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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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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寂长生 作者:暄光迟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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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寂长生》作者:暄光迟

    文案:

    【文艺版文案】他知道真的涵翠山雾是极冷的,风也大得吓人,到处开的怯霜花却很香;他还知道那飞瀑云霭之中,半峰崖壁上,有个隐秘的山洞,名叫藏云洞。那个洞是他偶然发现的,洞腹又深又阔,好像飘来多少云都填不满。而此时这云像飘进了他的眼中,他的目光变得模糊起来。成仙就彻底无忧了吗?就真的一切都好了吗?沈梦知道,起码现在的他不太好。他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的往事,在梦里又过了一回。前尘如梦,入梦忘真,几时能醒?【八点档悬疑版文案】起初总是美好:——我与你也算投缘,称一句道友也不为过吧。——这条漫漫修仙路,你我要一起走下去。祸至岂能预料:——就算天道清算,我今日也要手刃你!——此生已难相伴,他年你若转世……重来斯人犹在:——我可以等,我已经等了那么久。你有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前尘种种,是我负你。如今,我要与你重新来过。身世事关生死:——那个鼎像在梦里召唤我。——那是半仙半魔之器……——身为血脉后代,祭鼎唯此人合适!寂寂长生,究竟谁人与共。【进度】正文完结。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梦,斜阳,温华 ┃ 配角:阳机子,梧成,千月 ┃ 其它:仙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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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入梦忘真

    仙界总是最好的。连天宫里的云,都比别处的要美得多。

    这么一朵绵白漂亮的,轻盈又饱满的天界之云,带着隐隐如珠贝釉色的五彩流光,飘飘忽忽地往外浮游。

    好像是哪个神仙的梦思所化,在仙界明如白昼的夜里,恍惚而无意地飘游。

    云絮慢慢地走,徐徐地往下,飘过琼枝玉树,飘过瑶台月殿,飘过巍峨天门,穿过似托载着整个仙灵境地的绵延云海,扑入下界里星辰熠熠的凡夜。

    夜沉风催,彩光流散,云絮呼呼地乘着疾风往下降,掠过广袤河川,瞰临苍翠林峦,又飞快地沿着那对醒目的隽秀山峰滑降,被悬空瀑布溅来的飞沫浸得又湿又沉,一头扎入半山腰浓浓的雾霭带,余最后一口水汽,扑了山道上仰面看来的少年道士一脸。

    那少年道士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意,仰首看天的表情有了一丝忧虑,像是怕积云化雨,赶紧加快了脚步,沿着石阶往山上继续登登地爬。

    待终于气喘吁吁地攀到了弟子们的住处,少年道士推开一扇门,一把抓住屋里那位也年轻得很的道士的手臂,急切地道:“温华,你知道了吗,掌门师尊要选入室弟子了!”

    屋里那位名叫温华的,虽比攀山道而来的他气勻神定了许多,但仍是掩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刻接话道:“我知道!定在一个月之后了。沈梦,我们要是能成为掌门弟子就好了!”

    修仙问道,终为成仙。而无论什么门派,总是掌门所属一脉最为出色,资源也最丰富,成仙的几率自然也就最高。两个少年为此好消息跃跃讨论了半晌,最后却又都安静下来。

    “唉,虽然我们都是年少结丹,但细数与我们同门的一辈里,根骨资质俱佳的,亦远不止你我二人。也不知要如何让掌门相中我们呢?”温华说到此,有些闷闷低落。那一双好看的长睫毛因有了心事而低合下来,半掩眼眸,像散漫春光里,蝶翼轻扑到花心,叫人心软得很。

    沈梦就此看得出神了,他梦一般地伸手牵住温华,温和又坚定地道:“你放心,我有办法。”

    蝴蝶忽地飞起,温华抬眼看他,问:“哦?你有什么办法?”

    其实确有能在掌门面前露个脸的办法,譬如献上重宝。但这两人都是无亲无友的孤儿,只因有修仙资质而自小被端华派寻来,在涵翠山上养大,根本没有家财丰厚的世家背景做支撑,温华想不出沈梦会有什么办法。

    沈梦却卖关子道:“这次正好轮到我下山历练,你等我回来,会有好消息。”

    莫泽之外,沈梦风尘仆仆地飞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又一头闯了进去。此地素有进者难出的凶名,不知折损了多少修道之人,沈梦不过是一个刚结丹的愣头青,竟不知深浅地擅入。

    水汽氤氲成迷雾,十步开外一片朦朦漠漠,树丛蹲伏的暗影,像危险的怪兽躲在雾幕之中。沈梦好像有点神思不属,心里似乎很知道怎么走,很明白会怎样,却看着身体像初次前来般,半点不晓地试探着前进。

    有时御剑低飞,有时脚履草垫。但掠过的风和足底的湿泥,仿佛都与自己隔了一层,没有理应明晰的感觉。只有水汽,潮湿的水汽,始终鲜明地环绕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来找阳暝花的。端华派中,藏书万卷的太一阁里,沈梦别的书不认真看,神怪奇谈、杂学轶事倒是读了个遍。那本从角落里挖出来的《奇英录》,虽然古旧得很,但似乎有些靠谱。里面提到,莫泽深处长有能够平和心魔、助于飞升的阳暝花。这样的灵花,献给掌门,想必能得他略一垂青。

    莫泽外围是凡人难行的泥泞沼泽,对于修道者来说,却并没有什么障碍。沈梦一面飞飞落落,一面放开神识防御和搜寻阳瞑花的踪影。然而除了惊飞几巢水禽,并没有什么收获。

    越靠近莫泽的中心,越觉得不同起来。神识被不知哪里传来的威压逼得愈发收缩,无法探清太大的范围,并且御空飞行也越来越吃力,到最后沈梦干脆落到地面,在水泽草葛间跋涉着前行。

    四周迷雾渐浓,若伸手搅动空气,那雾气仿佛能像稀白的乳水般缓缓流溢。四下静寂,只余自己一步步履草踏水的声音。迷雾笼罩了一切,像在掩盖什么。

    好些时候,沈梦忽然惊觉,有非常恐怖凶煞的东西,从浓雾里接近了自己。他紧张地捏住灵剑,蓦地转身,却只隐约看到浓雾间似有暗影闪过。之后再无动静,像又莫名地远离了去。

    如此反复了数次,沈梦的心弦绷得紧紧的,手心里全是湿汗。他还在继续前进,虽然面前浓雾一片,但他能感觉到,隔一阵子,就有一丝微弱得几乎成为幻听的嗡声,从某个方向传来。

    他便向那里移动。踏过了无穷的缠连草蔓,掠过了千百处深浅水洼,在惊悚时时的白雾里穿行了许久,沈梦终于安然无恙地走到了终点。是的,钻出这一丛芦苇,他便知道这是到了地方了。

    因为沈梦忽然看见了蓝天。晴云如絮,熙光暖照,草叶葱绿,丛生的芦苇在风中摇荡。这一方天地里的景象太自然、太正常不过了,显得方才在潮湿迷雾里经历的一切宛如幻境。

    这样好的晴天,明晃晃地倒影在沈梦面前那一口不知深浅的水塘里。深得泛黑的水注满了洼地,完全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岸边苇丛环护,又有圆叶白茎的蔓草匍地生长,一直蔓延到对岸的土堆上。

    土堆里半包着一大块灵器的碎片,似乎原是某种鼎器,剩半的鼎口尤腾着稀薄的黑色煞气,鼎壁外露的些许纹饰,看一眼就叫人发晕。沈梦只瞥了一下,好像听见脑海里又传来了嗡的一声,转瞬即逝。

    这些都不是最特别的。最让沈梦觉得惊奇的是,有个半大小孩正撑着手,高高地坐在那残破鼎沿之上,稚气未脱的脸上眉眼尚未长开,但已显极英俊之姿。与沈梦这种笑脸乖圆的白净书生型大为不同,那孩子眉目俊朗,又邪又烈,长大后若披甲跨马在熙攘长街上回首一顾,不知要成为多少佳人梦中萦思的英雄模样。

    现在,那一双英气微露的黑眸,正无声望向沈梦。

    残鼎的煞气熏得沈梦都有些窒息,这诡异情形之下,沈梦再天真,也不会觉得他是普通的凡人孩童了。仔细地瞧了又瞧,沈梦暗暗地握紧了灵剑,谨慎地开口道:“这是魔鼎的残片吧,你是修魔之人?”

    这些年,天上仙魔两界修好,表面上平和相处,互不干涉。下界也跟着平息了修仙与修魔者间的派别纷争,起码一见面没有非要你死我活之说,只有特别凶残恶毒、有违天道之流,才会遭众怒讨伐,其余无论流派,不过是各修其道,各寻机缘罢了。因此沈梦虽有些紧张,却也不会贸然动手。

    “你是来找这个的?”小孩不回答沈梦,自己说起话来,嗓音明明是稚嫩的,却听起来傲气十足。他从身旁圆叶蔓草的长藤上拂过,指尖拈起唯一的一朵薄瓣黑白相背的花儿展示给沈梦看。

    阳瞑花!沈梦点头如捣:“正是找它。”他瞅瞅小孩,犹豫地道:“可否让与在下?若有什么条件……”沈梦往怀里一摸,自己只带了一些还真丹之类常见得很的丹药,远不到阳瞑花的价值,话便说不下去了,暗暗发愁起来。

    “我不要那些没用的东西。”小孩却不屑地撇撇嘴,干脆道,“拿去吧!” 说着把花向他一抛。

    沈梦赶忙接住花,挠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么珍贵的阳瞑花。或者你想要什么,说来我看看?”

    “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你快走,你在这里碍我事。”人小脾气还蛮大。

    沈梦哦了一声,只好离开。临走前礼貌地问:“小道涵翠山端华派沈梦,这位道友,请教尊姓大名?”

    “道友?”大概还没有见过修仙者对魔修这么好声好气过。小孩嗤笑一声,“你倒有点意思。那就记住吧,莫泽……”小孩似乎说了什么,傲然露出睥睨一切的眼神。

    问完姓名,转身走了两步,沈梦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将这里的情况说出去。”

    莫说阳暝花,仅那魔器残片也是会有许多人觊觎的。为了给这个看起来天赋不俗、又难得没什么恶意的孩子多一点安宁修炼的时间,沈梦决定不向任何人吐露在这里的所见。

    小孩却一样端着冷傲的脸,闻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满不在乎地晃了晃白生生的脚丫。

    阳暝花百年一开,此次能正好寻得一朵,已经是无上的机缘了。沈梦在回去的路上想着,这朵让温华去献上就好,自己散漫惯了,也不拘非要做掌门弟子,反正就算没选上,也可以继续修仙的。

    他下了决心,向着涵翠山疾飞而去,御剑穿云,扑忽的云雾霎时迷了眼。

    迷蒙散去,一晃却见到了温华高兴万分的脸。他兴奋地握住沈梦的双臂,满腔激动地道:“沈梦,掌门挑的这一批入室弟子里真的有我!多亏了你给我的阳瞑花了!”

    看到温华高兴得眼眸明亮的样子,沈梦不由也乐呵呵地笑了。温华与他对着笑了半天,忽然想起沈梦却是没选上的,顿时有点愧疚,但复又牵起沈梦的双手,欣然又郑重地道:“沈梦,你放心,今后不管有什么好的,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我们同修长生。”

    温华的眼神如此真挚,像只为他一人闪耀,沈梦看着看着,不由笑得一脸甜美,心里正如春日的湖泊,满是温暖的水波在荡漾。

    沈梦飘飘然地觉得,眼前的一切是这样好,又好像知道,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会同样地很好很好。他认认真真看得太久,眼前有点迷糊,发散的目光里,温华的脸好像成熟了些,依旧眼神温柔,嘴角含笑,但眨眼间又慢慢地垂下了嘴角,眼神也黯淡下来,泪水盈睫,如雨蝶难飞,似有无尽的纠结和伤痛。

    而同时,沈梦的心头,也涌上了一股难以压抑的伤心和痛苦,神魂随之前所未有地剧痛,痛到发不出声音。温华见此愈发哀伤,变成了满脸不忍再看的表情,竟咬唇撇过头,放开了原本拉住沈梦的手。沈梦刹那间像从涵翠双峰的万仞云头骤然跌坠,带着无尽的惊痛大叫一声:“温华!”蓦地坐起惊醒。

    余音回响,室空无人。沈梦惶然地坐在云丝被中,方才急促起身的动作带起一片灵气飘逸,帘角垂挂的夜明珠微晃,但依然持续散发着柔和而抚慰的光芒。他四面看看熟悉的房间,才慢慢地安定了神魂。

    神仙是不是会做梦?会的,沈梦刚才就在梦里。梦也不是假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像是上一辈子的经历。他觉得自己早该忘了。毕竟千辛万苦的修炼之后,他已经真的成仙了,现在是仙界新晋的忘真仙君,住着九霄云上的小居所,万古无忧。

    但成仙就彻底无忧了吗?就真的一切都好了吗?沈梦知道,起码现在的他不太好。他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的往事,在梦里又过了一回。虽然没有完整地梦到最不愿回想的片段,但刚才将醒前那阵锥心哀痛,还是让他心悸不已。

    前尘如梦,入梦忘真,几时能醒?沈梦怔怔地坐了一会儿,低下头,捂住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请多关照~

    晋江电台:听众暄光迟为朋友沈梦点播了一首张信哲的《从开始到现在》。

    ☆、第二章谁记当年

    翌日起来,因着夜里没睡好,沈梦的精神有点恹恹。一杯明心茶下去,清心静气之后,沈梦在院子里舞了一套太极剑,彻底唤醒了神智,才理智地分析起昨晚的梦来。

    做梦不奇怪,梦见从前也在意料之中。沈梦溜达着走到书房,看向窗外的假山池景,觉得没忘记就没忘记吧,也就那样了;做了仙人,要心胸豁达些,顺其自然嘛。

    但是,这几日,他老是连着梦见去莫泽的事,这就有些奇怪了。这些梦里,其他一切都是原来的记忆,但唯独关于莫泽的场景,似曾相识,又难辨真假。

    因为他曾去莫泽找阳暝花的经历,虽然是真,但在当年就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沈梦一直以来,只模糊记得拿到了花,却不知道过程,好像迷雾里来去的记忆,都留在了迷雾中。

    然而现在的梦境却清楚地告诉了他,是如何拿到阳暝花的。而且,沈梦终于明明白白地想起来了,坐在莫泽中心诡异残鼎上的那个小孩,从熟悉的眉眼间判断,定是斜阳无疑——如今魔界流金宫的主人,流金魔君斜阳。

    沈梦不得不怀疑,自己关于莫泽的记忆可能被封印过。或许是成仙后封印的力量输于了他,又或许有别的什么缘故,他就逐渐想起来了。而别看斜阳现在是执掌一宫、威风凛凛的魔君,彼时也还不过是个小屁孩,断然没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够对沈梦施以一个这么长久的封印。

    沈梦猜想,刨根究底,应是那个破鼎的作用。梦里,那个鼎总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在召唤他一样。这种莫名的潜层杂念,既阴森诡异,又于仙途有碍,沈梦觉得很不好。他要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件事。

    沈梦想着,就下了决心,行动也非常迅速,立马招来一朵行云登上,倏地飞去。

    云朵载着沈梦,悠忽忽飞了好长好远的路,直从仙界中间地带,飞到了气流有些紊乱的边缘。

    沈梦这才略停了停,稳住云身,抬眼望望前方灰白交混的边界,又看向边界那头略暗几分的天,想了想,捏了个收敛气息的诀,就径直越过了边界,飞入气象迥异的彼端——魔界。

    沈梦被看门的小童子引入流金宫的时候,里面一番搬桌移柜的忙碌景象,斜阳正在前殿亲自指挥人挂一幅画。他交臂皱眉看着,就听身后有个清亮的声音道:“再往左一寸便可。”

    斜阳惊喜地回头:“沈梦,竟是你?”

    沈梦白衣如云地站在他面前,微微地笑了笑。

    斜阳抓住他的手臂就拉他走,一边道:“我这府邸新赐的,刚在整修,堂上乱得不像样。来,我带你到清静的地方坐。”

    两人穿过侧门和偏廊,进入园子,跨过一池赤金艳红的龙鲤,走到了一棵白瑛树下。树上金粉勾边的白花开了满枝,堆琼砌玉又晕着金辉,美不胜收。花阴带香,树影朦胧,别有一番意趣。

    两人于树下石凳落座。斜阳打了个响指,便有一名头顶两团圆髻的缁衣童子奉上茶盘来,斜阳又挥挥手,将童子屏退,竟是自己热壶洗杯,亲手为沈梦泡起茶来。

    沈梦记起昨夜梦中的斜阳,正如刚才小童般玉雪可爱的年纪,桀骜不驯却都写在脸上。又看他如今成熟英俊的模样,虽然骨子里还是傲气凌人,但这几年愈发学会稍稍内敛,稳重深沉起来,更叫旁人琢磨不透、敬畏几分。

    想着梦境,沈梦开口问道:“斜阳,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斜阳为沈梦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随口答道:“哦?你是说在连峣那次吗?”

    沈梦道:“不不,我是说莫泽那回。”

    斜阳这下认真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地道:“呵呵,莫泽啊,不算我胡诌或发梦了?”

    沈梦有点不好意思,喝了口茶掩饰,道:“哎,从前犯浑,你别跟我计较啊,那不是之前一直没想起来嘛。”

    斜阳一挑眉:“看来现在想起来了?”

    沈梦认真看着他:“是啊,我就找你问这事呢。我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之前那段记忆莫名被封了,最近却一直梦到。”

    斜阳努力绷住严肃思考的表情,内心却为沈梦最近老梦见他而忍不住暗暗雀跃,但沈梦说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只能摆出正经脸,问沈梦道:“让我探一探?”

    沈梦毫不犹豫地将袍袖一挽,露出手腕,伸了过去,任由斜阳用手指点住,分了一丝神念和灵力到他体内查探。

    这样将防御完全卸下,由着他人神力入体的行为,可谓将生死交诸于人了,非极信任者不能为也,两人却做得自然至极,彼此无疑。

    斜阳凝神探了半天,收回手指,长眉微蹙,道:“并没有发现什么。”

    沈梦放下袖子,道:“这样吧,你跟我详说一番当时的情形。我虽然梦见了,但总是迷迷蒙蒙的。”

    斜阳抚着下巴,望向风中摇曳的白瑛花树,眯着眼,慢慢回想起遥远的往事来。

    斜阳算是在莫泽长大的,父母在他有印象之前就逝去了,无亲无故,孤身一人。他偶然摸到了莫泽深处,沾了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残鼎碎片上的些微魔气。这要换了普通人,也就一命呜呼了,但斜阳幸有一身修魔的先天根骨,竟是大难不死,反而慢慢琢磨出自己的修炼之道来。

    残鼎散发的丝丝魔气正好供他前期修炼,于是斜阳便在那里呆着了。残鼎不能说话,却时有共鸣和感应,像在引导他,斜阳的修炼还算顺利。后来有只魔化的雾泽兽也被煞气吸引而来,残鼎却不让它太过近身,驱使它在外围转悠。

    魔化的雾泽兽凶煞可怖,实力不俗,却是再好不过的守卫。斜阳有时候跟它小斗两把练练手,有时候去捡捡那些闯入莫泽后被它消灭的修道之人留下的宝贝。雾泽兽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妄想闯到莫泽深处、接近残鼎的人,除了沈梦。

    又或者说,是残鼎放沈梦进来的。垂涎欲滴的雾泽兽几番靠近他,都被驱赶开。于是沈梦一路有惊无险地顺利走到了残鼎面前,见到了对他也很好奇的斜阳。斜阳没想到,作为魔器的残鼎,宝贝似的护了半天的人,却是个修仙的道士。

    沈梦来了以后,斜阳感觉到残鼎情绪似乎很好,他自己当然不会逆鳞去为难沈梦,别说一朵阳暝花了,就算再掏些宝贝出来,估计残鼎也乐意得很。后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沈梦走了以后,斜阳有些小嫉妒,用脚跟锤锤残鼎,问它怎么没让雾泽兽把这个道士吃掉,还护着他,帮他化解凶险,残鼎却哼都没哼一声。

    他也不知道,事后残鼎会封了沈梦的记忆。

    听斜阳说了他所知道的一切,沈梦更加疑窦丛生,一个从未见过的魔鼎,居然对他如此青眼相待,真叫人想不明白。而细细思来,好像在梦里,看到残鼎的第一眼,感觉它叫了他的名字。

    沈梦想到最后,决定道:“这么说来,我想去找找那个残鼎。”

    斜阳思考了一下,慎重道:“你也知道,再后来我就离开莫泽了。残鼎虽然有些威力,但毕竟残破不全,力量无法发挥,总呆在那里,不可能使我修炼再上一层,因此结丹之后我便四处游历,再寻机缘。此后多年漂泊,随遇而安,时至今日也未曾回去过。你想去莫泽寻残鼎,我便带你去。只不过不知那里如今的情形如何,稳妥起见,你我需各做一些准备,我这里也有些事务要交代交代,明日出发罢。”

    沈梦点头答应。

    话毕辞去,斜阳不顾沈梦的推却,一路送他到两界交界,拱手道别时,终是忍不住,柔声道:“沈梦,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沈梦却稍避开他似有热度的目光,只低头一笑,匆匆挥手离去。

    斜阳站在那里,看沈梦悠悠飞去,内心一片柔软。回想当年,若说残鼎连面也未见就念着沈梦,实在叫人奇怪;那么他自己,彼时不过一面数语,偏偏就将那乖傻的小道士记挂在心上了,这桩不知所起、拖沓数百载的心事,也不知道该怪谁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说说当年第二次见面的事。

    ☆、第三章清桐有荫

    四百年前,仙有另外的仙,魔是其他的魔。小道士虚长了些年岁,但在那时依然还是个道士。

    正逢着人间五月天,气候温和,宜出行,宜郊游。

    连峣县北接郁岭,南临莫泽,正处在当中的山水宜居之处,民生繁茂。这里的庙会向来是十里八乡最热闹的一场。大清早起,从各处聚来的摊贩便在天王宫前的长街上挨个占好位置,摆开赚钱的家伙什。渐渐日头起来,人也多了,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场面很快热闹起来。

    参加庙会的人群一路往庙门缓慢移动,多是平头百姓携家带口、和和乐乐地赶集,也姑娘闺友结伴来上香祈福的。乡野之地民风开放,女子大胆不拘,也不怕人偷看,看到面善的回你一笑,要是心动了说不定还掷一香囊。这自是引得不少乡绅公子也来凑趣出游。

    这其中,尤以白衣玉冠、纸扇轻摇的一位翩翩公子,最为玉树临风。他双眸乌亮,玉面清新,一笑时脸颊就露出两个可爱圆涡,兼之红唇皓齿,目光和煦,如春风沐人,让人见之心喜。

    其实他面前那位乌衫劲服的男子更是一等一的英姿,长眉入鬓,唇峰凌厉,自有一番英武不凡的飒然气质。那人脸上傲然不笑,气息拒人千里,见到窥探过来的目光,就凤眼不耐地冷然一瞥,却依然惹得许多女子忍不住频频偷眼看他。

    但此刻这位冷面郎君,却当头拦在了白衣公子面前,对着他露出了难得的笑脸,虽然狡黠,却也难掩一丝兴奋地道:“沈梦道长,许久不见啊!”

    白衣公子正是沈梦,他一脸迷茫地看向对方,迟疑道:“你是?”

    冷面郎君的脸刷地拉下了,等了片刻,见沈梦实在是一点都想不起来的样子,只好忍气道:“我是斜阳,在莫泽,你问我名字的,想起来没?”

    此时距莫泽一面已有倏忽数年时间,斜阳已经从半大小孩抽条长成了英俊青年,但眉眼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模样,他不相信这样说了,沈梦还会想不起来。

    不料沈梦哈哈干笑两声,却道:“这位斜阳公子,呃,或者道友?莫要胡诌讹我了,小道不记得有在莫泽认识了谁。或许是别处一面相识?抱歉抱歉,小道确实不认得了。”沈梦躬身作了个揖,斜阳脸色更难看了。

    沈梦一贯是与人为善的,见这俊朗小生一腔热情而来,却被他说得满面不悦,心里也是有点过意不去,便拿扇子指着路旁小摊,道:“不过相逢即是有缘,便让小道请一碗豆花,如何?”

    待斜阳黑着脸跟沈梦坐在摊边的小板凳上,手捧一碗白生生的豆花时,他觉得,这请客的分明是自己想吃。沈梦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了,在旁边自己吸溜吸溜吃得一脸享受,最后还意味犹尽地舔了舔嘴唇。

    豆花都吃完了,沈梦看斜阳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问:“斜道友,可还有事?”

    “叫我斜阳便可。沈道长呢,来此有什么事?”斜阳不答反问。

    “啊,我就闲逛闲逛。总在山上修道,偶尔也要体味一番人间世情嘛。”沈梦笑吟吟道。

    斜阳此次可以说是专门来堵沈梦的。他自幼在莫泽孤单长大,后来四方游历,但身为魔修,走的却是较中正的一派,不爱与魔道里那些满手血腥的搅在一块,因此这些年愈发有些独行。而仙修那边,虽说仙界与魔界平和相处已有段时间,但两界暗地里仍互不相容,因此修仙之人与修魔之人多是走不到一块。

    斜阳对道士里有印象的也就沈梦这么一个人,还莫名有点上心。最近正好有些闲暇,于是他颇费了点劲,冒险打听到端华派去,七拐八拐地,知道了沈梦下山来这一带游历,便寻了过来。找到了人,其实也没想好要怎样,更未料人家会一点都不认得他,此时只能厚着脸皮,非要与沈梦一起行动。

    沈梦软着撵不走斜阳,只能随他跟着了。两人顺着街市人流慢慢挪动,在悠悠哉哉看过各色商贩小摊,玩赏过诸般新奇玩意,一路吃了两串糖葫芦、一份巴掌大的八宝青果、喝完碧泓草泡的清茶润口、又塞下四块桂香冻糕之后,沈梦顶着斜阳从讶然到缄默无语的目光,惬意地摸摸肚子,终于结束了觅食,心满意足地逛到了庙前。

    庙额上“天王宫”三个大字金光闪亮,飞檐屋脊排排瓷塑生动,殿堂内天王塑像高大威武,泥彩鲜艳,贴金璀璨,四面门窗均有道家典故漆彩木刻。单看这气派,便知这天王宫平常也是香火旺盛,功德善捐是不缺的。

    信众们多在前殿上香祈拜,人头攒动,香烟袅袅,颇为热闹。但庙里空间毕竟有限,来的人络绎不绝,堵得里面比外头拥挤得多。斜阳不习惯跟这么多人接触,眉头皱得快要打结,竭力躲避着周围靠过来的人,但饶是沉着脸释放了最大的冷意,也挡不住摩肩接踵的人流,免不了时不时地被挤到,于是脸色就愈发地不虞了。沈梦见状,合扇一笑,口中喊着“借过、借过”,领头带着斜阳穿过人群,拐到偏殿,又行过角门,走到没人的庭院中,方松口气。

    隔墙人声扰扰,此处却安静清简,唯有一棵梧桐参天蔽日,枝叶繁茂,风过簌簌,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出尘之意。斜阳总算将脸色放缓了些。

    沈梦抬起手掌,喜爱地轻拍了拍梧桐粗壮的树干,感叹道:“喧喧红尘清凉地,凡生不识个中意啊。”

    两人默默享受凉风,清静了半晌。临走时沈梦轻瞥了一下院角,又暗看一眼斜阳,心里想着,等甩了这个拖油瓶,晚上再来。

    夜半时分,天王宫内一片安静。

    白日喧闹的人潮早已退去,庙祝道人们也都在厢房里呼呼沉睡。殿上唯余长明灯烛火静燃,那处梧桐庭院中,连月光都遮蔽得稀薄,只投下一片深深暗色。

    此时院墙顶上芜草微动,忽然悄悄翻进个人,却是改着一身素色道袍的沈梦。

    沈梦刚站定,不料身侧又一双脚轻落,他吓了一跳,偏头看去,竟是斜阳。

    居然没甩掉!沈梦有些烦乱,又有点生气了:“你怎么也来了?”

    斜阳冷傲道:“门上却也没写着只许沈道长一人夜半翻墙。”

    庭院中只有浓浓夜色,若吵得大声了,难保不惊起他人,沈梦很不满,但也只能朝斜阳翻了个白眼,先抬手向四面打出隔离阵法,确保此间动静不会惊动凡人。

    阵法开启后,沈梦看向斜阳,预备着要小斗一场。斜阳却没有动手,两手一摊道:“你别不信,我只是来看看,你要干嘛我都不添乱,或许还能助你一二。”

    沈梦气哼一声,圆脸绷得紧紧,不再理他,径直走向院角,从怀里摸出枚五福钱,朝那口其貌不扬的古井丢去。

    嗡一声振响,铜钱竟然落不进井内,在明明空无一物的井口被诡异地反弹起来。沈梦将铜钱收回,点点头,心道,果然在此处。

    一柄拂尘被沈梦从袖内抽出,那拂尘原像杆毛笔,随着抽出袖口,逐渐长大,最后变成正常大小,乌檀握柄细腻锃亮,一丝不乱的毫毛闪着隐约金光,看起来就很不凡。沈梦举着它,遥遥向井口一挥,喝道:“破!”

    草里的蛐蛐惊得不叫了,大眼小眼皆凝神等待,古井却纹丝不动。

    沈梦挺直了腰,不丁不八站好,认真挥手再破了一遍,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只一片梧桐叶随夜风悠悠落下。身后的斜阳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

    沈梦摸了摸鼻头,收起拂尘,咳一声道:“看来这阵法比较特别,还要仔细找找阵眼在哪里,才好破解。”

    两人抬首四下张望,这庭院一目了然地小,沙土地上只几块顽石,数丛蓬草,沈梦抬脚均去踩了踩,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愁眉苦思间,沈梦瞧到了院子当中的大梧桐树,几分迟疑道:“难道是这棵梧桐?唉,树高枝密,也不知道关键处藏在哪里……”

    “整个毁了便是。”斜阳干脆说道,就要抬手施法。

    瑟瑟一阵枝叶抖动,眨眼之间,高过墙头的巨大梧桐树收起所有枝叶,忽然消失,原地现出了一名魁梧男子。男子向两人深深一揖,恭敬道:“小道梧成,见过两位道长,还请道长手下留情。”

    “呀,不错,你已经修至化形了啊。”沈梦在梧桐变化时有些意外,又很快了然颔首,称赞道,“我白日里就觉得这梧桐清气浩然,深有灵气,果然就修得灵智化身。看来这古井的阵眼应不是在你身上了。”

    “也不见得就不是。”斜阳冷冷插嘴说。

    “这古井之密确实与小道无关,定不会欺瞒仙君。况且,我一片诚心,愿献予这位与我有肌肤之亲的道长……”梧成说着,炙热的目光望向沈梦。

    “啊?!什么什么??”沈梦闻言吓得退了一步。

    梧成这个八尺壮汉忽然别扭地显出娇羞之态,瞅了瞅沈梦,扭捏道:“你早上还摸我呢。”

    沈梦直摇头:“哪有的事?!”话刚说完,就想起自己手痒拍过梧桐树干,“啊……”

    沈梦真是尴尬万分,不敢细想当时拍到的是梧成身上哪里,眼角余光瞄着斜阳,斜阳却不来救场,脸带玩味的笑意看热闹。

    “咳咳,对不住……那个什么,梧成啊,你在此多年,可知这古井的来历?”沈梦做出一脸谈正事的神色,赶紧把话题岔开。

    梧成回想道:“嗯,我是建这天王宫的时候栽种的,天王宫在此也有三百年了,那古井却是更早就存在的。听道士们说,当初建庙宇的时候,本想填掉,却总是填不平,干脆就圈进庭院里来。”

    沈梦苦恼了,扶着下巴扭头又望向古井,心想,这阵眼究竟在哪里呢?

    “哟!”只听梧成忽然痛叫一声,沈梦回头一看,见梧成嘶嘶抽气,歪着头,拧着眉,斜阳正施施然将自己的手从梧成头顶收回,手指捏着一根刚拔的头发。

    “借你一片叶子用。”斜阳说着,向手上吹了口气,那根梧成的头发就变成了一片舒展的梧桐叶。

    然后斜阳又吹了一口气,梧桐叶飘飘忽忽,飞向古井,在井上悠悠打了个转,就毫无阻碍地落了下去——一直落进了井中。

    梧成崇拜道:“道长仙术厉害!”

    斜阳道:“不是仙术。”

    “啊?”梧成不明白了。

    斜阳也不屑解释,抬脚就走,一面嫌弃道:“你的叶子太弱,这个封门阵开启的时间不会很长,要下井就快走。”

    沈梦和梧成二人闻言赶紧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梧成:摸了就要负责,嘤嘤嘤。

    沈梦果断抽剑剁手(==)

    ☆、第四章古井无波

    三人顺利下了井。井是枯的,露在地面的井口窄小得仅容一人,不想井底下却是宽敞得很,三人分散立定,展臂才稍触到井壁。

    井底无光,沈梦掏出块朦朦发亮的八卦宝鉴,擎在手上四处照照,发现壁上有一处暗门。

    门推不开,沈梦抽出了拂尘,正要施法,忽然有点犹豫,怕这回又不灵。

    斜阳见他不动,略一想就猜到了他的担心,便往沈梦那里走近半步,低头在他耳边小声解释道:“刚才不是你的问题,井口的阵法与魔修功法有关,正经道术难解,我附了口魔息在梧桐叶上才破的。现在这个我感觉不到魔气,你试试看。”

    斜阳的嗓音正从少年的清亮转为磁石般低沉,低语时尤其好听,况且靠这么近说话,吐字的气息轻扑在脸侧,所说的又正好点出了自己的心思,沈梦觉得耳根不由自主地热起来了。

    这边梧成见他们两人亲密相挨,在那里喁喁私语一番,沈梦就红了脸,实在情状可疑,不由瞪大了眼。

    斜阳说完就退开半步,沈梦定了定神,嘴里默念法诀,拂尘一扫,井壁上的门就消失了,露出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望进去里面一片黑暗。

    见通道已现,沈梦便打算进去。刚往前踏了一步,不料那甬道竟瞬间消失,又变成了正常井壁的模样,同时三人脚下原本坚实的井底却陡然巨震,震动的威力之大,令三人颠簸欲倒,更可怕的是,随着震动,转眼间足下的整片土石尽数碎裂,脚底瞬间踏空。虽三人很快反应过来,各凭灵力悬空稳住,但紧接着却有一股澎湃水汽从无底深处直冲上来,气劲汹涌,难以抵挡,冲得三人身形不稳。

    沈梦贴靠着井壁,尽力稳住身体。一道道水汽像飞浪般拍来,正拍到他脸上,噗得他满面潮湿,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然而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有什么夹在翻滚的气浪间,突然窜出,向他张口咬来。

    斜阳刚才被颠开,又被气浪冲到一旁,待稳住自己后,他转头去看沈梦那边的情形,正看到有黑影凶猛窜出。斜阳见此心喊一声糟糕,叫道:“沈梦!”同时双脚大力一蹬,向沈梦的方向扑去,挡在他身前。

    沈梦猛地被斜阳扑了满怀,又听啊一声隐忍痛叫,是斜阳肩头挨了一下什么东西噬咬。沈梦还不及反应,斜阳已揽住他的腰,侧滚一圈闪开,右手迅速甩出一条长鞭,啪一声脆响击向来袭的怪物。

    若只是气浪,这道鞭子本该击空,但两人眼看那长鞭带着灵力赤光甩去,却真的劈到了什么,因而啪地回弹,两人也就着这道反冲之劲往上飞退,与之拉开一段距离。

    沈梦知形势紧张,也分外认真起来,口中急急念咒,喊了声:“起!”那面八卦宝鉴飞旋着浮上半空,发出比先前明亮度许多的光线来,将下方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井底早就荡然无存,底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巨洞,惨白的水汽在其中汹涌翻腾,最恐怖的是,有一道蛟龙般的半虚半实怪影,在白浪间穿梭,朝着他们立起狰狞的蛟首,口中涎液瘆人滴下。

    方才斜阳一鞭击中的正是这蛟怪。蛟怪咬不到他俩,又吃了一鞭,怒然转目四视,看到另一侧梧成还在攀着井壁悄悄向上移动,就倏地向他扑去。

    沈梦赶忙举起拂尘急指八卦宝鉴,同时斜阳也飞快地甩出一鞭。只见一道闪亮白光从八卦宝鉴中发出,与长鞭赤光并驱,径直打向蛟怪,打得它痛缩向一旁,利齿巨口将将错过了梧成。

    梧成听见脑后动静骇人,汗毛竖起,头都不敢回,慌忙手脚并用地往上一通猛爬,斜阳鞭尾一带,将他往上卷了卷,终于也拉到近处来。

    方才是措手不及,才乱了阵脚,现在三人暂安,沈梦定下神来,对斜阳略一点头为谢,侧开一步,让开他的扶抱。他唤出一柄飞剑,将自己托得更稳些,拂尘轻甩,并指念诀,开始收服这头蛟怪。斜阳收回手来,慢慢卷起长鞭,一面留心护着梧成,一面为沈梦护法。

    沈梦御剑稍降一点,接近蛟怪,在它头上绕圈行走。蛟怪被近在咫尺的口粮招惹得心痒,几度飞窜起来,试图咬噬沈梦。但每每它往上窜时,沈梦并指一念卦名,拂尘下甩,便有一道摆成卦位筹形的白光,从半空的八卦宝鉴处坠降,将蛟怪当头打下,叫它嗷一声痛叫,软倒回去。

    待沈梦走完一圈外八卦,睁眼凝神,指端现灵光,在空中迅疾画符,大喊一声:“收!”顿时有八卦阵形如网丝般浮于蛟怪头顶,宝鉴明光源源射入阵中,支撑着法阵向下压,欲将蛟怪压入气浪,包围收缩。

    蛟怪嗷嗷乱叫,在阵网中四突挣扎,它挣得厉害了,斜阳便甩一鞭去,啪地将它抽回,助沈梦一把。终于,蛟怪力竭不敌,沉入水汽白浪间,被阵网缚得紧紧,收缩成团,只能徒劳抽搐。沈梦拂尘扬起,宝鉴明光大盛,顿显玄妙,倏地把蛟怪摄入其中。

    沈梦将宝鉴收回,擎在手中一看,镜中闪现蒙蒙水雾,似有细细蛟影游过,瞬忽消失,片刻后,宝鉴又恢复本来模样。

    沈梦对斜阳点点头道:“好了。”

    三人此时再往下看,只见蛟怪一收,那骇人气浪也消失不见了,原本黑不见底的巨洞,现出了淡黄细沙铺就的真正井底。井底中央,有一座灯台模样的石柱,上端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

    三人降下井底,沈梦面现喜色,向前走去,掀开了盒子,却啊一声惊叫起来。斜阳忙上前去看,只见盒中空空如也,底下垫的软缎上只余一个凹痕,像曾装有什么东西。但现在肯定是不见了。

    沈梦皱着眉头将盒子拿起来,里里外外摸了一遍,又俯身检查了柱台,接着还不甘地在井底的沙地上到处踢踢踩踩了一番,最终只能死心承认,有人捷足先登,已将盒中宝物拿走了。

    斜阳见他唉声叹气,扼腕不已,就问:“是什么宝贝?”

    沈梦郁闷地道:“是万离水精。”万离水精是千年难出的天材地宝,有旱漠生水、滋养生灵之效。沈梦又是在那本《奇英录》里看到些记述,才千里迢迢跑来寻宝,不想却扑了个空。

    斜阳将前后一想,思索着道:“我方才见那蛟怪甚是凶煞,却奇怪它仿佛化形不实,威力颇有限。现在想来,此处即有万离水精这等宝物,恐怕原本循灵气而来、盘踞看守在此的确实是蛟怪真身。但上一个来此寻宝的高人已将它斩杀了,拿了宝物去。我等遇见的不过是蛟怪未散的残魂罢了。”

    斜阳说到此,扶臂安慰沈梦道:“残魂尚有如此大的余威,要是碰上本尊,今日我等未必能全身而退。虽然错失宝物,但性命无碍,也算万幸了。你不必太过郁结。日后若机缘巧合,得了万离水精,我一定送给你。”

    沈梦想想,觉得斜阳说得有理,泄气道:“也是。寻宝本就是八分险、二分缘,无缘便罢了。”

    他又转头对梧成严正道:“想来此前本是这万离水精滋养之效,促你生灵化身。但水精已失,此地所聚灵气不过数年就将耗尽,供不及你修炼进境。梧成,凡树开灵本就机缘难得,切莫空耗,今后还要另寻灵地,继续修仙才是。”

    梧成忙点头记下。

    三人沿原路退出了古井,已是时近拂晓。分别前闲叙几句,因这相识之缘,沈梦赠了些合适的丹药给梧成,再三勉励他好好修道,早登仙界。沈梦说话的时候,斜阳就站在他身后,紧盯着梧成,那眼神冷中带刺,警告意味十足。梧成本想再借机靠近心仪的沈道长几分,却被盯得终是不敢妄动。

    眼看话都说完了,沈梦就要走了,一片诚心托不出去,梧成终是不甘心,踟蹰开口道:“沈道长,我,我……”眼神渐渐热烈起来。

    沈梦还在等下文,斜阳哼笑一声,上步挨近,一手轻揽沈梦的腰,对梧成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梧成顿时败下阵来,啥也不说了,悻悻然拱手送他们二人离去。

    待走出一段路,沈梦停步,对斜阳道:“历练时间已到,我要回涵翠山了,就此别过吧。”

    斜阳看沈梦板着脸冷淡拉开距离,便知刚才贸然举动惹恼了他,虽然当着梧成的面不好说破,现在却是不理人了。这要真的别过,此后怕要两不相干了,斜阳心下一转,忽然手捂肩头,嘶一声轻叫,脸上露出忍痛的神情。

    沈梦见他这样,终想起刚才受伤一事,目光纠结地看了斜阳许久。虽然沈梦知道蛟怪不过是残魂,况且斜阳又隔了这许久才发作,估计痛苦大半是装的;但毕竟是为他而伤,况且彼时谁也不知是不是生死关头,这份以身相挡的情义却是不假的。

    思及此,沈梦只能勉强和缓了几分脸色,别别扭扭地对斜阳道:“方才多谢相救。伤可有碍?”

    斜阳这回不装一贯的老成样了,偏就仗着年少招人疼,眼眶微红,做出一副心里委屈、又强忍下来的模样,道:“不妨事。也不必谢,反正就此别过了。”

    一番相处下来,沈梦也知这英俊少年心地不坏,对自己也是一腔真诚,虽说来历不明,但两人遇险之时同进退,关系已是拉近了几分。此时也确实见不得他黯然神伤,沈梦暗叹着走近,手抚上斜阳肩头,感觉了一下掌下肌骨确实无碍,才放下心来。

    “涵翠山上,有人等我。”沈梦收回了手,低垂眼帘,轻声道。这话说得简单,但话音里几分别样的温柔情意,嘴角一丝相思相念的淡笑,都透露了这等人的和被等的,是何种心意。

    聪明人一点就透,斜阳霎时就明白了,他一时睁大了眼,但又很快收敛起所有不妥的表情,转而哈哈一笑,朗声道:“那沈道长就快些归去罢。不过,我与你也算投缘,称一句道友也不为过吧。下次沈道长再下山,若得空,且莫忘道友。不论是寻珍探宝,还是相约一醉,我都奉陪,如何?”

    沈梦听他这么说,也心怀一畅,悦然道:“好!”

    斜阳便给了沈梦一方灵砚供联络之用,说在砚上书字,他那里便能得知。两人重又好生别过,斜阳按下千种心思,目送着沈梦白袍飘然,如云而去。

    修道者不计光阴,此后多少年转瞬即逝。温华成了掌门弟子后,归入端华派着重培养之列,修炼安排多不与沈梦相同,因此两人各自修行为多。 期间沈梦得空下山,也真的告诉了斜阳几次。沈梦于仙魔之别无甚介意,毕竟多个友人也挺好。斜阳看似孤傲,但私下里性情豁达飞扬,杀怪时果决冷静,两人相处愉快,合作默契,每每四方同游,都颇有些快意潇洒之感。因而便一直如此相处着。直到倏忽多年后,沧海桑田。

    时至今日,斜阳想起当年,仍是佩服自己能退能忍,愣是顶着好友身份守了沈梦这么些年。小园风起,枝头白瑛花旋着落下,斜阳伸手接住一朵,抚瓣细嗅,心想,这一回,总该要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旧事讲完了,下一章回主线。

    ☆、第五章云起云散

    且说沈梦回了仙界,想到去莫泽寻残鼎的准备,丹药自是少不了,便从百宝囊中扒拉一阵,翻出样东西,揣在怀里,往仙友阳机子府上而去。

    到了仙友府上一看,于丹药一途痴迷如命的阳机子果然关在丹房里折腾,眼睛死盯着炉中火候,连头也不回。

    沈梦悠然从怀中取出个长盒,推开盒盖,递到阳机子身侧。盒中灵药芳香四溢,阳机子鼻翼翕动,终于把头转了过来瞧,对着盒中物啧啧两声,这才有空抬头跟沈梦说话:“一株双生的百年朱果,真是难得。”

    “那是,珍藏多年呢。”沈梦得意道。这也是当年按着《奇英录》所载,与斜阳一道去寻来的宝物之一。

    沈梦把盒子再往前递了递,又道:“送与你了。”

    “哦?无功不受禄啊。说吧,有什么想要的丹药?”阳机子说着,不客气地将整盒朱果揣入自己怀中,复转身过去,一面闲聊,手上的活也没停,弯腰扒拉着丹炉里的灰烬。

    “我要去凡界的莫泽一趟。”沈梦在他身后说道,“恐会遇上魔物,还是带些丹药预备着为妥。”

    “听起来似乎有些危险。可有人同你一起去?”阳机子有些担心。

    “嗯,流金魔君会同我一起。”

    这答案让阳机子瞪大了眼,也顾不上丹炉了,转身瞪向沈梦:“流金魔君?魔族的?怎么会找了个魔族?”

    “呃,我同你提过,往日与他一直有些交情。最近忽然又想起,我与他应是在莫泽初识的。现在我要找的东西,也同他有些关系,便约了一起去探探。”沈梦解释道。

    阳机子皱了皱眉道:“毕竟他是魔族啊……若不是实在走不开,我都想陪你去这一趟,免得担心。”虽然这些年仙魔两界战事消弭,两相和睦,但谁知道这和平景象能持续多久?要知四、五百年前还是相斗不休呢。况且私底下也不是个个都能容得了对方的。

    “我信得过他。你放心。”沈梦却笃定道。

    “唉,没事的时候自然没有,但……”阳机子十分忧虑,忍不住又问,“我只听你略提过些与他四处游历之事,也不曾了解他太多。你可得掂量清楚,万一是什么厉害角色,哪天翻脸不认人……”

    沈梦哈哈笑着摆摆手道:“才不会是什么作恶多端的大魔头,他小时候我见过的,就是个在莫泽长大的小屁孩。”

    阳机子问了半天,仍觉心悬,语重心长道:“忘真,你心性单纯,但他人未必单纯待你,你要慎思啊。”

    沈梦点头道:“嗯嗯。”

    阳机子看他一副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敷衍模样,无奈摇头,道:“总之你多加小心为好。”

    说完,他步向墙边,从架子上挑了些瓶瓶罐罐,递予沈梦:“这些你收好了,这瓶是祛除魔气的,万一不慎魔气入体便服一粒;这瓶是……”絮絮叨叨嘱咐了半晌。

    阳机子的丹药向来是最好的,沈梦笑着一一收到了怀里,能在仙界交到这样一个诚心相待的朋友,他是很高兴的。

    告别阳机子,沈梦回了仙居,没歇多久,忽听外头有人叩门。他过去开门一看,竟是斜阳。

    沈梦疑惑道:“不是明日出发吗?”

    斜阳笑笑,道:“想来你这看看。”

    沈梦才想起来,自己在此住下后,确实还没有邀斜阳来坐过,忙请他进门。

    沈梦的仙居,是一处两进的小院落。他仙级不高,也不想费神打理一大片地方,便没有将仙居建得很大,只照着普通人家府邸的模样做了,门口简简单单挂个牌,写着仙号“忘真”。

    他领着斜阳刚踏进院门,一群小灵鸟就飞聚过来,扑棱棱往沈梦头顶落,很快让他顶了一头毛茸茸的黄黄翠翠,显得有些滑稽。

    沈梦摆头挥手地驱赶:“去去去,有客人呢,别闹。”

    灵鸟复扑啦啦飞起,有些好奇地凑向新来的客人,绕着斜阳上方盘旋,其中一只大胆地降下来,收翅落在了斜阳肩头,瞪着黑豆似的小眼睛,歪脖看他。

    斜阳难得好脾气,伸出手指,随它亲昵地啄了几下。

    沈梦眨了眨眼,道:“小居简陋,远不比你气象威武的流金宫,望多担待。”

    斜阳微笑道:“这里很好。”

    两人步入前厅,沈梦请了斜阳落座饮茶,闲话些登仙后的事给他听。

    两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鸟鸣。“咦,又有人来。”沈梦忙走向大门。

    来客是阳机子,沈梦打开门将他迎进来,不料阳机子还没跨过门槛,就扯着沈梦的衣袖开始嚷嚷:“忘真啊,那个流金魔君真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别被他骗了。”这话说得又快又大声,沈梦想打断都来不及,只得尴尬地咳了一声,以眼神示意阳机子看向前厅。

    阳机子这才抬头看向前方,正看到不是好人的流金魔君端坐堂上。斜阳他一手持着茶盏,一手掀开盏盖,气定神闲喝了一口,转手放下,才一脸傲慢地将目光投过来。

    阳机子一时表情都僵掉了,暗暗一扯身旁的沈梦,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是流金魔君?他怎么会在这里??”

    “呃,就来坐坐呀。”沈梦小声回答他,又安慰道,“没事的。”

    阳机子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厅中,就当之前什么都没说过,拱手问候:“流金魔君,小仙是真鼎房阳机子。”

    斜阳只嗯了一声。虽然不甚礼貌,但看在他没计较自己刚才当面说人坏话的份上,阳机子也忍了。

    沈梦请阳机子也坐下。阳机子与斜阳两人坐在厅堂上,大眼瞪小眼,都不讲话,气氛再尴尬不过。沈梦这个主人摸摸头,只好开口道:“那个,斜阳啊,你要找的几本书就在东厢的书房里,你先去看看吧?”

    斜阳也不揭破沈梦的借口,高抬着下巴略一点头,施施然起身走到后头去了。

    阳机子这才松口气。他将说话声压得低低的,拉过沈梦,悄悄地问:“我忽然想起,你以前提到的,在成仙前,曾救了你两回的那个魔族之人,是这个斜阳吧?他就是流金魔君?”

    沈梦低嗯了一声,点点头。

    阳机子前思后想一番,颇为操心:“我觉得,他能这般对你,可不止你说的道友之情那么简单啊。”

    沈梦含混地唔了一声,没敢接话。很多事他没同阳机子细说,其实,这里里外外的情形,他是明白的。或者说,更直接的话,他甚至在从前已经亲耳听斜阳说过,只不过……

    阳机子怕沈梦难堪,只点到为止,抄着手又道:“且不说这个。再说其他,你可知这流金魔君并不是什么普通魔族小卒,而是掌管了流金宫,有协理东南魔境之权。啧啧啧,这名头,随便就能压过你这小小仙君啊。也不知有什么手腕,一般人避之不及的,你还主动送上门去,岂不叫人担心?”

    沈梦听了却说:“不会的,我有分寸。斜阳也确实不会害我的,你勿要太过担心。而且,”沈梦侧耳听得辛苦,忍不住道,“你不需要如此低声说话,他不会偷听的。”

    阳机子看沈梦如此信任斜阳,只能不再多言,明白自己这番话算是白说了,根本说不进他心里。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阳机子起身告辞,说丹房还有事,待沈梦从下界回来再聚。沈梦将他送出门口,才转身走向书房。

    书房里,斜阳正抱臂站在窗口,欣赏窗外景色。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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