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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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雕侠侣]冷峻师妹俏师姐 作者:黄连苦寒

    第25节

    郭芙的心思远没母亲灵敏,遭此大事,竟是吓得呆了,站着不动。黄蓉左手抱着婴孩,右手回棒一挑一带,卷起女儿身躯,从窗口直摔了出去,叫道:“快回桃花岛去,请柯公公来向爹爹求情。”跟着转过竹棒,连用打狗棒法中的“缠”“封”两诀,阻住郭靖去路,叫道:“快走,快走!小红马在府门口。”

    黄蓉素知郭靖正直重义,料想郭芙这次闯下大祸,没这么容易为丈夫原谅,定要重罚。她虽也恼郭芙趁乱搅局,几乎要了李莫愁性命,又令得杨过小龙女耽搁了解毒,但好在三人三条命都保住了,又误打误撞地救回了襄儿,总是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要替杨过断一臂,是以早令小红马待在府门外,备足银两衣物,遣郭芙远走高飞。

    凭她武功,原不足以阻住丈夫,但郭靖向来对她敬畏三分,又见她怀中抱着婴儿,总不成便施杀手夺路外闯,只这么略一耽搁,郭芙已奔出花园,到了府门之外。

    杨过坐在木笔花树上,一切看在眼里,当郭芙从窗中掷出之时,若是伸剑下击,她焉能逃脱?但想她一家吵得天翻地覆,都是为我一人而起,这时乘人之危,实是下不了手。

    只见黄蓉连进数招,又将郭靖逼得倒退两步,这时他已靠在床沿之上,无可再退。黄蓉突然叫道:“接着!”将婴儿向丈夫抛去。

    郭靖一怔,伸左手接住了孩子。黄蓉垂下竹棒,走到丈夫身前,柔声道:“靖哥哥,你便饶了芙儿罢!”

    郭靖摇头道:“芙儿平素骄纵任性也就罢了,我实不愿她在大义上有亏。你总这么袒护她,她便永远没法担起自己的错误。李少侠……李道长先助咱们,没叫金轮法王抢去那武林盟主的位置,此次襄儿能抢回来,她又多半居首功。过儿与龙姑娘一道打退金轮法王,解了襄阳城之围。芙儿却偏偏几乎将他们两人置于死地,这岂是一句胡闹就能带过去的?”

    黄蓉犹想着与李莫愁的约定,一时怔忡,只听郭靖道:“蓉儿,你说襄儿的事另有隐情,现在肯告诉我了么?咱们与李道长正邪有别,就连帮她也只得鬼鬼祟祟,芙儿对人家动手,可不知怎么才能赔得了这罪……若是她出什么意外,我宁可用襄儿去还她性命。”

    他犹自蒙在鼓里,每说一句,黄蓉就心虚一分,她私心不愿用郭襄去换小龙女解毒,却明白这都是无法之法,又知自己失信于人,日夜受良心煎熬。虽听朱子柳说杨过与小龙女二人因缘巧合一时半刻不至于毒发身亡,但过去那么久,谁知这毒药又有什么变化?她与李莫愁暗中交易决不可让郭靖知晓,是以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此时听郭靖这么说,急道:“怎么,襄儿生下来才两天便不算是命了么?便算是我自己赔性命给她,也不要襄儿送命!”

    郭靖不知她为何忽然如此,笨嘴拙舌地不知如何安抚,只得道:“蓉儿,我不是这个意思……祸已经闯下,总得想个法子交待不是么?”

    两人相对良久,一句话也无,郭靖忽然叹气道:“过儿断了一臂,无人照料,不知他这时生死如何?我……我真恨不得斩断了自己这条臂膀……”

    “靖哥哥,咱们连日四下寻找,都没见他踪迹,若是有甚不测,必有蛛丝马迹,虽受重伤,可无大碍。”

    郭靖道:“但愿如此。我去追芙儿回来,咱们得给人一个交待。”

    黄蓉梳了梳头发,道:“她骑了小红马,早已出城了,哪还追得上?”

    郭靖道:“这时三鼓未过,若无吕大人和我的令牌,黑夜中谁敢开城?”

    黄蓉叹了口气,道:“好罢,由得你便了!”伸手去接抱儿子郭破虏。郭靖将婴儿递了过去,黄蓉伸手要接,忽然双手一沉,插到了郭靖胁下,使出家传“兰花拂穴手”绝技,在他左臂下“渊液穴”、右臂下“京门穴”同时一拂。这两处穴道都在手臂之下,以郭靖此时武功,黄蓉若非使诈,焉能拂他得着?但当她将儿子交与丈夫之时,已然安排了这后着。郭靖遇到妻子,当真是缚手缚脚,登时全身酸麻,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黄蓉抱起孩儿,替郭靖除去鞋袜外衣,将他好好放在床上,取枕头垫在后脑,让他睡得舒舒服服,然后从他腰间取出令牌。郭靖眼睁睁的瞧着,却是无法抗拒。

    黄蓉低下头来,在郭靖耳边温声道:“靖哥哥,芙儿终究是个孩子,便算是杀了她,又能换回什么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娘亲脱不得干系,也只好亲自出面啦……待我处理妥帖,回来亲自做几个小菜,敬你三杯,向你陪罪。你可别生我的气了。”说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亲,起身离开了。

    心想这两处穴道被拂中后,她若不回来解救,自己以内力冲穴,最快也得半个时辰方能解开,女儿是无论如何追不上了,这件事当真是哭笑不得。

    黄蓉回了房间,本只为取软甲伤药等细软,走前去偏室中正欲抱一抱小女儿,却见那小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婴儿却不见了踪影。她心中一惊,在家里里外外跑了个遍,忙晃醒了隔间睡的乳娘孩子哪去了,乳娘亦是奇怪,言自己刚哄睡了孩子,这才歇下,前后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黄蓉听后慌神,心想此事与李莫愁、小龙女、杨过三人脱不了干系,家中里里外外走了一遍,确定人已不在家里之后,才到城门附近用那令牌带走郭芙。

    她一路上魂不守舍,先想郭襄丢失之时若是杨过前来找郭芙报断臂之仇,在郭芙离开的路上就立刻能报了,何须将襄儿抱走?那么定是李莫愁无疑,李莫愁还要用襄儿诱她去绝情谷换情花毒的解药,就定会好好保护襄儿。她想到此处,才略略宽心。

    黄蓉却是猜错了,抱走郭襄的人自是杨过无疑。他欲下手报仇,又不肯乘人之危,最终只抱走了郭襄。他一路疾奔,快若奔马,一路上沿途向农家讨些牛乳羊乳喂郭襄吃了,不过十日已至终南山下。途中他已听零星遇到的全真弟子议论掌教更迭一事,心中更加肯定郭芙口中一系列说辞都是赵志敬设下的圈套,胸中陡然热血上涌,暗道:你要去当你的掌教,去爱那天下苍生,我便助你一臂之力,除了赵志敬这奸邪小人,从此便和重阳宫再无瓜葛。

    忽尔郭襄啼哭不止,杨过一腔热血才平静下去,见自己怀抱一个婴儿,打不能打,还说什么惩奸除恶?当下在藏经阁附近下山的一条险要小路旁找了个浅浅的山洞,堆些荆棘虚虚扣在她身上,口中道:“你且在此等我一等,我上去杀个人,与我师父见上一面,就下山来接你。”说罢回身上山。

    这山道尚需蹬爬峭壁,往日他还要手脚并用,现今只需提气纵跃,自不可同日而语,爬上一段悬崖,突见一只银色轮子发出呜呜声响,激飞上天,正是金轮法王的兵刃。他好奇心起,循声赶到重阳宫后玉虚洞前,便在此时,正见尹志平挡在小龙女身前,以脊背硬接金轮法王一招而身受重伤。

    他心中登时想起郭芙轻蔑之至的眼神来,脑中轰地一声,人已冲了出去,将尹志平抢了下来。

    第144章

    李莫愁失了兵刃,却并不着急,脚下微晃,已欺进人群边缘。人群惶恐后退,李莫愁只一伸手,就把一个小道士凌空抓起。

    自李莫愁三年前闯过重阳宫后,她那一身邪门武功就越传越邪门。这小道士被抓之后,杀猪似地叫起来。李莫愁嫌他吵不过,又一把丢了出去。

    去向正冲着杨过。他身后是尹志平,叫着近百斤重的人砸一下只怕立刻归西,他只得一只手,当下退后一步,甩袖将这小道士卷住。

    “杨……杨师兄!我要死了!”杨过微微一笑,道:“死不了!”转身带动袖子把他挥到一旁。

    他还未扭头,忽听衣袂鼓风,想也不想就朝那处直刺一剑。待到看清,发现果真是李莫愁趁他与那小道士纠缠的机会朝尹志平下毒手。李莫愁不慌反笑,手中一挥,一片白雾在她手中张开,却不知手中何时多了一柄拂尘。原来她弃剑不用,伸手抓人,都不过是为了寻一件趁手兵刃。

    白丝根根直立,鬼手一样抓住杨过手中的铁条,杨过忽然加力,李莫愁却往偏略带,忽地松了。拂尘轻软,浑不着力。杨过什么都没撞到,自是得耗力气把剑停下来。拂尘却无孔不入,指东打西。这原是杨过最擅长的花花肠子,如今杨过是老老实实,非挥即砍,呆呆板板,变化绝少,但气势万钧,逼得李莫愁防多攻少。

    李莫愁二十招内攻不下,心里也知强敌环伺,不能再拖,开口道:“杨过,你心里若有半分是非对错,就退开让我给他个痛快!”

    杨过只作不答,手中却有一瞬犹豫,旁人不觉,李莫愁与他二人劲气相斗,却立刻“听”到其中缺口,拂尘当即一抖,挥得那铁条立刻歪出去。

    他右臂现出破绽,李莫愁冷笑一声,并不乘人之危,只又开口道:“你快快让开,此人罪不容诛,叫我送他上路,否则待你输了,可就不是这么便宜。”

    杨过挺剑平平刺过来,只这么一下,李莫愁就不得不避其锋芒。不过古墓派武功本就不倚仗内功强横。金轮法王见小龙女招数精巧,便硬要与别人拼招式精巧,见杨过内功强横,便硬要与杨过拼内力,唯恐有一样被人比了下去。李莫愁却不会这么愚蠢,更是运起身法,拂尘如海浪卷雪,逼得杨过不得不缩小了防守范围。

    那镔铁重剑运起来如风似浪,运不起来却没那么可怕,场中风势缓了,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云帚突然卷住铁剑头,向外一扯,杨过猛地收剑,却收不回来,拂尘越缠越紧,杨过毫不相让,捏紧了铁剑,两样至刚至柔之物卷缠一处,竟做了两人比拼内力的通道。

    赵志敬伏在地上,他的弟子都聚在他身边——失了主心骨,这群人不知所措。周围铁桶似的,逃也逃不出去,只得推一刻算一刻,但盼重阳宫大乱,事情一件接一件,如此就算事后算账,一件一件算到自己头上时,也能留下个逃跑的时间。然而赵志敬早已苏醒,与他这般六神无主的弟子一样,他此时也没了主意。

    周围三路强敌虎视眈眈,此时自己似乎打了起来。耳听乒乒乓乓,他偷眼一瞧,竟见场中李莫愁和杨过正斗着。

    他稍有错愕,脑筋一转,心道:杨过这小子性子偏激,目中无人,要得罪李莫愁实在太容易了,只是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两人不顾身旁围困地打起来。

    鹿清笃也偷偷抬起头来,只是旁人的注意力都被场中两人吸引,一时注意不到这里,赵志敬却离他很近,当即低声道:“清笃,收声,你瞧瞧金轮法王到何处去了?”

    鹿清笃立刻装作刚醒的模样,哎哟哎哟地直起身,只见周围不但没有金轮法王和与他同来的西域武士,就连蒙古兵也退得干干净净,当即又躺了下去,道:“师父,他走了!他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咱们可如何是好?”

    他岂不知没有金轮法王便失去靠山?为今之计便是先置小龙女与尹志平于死地,此二人一除,便没人能说得清他与金轮法王有何干系。尹志平更是坏了清规戒律,不足为惧。便是不能成功,也可除一大敌。否则待一切尘埃落定,五位师长定当想方设法搞清其中关键,那便不容他再有动作,只能等死。

    想到此处他慢慢起身,手上拿了把剑,从人群后方慢慢朝小龙女走去。那白衣少女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激斗中的二人,背影单薄,还在不住地颤抖,好像一只手就能捏死,却浑然不觉有人恶毒地注视着她。

    “师姐——师姐你别再打了……咳咳……”她积攒许久的力气才足够她喊上一句话。

    小龙女一颗心全拴在李莫愁身上,赵志敬陡然发难,剑尖微颤,须臾间没入白衣之中,白衣少女似有所感,电光火石间往旁一闪,那剑尖穿破衣服,却没伤到她。

    饶是如此,她大幅闪避间也已牵动了伤势,惊呼一声,只勉强撑在地上兀自咳嗽。

    赵志敬还待再刺,小龙女忽地扬手,射出一根银针来,但重伤无力,赵志敬抬剑挡去,忽地斜刺里伸出一柄剑来,格开他的剑,接着手腕一麻,肩头巨震,身子已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赵志敬又惊又怒,抬头去瞧是谁暗算自己,只见一须发皆白的老道手中提着两把剑,竟是授业恩师王处一。

    赵志敬还未落地,却见李莫愁已站在了小龙女背后,右手拿着一把不知哪里抢来的剑,左手朝下一捞,将小龙女捞进了怀里。那一双眼睛杀气腾腾。赵志敬周身发凉,抱头落地,来不及站起来,便手脚并用地爬到一旁殿宇之后,料想重重包围下,李莫愁她不可能追来。

    李莫愁自是无暇顾及一个跳梁小丑,她方才听见小龙女惊呼,竟不顾正与杨过比拼内力,陡然松手卸力,朝后飘去。那拂尘失了主人,竟尔根根崩断,散落一地。杨过还不知发生何事,跟着一剑刺出,直指李莫愁背后空门。

    眼见剑尖越靠越近,李莫愁竟然不管不顾,脚下用力,于急速之中更往前赶了一步,险险脱开剑尖笼罩范围,抢过一旁道人手中的剑,遥指赵志敬喉头。

    杨过气息回转,终究迟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赵志敬对重伤之人下手,当即抬脚准备赶过去帮忙,忽听尹志平呻吟一声,他急忙转头,心想方才幸好没伤到李莫愁,想来她一个人兜得住,便赶回尹志平身边。

    王处一到底顾惜赵志敬的性命,知若李莫愁出手,赵志敬必无命在,是以抢先出手。李莫愁果然意不在伤人,与他换过一招,眼睛就落回小龙女身上。

    在场道士惊惧,李莫愁自己担心,唯有小龙女露出笑容,道:“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应我。咱们别管他们了,好么?师姐。我想……想和你回家去。”

    李莫愁吸了吸鼻子,强笑道:“好,回家,帐咱们以后再算!”说着朝前走了一步。道士们不敢拦她,皆朝后退,又不敢撤了剑阵,只得跟着她动。

    小龙女越过她肩头,看到一层叠一层的道士,笑问:“师姐,咱们的的……出得去么?若出不去,你杀了我自己走吧。”

    “傻小孩儿,三年前我就闯过重阳宫,哪有出不去的?”

    小龙女长长呼了口气,道:“那就好,别再丢下我了,我想和师姐在一处。能……能捱一日是一日,越久越好,越久越好……”

    第145章

    “过儿,她们走了吗?”

    杨过赶紧跪了下来,道:“走了,走了。师父你莫再说话了。”

    “不,你扶我……扶我起来。”

    全真五子中三人追下山去,丘处机却走过来,道:“杨过,你将你师父放下,让我看一看。”

    杨过只是盯着他,却不肯放手。尹志平忽地推他一把,失了支撑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师、师父,弟子污人清白,犯了戒律,罪孽……深重,有辱师门,实在……实在没有资格继任掌教……”

    “志平,别说了……”丘处机便伸手过来。尹志平摆摆手,续道:“我教不好过儿,有负师父和杨师弟……你别怪他,放他下山吧……”

    “师父,我不走!要走也非带你走不可。”

    尹志平摇摇头,兀自磕头跪拜,道:“师父,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说罢蓦地向旁一扑,扑向旁边众道士手中捏紧的剑。那几个小道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味后退,见见剑尖被尹志平身躯吞没,又见他腰间忽然出现一条灰布,卷得他整个人向后去。

    那小道士这才吓得扔了剑,丘处机慢上一步,也追着他们去了。

    李莫愁一手抱着小龙女往来路走去,周围道士阵型不停变动,然而为首三个“处”字辈道人不下令,谁人也不敢当先过手,玉虚洞下来便是后殿,这一路众人静默,气氛紧张至极,偏生小龙女扒在李莫愁耳边,絮絮叨叨讲着来时的事。

    “师姐,我在这想杀那姓赵的,却给黑矮子,波斯胡,大僵尸三人围住,各舞兵刃,如铁桶一步步逼近,仍是叫我闯出来了。”

    李莫愁应道:“龙儿是怎生闯出来的?”她眼中杀气毕露,口中却是温柔呢喃,观者无不毛骨悚然,又极是好奇她怀中少女到底有怎么样的魔力,使这女魔头化作绕指柔。

    “我使天罗地网势,用十二柄剑,他们照不清楚,自己乱成一团。”

    李莫愁失笑道:“十二柄剑要怎生使?你是怎么想到这样做的?”

    小龙女却认真解释起来:“只要令每一把剑都在空中便是。我每一剑都会被弹回来,是以想:招式必有破绽,只要我出招够快够密,可要再快再密,却没有那个力气。我何不利用他们自己武器上的反弹之力呢?”

    李莫愁夸奖道:“也就只有你这满脑子古怪点子的小孩儿能想到,若是换做旁人,只怕吓也吓死了。”

    “师姐也会吓死吗?”

    李莫愁转转眼珠,道:“不知道,或许不会罢?我曾跟你讲过,击敌阵于未成时,是以多半不会让自己落入被三大高手围攻的境地。”

    两人说的都是武学至理,近旁的道士们听得一阵毛骨悚然:若不是这两人浑不将外面围的一大群人放在眼里,怎能旁若无人地讲这些毫不相干的话?

    这殿门狭窄,后面道士挤过来,里面的又想躲她,又被外面二人拦住去路。

    李莫愁倒也不急着杀人,这会颇感无聊地抬起头,正见墙上王重阳的挂画。粗粗一看,画中人手持长剑英姿飒爽,飘逸绝伦,颇得神韵,又觉眼熟。便跟小龙女道:“龙儿你瞧那画,总觉得在哪见过。”她说罢侧身,好叫小龙女一偏头就能看见。

    小龙女看来一眼,道,“咱们墓中,是这张画的背面。”

    李莫愁再看去,见肖像旁题着:“活死人”三字。笑道:“这也出自祖师婆婆手笔。”说着闭口不言,心中暗自揣测,当年祖师婆婆与重阳真人画下这画的场景,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小龙女抬眼道:“师姐,回了古墓,我也给你画,好不好?”见李莫愁笑而点头,又道:“可惜,咱们不一定出得去……出不去,也不打紧,只要我死时师姐在身边,就成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李莫愁忽的收紧手臂,抱牢了小龙女,跃起时还剑入鞘,手一伸拉住了梁上垂下的经幡。她此举不过是为了看远处形势,好找出一条逃走的路来,却见远处有一片灰蒙蒙的气,前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上窜下跳,他跑到何处,灰雾就跟到何处。

    那灰雾也甚是奇怪,所到之处,人皆避走,有来不及走者,一被灰雾包围,则倒地大呼。李莫愁瞧了个囫囵,对小龙女道:“龙儿,你抱紧我。”小龙女闻言双手从她肋下穿过,反过来扣在她肩头,倒像是把她扣在怀里。她脸上微微一热,双足蹬在柱上,飘然跃过人群。

    在半空之中,李莫愁反手拔剑,怒目瞪视,脚下道人无人敢挡其锋芒,又不自觉地在她身边留出一片空地来。老顽童见了二人,又惊又喜,挥手高叫道:“小姑娘——!小道姑——!”

    老顽童须臾之间已走到近前,手中瓷瓶一抛,抛向两人。李莫愁侧过身,令那瓶子正好落在两人之间。

    原是周伯通当日偷得小龙女随身携带之蜂蜜,也不去襄阳了,一路边玩边走,沿途便于蜜蜂玩耍。渐渐也摸到些指挥蜜蜂的门道来。这日入重阳宫地界,不料小龙女昔日所养的玉蜂闻香而来,周伯通见它们长得有趣,意欲耍玩一番,可他指挥蜜蜂呼喝之法与小龙女全不相同,哪里指挥得动?非但指挥不动,而且不肯和他干休,老顽童见势不妙,一路飞奔逃回重阳宫,正好赶上宫中闹得天翻地覆,又给这层热闹上加了一把火。

    “乖乖不得了,我服侍不了这批蜜蜂老太爷,好姑娘快来救命!”老顽童满以为把蜂蜜交出去,蜂群就能饶过了他。谁知蜂群只是在后殿前盘旋了两圈,大部分仍是追着老顽童去了,甬道前堵着的道士顾不得阵型,当然是先跑再说,竟然就这么让蜂群冲得七零八落。

    众人目送他风风火火地远去,又从一阵钟声中回神。

    重阳宫与别处不同,因祖师王重阳本身义军中出身,重阳宫也有数种防御台。台下墨钟,建于各险道要冲之上。平时有人把守。因观中大乱,以至失却作用而为蒙古兵所乘。现在蒙古人遁走,又响了起来。

    这钟声李莫愁自然是听过的,三年前初次闯重阳宫时,当先惊动的便是这如今发生的去藏经阁山道上的钟楼。只是这声音甚怪,初甚洪亮,然而数响之后戛然而止。倒像是被人打了下来。可铜钟重逾千斤,又会被何人打下来呢?

    不论如何,方才有人下令攻击,现在又敲响铜钟示警,自是非得抓紧时间下山不可,否则在千人之中带着个重伤的小龙女,可是插翅难飞。

    李莫愁本是从藏经阁附近的小路上得上来,要想回去,自也是走那小路回去。后殿旁有一道窄门通向藏经阁,方才周伯通正是从此处冲出去,守在那的道士们从玉蜂刺下侥幸生还,零零落落地重新守住关卡,李莫愁正要硬冲过去。却听得小龙女在她怀中说道:“师姐,皓……皓腕玉镯……”

    小龙女杀进重阳宫时正凭借着李莫愁岂不知她是何意?冷笑道:“你都死到临头,仍不伤别人性命,当心今日也待在此!”

    小龙女道:“师姐伤人,道人救……救人,追兵……追兵又少了些。”

    李莫愁稍稍静下心,知她说得不错,便未下杀手、一边转身护着师妹,一边挥剑拨开来剑,未等他们结成“北斗七星阵”,就已伤人远去。

    行至半路,忽听得前方骚动,原来是老顽童刚才夺路而逃,逃到此处,此处不知聚集了多少道士,遇见怒气腾腾的玉蜂,自然乱成一锅粥。群道或用袖子护住头脸,或举剑乱挥,俄而有人持火把冲出,驱赶蜂群,蜂群不得向前,捉不住老顽童,只得退了回来。

    李莫愁笑道:“你的蜂儿来救你的命来了。你指挥它们,咱们冲出去,好不好?”

    小龙女抬起头来,甜甜一笑,由李莫愁搂在腰间,打开了瓶盖,以小指挑了蜂蜜朝蜂群弹去。玉蜂听得主人呼喝,瞬时不再乱飞,在两人身侧聚集,护着两人一路走到钟楼处。

    第146章

    群道对蜂群似乎颇为忌惮,手中举着火把,见蜜蜂不来,便也不往前走。

    那几个老道围在倒下的钟附近,倒好像遇到什么别的棘手之事,却并不朝她们这边看一眼。

    小龙女也觉奇怪,问道:“那些老道士……怎的又不追了?”

    听上面隐隐传来说话声,李莫愁稍稍听了两句,道:“老顽童是他们的师叔王重阳的师弟,别要这帮牛鼻子说服来对付你我二人。我可打不过他……”

    却不知老顽童唯恐不能求着小龙女把蜜蜂大爷请走,哪肯再上前来?他方才落荒而逃之时,却机缘巧合见着了同吃过玉蜂大亏的赵志敬。赵志敬将他诱骗进金轮法王的陷阱,害他中了五彩雪蛛的剧毒,若非遇到小龙女,只怕现在已葬身荒郊野岭。此时见了仇人,不禁怒意大盛,边追边骂:“牛鼻子!姓赵的牛鼻子!你站住!”

    这满山都是道士,他却毫不避讳,牛鼻子长牛鼻子短的大骂。

    丘处机等人在此处与杨过不期而遇,为阻他们追击,杨过竟将此次吊钟打下来。众道人一时被阻,又受蜂群攻击,不得不暂时后退。正巧听见赵志敬仓皇逃至此处,老顽童追在后面破口大骂“牛鼻子”,不禁好笑。王处一是赵志敬的师父,心想多半是徒弟坏了师叔的游戏才遭他恨,此时仍想护他,当即挡在赵志敬身前,跪下道:“师叔,志敬怎么得罪你老人啦?”

    周伯通出手在王处一肩头一推,竟推他不动。忽地一拳朝他面门打去,王处一不得不偏头回顾绕过他一击。老顽童趁他低头,一把按在他肩上,凌空跃出,伸手就抓住了赵志敬的领子,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

    赵志敬被拿住背后大椎穴,不敢妄动,心想如此是天亡我也。正心乱如麻,忽地天黑,却是被老顽童一脚撩起大钟扣在了他身上。

    周伯通拍了拍手,回过头来指着王处一骂道:“这姓赵的是你徒儿?你这小牛鼻子收徒不严,收来的这小小牛鼻子引我去山洞盗王旗,里面却藏着毒蜘蛛。我老人家的命都差点丢下了,多亏了那小姑娘……咦?小姑娘呢?小道姑呢?蜜蜂呢?”

    他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王处一不知作何回答,此时前面一跑来两个形容狼狈的年轻道人,报李莫愁与小龙女也去了藏经阁。

    藏经阁中颇多道藏,更有许多王重阳亲笔所写典籍,平日里严禁火烛,此时却也不能带火把入内。众人见蜂群笼罩藏经阁,一时裹足不前,纵然丘处机见多识广,一时也没了主意。

    李莫愁抱着小龙女一路走到藏经阁中,越走越人少。小龙女埋在她颈间喘息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师姐我们为何来此处?”

    李莫愁伸手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你这家小孩儿多半过不得几天,便要回古墓,我得找个东西装你。”

    小龙女失笑道:“师姐莫不是要找箱子装我么?”

    李莫愁认真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譬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一般,忍不住鼻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于是偏过头,巡视四周,又抱着小龙女藏经阁二层。

    只听一道男声若断若续地问:“李道友,你是来杀我的么?”

    这声音正是尹志平的,李莫愁一步一步踏上阶梯,咬牙一字字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过挡在他身前,低声道:“我不会让你伤他。”他知道此事全赖尹志平,自己心中也犹如死灰,只余一具行尸走肉连着一丝执念。便是万万不能让尹志平就此殒命。

    尹志平道:“过儿,全是我的错,你怎可再三维护我,你还记得我教你……教你的事么?你若不杀我,就让别人来杀……杀吧……”

    杨过陡然间吸了一下鼻子,只是道:“我万不能让你死。”

    李莫愁冷哼一声,正要放了小龙女而痛下杀手,不想腰间一紧,一口真气登时泄了。小龙女紧搂在她腰间,闷声道:“师姐,你肯陪我过剩下的日子,我已很满足了。我不要你忘了对我发过的誓,也不愿你为我杀人,师姐,咱们回家吧,我好困。”

    李莫愁轻声道:“你千万不可睡了。”

    小龙女定定瞧着她:“师姐陪我说话,可好?”

    李莫愁微笑着摸摸她的脸道:“你倒好,对师姐得寸进尺。”

    小龙女脸上忽现忧色,道:“师姐这么说,是不是这法子就不灵了?”

    李莫愁深深叹息,温声道:“什么都依你,回家好好养伤,你若是敢死,我也敢叫这重阳宫里所有道士都是一般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不会放过这姓尹的和姓杨的。”

    杨过数度在李莫愁手中死里逃生,对她的恐惧早在幼年时就已种下,纵然如今已神功初成,能与李莫愁相斗五十招开外不至落败。此时听她说话狠绝,与她轻声细语的腔调截然相反,仍不禁脊背发凉。

    小龙女仍是笑着投入她怀中,似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她身上。

    李莫愁严严实实将小龙女挡住,道:“姓尹的,你想一死了之,我偏不让你如愿,我留你一条狗命,受尽世间折磨,到死不得翻身!”

    她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便隐至书架之后,过不多时,微有楼梯轧轧声传来,越来越远,渐不可闻。

    杨过怔怔发呆,不由得想起当日与小龙女的约定。当时谁也不曾料到中间竟然牵扯到他敬重的师父。如今小龙女终得她日思夜想的师姐垂怜,那浓情蜜意的模样着实令人嫉妒,可自己这边却是愁云惨淡,一团乱麻。

    尹志平叹道:“过儿,你又何苦留我性命呢?”

    杨过道:“他们要来了,咱们走吧。”

    “过儿,你自己走吧……我要留下待众位师长发落。”

    杨过几番欲言又止,涨得俊脸通红,突然大叫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要独自丢下我一人,我快死的时候,心里想着‘非得见师父一面不可’,才吊着一口气没死,拼了性命也要回到终南山来,你却、你却说什么也要丢下我……你做不成掌教,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你不懂,你一个小孩儿,你怎么会懂呢?”

    外面人声渐大,脚步声呼喝声一片嘈杂,杨过瞧瞧窗外,忽然发狠并上前两步,抱起尹志平道:“我今日偏要带你下山,叫你寻不成发落也寻不成死,叫你想丢下我也不成!”

    “过儿……”

    杨过以下巴撞他哑穴,他内力本强,不必认准穴道,已使尹志平说不出话来。他仍是咬牙切齿,恨道:“你才不懂!”说罢拾起绝壁窗洞上的一段绳索,绑在腰间跃了出去。

    便在此时,只听丘处机朗声道:“李道友,龙姑娘身上有伤,请下来共同设法医治。敝教门下弟子决不敢对两位无礼。丘某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无片言只语失信于人。”半晌过去,仍是声息全无。

    郝大通重重叹息,道:“只怕人家不肯善罢甘休,我上去瞧瞧罢。”

    刘处玄心念一动,拉住郝大通,道:“人早就走了。”

    其余四子正觉奇怪,刘处玄指一指一旁望着花丛愁眉不展的老顽童,低声道:“蜜蜂四下散入花丛,师叔留都留不住。”说着拿过一个火把,率先入得阁门,其余人等跟着拾级而上,唯见地上一摊散乱的书,最上面一本乃是《分梨十化集》,再上却压着一瓶玉蜂浆。老顽童欢呼一声,拨开众人抢步上前,顺起瓶子藏在掌中。丘处机却没工夫注意他,只喊道:“志平是先进来的,没的死在那女魔头手下!快瞧瞧,快四处瞧瞧!”

    第147章

    他前前后后地看了,也没见有尸体血迹,恐尸身给人扔下山去,又探出窗外查看,瞧见窗边悬着的绳索,长叹一声,道:“多半是从此离开了。志平……”

    李志常道:“是否要派人寻他们?”

    丘处机摇摇头,道:“随他去吧。”

    “可杨过……”

    丘处机道:“或许有别的因缘际遇,且莫管了。”

    几人叹息着下楼,命手下弟子收拾此处,郝大通忽然道:“那蜂蜜多半是龙姑娘留下给我们医治蜂毒的,咦?师叔,是你拿了么?请把蜂浆赐予诸位徒孙,让他们分服了罢。”

    周伯通脚不停步,五子在后面追着,须臾间已走回了钟楼,前面李志常等人相互搀扶着走过来,塞住了前路,他见无路可走,这才回过头来,双手一摊,道:“不知怎的,忽然找不到啦。”

    郝大通明明见他适才还拿在手中把弄,怎么会突然不见,定是不肯交出,但他身为长辈,却不便用言语挤兑,不由得好生为难。周伯通袍袖一拂,在身上拍了几下,说道:“我没藏起来啊,你可别疑心我小气不给。要不要我脱光衣裤给你们瞧瞧?”

    丘处机见几个徒弟形容狼狈,当下询问其中缘由,李志常等便将掌教回山、蒙古大汗降旨敕封、尹赵二派争斗、小龙女忽然来攻等等事情一一禀告。丘处机听得潸然泪下,道:“志平玷人清白,确是大错,但他维护我教忠义,誓死不降蒙古,实是大功一件。他人既已去……人既已去……”

    王处一叹道:“志平功不掩过,小节有亏,但大义凛然,咱们仍……这个……”他瞧了丘处机一眼,“仍追认他为掌教真人。唉,志敬,唉……”

    丘处机缓过了一口气,续道:“若不是龙姑娘适于此时来挡住敌人,我教已然覆没。龙姑娘实是我教的大恩人,还须设法报恩才是。唉,我们失手打伤了她,不知……不知……”想那李莫愁对小龙女感情深厚,若是小龙女重伤难治,只怕李莫愁说到做到,要来屠净满山道士,到时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郝大通道:“咱们去古墓前送上一些伤药,略尽心意,现如今却要先管管蜂毒。师叔?”

    周伯通撒谎几十年,做戏自是做足全套,那瓶玉蜂浆在郝大通初初问他之时,就被他塞进袖中,顺着衣袖溜下,沿胸至腹,肚子一缩,瓶子钻入裤子,从裤管中慢慢溜到脚背,轻轻落在地下。他内功精深,全身肌肉收放自如,将那小瓶送到地下,竟没发出半点声息。此时他自然答道:“我有怎么会不给你呢?不信你来搜搜,当真不在我这,定是处玄拿了。”

    王处一心想:师叔既不肯交出,只有待他背人取出玩弄之时,突然上前开口,叫他无法推托。只要大伙儿一走开,他定然熬不住,立时便会取出。此时处置逆徒赵志敬要紧,若不是尹志平宁死不屈,我教数十年清誉岂非便毁在这逆徒手中?

    他想到此处便道:“郝师弟,治伤之事,稍缓不妨,咱们须得先处决逆徒赵志敬!”

    全真五子相交数十年,师兄弟均知王处一正直无私,赵志敬虽是他的首徒,但犯了叛教大罪,他决不致徇情回护。众人均想:这叛徒卖教求荣,戕害同门,决饶他不得。

    忽听得巨钟底下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师叔祖,你若救弟子一命,我便把蜂浆还你,否则我一口吃得干干净净,左右也是个死罢了!”

    周伯通吃了一惊,踏开一步,果然那瓶蜜浆已失影踪。原来他站在巨钟之旁,赵志敬伏在钟下,那小瓶正好落在他面前,听得郝大通向周伯通求蜜浆不得,当下从一缕空隙中伸手取过。他以这瓶小小的蜜浆要挟,企图逃得性命,自知原是妄想,但绝望之中只要有一线生机,也要挣扎到底。

    周伯通听他如此说,果然大急,叫道:“喂喂,你千万不可把蜜浆吃了,其他一切,都好商量。”

    赵志敬道:“那你须得答允救我性命。”

    全真五子都是一惊,心道若是师叔出口答允,便不能处置赵志敬了。丘处机急道:“师叔,此人罪大恶极,万不可饶。”

    周伯通只当听不见,将头贴在地下,向着钟内叫道:“喂喂,千万不可吃了蜜浆!”

    刘处玄道:“师叔,不必理他!你要蜜浆,并不为难。咱们今日已与龙姑娘释愆解仇,待会可到古墓去求几瓶来。龙姑娘既肯给你第一瓶,再给你十瓶八瓶也不为难。”

    周伯通摇头道:“胡说,胡说,休想骗我!”正在此时,众人只听“嗡”地细响,三两只蜜蜂从灌木中腾起复又飞下,周伯通心念一动,道:“赵志敬,你只怕是骗我,你拿的不是玉蜂浆罢?”

    赵志敬急道:“是的,是的,怎地不是?你闻闻!”

    周伯通深深吸气,道:“唔,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待我再闻几下。”

    赵志敬双手紧紧握住瓶身,生怕他猛地掀开铜钟来抢,只道:“你闻这甜香,你闻这甜香!”这玉蜂浆芬芳无比,瓶塞一开,馥郁之气腾腾飘过,周伯通听那嗡嗡声不住飞舞,心知计谋成了大半,冲着五子挤眉弄眼。赵志敬瞧不见外面,心想多半是缓兵之计,跟着不知有何恶毒计谋对付他,便道:“你若伸手碰一碰铜钟,我便一口吃个精光!”这时几只灰白色的蜂子已循着味道飞过来,周伯通袍袖一挥,将那玉蜂推了进去。初听蜂身撞钟,后不可闻,反倒又有几只跟了进去。

    忽听赵志敬大声狂叫,跟着当地一声,香气陡盛,想是他受蜜蜂一蛰,失手打碎了瓶子,周伯通大怒,喝道:“臭牛鼻子,怎地瓶子也拿不牢?”待要上前掀开巨钟,后院中剩下的玉蜂闻到蜜香,纷纷涌进,都钻进了钟底。周伯通吃过玉蜂的苦头,不敢走近,但见钻入钟底的玉蜂越来越多,巨钟之内又有空隙,赵志敬身上粘满蜜浆,一举手一摇头都碰到玉蜂,身上已不知给刺了几百针。众人初时还听到他狂呼惨叫,过了片刻已然寂静无声,显是中毒过多,一命呜呼。

    周伯通一把抓住刘处玄的衣襟,道:“好,处玄,你去向小姑娘给我要十瓶八瓶蜜浆来罢。”

    刘处玄好生为难,他适才只求周伯通不可贸然答允赵志敬饶命,以致把话说得满了,其实全真五子以一招“七星聚会”合力打伤小龙女,伤势未必能愈,李莫愁还放言要上山寻仇,哪里说得上“释愆解仇”呢?这时给周伯通扭住胸口,只得苦笑道:“师叔放手,处玄去求便是!”转身向后山古墓走去。

    丘处机自知凶险,当下四人一同跟上,走到界碑附近。丘处机朗声道:“李道友,龙姑娘的伤势还不碍事么?这里有几枚治伤的九转灵宝丸,请来取去。”

    除开回声,再无半点声息,丘处机又说了一遍,仍不见有人出来,众人沿着林边巡视一番,但见幽幽古林中头上枝桠交叉,遍地荆棘藤蔓,真不知常人如何穿行。五子心中又喜又忧,想李莫愁这女魔头手段阴狠毒辣,现在武功又诡异高绝,重阳宫实与小龙女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周伯通亦是又喜又忧,忧的是不知上哪里再去弄一瓶玉蜂浆来,喜的却是不必与小龙女碰面,以免被拆穿他山洞偷蜜的丑事。

    第148章

    重阳宫上上下下算上死人,也只有一人知道知道古墓里尚有一条密道通向别处,重阳宫的道士自然也想不到李莫愁走的并不是一条去古墓前山的路。两人自断崖处下来,落在崖底。

    李莫愁双手举着箱子,顶在头上,想着自己的模样必定十分可笑,小龙女趴在她背上,双手挂在她肩头,两只脚在她面前一晃一晃。她知觉小龙女往下滑,急急道;“师妹,你抓紧。”

    小龙女似是笑了笑,在她耳边柔声道:“师姐,我挂住你,不会掉下来的。”

    李莫愁仍不放心,单手拖箱,一只手将她向上托了托,道:“你累么?咱们找地方歇一歇。”

    小龙女双手揽住她的颈子,正要摇头,又心想箱子沉重,便点了点头,道:“附近有个洞的,师姐知道在哪么?”

    李莫愁道:“找块石头歇一歇便是,干什么非要找洞?在下面那棵枯树后面,是不是?”

    小龙女温声笑道:“师姐是不是不记得了?有一回你出来找我,背我回去的时候就在这里歇息,我还记得。”

    李莫愁嗤笑一声,道:“师姐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记事了,这哪有记不得的呢?你到时间没回来,师父怕你被狼叼去,叫我去找你,你一个小不点扭了脚挂在山崖上,我将你救下来的。那时黑云滚滚,我若是来晚一点,保不准你便要被雷劈死。”

    她所说倒是不错,雷劈突出之处,人在悬崖上挂着,突出于崖壁,极易引雷,站在树下仍是容易被树连累,李莫愁就带她躲在了石洞里。

    李莫愁抬着一口樟木箱子,背后又背着个人,说话间行进仍是迅捷无比,瞧不出半点疲累。她内功深厚,气息绵长,人又长期在外走动,脚程极长,也只有小龙女怕她累着,想了个借口让她坐下歇一歇。

    虽然是山道,李莫愁仍不过数息之间就走到洞口,石洞里碎石满地,再里面堆满了树叶荆棘,石缝中间支着许多小树枝,当是李莫愁无聊支进去的。洞中一切如故,竟还是十五六年前的模样。李莫愁百感交集,丢下箱子站了一会儿,轻声道:“龙儿,下来了,我扶你坐下歇一会儿。”

    山风不小,石洞中呼呼风声,自石缝里灌入。李莫愁避开风口,欲将她放下来,小龙女摇摇头,头在她肩上滚动了一下,显得甚是年幼,似乎真的回到了当年的模样。

    李莫愁叹气道:“你这样粘着我,我怎生坐下呢?我抱着你坐,总可以了吧?”

    小龙女这才把盘着的腿松开,站在地上摇摇欲坠,李莫愁转身又将她抱在怀中,慢慢坐下,一刮她的鼻子,笑道:“软皮小蛇,没脚小虫,懒懒散散的成什么模样?”

    说着自己眼圈却红了起来,若非师妹身受重伤,何至于如此?

    小龙女道:“我没力气啦……师姐,我现下仍觉得自己在做梦。我醒的时候,你明明对我那么凶,明明是厌了我跟着你,在梦里才这么温柔地与我……与我讲话。只因你不是真的师姐,而是我心中幻象。对不对?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李莫愁只搂着她不肯言语,当日将话说绝,无非是不想她死后还让小龙女伤心,宁愿她记着自己的坏,也勿念着好,谁料命硬得老天不收,以至于此时这么尴尬。

    她一边又暗怪杨过多事,道破她心中的秘密。可心里却明白,哪怕杨过不说这些话,她仍会把小龙女从重阳宫里带出来,仍会这样哄她依她,仍不让她明白师姐愿意为她死、盼她生。

    小龙女静静在她怀中趴了一会儿,轻声道:“果真是在梦中……我就知道,世上哪有心想事成的美事呢?”

    李莫愁搂紧了她,道:“你且睁眼好好瞧瞧我,哪像半点是假的?”

    小龙女抬起头来,专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道:“杨过曾跟我说,梦里面的事情,都是自己见过想过的,瞧得越清楚,梦得也清楚……”言下之意,师姐是她瞧得再清楚不过的人,根本无从分辨真假。

    李莫愁微微叹气,道:“歇好了吗?咱们出发吧。”

    忽听一声咳嗽,李莫愁一手扶着小龙女,一手摸出冰魄银针欲甩出去,那发声处接着有哇哇大哭,李莫愁更奇,揽着小龙女走过去两步,拨开洞底草叶灌木,动手去拨时方才看出是有人搭了个小棚子,将这孩子放在其中。

    孩儿本只顾大哭,见了李莫愁却缓了缓,又睁大眼好奇地看着小龙女,也就忘了继续哭了。

    小龙女奇道:“这不是……这不是黄姐姐那孩儿么?怎地、怎地到了此处?”

    李莫愁道:“我却要问你,不是你带来此处的?”

    小龙女摇摇头,道:“我杀那两个道士才回终南山,不会带孩子来。”

    “这可奇了……莫不是杨过那小子?”她越想越有可能,杨过这小子忽然断了一臂,不知是谁人所斩,说不定便是他满嘴胡话,终于惹恼了不怕事大的郭大小姐,郭大小姐愤怒之下斩他一臂,他就偷了人家的妹妹过来……

    小龙女向前挪了一点,抱起那婴儿来,晃了一晃,抬头道:“不论谁人,天色将晚,咱们把她带上么?”

    她忽地心中一凛,收紧了手臂,小龙女扭过头来,离她又是极近。李莫愁没闲心管这些,厉声道:“这孩子在此,那解药呢?”

    小龙女愣了愣,问道:“什么解药?”

    “情花毒!你身上情毒未解,却跟我说些什么胡话!你不要命了么?”她虽然声色俱厉,抱得却是更紧。小龙女觉得这怀抱越发的柔软,故而也不在意她发脾气,反倒依偎在她身上。李莫愁拿她无法,只得问道:“你这样身上不疼么?”

    小龙女微笑摇头,抬眼道:“师姐知道么?你最后扔向我的冰魄银针,扎在我身上了。”

    “什么……”李莫愁一惊,忙从自己怀中摸出解药,欲喂给小龙女,见她只是微笑不接,也缓了下来。想那冰魄银针毒性甚猛,常人莫说是受上一针,便是捏上去也要丢了性命,是以问:“怎么没事?那天你走之后,发生什么了?”

    小龙女道:“我们走后第二日下午相继毒发晕倒,醒来已在襄阳。有个天竺老和尚,说冰魄银针毒与情花毒相互克制,故而一条命拖到现在,还能见师姐一面。”

    李莫愁只道:“那毒还发作么?”

    小龙女摇头道:“刚醒来时发过一次,以为要疼得死了。后来却没死成,每每想起师姐……也只是心口发闷,想是两种毒性打架,顾不到我。”

    李莫愁方明白为何这小孩儿总是把一个死字挂在嘴边,任谁身中两种剧毒,又受一身内伤,都会觉得每一天都是捡来的。心道:是了,你想做什么都由得你。

    她自知小龙女伤势沉重,必没多少精力照顾孩子,但她与这孩儿一同出生入死,心中极是割舍不下,想来小龙女亦然,于是强笑道:“掌门师妹抱得动便抱着走。你知道你小时候也是这么捡来的么?”

    “我不是孙婆婆从山下捡的么?”

    李莫愁摇了摇头,“你给人放在道士观大门口,可惜道士观里不养女儿,师父才把你带回来的。”

    小龙女笑道:“不然我也和师姐一样,是个道姑了。”

    李莫愁忍俊不禁,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消遣师姐!那我跑到重阳宫去玩,哪个小郎君我也不理,专门调戏万绿丛中一点红。你们全真派的武功不及我们古墓派,你这个小娘子定然也打不过我。”

    小龙女听后也觉十分有趣,轻笑道:“那也好。”

    “你想把她养成什么样?”

    小龙女却道:“待我死后,师姐把她还给黄姐姐吧?”

    李莫愁轻哼一声:“我才不还呢。你也不会死,我们一道养这个孩儿,你教她武功,我教她念书,好不好?”

    小龙女笑道:“师姐为什么不教武功?”

    李莫愁眼珠转转,道:“免得我嫌她笨,天天发脾气。你瞧我那两个小崽子,怕我怕得要死,不过就是因为我督促得稍稍严格了些。这个我说什么都不教武功了。”

    小龙女给她逗乐,瞧着她浅浅微笑。李莫愁给瞧得脸红,起身道:“不若你二人都去箱子里,我一并抬了,免得你挂着累。”待小龙女坐进箱中,她连箱子囫囵抬了,循着山间小路走回了墓外居处,放下了箱子,扶着小龙女走出来。

    第149章

    小龙女重重吐了口气,心底仿佛一块石头落下来,胸口烦闷之感也像是去了大半。她丢下师姐,离开此处,在外游离了近一年的时间,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统统经历一遍,终于又被师姐带回到了这里。

    李莫愁将此处收拾得又干净又整齐,只是灶台上那烧黑的痕迹无论如何是去不掉,她自己见了,也不禁莞儿。李莫愁感受到肩头的震动,低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取笑道:“师妹,你为何要把灶毁了?”

    小龙女认真道:“我只会烤。烤也是师姐教的,否则便得吃生食了。从前见师姐烧饭不难,自己来烧才知浑不是那么回事。”

    “那你还总是跑,我追都追不上。”

    小龙女重又靠回她怀中,闭着眼睛小声道:“从现在开始,师姐便是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儿,李莫愁听到一阵响动,睁眼看着小龙女道:“现在却要请掌门师妹自己呆着。”

    小龙女又不自觉收紧了手臂,“师姐何以要我自己呆着?”

    瞧她那甚是紧张的模样,李莫愁伸手按在她腹上,问道:“你早上着急上山,吃了东西吗?打了一天,除开我喂你的那些,你可曾喝过一口水?方才你肚子咕噜咕噜叫,自己却没感觉吗?”

    小龙女怔怔摇头,又点了点头,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李莫愁不待她开口,便说:“我快去快回,你莫要下地乱动,为了找我也不行。”

    话给人抢了,小龙女反倒不知说什么好,李莫愁摸摸她的头,从她怀中摸出半瓶玉蜂浆,调水给一旁咿咿呀呀的郭襄喝了,出门去煮上了饭,这才离去。两人三年前在此同住之时,李莫愁隔日下山买菜至少来回两个时辰,回来之后只怕天要黑尽,她费力爬到门边靠着,看着太阳一点点下沉,才想到:师姐到了镇里已是天黑,若是没人卖东西可如何是好?

    幸而不多时一道黑影在路头出现,小龙女甚是高兴,想往外跑,不料离了门边就摇摇晃晃地站不住。李莫愁将手上东西随处一丢,抢上两步接住她,把她按回了床上,责备道:“不是叫你乖乖在家等我么?”她虽语气不善,却伸手抓了枕头垫在小龙女背后,脱了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强把她塞进被子里。

    小龙女任她动作,还配合地伸手伸脚,口中奇道:“我并未离开家门半步,何以不是乖乖的了?”

    李莫愁咬着嘴唇道:“你当正正经经躺在床上等我回来。好些没有?”

    小龙女摇摇头,反问道:“师姐下山还有甚卖么?今晚是不是要饿肚子了?”

    李莫愁听她问话竟扑哧一声笑出来:“师妹竟知山下集市何时关闭,简直是天下第一大奇闻。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龙女道:“程英从前去镇上集市总是……天黑之前回来,只因大家都一齐回家了。”

    李莫愁在床头坐下,拿过盛着玉蜂浆的水杯,抵在她唇边叫她喝下去一些,从身上摸出个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喂给她,又喂她些水,才道:“我又去了一趟重阳宫。”

    小龙女紧张地捉着她的胳膊,道:“师姐是上山寻仇了么?”说罢倾身向前,在李莫愁颈边嗅了嗅,才放心靠了回去。李莫愁被她逗笑,道:“这时候杀个回马枪,谁也料不到。今日重阳宫遭逢大变,道士们十分懈怠,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去他们丹房偷了点伤药出来。”

    她口中说着,挽高了小龙女的衣袖裤腿检查一番,没见半点伤痕。又上来脱她的里衣。摸上衣襟时才觉不妥,犹豫间见了小龙女奇怪的眼神,不禁老脸一红,偏开了头去,道:“你闭上眼睛。”

    小龙女依言闭眼,李莫愁长嘘一口气,轻轻脱掉她的衣物。甜香骤盛,她看着双眼紧闭的师妹,凑近了一些,却使自己呼吸渐渐急促。忽听她低低呻吟,李莫愁回过神来,问道:“背上痛么?”

    “痛。”

    李莫愁脱净了小龙女的衣服,见她脊背上一片深红,下手戳了戳,见那小孩肩头一抖,便不敢用力,只是那处皮肉半天才弹回来,又令她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倒忘了刚才一番暧昧。

    她又出去把菜洗洗切切,一齐丢进饭锅里。回头时发现小龙女不知何时已靠在门口看着她。忆起方才小龙女是赤着身子被她按在被子里的,现如今却已穿起了衣服。她走过去,轻轻拉起师妹的手,“不是痛么?怎地还爬起来?”

    小龙女摇头不肯回床上,道:“怕转眼师姐就不见了。”

    李莫愁鼻头一酸,心道:只怕这小孩儿再不肯信我了。强笑道:“我下山来时,经过一片田。今日山上大乱,田也没个道士看着,我心想你们的性命都已佘给了我,我就收些利息。是以摸了些瓜笋回来与肉同焖,再等片刻就能吃了,觉得饿么?”

    小龙女静静看着她讲话,隔了一会儿,才道:“喝了蜂蜜,也不怎么饿。”

    那双眸澄静如水,里面映着一个——李莫愁怔怔瞧着她的眼睛,忽然醒悟过来:她瞧着自己的模样从未改变,从前总觉得猜不透师妹的心思,只不过……只不过是从不敢去猜个究竟,从不敢相信“究竟”究竟是什么,甚至不知从何而始。

    她心口微微一痛,又赶紧在这痛楚扩大之前压制下来。

    那锅子闷声喷着腾腾白气,李莫愁的手一抖,从小龙女手中抽出来——两人不知何时反了动作,反而变成小龙女捏着她的手——去灶边盛了一碗饭出来。另一只手硬揽着小龙女的腰,拎着她回了床边。这少女定定看着她,没半点打算自己动筷子的意思。李莫愁本想到她不会自己去吃而多拿了勺子过来,还很为自己这等绮念害臊过,没想到真的要一勺一勺喂给她。

    这小孩儿倒还算听话,饭喂到嘴边就乖乖张嘴吃下去,吃了一阵子,小龙女才躲开她,道:“师姐怎地不吃?”

    “你又不肯自己吃,我总要等你吃完……”她话未说完,小龙女已接过了勺子,想了想,又喂到她口中。李莫愁今日已不知是第几次被她逗乐,双眼含笑地望着她,想把勺子拿回来,小龙女又不肯给,偏要盯着她也吃下去。

    两人合力把一个大碗里的东西吃净,李莫愁拿碗出去洗,回头时小龙女又已靠在了门边,李莫愁走近了,正要把她抱回床上,那娇怯怯的小孩儿就猛地扎进了她怀里。

    李莫愁只得摸着她的头,另一只手不敢拍她的背,也只能拍在腰间,“怎么了?我不走,你别牵动了伤势。”

    小龙女静静趴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才一开口,一串滚烫的泪珠就掉了下来,李莫愁伸手去接,唯恐她眼睛不舒服,谁料她并不在意,只是道:“师姐,咱们出来了么?真的出来了么?咱们还活着么?”

    李莫愁温声道:“活着,都活得好好的。你现在才知道怕了?当初又做什么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小龙女哑声道:“早些死了,早些托梦给你。”

    直白无隐,一片赤诚——李莫愁想起她自己刚出古墓时也是这般光景,一片真心也想找人托付,满心欢喜找到一人,才知那人本负不起一片真心。怀中这小孩儿和她当初一模一样,她若舍不得自己伤心难过,又如何能舍得这小孩儿伤心难过呢?

    可惜想明白得太晚,她已担不住了。

    第150章

    肩头渐渐觉得有凉意,想是一串串热烫的泪水浸湿了层层衣料,又被风吹得凉了下来,李莫愁往屋里走了两步,怀中的小孩儿也跟着退了两步,她关上了门,温声哄了两句,小龙女却抬起头,脸上犹有泪痕,而笑道:“师姐好像是真的,闻起来仍是那般好闻,抱起来也仍是那般好抱。”

    李莫愁边抱着她往床边蹭,边说:“吃饱了就乖乖地养伤,我明日还要回古墓一趟。”

    小龙女仍是不肯松手从她身上下来,李莫愁自己倾身向前,本是方便她慢慢躺下,岂知她躺下却不肯松口,这会儿倒是她像登徒子一般将少女压在身下。李莫愁的脸涨得通红,拽着她的胳膊低声道:“你快松开我。”

    小龙女摇摇头,“松开师姐便要走是不是?”

    “你身上有伤,不怕我碰着你么?”见小龙女摇头,执意不松手,李莫愁又怕她当真不顾自己伤势,只得道:“我陪你睡就是,但你需记着你的伤,不可乱动。”

    这少女才慢慢松手躺下来,过得一会儿,又半边身子趴在她身上。见她自己动作,李莫愁一把扶住她,问:“你的伤可好些了?就敢这么乱动。”

    小龙女细声细气地说:“躺着疼。”如是便是大大方方地与李莫愁半边身子挨着。李莫愁只得由她,伸手勾过被子,把两人一同盖起来,幸甚这小孩儿今天累得狠了,只趴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夜半时分李莫愁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正要推推小龙女,低头却见她双目紧闭,眉头也一并锁起来,像是十分痛苦,李莫愁心里凉了半截,伸手去探她鼻息,竟觉她鼻息紊乱又微弱。

    李莫愁慢慢直起身来,唯恐乱动她而使伤势恶化,好在伤药等物皆置床头。她令小龙女靠在自己怀里,喂水喂药,又渡了些真气给她,才使她呼吸平稳。小龙女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茫然望着前方,忽地转身伸手,叫道:“师姐?!”

    李莫愁抓住她乱抓的手,温声道:“怎么了?”

    小龙女大大松了口气,“摸不着师姐,只怕是美梦一场。我怎地坐着了?”

    李莫愁道:“你方才……好像是伤势发作,现在觉得如何?”

    小龙女道:“浑身懒洋洋地又酸又痛,肺中发痒,却不是要咳嗽。”

    李莫愁爬起身来,抱着小龙女放入箱中,抱起兀自啼哭不止的郭襄换了尿布喂了些蜜水,哄得她终于又睡过去,才把她放在小龙女怀中。小龙女并不问是要作甚,只是安安静静地瞧着她忙进忙出,一会儿丢进来两件衣服,一会儿丢进来几根笋瓜茄子。最后要扣上箱盖时,小龙女却拦住她,道:“叫我多看师姐一会儿。”

    李莫愁笑道:“回古墓里叫你看个够,事不宜迟,现在须得立刻回去。”说罢扣上箱盖,以长绳牵拉箱子四周,捆在自己身上,顺着溪水走入溶洞之中,运起“闭气秘诀”逆流而上。箱子在水中反而不重,李莫愁催动真气急步行军,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回到了古墓。李莫愁心知耽搁不得,打开箱子问道:“龙儿,伤没事么?”

    第2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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