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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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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甚惶恐 作者:若然晴空

    第12节

    江玄婴微微点了一下头,“不早了,是该回去一趟。”

    “五份碎帛已经齐全,给家里回个话。”

    “是,少主。”

    “少主,既然已经要回去的话,那,阿冬阿夏他们……是不是也要一起带走?”

    江玄婴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被自己送给小皇帝的两个暗卫还在周平安那里天天伪装傻子,他顿了顿:“人就留在那里吧,这几年,不安全。”

    暗卫立刻不说话了,身为江家的暗卫,虽然不觉得那个杀人只能靠脸的小皇帝有多值得效忠,但是只要一想起那个小皇帝身上流着的血,再加一个不安全,他就恨不得自己抡袖子上。

    在江家人的眼里,大显开国先祖太宗皇帝只能算得上个叛逆二流子,入世修行修到后来竟然跟一群凡人扯了大旗当了皇帝,还跟一个战奴结成伴侣,甚至动用禁术,生下两人的后代,还好禁术成功,只要了他的修为寿元,没有坏了血脉。之后变成凡人,他的脑子更加坏了,居然给自己元灵期的家主父亲扣了个大显开国皇帝的名号,这简直是脑残典范,但是谁让人家是唯一保存完好的嫡支,身上的血脉纯粹到普通的世家子弟见到他们,当场就能被气息压得腿软。

    前几代帝王,尤其是江衍的祖父那一代,是因为他们没有弄明白如何正确的选择皇后,看人只看脸,而元初帝却是因为早期势力单薄,娶了一位才华出众唯独长相不佳的皇后,后来还给废了,但是就是因为这样,太子的血脉变得前所未有的优秀。

    好吧,也不是太优秀,他也有点脑残,无视了江家前前后后明示暗示,愣是娶了裴家的女儿,当时家主听到这个消息都要跪下来了,裴家,是哪个裴家?不就是那个该死的战奴!禁术生下的两个孩子,姓江的只流着太宗一个人的血,姓裴的,尼玛流着那个战奴的血……和太宗一半的血啊!他家的女儿是能娶的嘛?尼玛的同宗同源!

    这下好了,生的孩子不是脑残就是傻子,近亲相亲导致的危害江家可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切身体会到的,为了血脉的纯粹,江家曾经有脑残做出兄妹苟合的事情来,暗地里实验了数百年,生下的孩子足足有一个暗卫营,不是畸形就是疯子傻子,只有一个人看上去正常又优秀,被这对丧心病狂的兄妹放到了明面上,后来婴儿长到十岁了,可以修炼内功起步,他表现的十分优秀,然后耐心的等了好几年,直到接触到药理,他仔仔细细研究了许久,研究出了一种奇毒,把毒下给了兄妹二人……外加十个长老和当时同在官学的一百多个家族子弟。

    这就是一个疯子!近亲苟合不光可以生出疯子,还可以生出伪装成正常人的疯子!

    江衍的血脉优秀到无法想象的地步,暗卫想想都觉得心里发疼,江衍外貌摄人心魂,这并不仅仅是长相的问题,而是优秀的根骨体现在了他的面容上,天生不是一个等级,就像是凡人突然遇到了天仙,这是无法逃离的诱惑。

    但是江家虽然重视血脉,却也不会就这么放心的把一个不定时的炸弹接回家族,没人知道江衍是不是疯子,只能默默的观望着,反正寿元长,大家都一起等着看。

    江玄婴的入世修行用了五年,期间在江衍身边停留了三年之久,其实有时候暗卫看着小皇帝那张人畜无害倾国倾城的俊脸,心里都在暗暗的害怕,真害怕什么时候自家少主的伪装被拆穿,小皇帝表示不介意,然后微笑着喂了少主一杯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江玄婴却对此没有什么自觉,他摸了摸脸上的冰冷的面具,忽然说道:“既然明天走,我就再去见他一面,怎么样?他会不会觉得我很烦?或者他也舍不得我,也许……”

    暗卫沉默了一下,说道:“少主,你打算用什么脸去呢?”

    江玄婴:“嗯……你觉得什么脸在他眼里是好看的?”

    第63章 放开朕

    江玄婴最后还是没有去成,因为他的入世修行时间太长了,消息一传回去……就被强制带走了。

    顾栖到的时候,江衍正在批阅奏折,早春的阳光轻轻的照耀着他的脸,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光彩来,顾栖顿了顿。

    “陛下?”

    听到顾栖的声音,江衍才发现他来了,他最近总是很容易发呆,连宦官通报的声音都常常听错。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江衍放下手里的奏折,接过周宁递来的茶,抿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人总是要换的,我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顾栖说道:“陛下,事情已经这样,臣也不多说,除了户部之外,吏部,刑部,都察院,国不可一日无君,六部不可一日无首,臣请司其职。”

    江衍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顾栖,那双温柔的眼眸里,蕴藏着的是野心。

    “吏部,刑部,都察院?”他轻声说,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顾栖微微的笑了:“陛下?”

    江衍道:“这些你都想要……你想要的,不觉得太多了吗?”

    吏部是天官,刑部主掌刑狱,都察院监察百官,把这些,全都放在一个人的身上,江衍几乎能想象得到未来的日子。

    顾栖笑容温和,看上去不带半点锐利,但是他的双眼却亮到江衍和他对视都有点困难的地步。

    “臣先祖做的,不就是这些吗?”顾栖仿佛有些疑惑,他说道:“彻趁着这次的机会,把六部重新变为三品衙门,上达中书,天下之事,归于陛下。”

    他温和的说着,然而江衍却不领情,他想了想,说道:“这些朕有打算,不过把六部降格,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说道:“朕记得李恒有个儿子叫李素亭,降格后的吏部,倒是可以让他去主管,方才那个上官秋明也不错,都察院给他,实至名归,倒是刑部,顾相,还是要劳烦你了。”

    刑部是苦差,大到官员犯罪,小到乡民杀人,要是按照江衍说的,六部降格,那刑部就成了三品衙门,连三品以上的官员犯罪都无法处理,剩下的针头线脑,还有什么意思?

    顾栖的眼神暗了暗,声音里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陛下,让臣管理刑部?”

    顾栖虽然是摆设,但是他这些年却不是没有作为的,起码他的人脉,暗线已经埋进了文武百官之中,还有太子旧部,利益的共同体让这些人连接的无比紧密。江衍刚刚起步,对上这些人,他的胜算很低。

    江衍顿了顿,说道:“朕有个想法,顾相不妨听听。”

    顾栖看向他,眼神里带了几分危险,意思很明显,如果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今天的事情没完。

    江衍把手里的奏折拿给顾栖看,这是一封密折,底下并没有署名,字迹也明显变动过,顾栖也就不再研究写密折之人的身份,打开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内阁修改建议,密折的主人详细分析了现在内阁的形式,两名阁老虽然不是摆设,人脉势力还遍布朝野,但并不管事,他们的年纪偏大,早该颐养天年,尤其他们自己还明白这一点,安安心心在府里修养身心,导致多年来六部分散内阁事务,权威日重。

    这个人在密折里诚恳的建议,希望江衍能够修改内阁,放这两位阁老真正的去颐养天年,重新组建内阁,让六部归原位,安心的为皇家办事,而不会闹到连一个尚书都敢和皇帝对视,面君不跪。

    顾栖看着这份密折,从头到尾仔细的看完了,显然,这种口吻十分像年轻人,提出的建议处处透着血气方刚为国为民的少年情怀,有的地方还有很明显的疏漏,密折的主人可能的确是年轻人,但是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这样写的,让他感兴趣的是内容。

    内阁的确不管事很多年了,有的时候顾栖都快要忘了,六部之上还有个内阁,有制裁六部官员,驳回六部提议,甚至监察御史的职责,他的眼神变了变,看向江衍。

    “陛下的意思是?”

    江衍说道:“朕的确有意重新组建内阁,前几日两名阁老分别来找朕,都说是力不从心,想要回乡颐养天年。”

    不着痕迹的看了看顾栖的脸色,江衍继续说道:“朕想降格六部,同时设立内阁,设立五名内阁大臣,三品以上官员事务由内阁全权主理,最终结果由朕过目。”

    顾栖看向江衍,并没有从这番话里听出帝王挥斥方遒的味道,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无奈,他说道:“陛下?”

    江衍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朕,有心无力,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丞相。”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自然,让一个少年承认这样的事实,确实有些残忍了,顾栖的唇角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眸子里带上几分温柔。

    小皇帝漂亮的菱唇紧紧的抿着,比起他的父亲,他的唇要小一点,翘起的弧度更大一点,看上去少了几分严厉,多了一丝娇俏。鼻头微微的发红,看上去就像是受冻的小动物,让人几乎忍不住想舔一舔。他的眼睛是全身上下最漂亮的地方,黑白分明,清澈见底,若是他笑一笑,清澈的湖面就泛上了涟漪,仿佛明月入怀,让人忍不住想溺死在那双眸子里。

    顾栖的眼神变了变,脑海中仅存的一丝疑虑散去,小皇帝确实越来越聪明了,也很有几分唬人的架势,但是七年的空白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能做到现在的地步,已经很不容易。

    看着可怜的几乎要哭了的少年,顾栖的心一抽一抽的,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靠近一点,把少年抱进怀里。

    “陛下,臣会好好保护陛下的……”他低下头,靠在江衍耳边轻轻的说道,不出意外,感觉到小皇帝浑身都僵硬了。

    “顾相,放,放开朕……”

    怀里的少年一身镶金缀玉的冕服,抱上去并不舒服,但是把这个人抱在怀里,心里的快感却是难以想象的,顾栖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他低下头,抬起了小皇帝的下巴,俯身就想吻上那双形状漂亮的惑人心神的菱唇。

    江衍被吓到了,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男人居然会对他,会对他……他不住的挣扎,大叫出声:“平安!”

    顾栖还没来得及碰到江衍的唇瓣,只感觉到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然后天地就转了个向,周平安恶狠狠的拽着他的衣襟,粗暴的把他拖开,丢在了一边。

    顾栖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他清醒了过来,小皇帝脸色发白,惊惧未定的看着他,他深吸口气,行礼:“是臣无状了,陛下恕罪。”

    周平安护着江衍,凶恶的看了看低头假装木头人的周宁,听到顾栖的声音,更加凶了,他拔出腰间长刀,就想给顾栖来一下,这时江衍苍白着脸出声。

    平安,算了,顾相,你先回去吧。”

    顾栖微微垂下头,起身退出了御书房,迎头一阵凉风吹来,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

    江衍推开还护在他身前的周平安,轻声说道:“我没事了,平安,多谢你”

    周平安看上去气得不得了,他原本想说你为什么不把他推开,但是看了看江衍细弱的身板,他转而把凶恶的目光转向了周宁。

    “陛下,这个阉人居然就这样看着那厮侮辱你!”他大口的喘气,简直恨不得把跪倒在地上的周宁给撕成碎片。

    “回周统领,奴才,奴才刚才没反应过来……”他小声的说道。

    江衍看上去确实好了些,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他的事,平安,算了。”

    周平安冷冷的看了周宁一眼,没再说什么。

    江衍喝了一口茶,心情平复下来,他看向周平安,眉毛挑了挑:“你今日怎么在?朕不是准了你的假吗?”

    周平安的脸色黯淡下来,他轻声说道:“禁卫军里休沐的兄弟都在帮我找大哥,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离了王都,至少……”

    至少看到了他大哥准备吃人的样子,他能放心,大哥不会饿死在某个地方,急了他自己会吃,以大哥的神力,官府想要抓到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是说他一个人从重重守卫的刑部都跑掉了吗?……还跑没了。

    江衍拍了拍周平安的肩膀,“原本有件事情我还在犹豫,看你现在的情况,应该可以胜任了。”

    周平安抬头看向江衍。

    “刑部尚书被革职,现在无人接替,你和他也算有过恩怨,愿意接替他掌管刑部吗?”

    见周平安面露苦色,江衍补充道:“各地重大案件都由刑部管辖,周大哥他……想必闹出事情来,不会小。”

    周平安抬起头,狠狠的点头。就算大哥真的吃了人被抓了,他拼了官不做,也要徇私一回。

    第64章 帝寝

    组建内阁的事情不应该让太多人知道,六部降格却是宜早不宜迟的,尤其这件事情还不宜由江衍自己提,次日上朝,顾栖就站了出来,江衍的脸色虽然还有些不好,但是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不出意外又是一场风波,底下的心声一阵一阵的传来,江衍微微皱起眉头,暗自把几个声音记下,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能够读心是一件多么逆天的事情,对他,也有更多的好处。

    ……只是,为什么那么多的大臣们,在早朝这个严肃的时刻,总是在思慕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美人?

    江衍皱起眉,这些人的形容几乎千篇一律,都是什么倾国倾城,他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王都多了这样的美人,还被这么多人一起看见?王都女子虽然大方,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尤其还严重的影响了大臣们的工作效率,这情况……江衍默默的想,是该让人去清查一下官员嫖宿这个问题了。

    因为被办的都是六部中最重要的部门,几乎没什么人提出异议,除了兵部,兵部的理由也很充分,他们本来管的就是各地军务,尤其是漠北那边,军用调度全由他们经手,突然改成三品衙门,那兵部几乎就是废弃了。

    江衍之前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匈奴人年年犯边,漠北的军务在短时间内确实无法更改,他想了想,说道:“兵部原本职能不变,仍旧为一品。”

    原本六部紧紧抱团,老树盘根一般,自然轻易动不得,但是换了现在,想要做些什么却是轻而易举,也不怕兵部一家独大,看着兵部尚书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江衍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隔日,难得的休沐,就连文华阁也关了门,江衍决定出宫去逛逛。

    他有了从顾栖那儿学来的经验,并没有把自己刻意打扮成穷酸文人的样子,只是注意收起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东西。

    这次出宫他没有带周平安,因为知道他最近为了找兄长急得团团转,他想了想,只是带上了阿冬阿夏。

    因为有个不负责任的主子,阿冬阿夏在周平安手底下假扮了好几个月的傻子,现在江玄婴暴露,他们也能变回正常人了,两个人一身护卫服饰跟在江衍身后的时候,还真有几分架势。

    ……何止是有几分架势,那简直就是眼神杀人的典范,他们目光锐利,犹如刀锋,即使两人身前还有一个江衍,行人们也不敢多看一眼。

    江衍却适应得很好,说实话,见过阿冬阿夏歪嘴流口水斗鸡眼加结巴之后,无论他们再如何表现得凶神恶煞,也是害怕不起来的。

    春闱临近,许多的考生早早的就来到了王都,谁也不会把考试之前的一个月留在路上,因此最近王都的客栈酒楼生意十分火,连带起来的,还有青楼楚馆。

    没办法,要说舒适,客栈哪里比得上青楼这种迎来送往的销金窟,何况最近客栈里的生意太火,已经到了一间房住四五个人的地步,许多考生家中富庶,并不在乎这些,这种情况到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有……

    “客官,怎么不进来嘛,这里有好多的举人老爷呢。”花枝招展的女子捂着帕子轻轻的笑,声音缠绵妩媚,温柔入骨,“上了二楼呀,老爷们也能谈谈诗词,聊聊词曲……”

    本来青楼这种行当无不遮遮掩掩,最近这阵子生意火爆了之后,遮羞布一下子就被掀开了,居然已经做出当街拉人的事情来了。

    江衍后退一步,除了宫女,他还从来没和女子靠得这么近过,感觉……一点也不美好。

    “姑娘,抱歉。”

    江衍正在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但这种微微的沙哑伴着气音,很悦耳,听起来和普通男子的声音还是有些差别的,那女子挑起眉头,眼睛微抬,顿时愣住了。

    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俊俏的少年,就是北陵城里最大的那家风华苑里,最美的含秋公子都不及他万一,这少年浑身上下的气度是那么尊贵,他的动作是那么温和有礼,让她的心都在颤动,能被派出来拉客,她的脸皮是最厚的,但是对上这少年清澈的眼睛,她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怕自己身上的污浊熏着他,让他不喜。

    这辈子第一次,自惭形秽。

    “对,对不起,客……公子,是奴家失礼了……”女子的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哭出来了,像这样美好的少年,怎么可能去她们那种肮脏的地方,她简直是不知好歹。

    阿冬阿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莫名其妙,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陛下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啊?

    江衍却是从女子纷乱的心声中听出了一点大概,他笑了笑,“姑娘莫哭,方才我听你说,有许多举子在那里,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参加?”

    阿冬阿夏都惊呆了,就陛下这副蛊惑众生的容貌,去嫖宿?就算花魁娘子貌若天仙,这也不占便宜啊!

    江衍微微的笑着,他左右无事,本来也是想去客栈茶馆看看举子,虽然青楼有些不太对,但是他又不做什么,还有很多举子聚集,听起来只是类似于诗会,歌舞宴,他去看看,也没什么。

    他这一笑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女子醒过神来,连忙热情的招呼:“客,客官,您往这边来……”

    江衍不着痕迹的和女子保持了一段距离,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他不太习惯和女子靠得太近,显得双方都很轻浮。

    “不知姑娘名姓?”江衍问道。

    “沦落风尘之人,还有什么脸称姓……”女子轻声说道:“奴家香荷,是妈妈起的名字。”

    江衍注意到这香荷的衣服和配饰上都用了荷花花样,十分精巧,比起宫里的少了几分繁复华丽,却清新脱俗,江衍真心实意的赞叹道:“姑娘的绣工真好,绣品如人品,姑娘很特别。”

    看着年纪至少比江衍大十岁的风尘女子一脸的娇羞,阿冬阿夏的眼神有些呆滞,他们对视一眼,完全无法想象陛下居然这么会和女子搭讪,要知道风尘女子听惯甜言蜜语,早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哄的了,但是瞧瞧这个香荷,只顾着低下头娇羞,比最良家的女子还要良家,哪里有一点伪装的成分。

    怪不得少主要把他们留在这里了,这不看好不行啊!没准一个晃眼,人家就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了,个个死心塌地,哪里还有这家少主的份。

    和清和园不同,栖芳楼是真正的青楼,刚刚进大厅,江衍的脚步就顿了一下,丝竹声不绝,台上裸身的女子正跳着曼妙的舞,人们三三两两成群,有的搂抱着喝酒,有的亲吻着互相抚摸,甚至有的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燕好,旁若无人。

    阿夏连忙上前,抬手遮住了江衍的眼睛,但是刚才的那一幕,不少还是落进了江衍的眼睛里。

    江衍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显然,这比起他想象的,安平侯宴会上那种搂搂抱抱的程度差异太大,即使再不堪,那些世家子弟也不会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犹如兽类般交欢。

    察觉到江衍的脸色变化,香荷也有点尴尬,平时她们也不是这样的,只是最近春闱临近,举子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放松,自然玩得大了一些,她连忙解释道:“这里只是一些普通客人玩乐的地方,公子随奴家来,楼上是清河尹公子包场,断断不会像这样……”

    江衍并不知道什么清河尹公子,不过他倒是对这些举子们很有兴趣。

    这时阿冬开口了:“楼上若是不干净,再让我家公子污了眼,明天就没有什么栖芳楼了。”

    他说的很平静,然而却带着一股笃定的意味,悄悄瞄了江衍抹额上一点杂色也没有的墨玉,腰间白玉麒麟的坠子,香荷一脑门的冷汗冒了出来。

    她不会是招惹到了什么不能惹的人了吧?

    她连忙保证道:“绝对不会再有这些污眼的东西的,公子不相信奴家,也要相信尹公子啊……”

    江衍见她汗都冒了出来,摇摇头,瞥了阿冬阿夏一眼,“姑娘莫怕,他们不是坏人,只是有些冲动,没事的。”

    香荷却是一点遐想也不敢有了,老老实实的把江衍三人带上了二楼。

    栖芳楼在王都的青楼中不算一流,但是位置十分的好,站在二楼的窗口,可以看到皇宫的一角,传闻那是帝王寝殿的位置,所以吸引了许多举子来此仰望,还留下了不少诗篇。

    然而江衍上了二楼,朝窗台往远处看,看到的却只是文华阁的楼檐,文华阁算是外宫,往来的太傅是不准走得太远的,他的寝殿在后宫,离得很远。

    第65章 清河尹公子

    “别看啦,没什么好看的,那里是太傅住的地方,住着的只是几个糟老头子,想远眺帝寝,还得去清和园,不过就算是那里的顶层,能看到一点点,没意思的。”

    清亮亮的少年音响起,江衍转过身,就见一个头发灰白的黄衣少年坐在不远处饶有趣味的着看他,少年眉眼倒有几分清秀,只是一头的少年白,看上去无端端有些诡异,他手里握着酒杯,不知为何,忽然倾倒下来。

    酒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江衍挑起眉头,对着少年点了一下头,他不着痕迹扫视一番,只见这二楼情况果然没有大厅那般不堪入目,三三两两的举子围坐,欣赏着歌舞,倒是没什么人为那些舞女驻足流连,江衍敏锐的感受到,这些人的目光大多数都落在这上首的黄衣少年身上。

    因为黄衣少年的失态,众人的目光陡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江衍心中了然,这少年大概就是香荷说的,那位清河尹公子了吧。

    “冒昧打搅,在下姜言,亦是今科举子,听闻尹公子大名,特来拜访。”江衍微微低头,算个行了个同辈的礼节。

    尹悦平生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更恨生人和他客套,要是换了旁人,他绝对一句话堵回去,来青楼拜访他?不如下次在绣床他跟他说话吧。但是对上江衍那双清澈剔透,微微含笑的眸子,他张了张嘴,一把推开要帮他擦拭酒渍的清倌,起身上前几步。

    “哪里哪里,早知姜兄要来拜访,心仪应该早一步上门去拜访姜兄的,也不至于让姜兄踏足这污秽之地了。”

    尹悦痴痴的看着江衍,原本想靠近了说话,可是闻到自己不知道哪里蹭来的一身廉价胭脂水米分味,衣服上的酒渍,他又后退一步。

    江衍原本只是客套一句,谁想这尹公子热情成这样,不仅接了话,还给了他台阶下,态度还十分的好,让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份暴露了。

    “姜兄,姜兄请坐。”

    半晌,尹悦才反应过来,他本能的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不对劲,但是看着江衍,就是无法升起一丝丝的警惕之心,想讨好他,想看他笑,甚至他都想到了这样的地步,居然连一丝丝的亵渎想法都不敢有。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个人一定是山里修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狐妖,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入了魔障。

    江衍没有推辞,他坐了下来,要是换成别的情况,他不会这么莽撞,但是他一眼就看了出来,旁边陪坐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主客,这位尹公子对待他们的态度和跟班走狗无异,也就不需要再等别人出言了。

    其实也确实是这样,尹悦离家赶考,一路上奢侈至极,自然引来大批追随者,凭着尹小公子恶劣的脾气,能跟到最后的都是脸皮最厚的,正因为这样,尹悦平日里也不拿他们当人看,他只当自己是带了几个狗腿子在青楼包场,邀请江衍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忽略了旁人的意见,这些人也确实没敢有什么意见。

    就是有意见,也不会在面上流露出来。

    江衍落座,只是象征性的握着酒杯,并不喝侍女递上来的酒,皇家子弟自小被教习各项安全防卫知识,他在宫外,除了一些特殊情况,是不会沾染任何入口的东西的,就是这样,阿冬阿夏看着酒桌旁点燃的香炉,来往女子身上的香囊,表情都严肃了一瞬。

    不光是入口的东西,就连呼吸进去的气味,都有可能被人做了文章,他们仔细的分辨了一会儿,才重新平静下来。

    不告而来,是为不速之客,江衍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因为他所理解的包场是像清和园那样,包下一层楼,但是周围的包厢是不算在内的,他可以包下一个包厢,听听丝竹,近距离的观察一下举子们。但是没想到,栖芳楼是没有包厢的,也就是说整个包厢都被这个尹小公子包下了,他上楼就是踏进了人家的地方,只能客套几句再走,却没想到主人这样热情,他倒是想走走不了了。

    同为世家出身,尹悦见江衍并不沾酒水吃食,心中有数,但是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不给面子了。

    “听姜兄口音,是王都人氏?姜兄和尹公子之前有过交情?”忽然一道清脆的男声传来。

    用清脆来形容男声有些奇怪,但是这声音确实只能用清脆来形容,类似少年的音色,却多了几分女子才有的尾音,两者混合起来,无比的怪异。

    江衍循声看去,见是一个五官怪异的男子,细长眉,丹凤眼,鼻子高翘,嘴唇红得像是抹了胭脂,微微向外撅起,总是就是看了一眼就让人打心底里同情的相貌。

    江衍想了想,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在下的确是王都人氏,和镇国侯有些亲缘关系,因此早闻尹大公子大名,所以特来拜访。”

    江衍微微抬眼,见尹悦的脸上没有露出怪异的表情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这姓尹的少年出手大方,然而他是今科举子,家中三代往上应该都没有从商的,那就只有世家,朝中并没有什么姓尹的世家,还住在江南。只有军中,江南尹家世代将门,历代君王赏赐无数,长子尹忧从军,正在舅舅手下任副职,次子,怕就是眼前这位尹小公子了。

    然而那声音的主人还是不放过他,笑了笑,说道:“原来姜兄还是镇国侯亲眷,真是失礼了,按理,尹公子还得称呼你一声世兄呢。”

    谁都能听出来,江衍只是说和镇国侯有亲缘关系,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成了镇国侯的正经亲戚,连尹小公子都要退一射之地了。然而没人出声,尹小公子素爱南风,说话的男子是他这一路上最宠爱的,要月亮给月亮,要星星给星星,虽然后来的这位公子生得天仙般容貌,但是同床共寝的情分总归要重一些的。

    江衍感觉到了这个男子的敌意,有些莫名其妙,当然,他是绝对也无法想象一个活着都要靠难以想象的勇气的男人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对他产生敌意的。

    他想了想,直白的说道:“这位兄台,可是对姜某有所不满?”

    尹悦虽然已经被迷得晕头转向,基本的脑子还是有的,他当即开口:“张清玉,再说废话,小爷就把你从这儿丢出去。”

    张清玉脸色一阵红红白白,不再出声了。

    尹悦转而露出笑容来,对江衍说道:“姜兄,他不长眼,我代他喝一杯。”

    江衍道:“无事,也是在下冒昧,当年曾经见过尹大公子一面,风光犹在眼前,听闻小公子到了王都,在下心中惊喜,冒昧来此,还望小公子不嫌弃。”

    他说的倒也不是假话,军中大半都是要靠自己打拼出来的,等到功成名就,能入了帝王家眼里,已经半老。像尹忧那样的少年英才,横刀立马,玄色盔甲,威风凛凛立于一众老将中,任是谁也忘不了那样的画面。

    尹悦摇摇头,他其实不太喜欢别人提起自己的大哥,但是这话从江衍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好听,他有些落寞的说道:“大哥确实英雄,我是比不得的了。”

    江衍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尹悦看上去不过舞勺之年,就已经考上举人,若是会试得中,便是进士,比起前朝神童亦不为过,多少人羡慕不来,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这样想,便这样问了出来,尹悦喝了一口酒,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借着酒意,轻声说道:“大哥比我大三岁,现如今已经官居三品,我便是这遭高中三甲,入仕也不过一个小翰林,打熬几年,从六品升六品,再过几年,六品升从五品,再过几年,从五品升五品……”

    “我要多少年,才能赶上大哥呢?就是熬着熬着熬过了,大哥他,也不会留在原地等着我的。”

    尹悦觉得自己是真的被迷惑了,他居然当着这么多的人,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但是对着那双清澈剔透的眼睛,就像是夜阑人静,他独自一人对着天空,对着明月,他没有办法在这样的一双眸子面前说谎。

    一阵阵酒意涌上,尹悦迷蒙了眼,他看向江衍,忽然就觉得自己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明月触手可得,他伸出手,轻轻的,想要抚摸上明月的边缘。

    阿冬阿夏同时拔剑出鞘,他们可不管什么世家什么将门,少主临走留下的死令,擅动陛下者死!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一把带着鞘的厚重长刀斜刺里飞了过来,刀尖抵着尹悦的胸口,即使带鞘,但是这刀飞过来时蕴藏的力道极大,尹悦当时脸就是一青,嘴角渗出血来,被长刀击飞数尺。

    江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了好几步,抬起头,朝长刀飞来的方向看去,一名身穿玄色盔甲的青年正冷着脸,大步走来。

    第66章 尹将军其人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玄甲青年飞身上前,一拳打在想要爬起来的尹悦脸上,随即伸出脚,狠狠踹在他的背上,尹悦嘴角渗出的血更多了,这时玄甲青年捡起地上的长刀,似乎还想给他脑袋来上几下。

    尹悦的酒被吓醒了大半,看清了来人的脸庞,有气无力的呢喃了一句:“大哥……”

    尹忧冷冷的看了看周围的举子们,目光在江衍身上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的转过去,一把揪起尹悦的衣襟,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长本事了,喝酒,逛青楼,还学会养男人了?”他一字一句的说完,手中长刀面向一转,刀鞘狠狠的击打在尹悦的头上。即使是旁观,江衍也能感受到刀山携带的那股巨大的力道,尹忧对待尹悦的根本简直不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尹悦的脸上似乎已经不带一丝活人气了,青白青白的,眼睛耷拉成一条线,好像随时就要离开人世,江衍看着不忍,开口道:“尹将军,令弟毕竟年幼,纵是有些荒唐,也不至于……”也不至于把人活活打死罢?

    听到江衍的话,尹忧一直僵硬的后背微微的放松了些,谁的弟弟谁心疼,他原本只是听说尹悦流连青楼,过来给他个教训,没想下这么重的手,但是他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自家弟弟一脸色迷心窍的模样调戏小皇帝!他不下重手,事情根本无法揭过去。要是小皇帝一直不开口,任由他动手,那他今天也只有把尹悦活活打死在这里,再负荆请罪,自辞官职,才不至于连累家族。

    虽然只是多年前机缘巧合见过小皇帝一面,但是像小皇帝这样的样貌,即使过了再久他也认得出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不妨碍尹忧为他隐瞒下身份。毕竟一国之君微服私访访到了青楼,确实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那些被尹忧吓得不敢抬头的举子们听到了江衍的声音,觉得这人简直疯了,谁不知道尹大公子的威名,他对自己弟弟动手谁敢拦?

    张清玉的心里更是快意,虽然刚才尹大公子那番话让他有些担忧自己的处境,但是看着那个狐狸精居然开口顶撞大公子,他心里一阵一阵的喜悦,既希望这个狐狸精能替他挡了枪口,又希望大公子能好好的教训他一顿。

    尹忧却没有如这些人的愿,他微微低下头,行了一个世家中同辈相见的礼节,“方才舍弟无状,惊扰了公子,尹忧来日定当前往镇国侯府告罪,还望公子谅解。”

    江衍原本以为尹忧没有认出自己,受了他这一礼才知道,原来他早就认出了他,也就是说刚才那番动作,都是做给他看的,江衍有些哭笑不得,看看尹悦奄奄一息,几乎去了半条命的境况,感慨尹忧的用心,他也说不出什么了,只能道:“方才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尹将军,令弟的伤,还是要赶紧送医才是。”

    尹忧摇摇头,“他敢冒犯公子,就要承受后果,这番熬得过算他运气,熬不过,只当白生养他一场罢了。”

    人人都被尹忧无情的做法给惊呆了,任谁都能看出尹悦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就这样了还不送医,让他生熬,这简直就是让他去死!和之形成相对应的,是他对江衍的温和态度。

    其实这会儿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出来,江衍的身份应该不一般,但是江衍生得实在太过俊美,又是十四五岁最微妙的年纪,虽然大部分人都猜到了一些,还是有一部分人心中暗暗嘀咕,不会是小公子喜爱南风,大公子也有些……所以见了这少年形容出众,态度才这样好罢?

    张清玉恨得咬牙,他自恃美貌,从没遇过比自己还要美的男子,即使后来遇到了尹悦,在他身边一众美少年里也是出类拔萃,最得宠爱,总是能轻易的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可就在这狐狸精出现的短短一盏茶时间里,他就被所有人忽略了,像是在明月面前黯淡下去的星光。

    “尹将军还请收回成命,令弟罪不至死,只要好生教导,我相信令弟日后亦会是将军这样的栋梁之才。”

    没法子,总不能真看着尹悦死在这里,尹家人丁单薄,数代单传,到尹忧和尹悦这一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他和尹家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因为一点小小的冒犯,就害他们家唯二的子孙没了性命,江衍想了想,只得给了一个暗示的谅解。

    尹忧还没说话,就听那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啊,大公子,若是日后家主问起来,说小公子是因为逛青楼,养男人死的,那也太不值当了。”

    张清玉以为尹忧是把江衍当成了自己,所以话说得理直气壮。

    尹忧转头,看向张清玉,只是冷冷的说道:“大显律,秀才以上功名之人收受他人钱财百两以上,即刻取消功名,九族牵连,三代不得入仕。”

    他拎起自家奄奄一息的弟弟,晃了晃:“说,你给这个玩意儿送了多少?”

    尹悦被尹忧残暴的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哪里还有精神去算这些,何况他大手大脚惯了,送人的财物有多少,他根本不记得,只是发出了几声低弱的哀鸣。

    跪在一旁的尹悦的书童见自家主子就差被大公子晃死了,心急如焚,立刻开口:“回大公子的话,小的不知道公子究竟送了张举人多少银两,不过记得公子送了他两只羊脂白玉的镯子,还有一把纯金的平安秤,镯子是在福禄斋买的,一共两百三十两,小的这里有福禄斋的收据,平安秤是夫人让公子带着上路压车的,不算工艺,一共六十两。”

    尹忧冷冷的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张清玉,对书童道:“即刻报官。”

    张清玉这下是真的呆住了,牵连九族,他还有个在老家当知府的姑父,表兄和他一样是今科举子,还是状元呼声最高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就这样被他牵连没了功名,他几乎能想象得到他回乡以后的日子。

    “大公子,大公子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东西我可以都还回去的,大公子!饶了我……”张清玉什么形象都没了,跪倒在地上,哀声哭叫。

    尹忧皱起眉头,对站在门口的亲兵说道:“把这些人都拖走。”

    谁也不敢在这里多呆,连带着哭嚎不止的张清玉也被亲兵拖了出去,等到闲杂人等都被带走,尹忧这才对江衍行了一个大礼。

    “末将见过陛下,陛下千秋。”

    江衍看了看双眼已经开始浮肿的尹悦,不无担忧道:“尹将军请起,还是尽快把令弟送医吧,我看他有些不好。”

    尹忧说道:“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胆敢冒犯陛下,就是死了,尹家也不会有人怨怼您的。”

    江衍能听到尹忧的心声,他说这话确实是出自真心,但是这让他更加过意不去,说到底他也没损失什么,尹悦只是个孩子,被打成这样,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他若是不依不饶,倒是失了仁道。

    “尹将军,朕确实没有怪罪尹悦的意思。”江衍皱起眉头,说道:“别再说了,朕记得李太医今日休沐,他就住在附近,把他送过去。”

    阿冬阿夏答应一声,阿冬一把拎起尹悦,他身上的伤不重,大多在脑袋上,一摸就是一手的血,阿夏不着痕迹把手搭在尹悦的脖颈间。两人互看一眼,知道尹忧确实没有放水,他下手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尹悦的伤确实很重,他这遭能不能活着,大约真的要看天意。

    尹忧连忙跪地谢恩,同时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他下的手,不到江衍表明态度之前,是不会让自家弟弟有生命危险的。

    江衍的脚步顿了顿,瞥了尹忧一眼,为他的小私心有些好笑,同时暗暗的把尹家记在了心里。

    若是尹家人都像尹忧这样,倒是要注意了。

    尹悦伤了脑袋,一直迷迷糊糊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到江衍的每一句为他求情的话,大哥的拳头打在身上很痛,可是听着那些话,他觉得自己有了力气撑下去,努力撑下去不要失去意识,只为了再听听那些好听的话。

    他这辈子都活在大哥的阴影下,他乖巧,别人说他不如大哥灵气,他活泼,别人说他不如大哥懂事,他习武,每个人都说他没有大哥的天赋,他学文,每个人都说他没前途,比不得大哥。每个人都在他面前提大哥,除了那些别有用心来讨好他的人,所以他愿意和这些人在一起,他觉得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是他自己。

    但是从没有人站在大哥面前,话里话外,都是他。

    第67章 北陵大营

    出行一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江衍也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看着人把尹悦送进了李太医的府上就回宫了。

    尹忧没有去李太医府上,而是跟着江衍回了宫,他原本就是跟着镇国侯驻守在北陵大营里的,虽然不算远,但是也没有到自家弟弟逛个青楼也要特意赶回来教训的地步,事实上他是被派来述职,正在驿站等候觐见的。

    江衍直接把人带回了宫,舅舅常年在北陵大营驻守,轻易不派人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外面不好说,江衍想了想,把人叫到了承天殿侧殿。

    这里是他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江衍也自在了不少,接过周宁递来的茶,抿了一口,说道:“尹将军,还没到述职的时候,你这次回来,莫非是舅舅想让你带什么消息给朕?”

    尹忧点点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单膝跪地,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的说道:“陛下,末将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禀告,还请屏退左右。”

    江衍挑起眉,不过却没有多问,让周宁和一众宦官宫女退下,他倒是不担心尹忧会对他不利,且不说他能听到尹忧的心声,确认他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就是尹忧真的骗过了他,想要刺杀他,承天殿的机关也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江衍不着痕迹的把手虚虚放在椅子两侧龙头扶手的眼睛上面,抬眼看向尹忧。

    “尹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是,陛下。”

    尹忧的心声忽然变得无比的紊乱,飞速闪过的念头几乎到了江衍捕捉不到的地步,江衍有些警惕。

    “陛下,前些日子在巡视军营的时候,裴老将军发现了匈奴人的痕迹,他命令人仔细查下去,但是还没有查出大概,裴老将军就被人刺杀,不过经过救治,已无大碍。我们猜测大概是军中高层里有匈奴人的内应,才会让消息走漏,不仅如此,还轻易的刺杀到裴老将军,现在军中人人都不可信,末将只得以述职的名义回王都,这件事情,还请陛下拿个主意。”

    江衍没想到北陵大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知道北陵大营负责京畿守卫,地位紧要,那里的士兵一个个都是积年的老兵,没有在漠北战场上杀过几年的匈奴人,身份核实无误,个人经历反复查验过,根本不会被派来守卫北陵,北陵大营的高层更是精挑细选,大多数都是像尹忧这样世代将门的子弟,或者半生戎马的老将,这里面居然还混进了匈奴人?

    他忽然警惕起来,看向尹忧:“既然军中高层里有匈奴人的内应,连舅舅都险些被刺杀,你怎么会安然无恙的来到王都?”

    尹忧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神色,他抿了抿唇,说道:“末将是几年前从漠北战场退下来的,那时末将十五岁,官至四品乘风校尉,裴老将军的亲信质疑过末将的战功,所以之后末将一直……因为这样,军中人人都觉得末将和裴老将军之间有嫌隙,这次末将在外,没有参与其中,所有人都觉得末将回来是为了领赏。”

    江衍一边听着尹忧的解释,一边仔细分辨着他心中闪过的各式各样的念头,确认了他说的是真话,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心立刻被提了起来。

    “连内应是谁都不知道,那岂不是说,舅舅还在危险中?”

    尹忧似乎猜到了江衍会问这个,他连忙说道:“陛下不必担心,裴老将军被刺杀后就封锁了消息,除了两名亲信,军中高层只当他命悬一线,为了不扰乱军心才一直封锁消息。”

    江衍皱起眉头,尹忧要他拿主意,他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的,北陵大营的高层少说也有十来个,这些将军们战功彪炳,在军中声望很高,冤枉了他们哪一个都不成,直接派兵把这些人都抓起来显然不可取,万一在有心人的撺掇下造成兵乱,那就得不偿失了。

    除非,能确认这些人中的哪一个是内应,把人抓起来,总会查到蛛丝马迹,安抚起军心来也更容易。

    江衍来回走了两步,对尹忧说道:“朕待会儿要和丞相商量,你先回去。”

    显然尹忧也没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刚刚登基不到半年的小皇帝身上,听到丞相两个字,他安心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退下了。

    江衍不是察觉不到这种变化,他微微的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了元初帝的压制,顾栖也放开了手脚,六部降格后,他最近上呈的几样政策实实在在的打出了名声,名声带来的好处是巨大的,不说远的,就是最近,他把丞相分内的事情全都捞到了手里,还办得井井有条。要知道他的手里还是有一个明心苑的,一个人的精力能达到这样可怕的地步,已经很让人吃惊了,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么忙碌的顾栖被召到御前的时候,看上去还是初见那副温柔闲散的模样。

    “陛下,召臣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顾栖微微的笑了笑。

    江衍没有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刚才尹将军述职,告诉了朕一个消息,朕拿不定主意,想和顾相商量一下。”

    他把刚才尹忧对他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并没有丝毫的隐瞒,顾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这些人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造成大显内乱吗?那陛下就送上门,总会有人露出马脚的。”

    顾栖说的轻松,虽然江衍也隐隐约约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是没有能习惯顾栖对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和态度,他尽量让自己忽略顾栖那落在自己身上,比尹悦肆意十倍的视线,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实在很不自在。

    “顾相的意思是让朕,引蛇出洞?”

    顾栖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来,他轻声说道:“陛下很聪明呢,臣的想法,一猜就猜到了……”

    这话一语双关,意思模糊又直白,让江衍想要质问的话都咽了回去。

    确认了引蛇出洞的计划,江衍和顾栖商量了一下,补充了一些细节,事不宜迟,隔天早朝,江衍就宣布了巡视北陵大营的决定。

    北陵大营的京畿守卫的第一线,帝王巡视也不是没有先例,何况这会儿刚刚步入早春时节,还不到忙碌的时候,群臣都没什么意见,行程很快就被定下。

    其实尹忧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要去巡视大营是很刻意的,江衍也知道,但是军中的事情一刻也耽误不得,舅舅没事的消息一旦走漏,他就很快会有生命危险,而且刺杀皇帝成功,造成内乱的可能性比起控制北陵大营要大得多,也快得多,即使知道可能是陷阱,只要确认了他这个皇帝的身份属实,不信他们不动手。

    帝王出行一般是很劳民伤财的,所以为了名声,皇祖父一辈子也没出行过几次,有时候江衍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皇祖父也会像他一样,喜欢微服私访,时不时外出逛逛,不然怎么耐得住宫里的那份寂寞。

    江衍却不要什么排场,他只求轻车简从,尽快的赶到北陵大营去,但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半路上刺杀他,他还是听从了顾栖的建议,带上了两千禁卫军。

    顾栖没有跟着来,他的职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江衍这个皇帝要重要得多,不过他却给了江衍一个锦囊,让他有危险的时候打开。

    江衍是看过话本的,前朝的演义里,神机妙算的军师往往会在主公外出征战或者时节出使的时候,给他们这样一个锦囊,而那些人也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被锦囊里的妙计所启发,从而脱离危险。

    江衍反复看了看手里的锦囊,然后毫不犹豫的打开了它。

    锦囊里没有什么妙计,只有八个名字,底下两个字:“可信。”

    北陵大营满打满算十来个可以接近舅舅的高层,这一个锦囊划掉了八个,那内应,就藏在另外两三个人里面了?

    江衍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相信顾栖的话,他都已经打算好了,到了那里,他把人都召集起来,诈他一诈,他只需要听听这些人的心声就够了,就算这些人里有像江玄婴那样能隐藏内心的人存在,至少也能排除大部分人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自己有读心术真是太好了。即使有时候呼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但是对比起他能得到的利益,这些小瑕疵就不值一提了。

    江衍想着,辇车微微的晃了一下,车帘微微掀开一点,一阵清风迎面吹来,仿佛头脑都被吹醒了过来,他忽然有些怔愣。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里一直抱着的那些可笑的清高已经全然的化作了利益?会不会有一天,他转身发现,自己和皇祖父,没有了区别?

    江衍忽然觉得,有些冷。

    第68章 谁的内应

    北陵大营算起来建成不到五年,却已经成了京畿守卫重要的力量,任是谁也不敢轻视,当初就连周婉仪谋反,也是仗着小皇子是皇家血脉,料定他们不会妄动,但是周婉仪却没有料到她找来的那帮乱匪,这些人占了北陵之后顿时疯狂,做得太过,甚至到最后控制不住。

    大营就在京畿,江衍的辇车只行了不到一天工夫就已经到了,算起来他早晨出发,傍晚到达,并不耗费什么工夫,但是江衍知道,他来得不快,很多人已经坐不住了。

    江衍倒是没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系在顾栖的一句放心上,他身边除了两千禁卫军,贴身还带着阿冬阿夏和周平安,辇车外守着五十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十个皇宫高手,寻常人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北陵大营的建立是托了父亲,父亲还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江衍来到这里,也没有什么来到一个陌生地方的拘谨,他下了辇车,目光在来接驾的几个将军身上掠过,心下有了些计较。

    江衍想了想,说道:“舅舅怎么了,为何不来见朕?”

    底下没人答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目瞪口呆的神情,直眉楞眼的看着他,心声纷乱,听不出谁是谁,江衍有些不耐,又说了一遍。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络腮胡大汉张开了嘴:“回陛下,裴将军他前些日子……”

    他没等他说完,他旁边一个眼睛细长,看上去十分精明的红衣将军推了推他。

    “胡图,不要冲撞了陛下。”他嘱咐了那么一句,然后说道:“回禀陛下,将军进来偶感风寒,不能在外久呆,正在营帐里等候。”

    江衍微微看他一眼,听着两人的心声,琢磨了一下,鲁莽的并非看上去那么鲁莽,精明的也并不是很精明,他笑了笑:“也是,正该侄儿娶拜访舅舅才是。”

    他让禁卫军原地安营扎寨,之后就带着周平安和阿冬阿夏三个人走进大营,毫不设防的模样,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俨然一副肥羊相。

    江衍知道,北陵大营防守严密,会出现匈奴人的刺客和内应已经很奇怪,里面的绝大多数人都应该是忠诚的,所以他带来的禁卫军,也就只有路上有用才是,他把人丢在外面,无论是不是故意,坐不住的人就更加坐不住了,而且他要是强行带人进来,只会早早的让人起了防备,这并不是可取的方式。

    到了主将大营,外面的人更多了,江衍也得以见到了更多的北陵高层,和尹忧说的基本一样,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很担心舅舅的,江衍听着一阵一阵的心声。

    【将军他这些日子一直没出帐,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额,这是小皇帝?和将军还真是……一点也不像啊。】【这是殿下又重生了一回吗?竟然如此相像,就是似乎,柔弱了些。】【将军……将军究竟是死是活,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小皇帝这次来,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是那样,可就棘手了。】要是那样,可就棘手了。

    这道心声传来,江衍顿时精神一震,不过他能听到别人的心声,都是在耳边响起,这些人不开口,他也不知道这声音究竟是谁发出的,他想了想,说道:“列位都是父亲在时的老将了,朕要一一见过。”

    他说完,刚才那个红衣将军立刻撩袍下跪,“末将杨鹏程,见过陛下。”

    几个将军也上前,一一见过了江衍,江衍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个自称田松的人身上,刚才那道可疑的心声,就是他发出的。

    被他注视着,田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四下扫了扫,江衍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现在还不是时候,谁知道这人有没有同党。

    他也担心舅舅的安危,只是寒暄了几句,就撩开帐帘走了进去。

    和外面那些人想象的不一样,主将的营帐里虽然弥漫着外面都能闻到的药香,但是里面一点也没有异样,裴老爷子正在床上翘着腿,看到江衍进来,翻身下床,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

    “老臣见过陛下,陛下千秋!”

    江衍眼尖,看到他虽然气色还好,但是胸口上吊着胳膊,刚才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血色蔓延到了绷带外面。

    他连忙去扶,责怪道:“舅舅,这是干什么,我们自家人说话,伤口都裂开了。”

    裴老爷子呵呵的笑:“没事,礼是应该的,嗯,小衍长大了,看着有威严。”

    江衍摇摇头,什么长大不长大的,他只是经历过的事情多了,不再天真。

    来不及多做寒暄,江衍把刚才的发现告诉给了裴老爷子,然后说道:“那个田松,他看我的眼神就不对,我怀疑就是他。”

    裴老爷子笑了,眼神戏谑:“就因为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舅舅倒是觉得,谁看你的眼神都不对。”

    江衍愣了愣,就听自家舅舅感慨的说道:“当年你娘啊,美得真叫一个倾城,整个王都的公子王孙睡里梦里都惦记着,学堂,校场,谁都来堵舅舅,啧。”

    江衍也有些追忆,他年纪那时小,记不清娘亲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抱着他给他讲故事,这是他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了。

    这时舅舅话风一转,忽然戏谑道:“你爹也是,一走出去,就那么笑一笑,不知道误了多少姑娘的终生,所以你呀,一生下来就是个小妖孽。”

    江衍知道舅舅是想让他放松一下心情,他最近确实太紧绷了,好像自从江玄婴走了之后,他的情绪一直就不对,他顺着舅舅的意,笑了笑。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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