胜州城惨遭屠城,十室九空,尸横遍地,几乎无人幸免……”

    刘深黑着脸听着兵部尚书乔海昌的禀报,没有说话。顾承念新近加任了御前制诰,此刻也在场,与其他大臣一样,脸色凝重。

    乔海昌最后道:“闻讯驰援的雕阴守军已经开始救助幸存百姓,胜州卫驻军统领秦鸣、胜州巡抚郑嘏、都察院院判于望之的遗骸均已找到,无一人擅离职守,弃城逃生。此外……”乔海昌顿了顿,才继续道:“雕阴驻军统领史越在故将军秦鸣遗骸上发现长剑一柄,疑为我大魏官吏所有……”

    刘深目光一凛:“嗯?”

    “秦将军身上多处受伤,左手臂几乎被连根斩断,然而致命伤,乃是刺穿心脏的这一剑。”

    “你的意思是说,胜州城死伤如此惨重,是因为边防驻军出了叛徒?!”

    乔海昌道:“回皇上,此事尚不能确认。只是此剑出自御赐,事关重大,所以史越已将剑送至京城,皇上是否要亲自过目?”

    刘深皱着眉,道:“呈上来。”

    乔海昌退下了,很快,亲自捧着一个素色漆的木质托盘进来。托盘上搁着一柄长剑,剑身上裹着白布,即便如此,仍能看到斑斑血迹,血迹甚至都沾到了白布上。乔海昌将托盘递给姜密,姜密呈给刘深,刘深拿起那柄剑,解开剑身上缠的白布,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拔剑出鞘,果然,在剑身上看见了他亲笔手书的“武冠群英”四个字。

    “……这是朕赐给林仪的。”

    顾承念原本一直垂头认真听着乔海昌说话,听到林仪的名字后惊讶地抬起了头。

    “没错,”乔海昌道,“此剑的主人,确实是参知政事,林仪。”

    刘深看向顾承念,看见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乔海昌。乔海昌继续道:“此前,臣已将剑送与兵造局,与之前的图样对看过,打造这柄剑的匠人也已确认,确实是当日皇上御赐的那一柄。皇上,林仪原本就是经刘弦提拔而进仕,自刘弦叛变后便不知所踪,如今又与高车人一起进犯我胜州,可见刘弦确实曾意图与异族勾结……”

    “不可能!”顾承念忽然打断乔海昌的话:“林仪不可能会背叛大魏!”

    乔海昌看向顾承念,而刘深的视线自刚才开始就没有从顾承念身上移开。乔海昌已年近五十,足足比顾承念大了二十岁,他看着这个平步青云的青年,自加任御前制诰,参与朝议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在议政时主动开口,乔海昌道:“顾大人此言何意?难道这林仪,是顾大人的旧识?”

    顾承念愣了愣,还是道:“……没错。”

    “既然是相识,此番事关重大,顾大人就更该谨言慎行。况且顾大人如今掌判大理寺,难道连法有避亲都不知道,开口便这般疾言厉色,毫无证据便为罪人辩白,难道就是大理寺行事的做派?”

    顾承念抿着嘴唇听乔海昌说完,反问道:“乔大人既然说要有证据,那么除了这柄剑,可有人亲眼在进犯胜州的高车军队中见过林仪?”

    乔海昌愣了愣,才答道:“胜州城几乎无人生还,哪里会有人见到他?”

    “既然没见过,又怎能断定是林仪杀害了秦将军,而不是林仪被高车人夺走佩剑,然后嫁祸于他呢?”

    “这……”

    “且如今只是发现了林仪的佩剑,乔大人就口口声声将之称为罪人,顾某既掌大理寺,不仅知道不可为罪人辩白,还知道朝廷有品级的大臣,在未免去官职削去品衔之前,均不可称为罪人,否则便是蔑视皇权了!”

    乔海昌没想到这顾思义居然反将自己一军,气得吹胡子瞪眼:“你!——”

    两人争论得越来越激烈,谁都没看见坐在上面的刘深暗暗的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这时忽然怒吼一声:“够了!”

    乔海昌本来还要说话,听见刘深发怒,和顾承念双双噤声,在场的大臣连忙全部下跪:“皇上息怒!”

    刘深将剑重重收回剑鞘,扔到姜密手里,站起来道:“武威王已经连夜赶回封地,防止高车人再次发难,此后的决策,都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议。”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上走了,大臣们起身,纷纷小声议论着:“皇上怎么忽然龙颜大怒啊?”

    “肯定是因为高车人欺人太甚,才这般恼怒的。”

    “可是皇上的性子,向来很沉得住气,当日被刘弦种种为难都能隐忍而后发,今日这是怎么了……”

    乔海昌站起来,看了顾承念一眼,哼了一声,走了。冯长辰和冯元英一起走了过来。冯长辰如今已经领了神武大将军,所以这种朝议他也要参加。他一把将顾承念拉起来,低声道:“老顾,我说你也真是的,怎么忽然就和乔大人吵起来了?”

    顾承念站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刚才是有些急躁了,说话冲动了些。只是我实在不能相信……林先生不只一次救过我的命,我熟悉他的为人,他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我知道,他不仅救过你的命,也救过我的命啊。如果不是忠于皇上,忠于大魏,他又何必犯这个险,潜入大理寺大牢,送我神仙醉,助我假死逃生是不是?你不要急,这事儿肯定是误会,以后想办法解开就是了。走吧,先走。”

    顾承念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和冯氏兄弟二人一起走出勤政殿正殿。没错,此事确实有很多疑点。林先生何时得到这柄御赐的剑,他根本不知道,他甚至从来没有见过林先生拿出这把剑。二人有过约定,林先生会将在朝中看到的一举一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怎么这把剑他却只字不提?为什么?

    他停下脚步,看向冯元英,问道:“冯将军,这把剑,是何时赐给林仪的,你可知道?”

    冯元英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说话,听见顾承念问他,才道:“高车使团进京后,两国之间曾经有过一次比武。当时我也并不在场,只听说,原本大魏连败五场,眼见就要颜面扫地,林仪自请上台,连胜四场,最后一场与高车副使一同坠下比武台,算是平手。皇上赞他武艺超群,所以特意亲笔御书四字,錾在剑上赏赐给他。”

    “高车使团?……”

    联想起那段时间,林仪确实有些不正常。究竟是为什么?林仪和高车使团之间,难道真的有什么瓜葛?

    他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冯长辰看看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他大哥,忽然有些迷惑:“大哥,你怎么好像也不太高兴?你想什么呢?”

    冯元英抬起头,看了看冯长辰,又看了看顾承念,道:“顾大人,虽然你可能并不相信,但是这个林仪,也许……真的是个逆贼。”

    “……什么?!”

    “十二年前的深秋,和愍太子薨逝一月前,曾经有人入东宫行刺。当时,末将还是羽林卫,那夜并未当值,只听说有人行刺后连忙前往护驾,在东宫殿前远远见过那刺客一眼。那夜下着大雨,那刺客一身白衣,只戴着斗笠遮雨,完全没有躲藏的打算。刺客直接从永安门闯入,一路无人能阻其脚步,一路闯至东宫。虽然不知为何,最终他没有伤及和愍太子性命,但当时大家都心知肚明,如若他想,恐怕就算闯入当时的仁政殿,末将等也束手无策。末将初见林仪时,便总觉得似曾相识,由于当时斗笠遮着,末将并未看到他脸孔,所以迟迟没能想起,直到今日,才终于将那人身形与林仪的联系起来。再加上那一身无人能敌的本事,普天之下,恐怕也没有几人,十二年前行刺和愍太子的,应该就是林仪。”

    第74章 七十四表里俱损,内外煎熬

    勤政殿书房中,冯元英将十二年前的往事一五一十道出。顾承念呆呆站在一旁,连连摇头,低声道:“这怎么可能……”

    冯元英看了一眼顾承念,没有再多说话。顾承念与林仪都于冯家有恩,但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向皇上禀报,他叫上顾承念一起来勤政殿御书房觐见皇上,原本就是为了让他也听到。和愍太子在皇上心中的重要性众所周知,原本以为皇上一定会大怒,然而刘深听完后只是一言不发,道:“你们都先退下,朕累得慌。”

    次日朝议时,数位大臣再次提出,胜州惨案刚出,应尽快处置林仪以稳定人心。神英将军冯元英提议免去其一切任职,在证据确凿之前暂且秘不发放消息。而兵部尚书乔海昌的建议是立即免去林仪一切职务,并造画像送至边境各地,全线发榜通缉。胜州惨案刚刚在朝中传开,群情激奋,对可能的叛徒更是人人恨不能得而诛之,支持乔海昌的人便占了多数,冯长辰年纪轻轻便成了神武大将军,这种场合他不好多话,最终为林仪据理力争的,就只剩了顾承念一人,而人们很快连他都怀疑起来。

    “你本身就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如今又替一个反贼反复开脱,究竟是何居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原本就心有愧疚,面对这样的质疑,顾承念哑口无言。还是刘深宣布改日再议,才结束了这混乱的局面。

    刘深真是觉得头疼得厉害,他甚至希望史越没有发现那把剑,可能就少了很多争论,他也少些恼怒。他想休息一会儿,然而边境上不断有新的军情传来,刘深打开其中一封,还没看完,姜密进来禀告:“顾思义大人求见。”

    想也知道顾承念是为了什么才肯主动求见自己,刘深冷冷哼了一声,听得在场的姜密浑身一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不见他,刘深道:“你让他进来。”

    “微臣敢用性命保证,林仪决不会背叛大魏!”

    顾承念长身跪倒在地,再一次为林仪辩白。刘深没有说话,顾承念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事到如今,林仪被免职已是必不可免,微臣只求皇上,不论如何,不要通缉林仪。”

    “为什么?”

    “回皇上,林仪之罪毕竟没有确凿证据,如此轻下定论,必然——”

    “朕不是问你这个,”刘深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脸,问:“朕是问你,为什么要来求朕这么做?”

    顾承念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边境通缉林仪的话,如果他真在高车,这样一来……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呵。”刘深笑了一声,“顾承念,你是在装傻么?”

    顾承念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刘深。刘深从书案走出来,站在顾承念面前:“站起来。”

    “……”

    “朕让你站起来!”

    顾承念有些莫名地站起来,刘深便走到距他更近的地方,视线直接看进他眼里。

    “林仪对你来说,是什么?”

    顾承念迷惑地看着刘深,他很少这样直视皇上的眼睛,现在是因为皇上离得太近,所以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而让他觉得不解的是,他居然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怒意。以前刘深的个子是和顾承念差不多的,两年不见,他居然长高了不少,如今怒气冲冲俯视着自己,让顾承念没来由的心悸。

    皇上为什么生气?

    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刘深忽然伸手拦住他的腰,将他搂进怀中。自再次相见以来,这还是刘深第一次对他动手动脚,顾承念一惊,伸出双手使劲推拒。他的力气向来比不过皇上,原本只是奋力想推开皇上,没想到他如同往日一般的力道,居然将皇上推得踉跄两步,退到书案前才站稳。顾承念吃了一惊,呆住了,而刘深站定之后看着他,又开始冷笑。

    “不让我碰?因为是我就不行?是林仪就可以?他就比我好那么多?”

    “皇上,微臣……”

    “我真的很好奇,我被弦皇叔囚禁,天天殚精竭虑之际,你在干什么?你把我作给你的曲子弹给那个林仪听,然后和他风花雪月,两厢卿我吗?!”

    怎么可能!顾承念想也不想立即否定:“微臣并没有——”然而却又被皇上打断,刘深怒目而视,吼道:“你现在还敢说没有?!他拿笛子将那曲子在我面前吹奏,还撒谎说是他自己作的曲子!不是你告诉他的,他又怎会知道这曲子?!”

    “……”顾承念这才明白了,怪不得叶希夷会来林府暗查,林先生并不知这曲子的来历,他在皇上面前吹奏了,所以皇上才会察觉自己的踪迹……可这又是何时的事情?

    刘深还在说,将之前心中的种种郁卒全数道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林仪懂什么,他能有那个脑子,找到黄淮古坝,治住洪水?都是你出的主意吧?!你助他平步青云,助他步步高升,你何曾对我有过对他的万分之一?!到如今,又在我面前这般维护他,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顾承念惊讶的张开了嘴,看着刘深。他到现在才恍然惊觉,皇上眼中的,不是怒火,而是嫉妒。因为他极力维护林仪,所以皇上嫉妒了,生气了……他想解释,他和林先生之间并没有那样的情意,可——解释了之后呢?为什么林仪会知道那首曲子?难道要承认,是因为思念他才试着弹了记忆中的曲子,聊以慰藉吗?

    ……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而刘深看着顾承念闪烁的神情,见他连解释都不准备解释,看来和林仪真是情深意重,气得原本就有些疼的头更是开始发涨,整个人都开始发晕。他扶住书案,颤抖着手指指向门外,第一次用粗鲁的态度对顾承念道:“滚!”

    顾承念抬头看了看他,他怒吼道:“朕叫你滚!”

    顾承念只得退后两步,刚要跪下行礼,刘深又是一声暴喝:“快滚!!”

    顾承念连跪都不敢再跪,连忙就这样一直退到门口,他揭起帘子跨出去一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刘深一眼,而这一回头,正好看见皇上的手离开了书案,软绵绵向一边倒去。

    “皇上?!”随着顾承念惊慌的叫声,嗵的一声,刘深重重摔倒在地,一动不动。

    顾承念冲了过去,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将刘深从地上扶起,“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

    刘深紧闭着双眼,面如金纸,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着,对他的呼喊毫无反应。顾承念搂着他,对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姜总管!”

    姜密进来了,一看也是大惊失色:“皇上?!这是怎么了?”

    “不要慌!”明明自己的手都在发抖,顾承念还是冷静地对姜密道,“速去传太医,然后通禀五王爷和蔡大人,兹事体大,需要中书省有人来做主,快去!”

    姜密慌忙出去了,顾承念低头看着怀中的人,用袖子拭去刘深脸上的汗水,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皇上……”

    ……再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母后的脸,和母亲身后,勤政殿暖阁熟悉的大红色床帐。白太后正含着泪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见刘深忽然睁开了眼,连忙擦干眼泪,喜道:“深儿,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头还是沉得厉害,刘深微张着眼看着母后,有些理解不了现在的状况。白太后转头命宫人们:“快!快去叫太医进来!”

    太医们进来跪在床前,太医院院判白诚上前给他请脉,他有好半天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发了火……哦,是了,胜州惨案,林仪的事情。一旦想起,心里就又委屈起来,胸口堵得慌,真麻烦,没有林仪这个人该多好……头为什么这么疼?刘深忍着剧烈的头痛扫视四周,除了五弟刘潇,外臣就只有蔡辛在近前。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他有些失望,闭上眼睛问:“朕睡了有多久?”

    白太后看了看刘潇,刘潇便答道:“回皇上,皇上昏迷了一日一夜了。”

    昏迷?

    ……看来这次真是被气昏了头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生气,为什么?如果顾承念娶妻生子,他或许都不会这么难过,明明都喜欢男子,为什么林仪可以自己就不可以?稍微一想,头更疼了,像是要裂开一般,刘深皱着眉头,伸手扶住额头。

    “皇上……”白太后刚要说话,正好太医诊完了脉,她连忙低头问:“如何?”

    “回太后,暂时并无性命危险,但是□□仍残留在体内,若不及时找到根治方法,恐怕……”

    白太后点点头,挥手命他退下,又捏住刘深的手,道:“皇上为何一直瞒着哀家?皇后如此胆大狂妄,行刺了皇上,皇上不但姑息她的罪名,还隐瞒了自己的伤情,致使今日毒发,让哀家担惊受怕……”

    刘深这时才将注意力放在母后说过的话上:“毒发?”

    刘潇在旁道:“刺伤皇兄的刀上沾了罕有的□□,已经通过伤口侵入了皇兄体内,所以皇上昨日才会毒发昏倒。”

    ……原来是这样。

    刘弦发难那夜,虽然有刘济传了消息给冯元英,可等神天军的人得了消息,已经是迟了,刘深虽然或多或少对青君有些防范,却没有想到这小丫头竟如此狠绝,他稍微少了些警戒心,一转身,右侧肩背处被狠狠扎了一刀。而这一刀其实还是冲着自己后颈的血管去的,也亏得叶希夷及时赶到,堪堪推了廖青君一把,才勉强避开了要害。如此非常时刻,自己受伤的消息容易紊乱人心,所以刘深才会下令,命所有知情者不得将这件事说出去,伤口也只是略微包扎了一下,原本以为过几日也就好了,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用了毒。

    “那现在呢?朕何时才能彻底痊愈?”

    白诚连忙又跪下,道:“臣等无能,至今尚未找到解毒之法……”

    刘深扭头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朕会死?”

    “皇上!”白太后连忙按住他的嘴,“皇上怎可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

    “朕只是想知道事实而已……也罢。”如果真的命不久矣,也该把要做的事情先做完,免得死了都心里耿耿于怀,他命:“蔡辛,把乔海昌和顾思义叫来,朕要定夺林仪一案。”

    中书门下平章事蔡辛看了白太后一眼,居然沉默了。刘深确实有些累了,也没注意到诸人的反常,他歇了口气,才道:“还不快去?”

    蔡辛低头道:“回皇上,顾思义……可能暂时不能来,可否只召乔大人来,或者将吏部尚书周大人也一并召来?”

    “为什么?”刘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蔡辛怎么直呼顾承念的假名而不是官名?“顾思义为什么来不了?”

    蔡辛支支吾吾不说话,刘深心里一沉,他难道走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起得太猛一阵头晕眼花,靠着刘潇扶住才没倒下去。他强忍着不适,道:“朕问你话呢!”

    蔡辛低着头仍然唯唯诺诺,白太后忽然开口了:“皇上不必逼问蔡大人了,那个顾思义,是哀家下令处置了。”

    什么?刘深缓缓转头看着他的母后,眼睛里的恐慌,是白太后从没见过的。刘深伸手抓住她的手,白太后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母后说处置了……是什么意思?”

    白太后不想回答,她抽回自己的手,从身后的宫女手中接过碗,道:“皇上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定饿了吧?来,……”她话还没说完,刘深又一把抓住了她拿着碗的手,憔悴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母后,回答儿子的话,顾思义在哪儿?”

    白太后也看着他,道:“皇上叫他顾思义?其他人也许不知道,但哀家是见过的,他不就是顾承念吗?他不是早就死了吗?皇上当年下诏说顾承念已死,原来是为他改了名?”

    “他现在在哪儿?!”刘深摇晃着母后的胳膊,提高了声音厉声问道。除了很久以前,为了救出顾承念那一次,他大概还从来没有和母后这样声色俱厉的说过话……两次居然都是为了同一个人!白太后也生气了,道:“皇上不要太执迷不悟!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管那种人做什么?”

    刘深不再多说,直接翻身要下床,白太后和刘潇连忙拉住他,白太后又开始哭泣,一边拭泪,一边道:“皇上也不小了,也该知道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这个顾承念实在是该死!明明是男子之身,却媚惑得皇上不知爱惜圣体,罪不可恕!”

    刘深立即反驳:“他从前不是愿意的,是朕逼着他,他才不得不听话的!现在他留在这里,也朕是要他帮忙做事的!”

    “事到如今皇上还不肯承认吗?哀家已经问过姜总管了,他自从做了大理寺卿正以来,经常借职务之便进宫面圣,动辄在勤政殿逗留一两个时辰!皇上这次毒发,恐怕与他不无关系!”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如若不是他使了什么手段,皇上又怎会被迷得失了本心,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爱惜?!”

    刘深不愿再争论这个问题,直接问:“他到底在哪儿?”

    白太后见劝解无用,干脆转过头不再说话。刘深咬着牙,在刘潇的搀扶下挣扎下床,扶着白太后的膝盖跪了下去,慌得殿内的太监宫女们也连忙跟着下跪。白太后转过头来,看刘深这般,气得直叹气:“皇上这是干什么?!”

    刘深身体底子毕竟虚了,又着了急,脸颊立即泛起了病态的嫣红,他仰头看着白太后:“听母后的口气,还没有对他下杀手吧?快告诉儿子,他……”

    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几乎要一头栽倒,白太后连忙在宫女的帮助下搀住他。她叹了口气,终于作出了让步:“你听话,吃点东西,把药喝了,母后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第75章 七十五论计施谋

    大理寺地牢内,顾承念趴在地铺上闭目假寐。

    两日前还是大理寺卿正,倏然被打入大理寺大牢,这般大起大落,在那些对自己有成见的人看来,一定是十分趁愿吧。说来也怪,两年前谏官们曾经在永安门外罢朝请求皇上将自己交由大理寺处置,皇上说什么也不肯,两年后,自己却还是到了这个地方,顾承念忽然觉得,冥冥之中,大概一切均有定数,该来的总是会来。

    昨日,皇上骤然昏迷,他让姜密速去请梁王刘潇来主持局面,却不想刘潇正在白太后处请安,白太后知道后大惊失色,同刘潇一起赶到勤政殿,正好看到了站在殿外等待消息的顾承念。

    白太后瞪着眼前本早该已经死了的人,震惊得连儿子的病情都忘了,片刻后,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一凛,“啪”一巴掌甩到顾承念脸上。

    刘潇还没搞清楚状况,白太后已经急匆匆进了正殿。刘潇看了看眼前低头捂着脸的人,没说什么,转身进去了。

    不多久,白太后从姜密处得知皇上昏迷时只有他一人在场,在正殿再次召见顾承念。

    “皇上为何会忽然晕倒?”

    他心乱如麻,也只能答出一句:“微臣不知……”

    白太后气得蛾眉倒竖:“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不害得皇上遍体鳞伤就不肯罢休是吗?来人!将这个人剥去官服,打入大理寺大牢!”

    皇上昏迷不醒,这种紧急情况下,太后确实有权力做出这个决策。于是他当场被剥去官服,送去了大理寺。到了大理寺,典狱官见本寺首判居然被下狱,也是吓了一跳,却也只能按照规矩行事。一百杀威棒打下来,顾承念没等受完就晕了过去,之后又被疼醒来。醒来时,人已经在牢房。

    地牢没有窗户,三面是墙,靠走廊是一排木栅栏。靠后墙有草席铺就的地铺,旁边就放着便桶,整个牢房都弥漫着一股骚臭的气味。顾承念也顾不上嫌这些了,自被扔进这牢房,他就一直伏在地铺上没有动过,一动,身上就疼得厉害,心里还要牵挂着某个人,两下里煎熬,就算那日亲眼看见皇上与刘济亲热时,他也没觉得如此难过过。皇上到底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醒过来?病得有多么严重?自己都无从知晓。有些人,不见就罢了,一见,就要万劫不复。当日他以为自己帮过皇上以后能够全身而退,当真是太天真了。就算皇上能放得下,他又何尝能够轻易放下?

    其实他知道,皇上最近一直缺乏休息,也试着委婉地劝过,可是皇上原本就是爱逞强的性子,哪里听得进去。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如果早些发现皇上的误会,用其他方式替林先生开脱,皇上就不会生这么大气了,说不定也就不会昏倒了。

    有什么办法?皇上想要的是什么,他最清楚,可他不能给,也不敢给。

    ……或许,如果没有他这个人,皇上的日子要好过得许多。

    听到外面纷乱的脚步声时,顾承念还没想到是皇上来了。他当然明白,只要皇上一醒来,必定是会放他出去的,却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皇上会拖着病躯亲自前来。等到听见锁链响,抬起头时,刘深已经站在了栅栏外,顾承念一眼看到了他惨白没有血色的的脸,心立即揪了起来。

    刘深被姜密搀着站在监牢外,门一开,便摇摇晃晃地冲了进来,慌得姜密急忙道:“皇上,里头腌臜得很……”刘深不理他,站在外面时,他就看见顾承念身上只穿着中衣,白色的衣裳后背处尽皆染成了红色,鲜血淋漓。他知道这是大理寺的规矩,当时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向前倾着身子,就想蹲下来将顾承念揽进自己怀中,不想顾承念已经跪在了地上,见皇上靠近,立即向后膝行了两步。刘深伸出去的手一僵,亏得姜密扶得牢,才勉强站住。

    顾承念仍然伏在地上,低声道:“叩见皇上。”

    刘深咧嘴笑笑:“朕倒忘了,顾大人是最知礼的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顾承念低声道:“皇上如今有病在身,不该来这种地方的。地牢里气味实在不好,冲着了可怎么是好。”

    刘深抬起头,许久,道:“顾大人因朕而遭此难,不来一趟,朕终究无法安心。”

    他说话的口气都没了往日的意气飞扬,也不看顾承念,只平视着大牢乌黑的墙壁,问:“疼得厉害吗?”

    “……回皇上,不怎么疼。”

    他紧紧的捏着姜密的手臂,防止自己腿一软摔倒。“昨天,朕……话说得有些重,顾大人莫要生朕的气。”

    “……罪臣不敢。”

    他怎么会生气呢?他从来就没有生过皇上的气。包括老师自裁的那一次,他怨,他恨,也只是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引诱了皇上。况且昨天,就算是真有千般生气的理由,看到皇上昏倒后虚弱的样子,除了心疼,其他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刘深仍然僵立着,这些回答,都是预想得到的,但他仍然想问,图个心安而已。方才他真是被惊得几乎要魂飞魄散,顾承念当日能逃脱,全是因为假传了死讯,而昨日那种情况下,发现早该死去的人居然是诈死,且有罪于朝廷,在自己不能主事时,母后是有权力处死顾承念的,如果她当时不是牵挂着自己的病情没来得及管顾承念……刘深不敢继续往下想。

    眼前的人疏离的态度又让他想起了往日的种种,已经那个叫林仪的人。胸口憋闷得一阵一阵地钝痛,他颤巍巍地吐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还活着的消息又传开了,母后是故意的,朕现在也没有办法。现在你暂且不能回家了,朕叫了叶希夷来,让他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歇了口气,朝外唤道:“叶希夷。”

    叶希夷走进来,应道:“在。”

    “将他送到思沉阁,朕会安排人来给他治伤,到时候劳你多照看。”

    叶希夷为人桀骜不驯,在皇上面前也皮惯了,所以皇上跟他说话时向来比较强硬,为的是压住他那不服人的气势。今日,却是这种请求一般的口吻,连叶希夷听得都愣了愣,之后低头道:“是。”

    刘深看着这时也直起身来,看着自己的顾承念,道:“你们现在就走。”

    叶希夷也不再多问,转过头看着顾承念,问:“能走路吗?”

    顾承念默默点了点头,又向着刘深叩首,抬起头后,看着刘深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走了。看着他二人离开,刘深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太监身上。

    “背朕出去。”

    虽然出了地牢就有轿辇,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走路了。

    叶希夷送顾承念到思沉阁,这里早已被皇上命人打扫了出来,一应装饰陈设,和两年前基本无异。皇上一早安排的太医已在那里守候,给顾承念清理了伤口,敷上治创伤的药。叶希夷盯着宫人们熬好了药,看着顾承念喝了,才道:“最近你可能一直会在这里了。皇上的意思是并不限制你出入,不过你最好不要走出前面的宫门。所有吃穿用度都有人负责,你大可放心。”

    安静的阁里只剩他两个人,顾承念的背上从肩后直到腰下面都伤得厉害,他向前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道:“多谢。”

    “……不谢。”

    “叶将军。”

    “何事?”因为陈习的事,叶希夷一直对顾承念有成见,今天却是因为皇上在地牢里对他说的那番话令他颇有些震撼,对顾承念,也不好摆出一贯的臭脸色了。

    “皇上究竟是患了什么病?”

    叶希夷顿了顿,还是照实回答:“皇上不是病了,是中毒了。”

    顾承念抬起头看着叶希夷:“中毒?!”

    叶希夷点点头。

    “也就是说,前段时间宫中的传言是真的,皇上果然受伤了?”

    “是。这也怪我。那天我失算了,去迟了一步,皇上被皇后刺了一刀,刀上涂了□□。那□□无色无味,我也没见过,再加上当时处理得很及时,□□并没有进入体内多少,皇上看起来也好好的,所以才没有察觉。”

    “连叶将军都察觉不了的□□,想必是奇毒吧?可找着解药了?”

    “……没有。能找到□□原样的地方,只有皇后的那一把凶器,只凭那上面的量,太医们无法得知□□的成分,也想不出对策。”

    顾承念低头沉吟片刻,道:“下毒的是皇后……自从当年和愍太子被江淮王毒害身亡后,宫中对从宫外送进来的东西看管得十分之严,所以这药,应该是在宫中配的。既然是在宫中配的,用的定然是太医院能提供的药材,而皇后也必定知道□□的配方。宫中太医医术高明,有了□□的配方就可以配出解药,皇上身上的毒自然可以解。”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这皇后,别看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如今看来,竟是个厉害角色。白太后已经去问过了,她现在咬定了牙,连一个字都不肯说。事到如今要她开口,恐怕难于登天。太后的意思是要动刑,但是皇上总觉得她可怜,至今还是狠不下心。”

    大概是伤口疼,叶希夷看顾承念闭上眼睛长呼了一口气,才低声道:“千万不可动刑……皇后身上恐怕还藏有□□,万一她被逼急了服毒自尽,此事就不可挽回了。叶将军,这一次要拿到□□的配方,恐怕还要靠刘济出面。”

    “刘济?”

    谋逆失败后,刘弦被削去了王位,刘济自然也不再是江淮王世子,所以顾承念才直呼其名。叶希夷皱眉看着顾承念,道:“什么意思?刘济能有什么用。”

    “皇后一介女子,又是世家出身,本应是衣食无忧,无欲无求的,因何会陷入皇位之争,很值得人寻味。顾某猜测,她之所以愿意嫁给皇上,且这么听刘弦的话,想必与刘济不无关系。”

    叶希夷看着顾承念,没有说话。顾承念继续道:“如今刘弦之乱已然平定,木已成舟,想必皇后心里也明白,她所想之事终究难成,恐怕会有玉碎之念。如今,只有刘济去劝,才有可能让她老实交出配方。“叶希夷思索片刻,道:“你的话有道理。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皇上,怎么做,由皇上来定夺。”

    顾承念对着叶希夷低下头:“多谢。”

    刘济……一定会去劝皇后的。顾承念知道,皇上在刘济心中的地位。

    叶希夷到仁政殿的时候,刘深刚刚醒来喝了药,总管太监姜密进来禀告:“皇上,叶希夷将军求见。”

    叶希夷进来,把顾承念的话复述了一遍。刘深靠着软枕半躺着,闭着眼听了,道:“皇后和刘济的事情,是你告诉他的?”

    叶希夷愣了愣,道:“不……我以为是皇上告诉他的。”

    刘深弯起嘴角轻笑了一声,道:“想来,又是他猜的。”

    “猜的?”

    喝了药,身体稍微有了些力气,但是还是虚弱得很,刘深说话比往日慢了许多。“是啊……以前也总是这样,稍微有一些蛛丝马迹,他就能推断出许多事来。你别看他总是一副死板的样子,死板可与呆傻不同,他脑子好使着呢……”

    “我记得,他是辛亥年会试解元?”

    “没错。用刘济去劝青君,动之以情,是个好办法,不过……”刘深睁开眼,看着前方,“涉及皇室宗族的事情,以前的他是绝对不敢说的,现在……”

    顾承念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渐渐也发现了。

    叶希夷没接话,也不知要怎么接话。刘深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道:“既然如此,就按他说的去做。”

    “是。”

    一如顾承念所料,之前咬牙死磕不肯开口的廖青君在见到刘济之后立即没了坚持,太医院拿到□□配方后连夜研制出对症的方子,熬出解药给刘深服下,这才性命无虞。

    可身体到底还是虚了,许多事情都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亲力亲为。刘深也乐得如此,干脆成天窝在宫里,除了几个亲信大臣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见。

    而在他的身体一天天恢复健康的同时,顾承念还活着的消息,如同随风飘荡的种子一般,传遍了京城。

    第76章 七十六逆风执炬

    顾承念对外面的状况一无所知。在思沉阁住了几日,整日就在左右三间房和外面院子转悠,正百无聊赖之际,某天入夜,皇上召他去勤政殿。

    顾承念也很想见皇上,想知道他现在的状况。虽然叶希夷知会过他,已经拿到了解药,但没有亲眼见过,心还是悬着,无法安稳。他跟着前来传召的宫人沿偏僻的小径走到勤政殿,进了东暖阁,见皇上仍然躺在床上,靠着软枕,脸色果然比前几日好多了。

    顾承念看了他一眼便敛目跪下行礼,听见皇上淡然道:“起来。背上的伤还疼吗?”

    顾承念站起来,道:“好多了,多谢皇上关心。”

    “若不是你想出来的法子,我还真不知拿青君这丫头怎么办。她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要对她下狠手,我还真下不了手。”

    “皇上宽容皇后,宅心仁厚,乃是国家之幸。”

    刘深不置可否,又道:“林仪的案子,我已经下旨,免去他的职务,其他一切,在找到他人之前秘不发放消息。”

    顾承念一直低头伏在地上,这时候悄悄抬眼看了看刘深,又磕了个头。

    “微臣……替林仪谢过皇上。”

    刘深低声笑了笑,道:“不谢。”

    然后就没有再说别的。

    顾承念自然明白,对于自己和林仪的关系,皇上仍然有误会,但他不准备再解释。也许……这样皇上就会回心转意也说不定。顾承念等了一会儿,主动问道:“不知皇上接下来准备如何处置微臣?”

    “你……暂且还是藏在思沉阁比较好。中秋节,可能也只能你自己一个人过了,你且就忍一忍吧。”

    顾承念听了,又问:“外面,是否已经开始议论要如何处置微臣了?”

    刘深没有回答,反而转头看着窗外,道:“老三已经去了胜州,前几日,向我传回了消息。你知道吗?屠戮胜州城的,不是高车王廷的主力。”

    顾承念抬起了头:“那是……?”

    “是高车左右贤王的部队。”

    顾承念看着刘深紧锁眉头的侧脸,没有说话。

    “仅仅是左右贤王的军队,就足以在一天之内消灭我一个城的军队,甚至连求救的信息都无法传达。高车,实在是大魏的心腹之患。”

    第1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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