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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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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中之花 作者:熔绯

    第3节

    他身处高位多年,安静地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势。

    此刻见他二人进来,齐肃的面容稍稍有些缓和,但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有些愠怒,却并未表现出来。

    “姐夫。”却是黎慕先开口,“我刚刚跟您提的事您决定了吗?”

    齐肃面色不变:“这种事情,难道不该先问问黎顾的意见吗?”

    黎顾一脸茫然地看了看他的父亲,又看了看他的小舅舅,最终还是决定问那个比较熟悉的:“小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他昨天从宣澜家一路走回来之后便一直窝在家里不肯出门,连学也不愿意上,谁知道今天傍晚便听到敲门声,他一看,门外居然站的是自己已经许久未见的父亲,他一向是有些惧怕他这父亲的,他父亲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永远严肃而不苟言笑,对他一向冷淡而漠视。

    他一边惊讶一边开了门,齐家的本家一直在a城,他父亲对他也实在算不上关心,现在骤然赶到,身边连个随行的助理都没有,黎顾心里惴惴的,不知道他目的为何。

    黎顾给他父亲斟了茶,父子二人相顾无言地坐在沙发上,气氛十分尴尬,正当此时门外却又传来一阵敲门声,黎顾如蒙大赦跑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是他的小舅舅黎慕。

    黎家倒是一直盘踞在b城,但黎家香火旺盛,黎芷当年在黎家也实在算不上受宠的女儿,否则也不会随便就被拿去当了联姻的工具,黎家现在掌权的是他的大舅舅黎英,和黎芷并非一母所出。因此黎家虽然知道黎顾现在一直在b城一个人生活,也只不过偶尔派人来送点东西,并不十分关心黎顾这个便宜外孙。只有他这小舅舅黎慕疼他,一回国就常来坐坐。

    “你小舅舅要带你出国。”齐肃见黎慕不肯回答,呷了一口茶,淡淡回答。

    黎顾大惊,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在国内念书念得好好的,从来没动过出国的念头,最多也只是想毕业以后申请一下国外的大学。

    更何况,他知道他小舅舅从来都不是那种好好读书的文化人。高中毕业就跑去当了兵,当了没几年的兵说退役就退役,近几年听说一直在美洲和非洲混着,黎荣巴不得他往这些高危地区跑,一辈子回不来最好。

    黎慕在沙发上坐下,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对他说了实话:“黎家快完了。我得尽快带你走。”

    黎顾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转而看向他的父亲,齐肃没有说话,但那态度分明就是默认了。

    黎家是大家族,百年世家,人丁兴旺,从黎顾他外公黎天兴一辈开始发迹,黎顾他母亲出嫁的时候堪称是家族最鼎盛的时候,黎芷虽然不算特别受宠的女儿,但嫁过来的时候也带过来了价值连城的嫁妆,现在这些东西都在黎顾名下,待黎顾一成年就可以签署文件继承。黎顾还有一个姨妈叫黎莉,比黎芷貌美得多,是当年非常有名的电影明星,后来嫁给了一个外国富商,听说当年那排场足足让全国议论了半个月。

    至于黎顾为什么跟着他妈姓而不跟着他爸姓——这恐怕得问齐肃,黎芷生下这孩子后半个小时就死了,黎顾这名字是齐肃亲自取的,这意思恐怕就是黎顾这名字根本没上齐家家谱,然而谁也不敢问齐肃这是为什么。

    “你外公去世后,黎英这几年接管了黎家,然而黎英这个人嘛——”黎慕摇了摇头,他倒不是因为夺权失败而怀恨在心所以故意要指责他哥哥什么,他实在是不在乎那些东西,从来没想过跟他哥争夺家产,也乐得在外边逍遥自在,左右他自己从来都不缺钱花。

    黎英这个人颇有些志大才疏,按理说他也是名校毕业、大家养成的公子哥儿,可偏偏眼高手低,上任之初便好高骛远,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当时做的好几个项目都贪多贪快,为后来埋下了祸患。

    更重要的却是黎英眼光的问题——他站错了队,期间的种种不必消说,黎家也并不是所有产业都是清清白白的,黎英做事也不仔细,很容易就能被人抓住把柄。

    黎慕拿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低声道:“就在这三四天了,我以前的战友通知我的,签证护照飞机票什么的我已经替你办好了,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早上就走。先去墨西哥,等安顿下来了我送你去美国。”

    “可是——”黎顾显然是不愿意的,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茫然而无意识地望向前方,仿佛虚空中有什么需要他迫切抓住的东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是不是舍不得你的小女朋友?”黎慕笑了一下,“她叫什么名字?你们今年应该是高二,我可以派人帮她申请美国的大学,费用让她不用担心,最多分开一年,你们最后还是能在一起的。”

    “不是的——”他有些茫然地看向黎慕,如果,如果他能早来一天,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了希望,怎么还舍得离开。

    更何况,他走了,宣澜怎么办?邵扬会放过他吗?

    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地压向黎顾,他心里原本的那点少年恋爱的烦恼此刻都不算什么了,他见黎慕没有反应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齐肃。

    齐肃看了他一眼,神情漠然:“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你要是想留下,也可以,齐家再穷也不会养不起你。”

    黎顾暗自咬了牙,低头想了半天:“一定要明天就走吗?我……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黎慕心下了然,估计也就是儿女情长那点事,温言道:“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

    “我、我没他的电话……”

    “……”

    “……”

    齐肃心里几乎升起了几分对这傻小子的鄙夷与怜悯之情。这小子在b城,没人知道他背后家大业大,长得不好看不说了,如今看来人也不机灵……也不知道是哪个比他更傻的姑娘看上了他,他在心里忍不住又分出了一点怜爱给了那姑娘。

    此刻他是作壁上观的,自从黎芷死后,齐家和黎家基本上就断了来往,当年的联姻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齐家的根基又在a城,地方派系的争斗实在是影响不到他,他今天趁着到b城处理公务的时机过来料理一下他这儿子的事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因此他好整以暇,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茶,终于听到黎顾开口:“我答应你……但我得去他家见见他。”

    ☆、离别

    宣澜是在凌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窗外风雨大作,树影婆娑摇弋,彼时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披着一件外套下了床走过去开门,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楼道里的灯没亮,宣澜吓了一跳,立刻痛恨自己的迷糊:为什么要半夜过来给陌生人开门?我是不是傻?

    他立刻就要把门关上报警,那人影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是我。”

    宣澜听出这是黎顾的声音,立刻清醒了,定睛一看果然是黎顾,他一身简装,没有任何雨具,正滴滴答答地往下不住淌水。

    宣澜吓了一跳,连忙把黎顾迎进门来开了灯,开了灯才发现更加严重,黎顾仿佛整个人都泡在水里似的,浑身都湿得透透的。

    宣澜急忙跑去浴室拿了一条浴巾将他裹住,像擦小狗似的先擦了擦浮在身上的雨水,这才开口:“你怎么啦?”

    黎顾却不理,不顾身上脸上都是雨水,一把上前将宣澜抱住,宣澜感觉到自己衣服的前襟也逐渐湿了,然而此刻却并不是顾及这些细节的时候,他反手回抱住黎顾,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附在他耳边温柔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黎顾这才放手。然而依然紧紧地盯着宣澜,眸色阴沉,全然不似平日的他。

    僵持了许久,还是宣澜先开口:“先洗个澡吧,我给你拿衣服。”

    黎顾一句话也没说,闷着头冲进浴室,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宣澜在外边敲了敲门,递进去一套干净的衣服。

    片刻之后黎顾换好衣服出来了,头发湿淋淋的,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头孤狼似的死死地盯住宣澜。

    宣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主动走上前去拉住他,问:“到底有什么事?怎么忽然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我要走了。”黎顾在沙发上坐下,头发上的水渍滴在深色的布艺沙发上,形成一个一个的小圆点。

    宣澜心中急剧地跳了一下,然而还是尽量保持微笑,放低了声音,拉住他的手问:“到底怎么了……”

    黎顾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抚过他的头发,声音略微有些发颤:“我小舅舅来,说我们家出了问题,这几天必须尽快离开,要不然……要不然可能有麻烦。”

    “是你父亲那边出问题了吗?”

    “不是。”黎顾摇了摇头,“是我母亲那边的,很大的问题,可能以后都、都回不来了。”

    宣澜直起身,定定地看向他:“那……那你父亲总有办法保住你啊。也并不一定要走啊……”

    黎顾的眼里似乎有泪水,但却一闪而过,他终于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

    宣澜的一颗心彻彻底底地沉了下去。

    他不再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黎顾也不说话,两人就在这风雨交加的凌晨相顾无言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一丝离别的气氛,更多的却是猜忌和怀疑。

    终于,宣澜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是想说点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祝你一路顺风。”

    想了想,他尽量让笑容显得真诚一些:“对不起,之前说过不好的话,伤害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很抱歉。”

    见黎顾依然不开口,他只能主动发问:“有没有说出国去哪里?”

    “墨西哥,过段时间再去美国。”黎顾木然答道。

    “嗯。”宣澜笑了笑,主动站起来,真诚而郑重地伸出一只右手,“我祝你前程似锦。”

    黎顾此刻却像反应过来了似的,他抬起头望向宣澜,并不与他握手,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呢?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宣澜并不答话,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黎顾,眼睛里似乎有雾气,显得有些哀伤。

    黎顾一下子就急了,他站起来一把抱住宣澜,激动道:“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或者去哪里都行——”

    宣澜轻轻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甥少爷,黎先生在外边等着您。他说请您快一点,下雨了去机场的路可能不好走。”

    黎顾的身躯一下子僵住,宣澜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腰上勒紧,他心底轻笑了一下,推开了黎顾:“走吧,有人在等你。”

    “那你呢?你会等我吗?”黎顾听到这话,像是落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看向他的眼睛,很紧张地问。

    “可以啊。”宣澜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回答了,“邵扬同意就好。”

    “说起来我这几天一直乱跑,说不定早就被他派来监视的人报上去了,你走之后我还要费心向他解释呢。”宣澜颇为讥诮地勾了勾唇角,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但由于低着头,所以看得不清。

    “你……你一定要这样吗?”黎顾有些不知所措,他慌乱地摇了摇头,终于像想到什么似的,从桌上随手拿过纸笔,飞快地在上边写了两行字,塞到宣澜手里。

    “这是我父亲的电话和他在b城的地址,你如果遇到麻烦的话可以去找他,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应该会帮你的。”黎顾把那张纸塞进宣澜手里,似乎那样可以减轻一分他心里的慌乱。

    “好的。”宣澜轻声回答,他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仿佛要将那短短的两行字刻进脑海一样。

    他抬头看着黎顾,终于展开一个微笑,却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黎顾见他流泪瞬间慌手慌脚地要帮他拭去泪水,但那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在宣澜洁白的面孔上不住划过,仿佛永不止息。

    这不是在哭泣,仿佛只是单纯地在……流眼泪。

    须臾,宣澜止住了泪水,将那张纸仔细的收进口袋里,他摸了摸脸,对黎顾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宣澜的家面积并不大,短短几步便走到了门口,黎顾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低声对宣澜说:“就到这儿吧,你别出去了,外边风很大。”

    宣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外边只随便披了一件外套,他拉了拉外套,并不坚持:“好的。”

    就在开门的一瞬间,黎顾忽然又转身,像是哀求似的对宣澜说:“你……你喜欢我么?或者说、喜欢过我么?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可以……或者骗骗我也没关系……”

    他等了一下,见宣澜没有答话,便低下头去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了……但那个吻,又算什么呢?我还以为……”

    宣澜没有说话,面容沉静,忽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住他的脸颊,唇舌所落之处正是黎顾脸上那道疤痕!

    黎顾只觉得浑身都被冻住了,像是门外满天的风雨此刻都吹进了屋内,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失去了全身的知觉,只能感受的宣澜的舌尖一点一点划过那道长长的、丑陋的疤痕。

    宣澜的气息是甘甜而清冽的。

    他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似的,双手撑在黎顾宽阔的肩膀上,那像是一个吻,然而实在又算不上一个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宣澜终于停下,他伸出手指,用食指的指背摩挲过那道疤痕,动作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爱抚,他低声说了一句再见,就主动打开了那扇门。

    门内是温香软玉,门外是满天风雨。

    黎顾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宣澜缓缓踱步至窗边,扒开窗帘向外看去,他视力极好,饶是急风骤雨吹着,他也能辨认出黎顾踏着雨水走向楼下停着的一辆宾利,他没有打伞,因此刚换好的衣服又立刻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蜿蜒至他的面孔,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黎顾身材高大,有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青年男人立在车边,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多半是他舅舅了,宣澜漫不经心地想。

    将黎顾迎进黑伞下,那男人对黎顾说了些什么,黎顾茫然回头向楼上望去,看到宣澜立在窗前,他们视线相接。

    宣澜打开了窗户,冷风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他将身上的外套裹紧,朝黎顾微笑着挥了挥手。

    他看到黎顾也同样对着他挥了挥手,却没有开口,最终还是钻进了车里。

    那男人收起伞,也跟着黎顾钻进了车里。

    车开走了,雨水很快冲刷过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宣澜忽然觉得有些兴味索然,他关上窗户,他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现在是四点。他打算再回去睡一会儿。

    翌日到了学校,宣澜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上课、学习,他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然而空着就空着了。

    课间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休息,却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是白茉理,他们班最漂亮的那个姑娘,就是黎顾上次救下的那个。

    白茉理长得漂亮家里有钱成绩也好男友帅气,一向眼高于顶不把班里其他人放在眼里,此刻却羞羞答答的,全然不似平日的小公主做派。

    宣澜温言笑道:“怎么了?”

    白茉理却涨红了脸,捏着衣角,小声问:“那个,班长,黎顾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他上次帮了我的忙,我想当面谢谢他,再、再跟他道个歉。”

    原来是这样。

    她是骄矜漂亮的小姑娘,但心肠并不坏,是会知错能改知恩图报的。

    宣澜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黎顾出国了,可能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

    “啊——?”白茉理睁大了眼睛,然后垂头丧气地说,“那好吧……你、你下次要是见到了他,记得跟他说一声。我、我很感激他。”

    我也很感激他。

    宣澜这样想着,一边微笑着答应了白茉理。

    白茉理走了。

    下一节是地理课,宣澜提前把地图册拿出来翻看,最后一页摊开是世界地图,他拿出铅笔,从墨西哥的墨西哥城到美国,再到b城,刚好可以连成一个尖尖的三角形。

    像一把尖尖的刀。他笑着想,旋即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可笑,拿出橡皮将那个尖尖的刀擦掉。

    他笔触很轻,很容易就擦掉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向周围望去,快上课了,同学们都在嘻嘻哈哈地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注意到他身边这个位置已经空了好几天。

    白茉理呢?白茉理也许会注意到。

    他的目光搜寻到了白茉理,白茉理已经坐回了自己男朋友身旁,抱着那男生的胳膊撒娇,商量着中午吃什么——

    他是高一中途插班进来的,他一直蜷缩在角落里,身材高大但却笨拙,长得也丑陋,没有人注意到他,即使注意到了也只会嫌恶地撇过头。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连他的父亲都不爱他,他在b城生活了一年多,得到了一个真心待他的同桌和两个虚情假意的吻,最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漂亮的同桌一个人坐在窗棂下,阳光滑过他长长的睫毛和线条美好的侧脸,他的表情没有波澜。

    他并不真心爱他,他的每一次接近和示好都带有其他的有目的,在他就要成功了的时候,命运以一种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方式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有些不甘心,但却并不难过。

    他只是……他只是有些怀念那个丑陋但却真挚的少年。

    ☆、阿檀

    齐肃最近一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从a城飞到b 城处理了一些要紧的公务,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然后顺便送走了自己的便宜儿子,同样进行得很顺利,按理说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了,但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还有什么事情在前边等着他。

    到了他这个地位和年纪,除非天塌下来或者突发绝症之类的,一般是没有什么能让他烦心的了,更何况这只是可笑的直觉。

    想到此节他决定放松一下,他通知助理去联系了一下时雪晴,让她今晚好好准备一下。

    时雪晴是他为数不多的情妇里相对比较得宠的那个,从上电影学院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了。齐肃对情妇大方而慷慨,时雪晴自己也争气,业务水平过硬,刚毕业就接了齐肃为她介绍的一位大导演片中的女二号,提名了新人奖,之后一路顺风顺水,演过国民度爆表的热门电视剧,提过欧洲三大的最佳女主角,国内的大奖小奖拿了个遍,如今三十出头依然保养得当,貌如少女,以美貌和演技在圈内著称。

    时雪晴是聪明而知道感恩的人,出道这么多年一直不肯炒什么绯闻,对齐肃忠心耿耿,体贴入微,齐肃也疼她,除了不在在物质上亏待她之外,能介绍的圈内关系也都为她铺好了路。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两位在金主与情妇届都堪称天作之合、是合作愉快的典范,一个多金大方,有求必应,另一个体贴乖巧,从不僭越,十年来从没吵过架红过脸。

    齐肃晚上七点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到了他在b城办公楼的车库里。

    他提前让司机和保镖下了班,打算自己一个人驱车前往。

    他正是在自己那辆半新不旧的迈巴赫旁边看到那个人影的,多年所受的安保教育让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但仔细看过去,那人影颇为单薄,个子不高,像是个少年模样,一大半身躯都被迈巴赫遮住了,只露出一个额角,被汗水打湿了的头发贴在那人的额角上。

    ——这也太不专业了,如果是杀手或者小偷的话。

    然而齐肃并没有因为那人的不专业而掉以轻心,他并不打算过去,打算直接回去找保安过来。

    那人虽然不专业,耳朵却很灵敏,听见了脚步声立刻站起身看了过来,恰巧齐肃也回头往这边望去。

    只一眼。

    “齐先生吗?我是——”

    齐肃仿佛已经听不清那声音了。

    那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因为天气的缘故额头已经沁出了汗水,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垂在脖颈上,远远看过去简直像个女孩儿似的。他的面容有一点憔悴,原本就雪白的脸现在几乎有些苍白了,所幸双颊带着一点红晕,这让他看上去有了几分生气,确实像个活人了。他尽量让身上的白色衬衣保持得一丝不乱,但那衬衣还是不可避免地起了褶皱。除此之外,他那张脸——

    “阿檀?”齐肃的声音几乎带着一点颤抖,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前走过去,什么安全意识身家性命娇妻美妾都彻彻底底地抛到了脑后。

    “是你吗妹妹?阿檀?”他又不确定地低声喊了一句,那人没有回应,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车边。

    那人的不回应似乎让齐肃增加了一点信心,他带着一点暗自的、不切实际的欣喜慢慢靠近车边。

    那个人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齐先生您好,我叫宣澜。”

    是很明显的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

    那一瞬间他几乎有些过于失望而产生了一丝愤怒,但他尽量地用他的理智压抑住了那点愤怒,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少年见他不答话有点紧张,咬了咬下唇,不知道怎么才好。

    齐肃并不是脾气很差或者喜怒无常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称得上是平和而好相处的。他定了定神,反复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三遍人死不能复生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很多。然后平心静气地对那少年微笑了一下,让他放下心来。

    那少年果然放下心来也对他微笑了一下,笑容很羞涩的样子。

    齐肃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主动绕过车头,走到那少年面前,几乎是用他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和态度问他:“有什么事吗?我叫齐肃。”

    那少年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防备,但面上还是惊喜的。

    齐肃听见他说:“您是黎顾的父亲吗?我、我是黎顾的同桌,黎顾走得急,他有些东西落在学校了,我想给您送过来。”

    他递过来一个纸袋,里边装着一个笔记本和几本书。

    齐肃沉吟了一下,心下已然有了几分了然,但依然不动声色,他微笑着接过,像是世界上所有慈爱而温和的父亲一样:“那真是有劳了,我替黎顾谢谢你。”

    那少年见他接过袋子,松了一口气,齐肃却不再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他,那少年在齐肃温和的目光中却显得焦灼起来,他又低着头了,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

    齐肃心底几乎升起了一分怜爱,他甚至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小家伙垂着的脑袋,告诉他不要担心,我不会为难你。

    但他还是等着,像等待着亲自上钩的猎物一样好整以暇。

    他甚至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同学?没有的话我先走了,我这边还有事。”他敲了敲自己手腕上的江诗丹顿,似乎真的是在赶时间。

    那少年咬了咬牙,终于抬头:“您——您不打开看一下吗?里边好像有比较重要的东西。”

    “哦?”齐肃显出很惊讶的样子,他几乎要被自己的演技折服了,他心想时雪晴如果在场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装模作样地拿出一个笔记本翻了翻,里边果然夹着一张老照片,“是这个吗?”

    他从笔记本里取出那张照片,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是一张结婚照,照片上是年轻的齐肃和年轻的黎芷,身着礼服手挽着手站在教堂里,两人的脸上都挂着似有若无、十分勉强的微笑,看上去十分不和谐。

    那也是他和他那名义上的妻子唯一的一张合照。

    他面上有些触动的样子,心里却全无波澜,他把照片收好,对宣澜说:“确实很重要,谢谢你提醒了。”

    宣澜又不会说话了。

    “您……您有事吗?您有事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抱歉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我——我先走了。”宣澜像是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似的,忽然转过身飞也似的逃了。

    其实如果以齐肃的身手来说要捉住这逃窜的小兽简直轻而易举,但他没有,他站在原地没动,望着那背影微微地笑了。

    “妹妹?”

    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着空气中的某种虚无的存在开口。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齐肃的步伐,他的心情甚至好了很多,连带着晚上他去时雪晴那里的时候都温柔了许多。

    时雪晴听闻齐肃要来早就推了一切的安排和通告,保养装扮了一番后还亲自洗手作羹汤,做了一桌好菜,好整以暇地等着齐肃上门来。

    她已经不年轻了,这几年她的事业重心一直在b城,齐肃难得来一趟,比她青春貌美得小姑娘多得是,她唯一能胜过她们的大概就只有经验和那一点算不上智慧的聪明。齐肃丧偶多年,膝下只有一个不受待见的儿子,假使她能——

    时雪晴想着想着,就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飞快地奔至门边,脚步比少女还轻快,到了门边她却沉下心来,整了整裙子和妆容,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齐肃永远都温和而有礼,即使这是不对等的包养关系他也不会不把你当人看,即使是商业竞争的对手或者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在什么场合都会尽量地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当然背地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他穿着极为合身的西装,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像是从画里走下的绅士。玫瑰艳俗而娇媚,像齐肃这样年纪的人捧着多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齐肃的态度却非常坦然而郑重,丝毫没有轻慢的意思。

    时雪晴接过花却嗔怪了一下:“怎么又是玫瑰啊?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

    声音里却是欣喜的。

    齐肃喜欢她这样的小脾气,并不以为忤,只是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头发:“我记得你喜欢这个的。”

    时雪晴脸颊绯红,她是演员,比任何人都会做戏,但眼前这个人似乎却并不懂得戏假情真的道理。

    她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他对所有女人都这样么?他虽然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才遇到我,可是这么多年了,有没有一点是真心的呢?

    时雪晴不知道,但她足够聪明,所以不敢问也不能问。

    二人温言笑语地走进了餐厅,时雪晴的手艺不赖,又确实是花了大心思去做的,齐肃也吃得认真,偶尔还能点评几句,甚至表示下次有空了也做给她尝尝。

    时雪晴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是好的,她并不奢望齐肃这样的人会真的脱了西装下厨炒几个菜,万一油溅到了他手上的江诗丹顿怎么办?诶不对,做菜之前可能要把表摘下来吧?

    她的思绪渐渐扯远了,甚至联想到了日后如果她能嫁进齐家的话,那有朝一日说不定真的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呢……

    “想什么呢?怎么笑起来了?”

    齐肃的开口把她拉入现实中,她连忙回过神来,对齐肃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上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非常可爱。

    齐肃见她笑自己也跟着微笑了一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对了,我今天见到一个小孩儿,是黎顾的同学,来给黎顾送东西的——”

    时雪晴放下筷子,认真听他说什么。

    “这小孩儿别的一般,可就是跟阿檀长得特别像,你说奇怪不奇怪?是个男孩儿,十七八岁的样子。”

    齐肃就像是在说一件生活中极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语气非常轻快,但时雪晴的脸却一下子白了。

    她的神态有些不自然,几次想尝试着伸手把一绺头发拨到耳后都失败了,最终她决定放弃,准备伸手给齐肃夹菜,结果夹到一半手一抖那菜又掉到了桌子上。

    “我……”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容比起刚刚实在是勉强了很多,可爱的小酒窝也不见了。

    她是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大明星,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没有露过怯,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寒暄客套都可以,可是在她的喉咙发出声音之前却先有泪珠滴落,滴在她价值万金的手工桌布上,像是一种别样的花纹。

    齐肃没有出言安慰,他也放下了筷子,只是静静地隔着桌子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雪晴终于止住泪水,她眼圈红红的,但还是尽力克制住表情,说:“像小夫人?那应该是很好看吧……”

    “小夫人?”齐肃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站起身来,非常有礼地对时雪晴说,“我忽然想起来我今天晚上还有个会,暂时不能陪你了,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打电话给我助理就可以了。”

    他说完不等时雪晴出言挽留,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时雪晴伸了伸手,然而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到关门声后她终于忍不住伏在餐桌上哀哀地恸哭起来。

    ☆、太平

    宣澜最近其实颇有一点心虚,他知道邵扬平常是暗中派了人时时看住他的,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飞也似的跑去打小报告了,然而最近邵扬却也并没有来找他的麻烦,既没打电话敲打他也没有亲自上门,宣澜过了段时间也差不多忘了这事儿,甚至还生出一点幻想认为说不定邵扬已经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宣澜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星期的太平日子。

    并非邵扬有意放过他,实在是有更重要的事让他脱不开身。

    他爹下基层视察来了。

    姓邵的大佬名唤邵家明,听起来像是亦舒里走出来的人物,只可惜一点也不亦舒,平生最大爱好一是赌钱二是美人儿,养了无数的外室可惜只得了邵扬这一个儿子,再看不上也得看得上。

    邵先生最近心情很不顺,起因还是一个“色”字。他有一个近几年颇为上心的小男宠在赌桌上欠了一大笔钱,本来这点钱对于邵先生来说完全不是个事儿,说不定好好求求邵先生从指缝里漏一点儿就出来了,但是小男宠毕竟还小,邵先生平常又不苟言笑,出去嫖个娼都严肃得犹如参加国际会议,小男宠哪里知道邵先生是个铁汉柔情怜香惜玉的呢?

    于是小男宠便不开眼地偷了邵先生的一块名表——偷别的也就算了,这块表可是邵先生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物呢,虽然他那体弱多病的太太根本没撑过结婚二十一周年就一命呜呼了。因此邵先生把这块表当作是他发妻的遗物,爱得不得了,隔几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眼,这才给了这小男宠可趁之机。

    邵先生自认为是个段正淳似的悲情人物,每个美人儿他都爱,当然邵先生把这想法一直搁在心里不能表露,仿佛说出来会减轻了自己的浪漫程度似的。只可惜邵先生天生面瘫,从来没有美人儿知道他是这样一个浪漫的段正淳。

    小男宠偷了他的表之后便一鼓作气跟自己的奸、夫私奔到了香港,邵先生听闻噩耗勃然大怒,他自认为不是个苛待枕边人的恶霸,怎么这小子就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于是悍然挥师香港捉了奸、夫、淫、夫,他的名表被这两个不不开眼的贱卖了几十万,就为了还他那点儿赌债,邵先生又气又心痛,料理了两个人后就回来了,打算再不踏足香港这个伤心地。

    邵先生受了情伤心里不舒坦,于是便要找儿子的麻烦,听闻儿子在外边养着一个年轻的小子,生怕自己儿子步了自己的后尘,丢钱事小绿帽子事大。正打算苦口婆心地好好教育教育自己的儿子,谁知道邵扬却完全不以为意,认为自己的小子和他爸那个完全没有可比性,自己的这个听话又乖巧,从来不惹事,年纪还小,是个高中生。

    邵先生在外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像邵扬从小没读过书,在街头混着长大,心里还是有一点道德是非观的,听说是个高中生更加生气了,严令邵扬不许糟蹋人家正经人家的小姑娘……小男孩。

    邵扬打了个哈哈混过去了,于是邵先生又开始抓他生意上的错处,这自然是很好抓的,邵扬雁过拔毛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邵先生平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积少成多也成了一笔颇为可观的数目,邵先生派人查了帐狗血淋头地将邵扬收拾了一顿,这才离开。

    邵扬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不迁怒不贰过,只知道自己平白受了这一顿气得找地方发泄发泄,刚好他派出去看住宣澜的手下跟他嘀咕了半天宣澜最近颇为不安生,他瞬间便找到了可以迁怒的对象,打算今晚不打招呼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来个兴师问罪。

    宣澜却不知道他如此丰富的内心戏,他自己也有自己的内心戏。

    齐肃给他打电话了。

    宣澜也不知道齐肃从哪里搞来的自己的电话,但是他在接到电话的一瞬间已经彻底地慌了,电话里齐肃的声音依然非常好听而温柔,他先是再一次诚挚地表达了对宣澜的谢意,然后再宣澜反应过来之前就提出为了感激宣澜打算今天请他吃一顿便饭。

    宣澜抬头看了一下日历,刚好第二天放假,便犹犹豫豫地同意了。

    齐肃立刻表示了欣喜,告诉他晚上七点在楼下等着就好。

    宣澜早早地换了衣服等在了楼下,谁知道齐肃比他来的更早,这次没有开他那辆半新不旧的迈巴赫,换了另外一辆半新不旧的宝马,也没有像上次西装革履的那么正式,整个人都打扮得比较休闲。

    宣澜一看见他就莫名地紧张,带着一种小门小户特有的小家碧玉感,齐肃给他开了车门,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便红了脸。

    齐肃对他笑了一笑,伸手要俯身过来给他系安全带,宣澜的脸更红了,连忙摆手示意自己可以,齐肃也没坚持,示意他可以自便。

    宣澜坐在车里简直如坐针毡,他忽然有些后悔答应今晚的邀约,也许……不用那么着急。

    他想到此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坠子,仿佛希冀着能从那坠子上得到一点力量似的。

    他的紧张简直犹如明火执仗般昭然若揭,齐肃不用看便能察觉。

    “热吗?我把空调打开怎么样?”宣澜坐在副驾驶上,齐肃看他额角沁出了汗珠。

    “不用不用,我只是……有点紧张。”

    齐肃一下子笑了,心想这孩子真是有点傻得可爱,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和妹妹有点像。

    想到妹妹他又沉默了一下,但还是温言问:“为什么紧张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宣澜仿佛没有料到他是个这么亲切随和的人似的,有些吃惊,他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齐肃的侧颜,小声说:“您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哦?”齐肃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边超了前方的车一边问,“那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呢?”

    “嗯……我看过提到您的杂志,那上边说您是个……嗯。”宣澜偏头想了一下,换了个比较容易接受的词,“铁血的人。”

    “是么?”齐肃又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刚刚那么温和了,那笑意并未延展至眼底便消失了。

    ☆、照片

    宣澜似乎是不敢再说话了,他将头扭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道路,仿佛忽然对这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产生了无限的兴致。

    齐肃见他这个样子便有些不忍,心想这孩子实在是太小心谨慎了。

    于是齐肃便主动开口跟他说了一些家常的话题,例如学习紧张吗,想考什么大学之类的,宣澜都一一有礼地作答了,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

    “到了。”不经意间汽车已经驶过重重大街小巷,来到一栋极不起眼的建筑物门口。

    宣澜有些好奇地向外张望,这地方实在是不像他认知范围内的餐馆:“这是哪儿?”

    齐肃却不回答,下了车非常自然而然地牵了宣澜的手,带他向内走去。

    宣澜的脸又开始红起来了,他脸皮白,一红起来就像是在上边薄薄地打了一层胭脂,胭脂不是好胭脂,看起来是浮在脸上的,不太自然。

    门口挂着一盏做工细致的宫灯,此刻差不多已经玉兔东出了,天边远远有一痕新月,发出幽微皎洁的光芒,那宫灯不比远在天边的新月亮多少,纯粹是个摆设,不起任何照明作用。

    齐肃仿佛对这里很熟门熟路,一进去便有一个高挑漂亮的素装美人儿迎了过来,美人儿的五官并不艳丽,加之淡妆素裹,整个人仿佛笼在一团月光中,很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

    美人儿看到齐肃身边的宣澜便抿嘴笑了笑:“齐先生,好久不见您过来了。呀,身边这么好看是谁啊?”

    美人儿是宜喜宜嗔的美人儿,不开口的时候是画里的月宫仙子,开口的时候便带了人间烟火,非常活泼,逗得人情不自禁地微笑。

    齐肃也忍不住笑了,他伸手作势护住宣澜:“你可别吓到我们家小孩儿,这孩子脸皮薄,没见过你这样的。”

    宣澜站直了身体,尽量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他垂下睫羽,面容微沉,他长得好看,那模样确实挺能唬人的,于是美人儿很识相地不再逗他,笑语盈盈地穿花拂柳,行过小桥流水,引齐肃进了一个幽静的房间。

    房间内部也装饰得古色古香十分美丽,灯光是特意调的暖黄,柔柔地打在被精心打磨清洗过的地板上,穿过一道又一道回廊这才进入主题。

    “这不像吃饭的……像是有人住在这里一样。”宣澜忽然小声对齐肃说。

    齐肃倒没想到他忽然就这么直率了,仿佛看出了他的紧张,齐肃揽住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说:“别怕,这些都是唬人的,其实不就一吃饭的地儿嘛。”

    齐肃比他高出不少,这样和他说话的时候离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宣澜的耳朵上,让他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然后那只耳朵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齐肃哈哈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刚刚不还挺像那回事儿嘛。”

    宣澜的头发被他揉的乱糟糟的,下意识地瞪了齐肃一眼,于是连忙伸出手来想抚平,然而显然是不可能的。

    齐肃扬声对引路的美人儿道:“诶,小雅,待会儿拿把梳子过来,我们家小朋友的头发的头发乱了,要找我拼命呢。”

    美人儿抿着嘴对他们温和一笑,很了然似的。

    “我哪有——”宣澜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齐肃被他这双眼睛盯得心猿意马,索性伸手又揉了揉那头乱发。

    眼睛是很好看的眼睛,像晕开在水里的墨滴,人也是很好看的人,像他的妹妹。

    齐肃看到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一句话——“蓬头垢面,不掩国色”。

    那少女幽微的身影仿佛又飞进了他的心里,他怔忪了一下,松开手,不再打趣这孩子。

    进了房间,早有人候着为他们添上茶水,茶是白茶,美人儿为他们送上梳子后附在齐肃耳边低语了几句便退了出去,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宣澜不知道怎么开口,低头喝了一口茶便一直沉默着。

    “来我给你梳梳头。”像是为了打破这沉默,齐肃捏着梳子站起来,走到宣澜背后,宣澜大惊,说要自己梳,却无论无何也挣不过齐肃,齐肃忽然不动了,原来是挣扎间宣澜露出了颈间的那个坠子。

    这实在是很不起眼的坠子,除了箍在外边的白金之外其余都不算新,上边刻的六字真言因为常年摩挲几乎有些看不清了。

    “你——”齐肃低下头,丢开了梳子,将那坠子拿在手里仔细把玩,坠子还连在宣澜的脖子上,他一时间不知是怎么了,有些尴尬地想把坠子拿回来。

    “别动。”齐肃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吓得宣澜果然不敢再动,“这坠子是谁给你的?”

    宣澜小心看了他一眼,犹豫答道:“我母亲给我的。”

    齐肃握紧了那坠子,又问:“那你母亲现在在哪里?”

    “她……她很早就去世了。”宣澜低下头,见齐肃怔住,便小心地将那坠子从他手中抽出,放回领口,“您、您认识我母亲吗?”

    齐肃的怔住只有一瞬间,被他很快地掩饰过去了,他微微笑了一下,仍然是风度翩翩无懈可击的样子:“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您看到这坠子的反应很……很奇怪?”宣澜斟酌了一下说法,说出来之后却仍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

    这时他没有看到齐肃站在他身后,连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没有在意他的笨嘴拙舌,拿起了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梳子,不等宣澜反应过来便为他梳起头发来。

    梳子是做得极精细的龙纹玉梳,看起来颇有古意,触在头皮上只觉得温润,齐肃的动作极轻,仿佛生怕弄疼了他似的,将他的乱发一一梳理整齐。宣澜起初有一瞬间的身体僵直,但在齐肃的手抚上他头顶的时候终于放松下来。

    头发并不是很乱,须臾便梳好了,而齐肃却并没有离开,一直站在宣澜背后,宣澜想扭过头去看他,却被齐肃的双手摁住双肩,示意他坐好。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齐肃轻声问,仿佛是不愿打碎一个梦似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虚浮。

    “她叫宣玉蕊。”

    “那你记不记得她去世的时候大概几岁呢?”

    宣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五岁的时候她就不在了,我那时候还小,后来被送到了福利院,再后来……就到了我养父母家。”

    齐肃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正当宣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齐肃坐回桌子对面,拢了拢衣襟,才朗声对外边说:“请进。”

    宣澜小心观察的神色,只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任何异样,他自己反而有些失落。

    他又把头低了下去,齐肃看侍者把菜摆好退了出去才说:“怎么老爱低着头啊?你是个男孩儿,要大方一点。”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平常不这样的。”宣澜有些着急,仿佛急于证明自己似的。

    “好了好了,吃菜。”齐肃的态度很随和,给他搛了一筷子菜,“尝尝这儿的开水白菜,很出名的。”

    宣澜依言尝了,果然极为清香爽口,和平日里所吃的大相径庭,齐肃又一一为他介绍了诸样菜品,宣澜也一一尝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比我做的好吃。”

    “你还会做饭啊?现在小孩儿会做饭的可不多了。”齐肃为他盛了一碗鱼汤,笑着问他。

    宣澜用力点点头,眼睛是亮晶晶会发光的:“会的,我还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他尝了一口鱼汤又有些失落,“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齐肃看向他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慈爱了,他觉得这小孩儿哪怕不长成这个样子也足够可爱了。如果……一个微妙的念头在他心里升起。

    他像是不经意地问:“我看你上次来停车场找我好像等了挺久的,而且好像还有别的事要对我说?是么?”

    宣澜正在喝汤,闻言抬起头来。他主动把那个坠子取下来,诚恳问道:“您是不是认识我的母亲?”

    他目光诚挚,眼神坚定,就这么直接地看向齐肃,齐肃无法欺骗他,那坠子的外边的白金在灯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芒。

    我不能骗这个孩子,他心想。

    齐肃伸手接过那个坠子,将其紧紧地握在掌心,对宣澜说:“是的。”

    宣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他没有开口,等着齐肃自己往下说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母亲是不叫宣玉蕊的,宣玉蕊是个假名。”齐肃放下筷子,表情带了一丝郑重,“她叫舒檀。”

    舒檀。

    宣澜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了几遍,他从不知道这些。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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