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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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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斋]有姝 作者:风流书呆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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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姝》作者:风流书呆

    文案:

    从前有一位美人,他不停倒霉,所以急需抱一根金大腿……

    感谢好基友羲和清零制作的封面,倒霉相画得太传神了!

    扫雷:

    1、主受,聊斋同人,快穿1v1。

    2、一如既往苏、雷、爽、粗。

    3、大年三十(27)早上九点半发文,首发三章,入v后更肥章。

    4、想到再补充。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穿越时空 穿书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有姝 ┃ 配角:各种属性攻、各路配角炮灰、各种魑魅魍魉 ┃ 其它:聊斋同人,单元小故事

    【作品简评】

    来自于末世,脑子里除了吃只有吃的小吃货穿越到聊斋世界艰难求生。好在他不但智商爆表,所有属性点还全点在脸上,让他凭借盛世美颜找到一根粗壮金大腿,抱了一世又一世,终于从被各路魑魅魍魉欺压的小可怜进化为鬼见愁!本文主角性格时而精明时而蠢萌,从开局高能到结尾,一路酸爽甜蜜治愈系。男主属性不定,每一个单元小故事换一种性格,唯独对恋人始终如一。人物刻画有血有肉,生动丰满,在紧凑情节的推动下演绎出各色人生。

    第1章 四十千

    有姝死了,死得猝不及防。

    末世降临那年,他刚满九岁,跟随科学家的父母投靠了盘龙基地。父母的研究方向是医药学,虽然在华国不怎么出名,但对急于研制出抗丧尸病毒疫苗的基地高层来说还有点作用,所以勉为其难的接纳了他们。父母没有异能,学识也不算顶尖,只能给实验室的负责人打下手,一天三餐都难以为继。幸运的是,有姝十岁那年激发了异能,是华国已知的年龄最小的异能者。

    基地高层起初对他很重视,得知他的异能是“超脑”,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后,那热情瞬间就消退了。所谓的“超脑”便是超级脑域开发者,是精神力异能的一种,但除了智商远远高于常人外,几乎没有别的特殊之处,不能用精神力控制丧尸或人类,也不能制造幻象。

    若是在和平年代,聪明绝顶的头脑往往能让一个人取得巨大的成功,但在末世,它还不如满身肌肉来得实用。指望着依靠儿子吃一顿饱饭的父母非常失望,但有姝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末世前,他在学校就是学神级的人物,开发出超脑后思维能力只比往常快了那么两三秒,并无多大变化。他每天最忧心的事是饿肚子,脑子里除了“寻找食物”,真的不能考虑其他。

    他没有放弃学习,常常混进实验室观摩科学家做实验,希望等自己学会了,也能在实验室里工作,如果能成为某个项目的负责人那就更好了,从此就不用为食物发愁了。如此,他一边偷师,一边在实验室当勤杂工,勉强赚个温饱。由于他的大脑构造迥异于常人,学什么都特别快,实验器材说明书看一遍就懂,看两遍能拆卸,看三遍能改进,慢慢竟成为了实验室的专属修理工,偶尔还帮着管理后勤、财务、内务等等,正可谓“盘龙基地一块砖,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好不容易熬到十五岁,有姝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资格成为科研人员,于是向负责人投递了换岗申请书。正当他积极准备入职考试时,丧尸潮来了,盘龙基地全军覆没。作为一个头脑特别发达,四肢特别简单,血薄皮脆,一挠就死的超脑异能者,有姝连叫一声都来不及便死在一只金系丧尸的爪下,临终前唯一的念头是——差一点点就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有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满是温水的狭窄容器里,容器的材质非常特殊,不是陶瓷也不是金属,倒像是一种生物材料,摸上去软乎乎的,还有温度。他想看一看周围的环境,找到脱困的办法,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嘴巴也不能说话,唯有四肢偶尔能伸缩一下。密闭的空间内有两个心跳声,一个是自己的,一个离得很近,咚咚、咚咚、咚咚,一声一声的响在耳畔。

    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全身上下暖洋洋得十分舒服,有姝便听着这极富规律的心跳声进入了梦乡。这是末世以来他睡得最舒服的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温热的液体开始流失,容器也拼命收缩,将他往外挤。他并不慌乱,顺着那股压力钻了出去。

    忽然,有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流浸入四肢百骸,流经哪儿,哪儿就失去知觉。洧姝感觉这股寒流很不寻常,像是在与自己争夺身体的掌控权。索性他是个超脑异能者,精神力虽然不具备攻击性,却十分强悍,夺回身体还是轻而易举。当寒流侵入头皮,试图占据大脑时,他操控精神力狠狠朝寒流撞去。

    一股尖锐的刺痛在大脑内爆开,却又转瞬即逝,很快,有姝便感觉一双大手拽住脚踝,将自己倒提着,啪啪打了两下屁股。他惊了惊,嘴巴甫一张开,发出的却不是少年般清越低沉的声线,而是婴儿的啼哭……

    转世投胎?有姝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只不知那股寒流到底是什么东西。

    四个月后,有姝躺在摇篮里,盯着头顶的房梁发呆。他现在能视物,也能听见声音,但声带并未发育,因此还不能说话。他属于智商超高,情商为负的那类人,由于脑袋里思考的东西太多,小到纳米粒子的合成,大到宇宙的爆炸与膨胀,诸多理论占据了绝大部分思维能力,导致他行动迟缓、反应迟钝,看上去不像个超脑异能者,反而像个傻瓜。所以他压根不用伪装,傻呆呆的模样像足了不知事的婴儿。

    有姝很懂得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道理,能离开末世,谁不愿意呢?他口舌不怎么伶俐,也没什么大志向,能安安静静的活着便够了,虽然偶尔会思念上辈子的父母,但想到他们可能转世投胎了,不用忍饥挨饿,便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这里不是末世,但也不是现代,从周围人的服饰来推断,应该是古代。有姝对历史颇有研究,但他观察了很多天,硬是无法确定自己身处哪个朝代。这里的人既穿着先秦时的深衣,也着魏晋南北朝时的襦裙,还有唐朝的缺袍,宋朝的燕居服,元朝的质孙服,明朝的直裰、曳撒等等,简直是一锅乱炖。

    有姝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尤其是在没奶喝,肚子饿的情况下,所以思考了几天就放弃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和今天一样,只看见头顶的房梁。他还没奶喝,负责照顾他的奶娘对他很不上心,要么在院子里唠嗑,要么在隔壁房间赌博,要么跑得不见人影。

    有姝能在末世活那么久,生存能力自然十分强悍,早已把面子、里子,下限、节操等玩意儿统统丢光了。他饿得头晕眼花,只知道自己要喝奶,不给奶喝就哭,哭得声震九霄、惊天动地。那奶娘想装作听不见都难,一边骂着“催命鬼”一边推门进来,草草解开衣襟,把奶头塞进他嘴里。

    有姝忙不迭的叼住奶头,用力吸吮,恨不得一口气把鼓鼓涨涨的乳房给吸瘪了,疼得奶娘直抽气,连声道,“小崽子,你轻着点!”

    有姝听而不闻,吸得越发带劲,用肉呼呼的牙床咬死奶头,若奶娘强行抽离,怕是会被咬掉一块肉。奶娘试着抽了几次,疼得青筋直冒,这才作罢。身为末世人,有姝为了一口饱饭能豁出性命,哪怕才四个月大,觅食的本领却非常了得。

    “娘的,果然是讨债鬼,吸一口奶恨不能把我的奶子咬掉!喝喝喝,咋不呛死你?”等有姝吃饱了,奶娘将他放进摇篮,恶狠狠的咒骂。

    有姝打了个饱嗝,对奶娘的恶语相向不当回事。他虽然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但从周围人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猜测,自己的身份理应不低,平日里有两个婆子,两个丫鬟照顾,还曾口称他“少爷”。所以奶娘骂得再凶,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不喂。要是他饿出个好歹来,报到上面去,这院子里的人便要倒霉了。

    古代有嫡庶之分,嫡子尊贵,庶子卑贱,有姝觉得自己一定是庶子,所以才会被丢弃在这里没人管,既不举办满月酒,也不举办百日宴,更不见家中亲朋前来探望,甚至连亲生父母也不见踪影。有姝对上辈子的父母感情极深,一时还接受不了新的父母,因此并不为自己受了冷落而感到难过。

    他打了个饱嗝,随即又打了个哈欠,小手捏着被角,准备睡一觉。偏在这时,另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鬟进来了,手里端着瓜子、花生、茶盏等物。有姝默默地叹了口气,知道她们要开茶话会,午觉是睡不成了。

    “隔了老远都能听见少爷的哭声,你说这人瘦得跟猴子一样,生下来三斤不到,怎么就那么能嚎呢?”老婆子笑嘻嘻地调侃。

    “我咋知道。”奶娘吊着眉梢道,“许是他命贱吧。命贱的崽子骨头都硬,能折腾。”

    两个小丫鬟像是新来的,并不敢非议主子,扯了扯奶娘衣袖,轻声提醒,“王妈妈,莫说了,到底是王家的嫡出大少爷……”

    想不到我还是嫡出。有姝听见这句话有点意外,但表情依然木呆呆的。他的脑容量太大,外在举止常常跟不上思维的速度,久而久之就成了面瘫,反射弧还特别长,做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

    “我呸,什么嫡出,不过一个讨债鬼罢了!”奶娘揉了揉被咬得生疼的奶头,撇嘴道,“给你们提个醒儿,有门路的赶紧找门路把自己摘出蓬蒿院,这可不是个久待的地儿。前两天我跟膳房的老赵要了一瓶辣椒油,过会儿涂在奶头上,让这小崽子吃一嘴辣。他要是怕了我,不肯喝我的奶,我便报给王大管家,让他把我弄到二少爷的院子里去。二少爷如今才三个月大,正是急着要奶喝的时候。”

    “得了吧,二少爷虽说是庶出,但林姨娘得宠,伺候的人前前后后十几个,光奶娘就四个,如何轮得到你?”老婆子吐出瓜子壳,拊掌道,“不过涂辣椒油倒是个好办法,真能把这要命的差事给辞了。”

    两个小丫鬟好奇的挠心挠肺,四下里看看,确定没有外人,才低声询问,“太太在老爷跟前很得脸,论起宠爱丝毫不逊于林姨娘,老太爷和老夫人还常常赞她是兴家贤妇,这又是头一胎,诞下个嫡长子,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呢?四个月了,恁是问都不问一句,活像没有大少爷这个人。你说大少爷要是有什么隐疾倒也罢了,偏偏看着挺正常。”

    二人道出了有姝的疑问,本打算闭眼睡觉的他立马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偷听。他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但在此之前,还得搞明白自己的处境。

    第2章 四十千

    奶娘是主家的家生子,日前得罪了老夫人的陪房,这才被发配到蓬蒿院。她很有些人脉,故此消息十分灵通,见两个小丫鬟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自己,一时间嘴碎的毛病又来了,掩上房门,低声道,“还别说,大少爷真有隐疾!”

    隐疾?我怎么不知道?有姝惊呆了,两只小手在自己身上一阵摸索,视力正常、听力正常、智力正常,更没缺胳膊少腿,怎么就有隐疾了?难道是内腑有病?先天性心脏病还是新生儿肺炎?但是为什么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他过分发达的大脑开始以光速进行思考,把所有的先天性疾病一一列举出来,并找出相应的症状和治疗办法。由于脑袋里塞满了庞杂的知识,惊讶的表情在他脸上仅出现了刹那,便又恢复到之前的呆愣憨傻。

    两个小丫鬟瞅了瞅摇篮里的婴儿,拧眉道,“莫非大少爷是个傻子?”

    有姝还在思考先天性心脏病的治疗问题,并未听见她们的话,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在意。他素来心性淡漠,除了吃饱饭,睡好觉,努力活下去,对其他任何东西都没有执念。旁人对他是好是坏,是喜欢还是讨厌,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看这样子倒是挺像,”奶娘也凑到摇篮边打量,随即摇头道,“但这个倒没什么妨碍,大少爷是聪明还是痴傻,老爷都不在意。他是命格出了问题。”

    命格?莫非我是天煞孤星?有姝很快将思绪从各种病症中抽离,开始回忆八卦、六爻、命理、阴阳两仪等深奥的神学知识,本就木楞的表情越发显得呆滞。

    “莫非大少爷是天煞孤星?”老婆子跟有姝想到了一块儿。

    “也不是。”奶娘招招手,让大伙儿把脑袋凑过来,小声道,“这其中有个典故。话说大少爷出生那天,老爷做了个梦,梦见昔日同僚登门拜访,说老爷欠了他四十两银子未还,如今特来讨债。老爷刚睡醒,大少爷就出生了,而那同僚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故此,老爷坚信大少爷是那同僚托生的,向他讨债来了,于是对大少爷很不喜,一口一个讨债鬼的骂着,还交给太太四十两银子,说是大少爷的吃穿用度一律从里面扣,扣没了大少爷便该走了,他原就不是王家的人。”

    “竟,竟有这种事?”两个小丫鬟不寒而栗,再看有姝那张脸,便觉得十分可怖。

    有姝一脸呆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其中还有这等内情。他明明是有姝,什么时候成了讨债的同僚?这家人没欠他钱啊!再者,四十两银子能花用多久?花完了这家人果真会把自己赶出去?他的思绪很快从因果宿命论转移到了各个朝代的物价上面,对未来的生活颇有些忧心。

    “太太为此哭了好几晚,担心与大少爷处出感情,这才将他远远扔在蓬蒿院,眼不见心不烦。偏上天弄人,一个月后,林姨娘又生下二少爷,落地之时笙乐阵阵、钟鼓漫天、霞光万丈,乃上上吉兆,可不把大少爷这讨债鬼衬得越发不堪?如今啊,二少爷是老爷的心肝宝贝,大少爷却是个丧门星,咱这蓬蒿院,可是比乡下庄子更破落的去处。”奶娘一脸郁结,恨不能立马走人。

    “四十两银子够花多久?咱们的月银咋办啊?赏钱呢?赏钱也没有了?”小丫鬟快哭了,豪门深宅的日子显然没她预想的那般美好。

    有姝脑袋里出现一连串数字。他把历史上各个朝代的物价推演了一番,发现通常情况下,十两银子能让一户普通人家花用一年半到两年。而他只有一个人,按理来说应该能支撑更长时间,但考虑到王家是大户人家,吃穿用度远远高于外界,便是再节衣缩食,顶多只能撑个四五年。

    四五年后银子花完了,王家真会赶自己走?毕竟是亲生骨肉,难道一点也不顾念血缘亲情?然而古人十分迷信,有姝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不确定的因素上。他想活着,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得好好规划。首先,这四十两银子该怎么用,他得做一份计划表出来。

    “咱们的月银不算,那四十两银子听说只能花用在大少爷身上,譬如吃啥、穿啥、用啥。”奶娘撇着嘴讽笑,“你还想赏钱?擎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老婆子和两个小丫鬟听见这等惊天秘闻,又是害怕又是失望,再没心思喝茶聊天,纷纷找了借口离开,从此以后绝少踏入大少爷房间。奶娘忽觉一股冷风在头顶盘旋,抱着双肩打了个寒颤,也屁滚尿流地跑了。

    房里安静下来,有姝将预算表存储在大脑里,具体地施行还得根据当下的物价进行调整。总之他必须依靠这四十两银子长到成年,便是维持不了那么久,也得过了十二三岁才行。

    超脑异能者是出了名的战五渣,血薄皮脆,经不得打,但那是对丧尸而言,若遇上普通人,有姝完全能够对付。四五岁也许有点悬,但十二三岁已足够自立门户了。这样想着,有姝眼皮子一耷一耷,就要进入梦乡。

    忽然,一股阴寒的气流吹拂在他脸上,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凑得极近在打量自己。有姝作为精神力异能者,对外界的感知十分敏锐。他知道,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而且对自己深怀恶念。他内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憨憨傻傻,嘴角挂着一行晶亮的口水。

    对方是谁?亦或者说——是什么?他想到出生那天,与自己争夺身体的无形寒流;又想到已亡故的,前来讨债的同僚,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看来,那个梦是真的,所谓的“讨债鬼”也是真实存在,却并不是自己,而是那股寒流。他想夺得这具身体,好向这家人讨还银两。

    然而对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灵魂之力竟那般强悍,硬生生破坏了他的夺舍大计。死了还托梦讨债,可见他执念很深,绝不会轻易离开。如今欠债的人已拿出欠款,却都花用在自己身上,而非还给债主,他如何能甘心,必定还会伺机夺取身体。

    有姝心中凛然,面上却毫无表情。不管怎样,他不会把重生的机会白白让给别人,这具身体和这个全新的人生,他要定了。

    那股寒流绕着有姝盘旋了一会儿就慢慢消散,全不似降生时那般霸道,不管不顾就往这具皮囊里钻。有姝完全有理由相信,在与自己争夺身体时,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这会儿正处于虚弱期,对自己暂时构不成威胁。但问题是,它会不会永远保持这个无害的状态?

    有姝没见过鬼魂,却研究过阴阳学说,在阴阳学说的某些理论中,有些鬼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有些鬼魂却会越来越强大,直至凝聚成形,譬如厉鬼。而自己房间里这玩意儿是个讨债鬼,应该能划归到厉鬼的范畴。如果怨气久久不散,它可能会逐渐变得强大,从而再次进行夺舍。

    有姝不是乐观主义者,做一件事之前,总会把最坏的结果考虑到。他并未寄希望于这只鬼主动离开,更不相信它会慢慢消散。换一句话说,他现在面临的不仅仅是被家人遗弃的问题,还有来自于厉鬼的迫害。但他现在只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连一只蚂蚁都捏不死,又哪里能对付厉鬼?虽说他的精神力还在,但由于转世重生的关系,力量已大大削弱,远达不到上辈子的十分之一,而且无法外放,除非厉鬼挤入他的脑海,才会受到被动式地攻击。

    好在这只鬼怨气不重,力量也不强,才会在夺舍时落于下风。所以,在节衣缩食、快快长大之外,有姝又有了更为迫切的任务,那就是修炼精神力。厉鬼的力量如果逐日增长,而他却一直原地踏步的话,早晚难逃一死。

    但修炼精神力哪有那么容易,在缺乏丧尸晶核的前提下,只能靠冥想。冥想修炼的速度极为缓慢,往往好几年也难以提升一个等级。有姝能确保自己现在不被夺舍,却难以确保日后不被夺舍,而一劳永逸的办法唯有杀死这只鬼。

    鬼该怎么杀?做法事?泼狗血?贴黄符?用桃木剑刺?这些办法,一个小婴儿完全做不到。所以,还是得快快长大啊!这样想着,有姝含着大拇指,沉沉睡了过去。

    刚刚消散的冷风重新凝聚,在摇篮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几次试图靠近,都被小婴儿散发的浓烈生机弹开。它似乎有些累了,吹拂过一地瓜子壳,沿着窗户缝钻了出去。

    没过多久,又有一名穿着华贵的女子悄然来到小院,发现仆妇全都不在,脸上露出一丝怒容,却又很快收敛。她示意贴身丫鬟不要做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隔着门帘往里看。婴儿睡得很熟,粉嫩的小嘴儿含着拇指,还不时撅撅嘴,做出嘬吸的动作,小模样可爱极了。女子看着看着便流下两行眼泪,在丫鬟的一再拉扯下才狼狈离开。

    第3章 四十千

    小婴儿的生活除了吃就是睡,便是有姝精神力再强悍,也无法保持太长时间的清醒。然而每次他醒来的时候,总有一股冷风在身边盘旋,时而吹动床幔,时而拂过眼帘,阴森寒意久久不散。如果房里还有其他人,冷风会立刻离开有姝,缠绕在那人身上。

    “嘶,都已经快立夏了,屋里怎么这么冷。”奶娘抱紧双肩,打了个抖索。

    跟随在她身后的小丫鬟也拢了拢衣襟,附和道,“我总觉得大少爷屋里有一股阴气,待久了特别不舒服。王妈妈,你说大少爷是不是投胎没投干净,把地狱里的鬼气也带上来了?”

    “死丫头,别胡说!”奶娘色厉内荏,迅速翻开襁褓,见大少爷没尿,立马跑出去。小丫鬟也着急忙慌的追,临到门口绊了一跤,摔伤了膝盖。

    有姝看不见厉鬼的形貌,但能够感觉到,它已经跟随两人离开。这些日子,它时常环绕在自己身边,但只要屋里来了人,它必定会附着在那人身上,直至子夜方回。一只厉鬼附着在人体上能干些什么?除了吸食阳气,有姝想不到别的理由,也更加肯定,它对现在的自己还构不成威胁,因为自己才是它的目标,便是要吸阳气,第一个该吸的也是自己,而非别人。

    作为精神系异能者,有姝对元气的流失极为敏感,然而在冷风环绕时,却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夺走,可见那厉鬼奈何不了自己。但这只是暂时的,待它吸足了阳气,变得一日比一日强大,情况或许会出现反转。

    有姝嘬着大拇指,心道精神力是自己最大的保护盾,须得赶紧练起来。

    一个小婴儿冥想的时候是怎样的?目光呆滞不说,嘴角还流着涎水,怎么看怎么像个傻子。有姝只要清醒过来就会冥想,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都不搭理,若非睡觉的时间是长身体的时间,他连睡觉都想省去。两个小丫鬟偶尔会摇着拨浪鼓逗他,却从不见他转脸或嬉笑,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于是感到非常奇怪。

    “王妈妈,大少爷似乎是个傻子,怎么逗弄都没反应。我们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她们到底刚入府当差,心里藏不住话。

    “看什么大夫,大少爷的事老爷一概不过问,连太太在他跟前提一句,也会惹得他大发雷霆,说污了自己的耳朵。不怕倒霉你便去,我可不敢。”王妈妈将冰冷的双手藏进袖筒里。这些日子,她总会莫名其妙的浑身发寒,晚上睡得死沉,白天却依旧没精神,皮肤苍白,眼圈乌青,活像一只鬼。

    小丫鬟看见她憔悴不堪的模样,也觉得瘆人,讷讷应了两声,从此再不提请大夫的事。但不知怎的,“大少爷不但是讨债鬼,还是个傻子”的流言竟开始在府里流传,让本就举步维艰的正院越发如履薄冰。

    忽一日,奶娘等人全被召到正院,被太太赏了二十大板发卖出去,有姝的小院便来了一位膀大腰圆、容貌凶悍的老婆子,人称宋妈妈。宋妈妈来的当日便听见大少爷响彻半边天的哭声,连忙奔进屋里查看。随她一块儿来的小丫头只有七八岁,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踉踉跄跄地跟着,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包裹长了腿。

    “大少爷别哭,老奴来了。”宋妈妈小心翼翼的把有姝抱起来。

    有姝这会儿已经六七个月大,能翻身,能坐起,还能爬动,小胳膊、小腿儿也很有劲儿。他一被人抱起来就熟门熟路的去摸索衣襟,小嘴儿一嘬一嘬,做出吸奶的动作。由于这回冥想的时间太长,一不小心错过了两顿奶,他颇有些饿得慌,脸上不由露出焦急迫切的表情。

    宋妈妈看着他微蹙的小眉头和噙泪的黑眼珠,赞叹道,“谁说我们大少爷是个傻子,”她将小婴儿放低,让身边的小丫头也看一看,接着道,“瞅瞅这小模样,多招人,怎么可能是傻子。”

    小丫头名唤白芍,捂嘴笑道,“我看着比二少爷长得齐整多了,像咱们太太。”

    “那是,”宋妈妈似乎与太太关系匪浅,露出追忆的表情喟叹,“想当初咱们太太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绝,贤良淑德,百家来求。偏偏老爷被人蒙蔽,竟将她许配给了王象乾那伪君子。如今王象乾靠着侯府扶持坐上兵部尚书之位,便忘了当年的承诺,左一个舞女,右一个歌姬,不拘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纳,还如此苛待咱们小姐的孩子……”

    宋妈妈一时间悲从中来,将有姝紧紧搂在怀里低泣。

    忙着扒拉衣襟的有姝慢慢停下,将这番话略一过滤,得到几个非常有用的信息:一,这主仆二人是自己亲娘派来的,由于爱屋及乌,对自己颇有感情;二,自己亲爹名叫王象乾,官居兵部尚书;三、自己亲娘是侯府小姐,家世更在王家之上。

    然而,便是这样强势的背景,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却那样软弱,丈夫说孩子是讨债鬼,她便信了,从此不闻不问。有姝眸色微微一暗,无法对这辈子的父母升起任何好感,于是抛开一切杂念,继续觅食。他扒了半天也没把宋妈妈的衣襟扒开,不由连连拍打,口中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强烈表达自己想吃奶的愿望。

    宋妈妈这才破涕为笑,点了点他微红的鼻尖,嗔道,“老奴未曾养育儿女,可没奶水给你喝,更请不起奶娘。二两银子的月钱,够咱们花用大半年了。”

    有姝一听顿时急了,嗷地叫唤了一声,微红的鼻尖变成通红,显是非常生气。

    宋妈妈越发笑不可仰,将他抱到屋外,指着拴在桂花树下的一头母羊,说道,“瞅瞅,那就是你的新奶娘,买来只花了几百个铜板,以后日日有奶喝,还不用给月钱。四十两银子可不经用啊!”说到这里,她喟然长叹。

    白芍非常乖觉,已跑到树下挤羊奶,脆生生道,“这羊奶便宜是便宜,就是膻得很,不知道大少爷喝不喝的惯。”

    “无事,待会儿煮羊奶的时候放一点茉莉花,再放一点陈茶叶,可以把膻味儿去掉。”宋妈妈指了指墙角盛开的一大丛茉莉。

    “好叻。”白芍笑着点头,很快就挤了一碗奶,拿到厨房煮沸。

    闻见越来越浓的奶香味,焦虑中的有姝这才平静下来。他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害怕,唯独忍受不了饥饿。那种从胃里一直痒到大脑,然后理智全失的感觉,现如今还深深镌刻在潜意识中,每每忆起来就让他战栗不止。有时候,他甚至会想——难怪丧尸要不停的吃人,它们一定是饿到极点了。

    宋妈妈把小婴儿放进摇篮里,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迎枕,见他揉着小肚子,不由笑了,“别急,很快就有奶喝了。”

    恰在此时,一股森寒冷风刮进屋,附着在宋妈妈身上。

    “大夏天的,屋里怎会如此阴冷。”她自言自语,忽然想起什么,从包裹里掏出几面阴阳镜。

    白芍端着热腾腾的羊奶进屋,看见阴阳镜,忙道,“妈妈你来喂大少爷,我去挂镜子。”

    “这可是小姐从玄明法师那里求来的定魂镜,可暂时守住大少爷的魂魄,必须按照五行八卦之位来挂,你放着,等会儿我自己来。”宋妈妈找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挂镜子的各种忌讳。

    有姝明显感觉到,在镜子拿出来的一瞬间,那股冷风,确切的说是那只讨债鬼,以最快的速度逃了出去。看来它害怕这几面镜子。

    寒意尽去,宋妈妈安心了,给小婴儿戴上围兜,一勺一勺地喂食,边喂边语重心长地道,“大少爷,你可不要怪小姐,她不是不想来看你,她心里也苦啊!侯府如今满门获罪,为了救出老爷和夫人,小姐还得求着王象乾。咱们一家人的性命,如今全捏在他手里呢!她不来看你,也不提起你,王象乾便能忘了你的存在,你也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有姝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口一口喝奶,看似什么都不懂,实则正竖起耳朵搜集信息。原来这辈子的母亲不是不想救他,而是没有能力救。她把自己远远丢开,其实是变相的保护自己。这样想着,有姝清冷的眼眸微微一暖。

    小丫头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摇篮边,时不时帮大少爷擦嘴角。她似乎很不忿,低声抱怨,“王妈妈,老爷果真只给咱们四十两银子抚养少爷?不过一个梦罢了,他竟深信不疑,连自己亲生骨肉也不要了。”

    “哼,坏事做多了总会遇见鬼!当年王象乾落魄时多少人接济过他,待发达了,你看他理会过谁?似他那样趋炎附势的小人,欠下的阴债数不胜数,白日算计人,晚上便睡不安稳,被梦魇着了也是有的。可恨他竟以此为借口来磋磨咱们小姐和大少爷。这里面,肯定也少不了林氏那贱人的撺掇!”宋妈妈恨得咬牙切齿,喂食的动作便有些慢了。

    有姝拍拍她手背,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得自己凑过去,把勺子含住。

    第4章 四十千

    “大少爷好生聪明,这么小便能自己吃东西了!白芍你方才看见了吗?”宋妈妈立刻从怨恨中醒来,朗声大笑。

    “看见了,看见了!”白芍喜不自胜,忙给大少爷擦拭嘴角的奶汁,赞道,“二少爷如今也有六个月大,不能翻身,不能坐起,不能爬动,时时刻刻要奶娘抱在怀里,不得撒手,否则便哇哇大哭,好几次哭得背过气去。那模样才像个傻子呢!”

    “女要富养,儿要穷养。咱们侯府的少爷,生下来只能配一个奶娘,长到两岁须得断奶,三岁须得自立,洗漱穿衣从不经手他人,五岁进学,六岁习武,门风堂堂正正,出了多少国之栋梁……”许是想起侯府现在的落魄,宋妈妈说不下去了,转而冷笑道,“你看那贱婢养的贱种,身边光奶妈子就有四个,仆妇丫鬟数十个,冷不得、饿不得、连自己抬胳膊腿儿也嫌累,便是日后长大了,也是个废人!”

    小丫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从包裹里取出三个银锭子并几百个铜钱,低声道,“妈妈,这些钱是咱们蓬蒿院所有的花用,哪天要是用完了,老爷真会把大少爷撵出去?”

    “王象乾什么事干不出来?撵出去,怕没有那样简单。”宋妈妈一面喂奶,一面皱起眉头,周身气息十分阴郁。

    “我听柱子哥说,说,”小丫头欲言又止。

    “说什么?”宋妈妈竖起眉毛。

    “他说偶有一次,听见虚云观主对老爷说大少爷既是前来讨债的,这四十两银子一旦用完,自会脱离肉身重新投胎,叫老爷做好黑发人送白发人的准备。老爷还假惺惺的哭了一场。”

    “虚云观主,王象乾,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一个装神弄鬼,一个兴妖作孽,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宋妈妈食指抵唇,警告道,“这话日后不可再说,咱们大少爷定会活得长长久久。虽说,虽说小姐也做了同样的梦,但只要这定魂镜在,又仔细着花用,少爷暂时不会有事。时间还长,少爷究竟是什么命数,咱们可以慢慢看,慢慢想办法。无论他是什么来历,既托生在咱们小姐肚子里,就是咱们的主子。”

    “白芍明白,白芍会好好照顾大少爷。这四十两银子我们仔细点用,可以用很久,我家一年也花不了五两银子呢。”

    “嗯,好孩子,快把钱收进匣子里,落上锁,这可是咱们的全部财产了。”宋妈妈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有姝打了个饱嗝,心道自己亲娘怕是也对那个梦颇为在意,否则不会从出生到现在,连面儿都不敢露。母亲自身难保,父亲无情无义、宠妾灭妻,身边还有一只厉鬼徘徊不去,想要顺利长大真是个颇为艰难的任务。好在两人带来了几面阴阳镜,可暂时遏制厉鬼,对自己还有几分忠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及此处,有姝两眼发直,又陷入冥想当中,把虚云观主断言自己会早夭那番话完全忽略了。

    挂上定魂镜之后,阴风许久没再光顾蓬蒿院,反倒是别处院落的人,纷纷出现身体发寒、头晕脑胀、精神不济等症状。起初没人管,忽有一天,连林姨娘都染上了这毛病,王象乾才重视起来,请了虚云观主查探。

    “乃是西面邪崇作祟。”虚云观主指了指蓬蒿院的方向。

    王象乾脸色发黑,急忙追问,“可有破解之法?”

    “先把邪崇逐出,贫道再做一场法事,便可无碍。”虚云观主甩甩拂尘,一派高人形象。

    王象乾连声答应,让管事包了一百两银子递与道童,然后命人把蓬蒿院的讨债鬼远远送到老家去,去了也不让进祖宅,而是随意发配到乡下的庄子里。王象乾的正妻宋氏听说消息后晕倒过去,醒来哭哭啼啼要儿子,却听丫鬟仆妇说,大少爷早就离开了。

    一辆破旧的马车上,刚满一岁的有姝正捏着一块核桃酥,慢慢磨新长出来的门牙。宋妈妈抱着他,面色十分难看。白芍捧着钱匣,眼眶微微发红,可见之前曾哭过一场。

    “怎么能这么狠心?真是个畜牲!”宋妈妈喃喃自语。

    “何止,应是畜生不如!”白芍追加一句,紧接着焦虑道,“妈妈,咱们日后可该怎么办?”

    “新城是王象乾老家,如今王家人靠着他纷纷发迹,在新城乃地方一霸,咱们势单力薄,此去算是入了虎狼窝。林氏心狠手辣,她要是向庄子里的人嘱咐一句二句,大少爷就危险了。待我想想,待我想想。”宋妈妈六神无主。

    “不如我们带着大少爷逃吧!”白芍捂紧钱匣,低声提议。

    宋妈妈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行,咱们逃!好在来蓬蒿院之前,小姐已经消了咱们的奴籍,只要躲过王家的抓捕,日后也就清净了。咱们先把大少爷安安稳稳的养大,日后等他出息了再回去与小姐相认。”

    有姝表情木讷的磨牙,心里却在暗暗衡量利弊。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逃走比前往新城更有几率活下来。去了新城,他就是案板上的肉,那所谓的林姨娘想怎么宰割自己都行,还能拿自己辖制母亲。若自己离开,对母亲而言反倒是种解脱。

    那便走吧!思及此,他咿咿呀呀的喊了两声,还用小拳头捶了捶身边的软枕。

    宋妈妈见状笑开了,叹道,“瞅瞅,大少爷也同意了。那咱们好好合计合计。”话落命白芍附耳过来,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

    二人计定,路过某个小镇时让车夫停下,好生歇息一晚。所幸王家并不在乎大少爷的死活,只派了一名管事和一名车夫跟随,宋妈妈花了几百个大钱置办了一桌好酒好菜,请二人享用,席间频频劝酒,好话连篇,将二人灌得酩酊大醉,然后拿上行李,与白芍连夜离开。

    宋妈妈从小在乡野长大,赶车这种活计压根难不倒她,一夜功夫已到了千里之外。当管事与车夫醒来时,身上的钱财已被搜刮一空,人和车全都不见了,想要给主家送信,又担心把实情说出去会被打死,干脆也逃之夭夭。

    王家许久未曾收到几人平安到达新城的消息,只得派人去寻。找到几人曾经住宿的客栈,才知道他们分头逃了。王象乾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子,自然不会担心他的死活,装模作样的找了几天便作罢。林姨娘更是乐见其成,吹了好几夜枕头风,让王象乾直接把嫡子从族谱上抹除,对外便说暴病而亡。

    王家唯一伤心欲绝的人便是宋氏,然而夜深人静时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宋妈妈的苦心,知道儿子留在王家早晚也是一死,不如离去。从此以后,她闭门谢客,吃斋念佛,希望能为儿子积一些功德,好叫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宋妈妈没往远处躲,而是来到大明皇朝的龙兴之地梁州。梁州离上京只有三天路程,占地面积不大,却十分繁华,大明皇朝的顶级世家大多发迹于梁州,并在此处建有祖宅,派人精心照护。故而梁州的防卫非常严密,街上整日有官兵巡逻,料想王家没有那个胆子,更没有那个脸面,派家丁在城里大肆找人。

    宋妈妈猜测的没错,王家果真没敢让人去权贵云集,格局复杂的梁州寻找,反而宣布了嫡子暴病身亡的消息。几人于是安安心心的在梁州住下。

    宋妈妈不敢轻易动用小姐留下的银两,把自己和白芍的值钱首饰拿去当了,在城郊一处名为玉水村的地方租了座农家小院居住,靠做绣活维持生计。

    不知不觉,有姝便长到了五岁。由于宋妈妈存了把大少爷培养成才,日后回去与小姐相认,好叫小姐扬眉吐气的心思,那四十两银子根本不敢动用。虽说在乡下生活花不了几个钱,但等大少爷长到六七岁,可以进学了,光束脩一年便要五六两银子,更别提日后科举考试的种种费用。若仅是培养一名童生或秀才,四十两银子足矣,但要培养出一名状元,花费至少在白两银子以上。

    宋妈妈再能干,一年顶多也就赚个一二两银子,所以还得节衣缩食、开源节流。故此,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是紧巴,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五谷杂粮,只有年末才能尝到一点点荤腥。好在有姝是从末世穿过来的,对于现在的生活非但不觉得苦,反而十分满意。对他来说,能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幸福,别的都可以不用计较。

    然而,世上总有那么几件事不尽如人意,现在的日子的确比待在王家好过很多,但那只讨债鬼却也跟了过来。宋妈妈离开时不忘拿走几面阴阳镜,一一悬挂在租住的小院内。起初两年的确管用,但那讨债鬼吸多了阳气,竟慢慢凝出实体,再也不害怕镜子的反光,时不时便去加害有姝。

    第5章 四十千

    超脑异能者与灵异体质有相类之处,若将精神力集中于双眼,便能看见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东西。一般的灵魂体能量比较弱小,显不出原形,但厉鬼属于超能量体,只要有姝仔细分辨,还是能看见讨债鬼的形貌。对方现在还不够强大,所谓的实体也不过是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看上去干干瘦瘦,十分猥琐。他似乎还不肯放弃这具身体,时常绕着有姝上下翻飞,口里大喊,“把肉身还给我!这副皮囊原该是我的!”说着说着便伸出手推搡。

    有姝感觉皮肤阴冷的厉害,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讨债鬼身上的雾气一天比一天浓郁,五官也一日比一日清晰,与此相对的是,玉水村里的某些人开始出现头晕眼花、精神不济、身体暴瘦等症状。

    有姝心知他们同样被讨债鬼缠上了,因为没有精神力护体,才会被吸走阳气,若继续下去,也不知会不会死掉。有姝救不了他们,事实上,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厉鬼在成长,他的精神力却止步不前,再如何冥想,也无法快速得到提升,也许再过几年,这只厉鬼就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他把宋妈妈给自己做的麦芽糖分发给村里的孩子,让他们把附近有鬼的事传出去。他做得很有技巧,大人们问起来,竟不知传言因何而起。村里到底有没有鬼,旁的人不清楚,但被鬼缠身的几个倒霉蛋却都悚然一惊,继而恍然大悟。

    没过多久,几户人家便共同出资请来一位“道行高深”的法师,拿着罗盘从村头走到村尾,这里指指,那里点点,闹得沸沸扬扬。当他们路过自己家时,有姝正捏着一块麦芽糖,舔得专心致志。他看见那只鬼跟随在法师身后,长长的舌头插入法师天灵盖,似乎在吸吮什么。

    有姝期待的心情瞬间落空。这名法师显然是个骗子,连鬼怪近身都毫无察觉,又如何捉鬼?然而他表面上却装得煞有介事,拿着一柄桃木剑舞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含着酒水向烛台喷了一口,燃起巨大的火焰,引来村民的连声叫好。

    有姝站在人群最外围,舔完麦芽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蜜饯,含在嘴里慢慢吸那甘甜的汁水,一边吸一边摇头走远。当天晚上,有人在村东头的菜地里发现了法师的尸体,衣服上沾满酒气,似乎是喝醉了失足摔死。

    宋妈妈和白芍凑在一起小声嘀咕,都说法师死得邪门。有姝从冥想中抽离,小眉头皱得很紧,表情十分凝重。那讨债鬼之前虽然有怨气,却并不浓重,如今沾上人命,怨气会不会产生变异?要知道厉鬼和丧尸一样,也是分级别的,手里有没有人命是判断他们危险程度的重要标准。

    有姝知道,这只鬼变得越来越危险了,自己必须尽快找到自救的办法。他从未想过与对方沟通,与一只厉鬼讲道理就像祈求丧尸别吃人一样,根本是痴心妄想。他不懂得阴阳道术,不懂得捉鬼之法,学又没处学,只得拿起宋妈妈的佛经,整日里默默吟诵。然而他本是个无神论者,对佛祖没有虔诚之心,所念的经文也就成了凡语,对厉鬼不起作用。

    如此熬过了两月,村里陆续死了三个人,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甚嚣尘上。有姝此时已经不敢出门,盖因那厉鬼已经完全修成了人形,不再是一团飘忽的雾气。他常常趁有姝不备,将他往池塘里推,或把放置在高处的重物砸在他头上。所幸有姝来自于末世,求生技能满点,掉进池塘后自己游了回去,重物落下时也险险避开,只不过回去大病一场,接连十几天高烧不退。

    宋妈妈吓坏了,不惜花费重金从梁州城请来一位名医为少爷诊治,还买了一根小山参进补,把家底儿都掏干净才算把人救回来。

    有姝病愈后瘦了很多,两颊凹陷、皮肤蜡黄,全没了往日的灵动神采,看上去像只皮猴子。他比以前更加安静,整日里捧着佛经翻看,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把宋妈妈和白芍急坏了。

    这天是释迦如来诞辰,开元寺将举行盛大的无遮会,宋妈妈和白芍攒了一些香油钱,打算为少爷祈福。三人乘坐牛车来到寺庙,此处人山人海,阳气极旺。厉鬼靠吸食阳气为生,但那只是针对个别人,若数万人的阳气汇聚在一起,便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伤害。

    厉鬼一看见升腾在空中的火红色阳气,顿时吓得躲了起来。有姝感觉紧贴在自己后背的寒意瞬间消失,强忍住了回头去看的欲望。他拽着宋妈妈衣角,跟随她往前殿挤。宋妈妈早已做好拜遍寺内上百尊佛像,为少爷祈福的准备,担心累着他,便让白芍带他出去玩。

    白芍拉着有姝出了大殿,看见旁边有个抽签算命的摊位,一时间心痒难耐,便掏出一个铜板给少爷买了一串糖葫芦,让他站在一边等,后又买了一个福袋,跑到外院的菩提树下去挂。

    有姝站在殿外的空地上,面无表情的舔着糖葫芦,忽然感觉后背刺痛了一下,转头去看,却见一群玉水村的小孩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雪球朝自己砸,一边砸一边嘻嘻哈哈地道,“傻子,过来啊,来追我们。”

    有姝上辈子好歹活到十五岁,而且性格极为安静,怎么可能与一群小屁孩玩在一起?他转回头,继续面无表情的舔糖葫芦。一群小孩不肯罢休,故意把雪团捏得像石头一样硬,朝他一下一下砸过去。有姝躲不开密集如雨点的雪球,只得绕来绕去的奔跑,同时扫视周围,看看有没有躲避的地方。

    四周都是平地,并无遮蔽物,有姝想往殿内跑,却见几个小孩已站在门口,堵住去路,脸上满带恶意的微笑。南面是高墙,更无退路,只有一只大竹筐放在角落,也不知是谁留下的。有姝无法,只得跑过去,将大竹筐翻转过来,扣住自己。雨点般的雪球砸在竹筐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还有细碎的雪珠由缝隙钻进来,溅落在脸上,冻得他直打哆嗦。

    一群小孩见有姝只是躲避,并不反抗,越发体会到恃强凌弱的快感,砸完雪球竟抄起木棍,打算掀开竹筐把有姝痛打一顿。有姝蹲坐在竹筐里,面无表情的舔着糖葫芦,经历过末世的人深深懂得一个道理,哪怕情况再危急,逃命的时候也不能丢掉食物。所以有姝绕着空地一顿乱跑,手里的糖葫芦竟还捏得牢牢的。

    大雄宝殿的屋檐下,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眯着眼睛注视这场闹剧。他长身而立,衣带当风,尚且稚嫩的五官已隐隐展露出绝世之姿,通身贵气更是令人不敢逼视。两名体格健壮的随从护在左右,神情戒备。

    “主子,要不要把他们赶走?”其中一人低声询问。

    “不用,挺有趣儿的。”少年摆手,“这世道便是如此,无非倚贵欺贱,恃强凌弱,连三岁小儿也不能免俗。”

    “主子,那属下去把孩童救下?”另一人上前一步。

    “死不了,救什么?”少年语气寒凉,表情亦十分淡漠。

    不远处,一群小孩正准备掀开竹筐乱棍暴打,不防有姝忽然顶着竹筐站起来,迅速夺过其中一个孩子的木棍,往他腿上狠狠敲去。那人应声倒地,抱腿哀嚎,其余人连忙围过去帮忙,有姝却像个小乌龟,背着竹筐一顿敲击,几下就把所有孩子给放倒了。他的灵魂虽然已经十五岁,但身体却只有五岁,比这些孩子都要年幼。这些孩子能围殴他,他为什么不能反击?

    有姝把一群熊孩子打得哭爹喊娘,然后走到领头那孩子身边,抓了几把雪,灌进对方衣服里。男孩凄厉得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拼命往外掏雪。有姝捡起掉落在雪地上的糖葫芦,吹了吹,然后信步离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走到无人处,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冷风袭来,紧接着后脑勺便被一只大手按住,狠狠压进厚重的,尚来不及清扫的雪地里。

    雪团堵住口鼻,令有姝呼吸困难。大脑开始出现缺氧的症状,意识也渐渐模糊。他隐约听见一道怨毒的嗓音在耳边低语,“我的名字早已印在阎罗王的生死薄上,你却把我的肉身占去,叫我成了孤魂野鬼!既占了我的肉身,便得为我讨债,如今四十两银子已经花完,你可以死了!”话落,越发用力的将有姝往雪层里按。

    有姝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眼看快要断气,那厉鬼忽然惊骇地道,“紫色龙气?此处怎会有身带紫色龙气之人?”

    后脑勺的大手瞬间消失,有姝连忙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气,一张小脸憋成了猪肝色。与此同时,一双玄色皂靴步步逼近,在他身前三米处站定。

    “你为何把自己埋在雪堆里?”来人负手而立,一双凌厉剑眉微微上挑,显出几分好奇。

    第6章 四十千

    有姝并未抬头去看,而是举起依然牢牢捏在手里的糖葫芦,一口一口咬下来吃掉。早在末世时,他便养成了“一受惊吓便暴饮暴食的习惯”,唯有饱腹感才能帮助他把命悬一线的惊惧感压下。在末世,没有什么比食物和水源更珍贵。

    然而糖葫芦表层的麦芽糖早已被他舔干净,如今只剩几颗半生不熟的山楂,嚼碎之后,那酸溜溜的滋味差点叫他哭出来。他立刻捂住腮帮子,用力揉了几下,然后梗着脖子把满嘴酸果肉一点一点咽进肚子里,继而长出口气。

    吃了东西,恐惧感便似泡沫一般消失,有姝这才抬头,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对方长相极为出众,更有一股尊贵的,有别于常人的气质。他此刻正眯着一双狭长凤眸,用怪异的表情盯着自己。

    “你可还好?”少年再次询问。

    “我没事,谢谢你。”有姝擦掉脸上的雪粒,冲少年拱手。

    “谢我作何?”少年语气略带疑惑。

    “总之谢谢你。”有姝不想到处宣扬自己被厉鬼缠身的事,所以并未多言。那厉鬼离去时曾提及“紫色龙气”,所谓的龙气本该是帝王身上才具备的东西,能抵御世间一切邪物,而此处只有他和少年两人,身上具有紫色龙气的是谁,不言而喻。

    换言之,这名少年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对方恰好赶到,他方才已经被厉鬼杀死了。这具身体本该是厉鬼的?已经上了阎王爷的生死薄?可笑!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有姝在娘胎里睡足了十月,降生时那厉鬼才迟迟而来,意欲夺舍,怎么这具身体就成了他的了?思及此,有姝目中快速划过一抹杀意。他虽然感情淡泊,格外喜静,但在末世里摸爬滚打了六年,自然也不是个善茬。如今他拿厉鬼毫无办法,却不代表日后也奈何不了他。

    少年还想再问,有姝已经扫掉头脸的雪沫,一摇一晃的走远了,手里还捏着那根串糖葫芦用的竹签子。

    “怪哉。”少年摇摇头,也信步离开。

    有姝走到殿前的空地,白芍已挂好福袋,正焦急的举目四顾,看见他过来,连忙迎上去诘问,“少爷,你方才跑哪儿去了,可把奴婢急死了!呀,你头发和衣襟怎么湿了?定是淘气了吧?走,奴婢带你去灶房烘干。”

    白芍从火头僧那里买了几个烤红薯让少爷吃,然后脱掉他外袍,用木棍支在灶火旁,又用自己的夹袄裹住少爷干瘦的身体。只要有了吃的,有姝便特别安静,小口小口的啃着甜甜的红薯,并有意无意的向火头僧打听那名贵气少年的来路,得知对方目前暂住开元寺带发修行,心里便有了主意。

    大约半个时辰后,宋妈妈才拎着一篮子香烛寻过来,喜滋滋地道。“好了,给少爷供了长生牌,日后时时过来添香油钱,少爷便能长命百岁了。”

    “还有小姐……”白芍话一出口,才想到少爷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连忙打住。

    宋妈妈并不希望少爷被仇恨蒙蔽心智,待他日后长大了,出息了,再将所有真相告之也不迟,故而狠狠瞪了白芍一眼,拉上少爷便要还家。

    有姝不言不语的跟在宋妈妈身后,走到寺门口时才道,“妈妈,我要留在开元寺带发修行。”

    “少爷你说什么?”宋妈妈脚底打滑,差点摔倒。

    “我说我要留在开元寺带发修行。”有姝扶住她,重申一遍。四十两银子已经花完,厉鬼自觉债务偿清,便铁了心要拉他一起下地狱。他若是离开那名身携龙气的少年,唯有死路一条。

    “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要出家?可是谁人说了什么?”宋妈妈目光冷厉的朝白芍看去,骇的白芍连连摆手。

    “无人与我说道。”有姝四处看了看,见附近没有旁人,这才低语,“不瞒妈妈,我最近被一只厉鬼缠住,直说这具肉身原该是他的,他讨债来了,又说什么四十两银子已经花完,我必须得死。最近这段日子,他常常加害于我,将我推入池塘,推下台阶,屡施毒手。方才在寺中,他还摁住我后脑勺,将我压入雪堆中溺毙,幸而一名身染贵气的香客路过,他才退避。若是我与妈妈回去,指不定哪天便遭了厉鬼暗算,不若待在贵人身边安全。况且这里是寺庙,或许菩萨也会保佑我。”

    当然,最后这句话,有姝是万万不信的。若是菩萨果真能普渡众生,降妖伏魔,厉鬼又怎会那般猖狂,在寺庙中就下了杀手。可见这开元寺并非什么神圣不可侵犯之所。

    宋妈妈和白芍听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时连忙去查看少爷后脑勺,果见白嫩的头皮上隐约印着一个赤红的手印,从尺寸上看,应当属于一名成年男子。联想到玉水村频频有人中邪,又联想到五年前,少爷出生时老爷和小姐同时做的那个梦,宋妈妈和白芍已经对此深信不疑。

    什么叫肉身原该是他的?难道说讨债鬼没能托生在小姐肚子里,反倒被少爷占了先?少爷不是什么鬼怪,是小姐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啊!宋妈妈一会儿狂喜,一会儿哀痛,搂着有姝瘦小的身体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命苦的少爷啊,你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么不早说啊!老奴若是早知道,定然求来高人救你。”

    “妈妈无需自责,高人大多是骗子。”有姝笨拙的拍打宋妈妈脊背,“村里请来的那些高人,全都奈何不了厉鬼,唯独见了贵人他才会退避三舍。”

    “那贵人是谁?妈妈去求他庇护你。”宋妈妈从悲痛中抽离,抱起少爷往寺内走。

    “神鬼之事常人哪敢沾染?不说还好,一说,定是要把我赶走的。妈妈万万不可冲动,我待在寺中便可自保,平日潜心修佛,亦能让妖魔鬼怪退避。这里毕竟是佛门圣地,哪容邪崇作祟。”有姝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长的话,但为了打消宋妈妈的念头,不得不耐心劝解。

    所谓的贵人之贵,远远超出了宋妈妈和白芍的认知,若贸然前去,招惹怀疑倒是其次,怕就怕对方忌讳鬼神之说,反而绝了他的生路,不如待在寺里做一个俗家弟子,与少年慢慢亲近了再图谋其他。

    宋妈妈被劝服,一面夸赞少爷心思缜密,一面找到开元寺的主持,说想把孩子寄养在此处。有些孩子八字硬,福缘浅薄,做父母的怕孩子早夭,便会送到附近的寺庙寄养,每个月都来送香油钱。此乃寺庙的进项之一,主持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立时便收下了有姝。

    有姝送走恋恋不舍的宋妈妈和白芍,这才回到自己厢房,换上月白色僧衣。他四处转了转,发现东面的一个院落最为宽敞齐整,时时有两名壮汉站在圆形拱门处守卫,便知那是少年的住所。从来往僧人淡然处之的行为来看,少年的真实身份似乎无人知晓,有姝也想不明白,好好的皇族,怎会居住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然而梁州乃龙兴之地,权贵云集,且开元寺是距离皇陵最近的寺庙之一,这样一想便也说得通。

    有姝蹲在墙角暗暗观察院内的情景,手上也没闲着,三两下堆了一个半米高的小雪人,用黑石子当眼睛,黄树叶当嘴巴,两根枯枝当手,看上去颇有童趣。久久不见少年出门,眼看饭点快到了,他揉着小肚子噔噔噔的朝灶房跑。吃饭永远是他的头等大事。

    不久之后,少年身披貂毛大氅,缓步跨出院门,路过拐角时看见静静伫立在寒风中的小雪人,不由停步,目露怀恋。

    两名属下急急垂头,掩饰恻然的表情,心知主子定然又想起了先皇后。当年先皇后也爱在主子的宫门前堆两个小雪人,说是让小雪人代替自己守护皇儿。若先皇后还在,主子何至于沦落到这等地步?

    少年似乎很懂得控制情绪,仅刹那间便收敛了眸中的脆弱,继续往前走,忽而又停步,淡淡道,“把它抬到院子里去,放在这里难免被来往的小沙弥糟蹋了。”

    两名壮汉低声应诺,小心翼翼的把雪人抬起来,放在院内的梅花树下,主子只需推开窗便能看见,像往年先皇后亲手为他堆的那般。

    厉鬼好似受了惊吓,一连半月未曾出现,有姝吃得香,睡得好,干瘦的身体长了一点肉,但看上去还是很孱弱,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起来。他最近迷上了藏经阁内的经书,常常偷跑进去翻看。无休止的吸纳新知识是超脑异能者的本能,他也无法控制,只要是没看过的书,便一定要读懂读透,然后存储在堪比计算机的大脑内。

    这天,他看完最后一本经书,从怀里掏出一个窝窝头,边啃边走,路过一个巨大的水缸,忽然感觉一股阴风呼啸着卷过来。

    第7章 四十千

    有姝内心悚然,正欲抬脚飞奔,衣领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提起,扔进了水缸。水缸足有四尺高,而有姝满打满算也才三尺,一掉进去便整个人浸入水中,连发顶都看不见了。

    有姝拼命划动四肢想往上浮,一只手却摁住他头顶,将他用力下压。这并非有姝第一次面对死亡,事实上,从末世而来的他早已历遍艰险,因此半点也不慌乱。不能上浮,他干脆就沉入水底,眯着眼睛打量四周。这不是一口储水的缸,而是用来栽种睡莲,水里还养了几条锦鲤,堆叠了几块石头。

    有姝眼睛一亮,立即拿起石头,朝缸壁狠狠敲击,接连敲了数十下,眼看快要窒息时,后领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将他拉出水面。有姝连忙攀住缸沿,大口大口喘气。

    “你仿佛很喜欢把自己闷死?”

    耳畔响起的还是那道熟悉的嗓音,有姝抹掉脸上的水珠抬头看去,发现俊美的少年正收回手,退开两步,眉眼间满是疑惑。

    有姝没法解释这诡异的状况,低低道了声谢,然后把小短腿搭在缸沿上,试图爬出来。但他早已精疲力尽,腿肚子一直打颤,放上缸沿又很快掉下,反复数次还在水里扑腾,像只落水的小猫崽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少年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双手插入他腋下,将他提溜出来,语重心长地告诫,“日后莫要贪玩,小心哪天把自己的小命玩掉。”

    有姝含含糊糊的应了,摊开左手,发现只啃了几口的窝窝头已经化掉,不由重重哀叹。在水里又是挣扎,又是捡石头砸水缸,他还不忘牢牢捏住食物,当真把“鸟为食亡”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少年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清冷的凤眸漫出浅浅笑意。这孩子,当真有趣得紧。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有姝欠你一条命。”有姝扔掉窝窝头,转而捶打自己单薄的小胸脯,满脸都是“为君赴汤蹈火”的壮烈。

    五岁的孩童只三尺高,尚不及自己大腿,五短小身材配上一颗湿淋淋的大脑袋,看上去像豆芽菜一般,偏要做出绿林好汉的模样,叫少年忍俊不禁。他本就觉得这孩子有趣,目下又见他颇为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便越发想要逗弄他。

    “你叫有姝?你想如何报答我?”少年弯腰,直勾勾地盯着孩童的眼睛。

    有姝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正儿八经的拱手,“以身相许,你看如何?”只有时时刻刻待在少年身边他才能保命,昨天还为如何接近少年发愁,今天机会就来了。

    “以身相许?你可知道这句话是何意思?”少年上上下下打量这根豆芽菜,抿着嘴低笑起来,“你这副小身板,插上草标拉去集市都无人愿买,我要你作甚?况且你也不是女子,哪能用‘以身相许’这个词儿。罢了,大恩不言谢,快回去换衣服吧,免得冻着。”

    少年救了自己两次,有姝本就非常感激,眼下又见他如此宽厚大方,好感度顿时节节攀升。他的确想利用少年躲避厉鬼,但报答恩情也绝不是假话。在基地里,你想要什么,必须拿等价的东西前去交换,否则没人会平白施舍。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有姝很明白有来有往的道理,他利用对方的同时,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很能干,你收了我绝对不亏。”有姝转动眼珠,想要一一细数自己的长处,却因为技能太多太杂,不知该从何说起。

    “别闹,快快回去。”少年轻笑一声,举步离开。

    有姝连忙追上去,绕着少年跑前跑后,还顺手扯了路边的一株杂草,插在自己头顶,信誓旦旦的说道,“我真的很能干,会算账、会统筹、会看病、会修理机器、会浆洗衣服、会打扫卫生……我会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你买了我吧,只需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向人兜售自己,这种事有姝从没干过,只得拼命回忆曾经看过的购物广告。厉鬼的杀意一次比一次浓烈,情况也一次比一次凶险,若是哪天少年没能及时赶到,他一定会死。为了保命,有姝必须时时刻刻与少年待在一起,连睡觉也得黏着,而他想不到比卖身更好的办法。成为少年的随从,便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待在他身边。当然,有姝并不打算入奴籍,而是准备签活契,他不想送命,却也不想失去自由,等日后想到弄死厉鬼的办法,他便会离开。

    少年万万没想到这小孩不但行为古怪,说话也很有趣,一路低笑着往前走,见守在院外的护卫迎上来,似有驱赶小孩的意思,便不着痕迹的摆摆手。护卫立时退下,不远不近地跟着。

    有姝奋力迈着小短腿,跑到少年前头,一面倒退行走,一面苦苦劝说。但他素来沉默寡言,把能想到的广告词儿全念完,顿时卡壳了,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焦急中左脚绊了右脚一下,摔倒在雪地里。最近几天一直在下雪,路边不知不觉便积了厚厚一层,三尺高的小娃娃一头栽下去便只能看见一双小短腿露在外面,因为拼命挣扎的缘故,正一抖一抖的,看着十分滑稽。

    少年以拳抵唇,免得自己笑出来。两名侍卫也忍俊不禁,在主子的示意下上前捞人。

    有姝被人拽住双腿,像拔萝卜一般从雪堆里拔出来,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已青白一片,嘴唇也失去血色。少年上下看他一眼,拧眉道,“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谈何报恩?快快回去换衣服吧。”

    “我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别人,真的。”有姝不肯走,想扑上去抱住少年双腿,又担心身上的雪粒弄脏对方华贵的衣袍。他努力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少年,试图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催眠地方。这一招他上辈子常用,但凡被他专注目光盯视的人,都会屈从于他的意志。

    然而这是一个巨大的误会。事实上,有姝这种超脑异能者,精神力根本不能外放,更达不到催眠一个人的效果,大家之所以迁就他,不过是被他水汪汪、湿漉漉的小眼神迷住罢了。有姝喜静,从不过多与人交流,故而并不知道自己是研究所的小萌物。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他拼命把精神力集中在双眼,除了看见更多飘在空中的鬼魂,并未产生什么奇特的化学效应,但由于睁眼的时间太长,眼眶便慢慢凝结了一层水雾。少年垂头与三尺高的幼童对视,心念微微一动。没想到面黄肌瘦的小豆丁,竟拥有一双如此干净剔透的双眼,里面的渴望与希冀那般直白的表露出来,叫人不忍拒绝。

    少年从小在藏污纳垢的禁宫中长大,说一句话,走一步路,都要想了又想,再三斟酌,还未学会读书便已学会了隐藏自己。他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浑浊双眼,有的伪善、有的狠戾、有的冷漠、有的高深莫测……久而久之便能从眼睛分辨一个人的善恶。但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像是浸泡在灵液中的琉璃,清澈透明,一望到底。

    少年上前几步,取下幼童头顶的杂草,淡淡道,“这草标我要了,回去吧。”话落解下大氅,兜头盖了过去。

    有姝心中大喜,面上却毫无表情,只眼珠忽闪忽闪的亮了几下,见少年举步要走,连忙拢好大氅,亦步亦趋的跟着。

    “你住在何处?前面带路。”走到岔道,少年转头望过来。

    “你要去我的住处?”有姝面露疑惑。

    “看看你怎么照顾自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如何伺候我?”少年上上下下扫了有姝一眼,分明担心他一个人无法把自己弄暖和干净,偏嘴上不肯表露。

    有姝恍然大悟,这是在考察自己的自理能力啊,于是连忙朝厢房走去。落在后面的少年冲两名侍卫摆手,二人心领神会,略一点头便下去追查幼童的来历。

    有姝推开房门,请少年入内,本想爬上凳子倒一杯热茶,却被少年阻止,“无需招待我,赶紧把衣裳换掉。”

    “好,你的大氅也湿了,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放心,不会用水洗,是用米粉和食盐混合而成的粉末一遍一遍刷,把弄脏的地方刷干净,再拍掉粉末即可,还能祛除异味。你看,我很厉害的,什么都知道。”有姝一面脱衣,一面努力推销自己。他担心少年看见自己瘦弱的小身板会改变主意。

    一名穷苦人家的幼童,如何懂得处理名贵的貂皮?这本该是一个疑点,但对上幼童不时瞥过来的,略带小得意和小殷切的目光,少年终是压下满心疑虑,低低笑了一声。

    有姝见保命符笑了,拖拖拉拉的动作这才利索起来,三两下扒掉粘腻而又冰冷的衣裳,露出自己满是排骨的瘦弱身体。

    第8章 四十千

    “你家住在何处?家里还有何人?作甚住在庙里?”少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发现水已经冷了,只抿了一口便放下。

    有姝快速将自己扒干净,打开箱笼一阵翻找,白嫩嫩的小屁股正对少年。少年又有些想笑,走上前,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厚厚的棉袄,裹在他身上。

    “谢谢。你坐着吧,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照顾你更是没问题。”有姝拍拍小胸脯,然后用布巾擦干身体和头发,这才套上亵衣亵裤和棉袄。

    身上干爽了,有姝长出口气,从床底拖出一口小箱子,问道,“你饿了吗?我请你吃东西?”方才受了惊吓,他急需吃一点东西压压惊。

    “半个时辰前我刚用过膳。”少年摆手推拒。

    有姝心里窃喜,眼珠子便转了转,口不对心的模样叫少年暗笑不已。和所有的末世人一样,有姝不但有囤积食物的习惯,还极其吝啬分享。谁要是想从他口中夺食,无异于要他的命,刚才那一问,不过客气客气罢了。

    看见小豆丁在衣襟里掏了又掏,好不容易掏出一把钥匙,还用红绳牢牢挂在脖子上,少年原以为箱子里藏了什么宝物,哪知道一打开,全是用油纸包好的干粮、馒头、饼子等物,顿时摇头笑了。

    “当心放馊了。”他好心提醒一句。

    “现在天冷,不会馊。”有姝取出一个油纸包,转而把箱子锁好,推入床底,又把钥匙藏进贴身的衣服里。

    “我去生一盆炭火,你等着。”像是担心少年偷吃,他把油纸包塞入怀中,拎着一个小炭盆,跑到前院找僧人要火。

    少年站在门口远远看着,见小豆丁偷偷递给僧人几个铜板,要来了上等的木炭并几颗火星,然后一路飞跑回来,一边跑一边轮着小炭盆,让火星在寒风的吹拂下迅速燃起来。待小豆丁跑到近前,炭火已烧得很旺,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令少年冷峻的眉眼融化了些许。

    “快回去坐着烤火,外面冷。”有姝推搡少年,并顺手带上房门。他掏出怀里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两个冷硬的馒头。

    “灶房里有热馒头,你现在去应该还能要来几个。”少年指了指灶房的方向。

    “我想吃烤馒头。”有姝将铁钳架在炭盆上,又把馒头放上去,时不时翻两下。

    半刻钟后,一股浓郁的焦香味飘散在空中,叫人食指大动。有姝频频咽着口水,不顾馒头烫手,立时拿起来掰成两半,大口大口咬,由于吃得太快,喉咙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响。

    少年挑高一边眉毛,兴味盎然的盯着小豆丁。他不得不承认,对方很会照顾自己,才五岁便能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知道该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只一点,他似乎对食物有种异乎寻常的执着。

    见小豆丁吃得香甜,心情抑郁从而导致食欲大减的少年竟觉得有些饿了。他翻了翻放置在铁钳上的另一个馒头,问道,“我能否吃一点?”

    有姝进食的动作微微一顿,目中流露出挣扎的痕迹。讨好少年便能保住性命,然而食物等同于性命,二者的分量是一样的,该怎么抉择?现在不是末世,这些东西吃完了,宋妈妈还会送些过来。思及此,有姝艰难的点了点头。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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