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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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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途同归 作者:九萌萌

    第26节

    想到这儿颜殊的声音里便多了几分乞求:“于归,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然而“家”这个字眼,却犹如钢针一般刺入了于归已被强烈的痛苦煎熬得有些麻木的神经。

    他忽然缓慢地将头抬了起来,一脸的魂不守舍,目光落在颜殊的脸上却是深重的绝望,“‘家’?”他的声音喑哑,低低的听不出几分生气,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已经没有家了……什么都没了……”

    “别这么说,你还有我,你看着我,还有我在这里呢。”颜殊急切而压抑地说完,就看于归闭上了充血充得厉害的眼睛,眉心紧紧地皱着,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颜殊心里疼得要死,可又苦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冒出“是不是有习阳在这里会更好一些”的想法,但是转瞬又被他自己给否定掉了。他其实,真得做不到那么大度。他做不到在心爱的人最痛苦的时候离开,把他拱手交给别的男人去照顾……

    更何况以习阳现在的状态,来了恐怕也只会让事情更乱而已。

    颜殊给自己的决定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心里好过一些,他想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直让于归在这里这么坐着,先带他回自己那里,不管他的陪伴到底能不能安慰到他、又能安慰多少,他至少都得看着不让他把自己的身体给拖垮了。

    颜殊于是先站了起来,向叶煦发自内心地道谢:“今天还好有你在,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叶煦朝他摆了下手示意不用在意,望向于归叹了口气,又把颜殊拉着走远了一些,确保于归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颜行,这次事故对于归的打击有多大,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现在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连房子都毁了,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你,所以我想,不管之前你们之间有过怎样的成见和矛盾,现在都暂且放下吧,你好好陪着他,多开导开导他,他是个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你看着别让他把自己憋出问题来。”

    叶煦的话和颜殊的想法不谋而合,颜殊知道他这是真心关心于归,心底感激更甚,只是对于叶煦知道他跟于归闹矛盾的事稍稍有些疑惑。

    而叶煦这时又紧接着长叹了一声,像是在对颜殊说又像在跟自己感慨:“不幸中的万幸,今天他没有听我的话在家休息,而是来公司上班,要不是这样……恐怕他也……”

    “在家休息?”颜殊一愣,他清楚于归的个性,该休息的时候都惦记着加班,更别说会在正常上班时间请假了,不由问道:“为什么你要让他休息?难道是前天晚上通宵做方案太累了么?”

    叶煦的眉心瞬间一皱,“通宵做方案??”他莫名其妙地反问,但下一秒便明白过来:“他这么告诉你的?我前天晚上叫他通宵工作了所以他夜不归宿是么?”

    颜殊开始意识到不对,他昨天那会儿因为自己心里也憋着气所以对于归的话都没有细想,此时再回想起来才觉得不太合理。

    叶煦看他的表情已经等同于默认了,考虑到场合不对强忍着没翻白眼,拿出手机边翻边说:“颜行不是我说你,当年在高盛那个六百亿的并购案你都能给谈下来,怎么现在谈个恋爱就变脑残了呢。你以为我是谁,周扒皮吗?就算jp忙起来的时候把员工当驴使唤,那也没有全天二十四小时拉磨的道理,能有面子让我们通宵一整晚往出赶方案的甲方得是多大的面子,至少得美国国|防部那个级别,很可惜现在并没有。”

    “……”颜殊被叶煦呛得失语,他先前在高盛的事迹在业内并不是秘密,履历都是公开的,有心多看一眼就能知道。然而这个一直以来让他引以为豪的光荣战绩,此时此刻从叶煦的嘴里说出来,却让他有种脸都要被打肿了的感觉。

    他会谈生意,但是谈恋爱,他却没那么得心应手。

    “喏,发给你了。”叶煦已经翻完手机,抬头一脸“我果然很机智”的表情,“前天晚上,于归喝多了给我打电话,但其实是打错了,我怕他第二天酒醒后会担心自己说错什么话,就录了音,打算回头给他省得他自己瞎猜。不过这一录音倒真录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跟你有关的,你好好听听吧,还有几张照片是那天送他到医院之后照的,原本想等他醒了给他看吓唬他一下,让他以此为戒以后少喝那么多酒,结果第二天急着赶回公司也给忘了。”

    在叶煦说的时候颜殊已经陆续收到了他发来的东西,录音比较大,还在传输中,但是照片却都收到了,颜殊看见之后表情就凝在了脸上。

    “他那天是酒精中毒了,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人,一次性喝了七瓶还那么高的度数,跟自杀没什么区别。”叶煦看着颜殊眼中的惊痛,继续道:“不过还好抢救得及时,没出大事,而且医生说了,他那不争气的胃还救了他一回,因为吸收不好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也阻碍了酒精的吸收,但因为这个我看他昨天醒过来的时候也是疼得够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才给他批了两天假让他好好休息。可是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

    叶煦说完,感觉颜殊的眼神已经痛苦得恨不能去以头抢地了,便又用颇为厚道的语气道:“颜行,我说这些本意不是为了让你难受,未经于归同意就把这些发给你也不合适,只是特殊时期,我个人觉得如果你们没办法相互理解的话,两个人感受到的痛苦都会加倍。于归现在什么情形你也看得到,我想,至少要让你理解他,不能再往他身上扔稻草了,不然真得会垮的。”

    “我明白。”颜殊忽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郑重地说:“谢谢你,叶煦。我先带他回我家,至于公司那边的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告诉他位置留着呢,让他休整好再来。”

    两人说完之后,颜殊便回身去扶于归,想扶他站起来,可是于归那会儿跪下的时候因为太过用力两个膝盖都受了伤,在处理奶奶的事情时还麻木得没有察觉,这会儿坐了这么久再一动两边同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身体一晃又坐了回去。

    颜殊见状便放弃了扶的念头,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抱着于归往出走。

    而于归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应地任由他抱着,他现在身上软得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大脑也是一片空白,除了知道抱着他的这个人是颜殊以外没有其它任何认知。

    好在当下他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叶煦跟着他们走到颜殊停车的地方,替他将车门打开看着他把于归放进去,然后又目送着他们离开才转身打车去找自己那辆还停在某停车场里的车。

    世事无常。

    经过了今天的事,他忽然特别想好好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人。

    因为习惯了陪伴,所以才会时常忽略生活中那些看似平凡但其实十分难得的幸福。

    叶煦决定,他今晚回去一定要亲自给自家“那口子”做一顿饭,估计他能被吓个半死再感动个够呛,毕竟他已经有差不多一两年没下过厨了。

    但是今后,他会常常做给他吃的。

    ☆、chapter 097

    夜已深,颜殊从背后抱着于归坐在床上,两人都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回到家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于归依旧是毫无反应的样子,不吃不喝不动也不出声,整个人宛如一尊石雕,连身体都像石头一样格外冰凉。

    颜殊那会儿替他处理膝盖伤口的时候,看到两边都已经磕破了,可是当他把酒精小心翼翼地涂上去时于归脸上连一丝一毫的颤动都没有出现过,仿佛压根感觉不到疼,亦或是已然没有对疼痛做出反应的力气。

    颜殊给他上完药,就把人抱在怀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心里由最开始单纯的担心和心疼渐渐蔓延出一股愈演愈烈的后怕来。

    按照叶煦的说法,于归今天本来是该留在家里休息的,要不是他自己非要硬撑着跑去上班……那现在,说不定他已经无法像这样抱着他了……

    颜殊一想到这一层就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浑身的冷汗也是克制不住地往出冒,这让他禁不住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生怕自己手一松就会失去他,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

    此刻方知什么叫做心有余悸。

    叶煦发来的录音颜殊之前已经戴着耳机听完了。他只听了一遍,但是于归说的每一句话,却都如同种子一般在他心底生了根,深深地扎进血肉里,难以拔除,清晰而鲜明的疼痛让他把每个字都记得异常清楚。

    其实这件事,就像叶煦所说的那样,是他们两个彼此都不够坦诚、不够理解对方的缘故才会造成当时那种局面,两个人都有错,也说不清究竟谁错得更多或更少。

    可是此时在颜殊心里,却已经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当他要说出于归太过冷情之前于归的那句充满乞求的“求你……”

    他是那么害怕他会那样说他,他都那么低姿态地来求他,可他还是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完全没有想过自己那句话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照片里,于归的脸色几乎是青灰的,嘴唇又白得吓人,颜殊对他有多少酒量再清楚不过,看到他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被揉了个乱七八糟,各种滋味汇聚到一起最后综合成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酸胀感,堵得他整个胸口都是闷闷的,恨不得自己先捅自己一刀顺口气再说。

    如果奶奶没有出事,颜殊想他大概会跟于归认错认到哭出来。

    但是现在,奶奶走了,于归的身边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他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坚强起来,至少坚强到足够撑过两个人共同跨过这一关。

    他的孩子心性,也是时候要收起来了。

    颜殊低下头,一只手环在于归腰间,另一只手覆在他胸前将他朝自己按得更紧,然后把下巴放在了他的肩窝里,面贴面地低声道:“于归,你难过就哭出来吧,别憋着自己好么……”

    不过他说完后于归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颜殊也没抱太大的期待他会回应自己,便又安静下来,努力地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怀中的人。

    仿佛又过了很久,颜殊没有看时间,但感觉至少是夜里两、三点了,怀里的人却忽然动了一下。

    这个动作幅度非常小,但是跟先前的一动不动对比起来已经足够明显,颜殊瞬间坐直了些,脊背离开床头绷得很紧,手臂上也加重了力度,语气却放得极轻像是怕会惊扰到他:“于归……?”

    于归没有说话,却把手缓缓抬起来按在胃上,身体不自觉地向一侧转了转,背也微微弓了起来。

    胃疼,其实已经疼了很久了。只是疼到现在终于达到了让他无法再无视下去的地步。

    “于归?!”颜殊紧张地叫了他一声,暂时不得不先把人放下道:“我去给你拿药!稍等!”

    颜殊说完就匆匆地跳下床去,拿好药又接了杯温水过来,扶起已经双眼紧闭深陷在床里的人,尽量让他上半身不要弓得那么厉害,然后艰难地给他把药喂了下去。

    “你身体不舒服要早点告诉我啊……千万别一直自己强忍着好么……”

    看着他终于把药吞咽下去颜殊才舒口气却又眼角发涩地说,“于归,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痛苦,但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你也放心地来依靠我好么?不要什么都靠自己撑……你知不知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有多心疼……”

    于归听了他的话,头稍稍侧过去看了他一眼,只是那目光上扬的角度大概只够看到颜殊下巴的位置。

    “颜殊……”

    他到底还是肯开口了。

    这一声虽然嘶哑异常,在颜殊听来却犹如。

    “我在。”颜殊把他的身体朝自己转过来了些,这样可以让自己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于归,我在呢。你想说什么?”

    于归此时的目光是没有聚焦的,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颜殊,茫然地投向远处哪个不知名的地方。

    似乎是,窗外夜空的方向。

    他安静而无神地盯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昨天晚上,我跟奶奶吵架了。我对她的态度很糟糕,本来是想等今天……等今天回去之后,就跟她道歉的。可是我,没机会了……”

    “……再也没机会了……”

    “于归……”

    颜殊本以为自己的心疼已经达到了极致,却没想到在听完他的话后又变得更甚。

    “你不要为这件事自责好吗?奶奶那么疼你,她不会怪你的。”颜殊把他搂向自己怀里说。

    “……我知道她不会……就算她不会,可是我……”

    于归忽然又没了声音,但是这次颜殊却感受到了他的双肩在压抑地颤抖着。

    “想哭就哭出来……在我面前你不用顾忌任何事。”

    颜殊把嘴唇贴近于归的耳廓,呢喃似的,“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于归发出一声宛如幼狼一般的哀嚎。

    听到这一声颜殊只觉得自己身体上仿佛都传来真实的痛感,刻骨铭心、深入灵魂的那种。

    他情不自禁地把人紧紧拥住,感觉自己身前的衣服都被于归揪紧成一团,他死死地攥着,紧接着就如同某个开关被突然触动了一般失声痛哭起来。

    于归哭得撕心裂肺,颜殊也心疼得肝胆俱裂。

    他在这一刻才忽然明白过来,在那段录音里,于归所说的当初自己父亲去世时由于害怕奶奶担心而不敢哭出来的真正含义。

    原来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哭,真得要比自己哭还要难受好几倍。

    可是为了不让他人担心,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默默承受下来埋在心底,又会有多痛苦呢?尤其还是在不被身边人所理解的情况下……

    于归从小到大,始终都在顾虑着别人的感受,又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感受隐藏起来。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对于每一个他在乎的人都是在乎到了骨子里去,所以他才一直在竭尽所能又小心谨慎着维护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了不失去所以总在努力避免着任何可能激化矛盾的争端。

    只可惜,他的这份小心翼翼需要真正懂得他心意的人才能够察觉得到。如果察觉不到,就会误以为他过于冷静和理智,甚至会以为他不够在乎……

    颜殊现在特别想把自己从顶楼的阳台扔下去。

    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已经无以复加,他忽然意识到其实在他责怪于归不够喜欢他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怀了“因为我先喜欢上的他,所以我付出更多”这样的心思的。在他的潜意识里,大概一直都存在着“我们之间的感情并不对等”这样的想法,他还一直在无形当中给自己强化这个想法,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导致他对于自己的这份感情有种近乎于盲目的怜悯。

    他怜悯自己,所以他很少主动去站在于归的角度上思考他那些行为的意义。尤其是在习阳出现以后,他就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具有悲剧色彩的角色,而于归对他但凡有的一点点不经心都会被他在心里放大数十倍。

    或许,其实他一直都在等着这样的一个爆发点。

    他把自己对于习阳、对于家里、对于归、甚至是对奶奶的不满都积攒起来,就想找一个时刻一口气地宣泄出来,让于归看到他为了他到底都付出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

    他想让他感动,也想让他愧疚,让他觉得对不住自己,这样他就不会离开他,哪怕感情不够也会因为良心上的压力而无法离开。

    颜殊没想到自己竟然存着如此邪恶的心思,在认清现实之后,他也是无法遏制地对自己产生了深深地唾弃。

    他居然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于归进行“情感绑架”……

    颜殊忽然悲凉地想道,他到底还是一个颜家的人……也许那些卑鄙无耻的政治家基因早已隐藏在他的dna中遍布全身了。

    ……

    在颜殊开始自我厌弃的同时,于归的哭声却是渐渐低了下去。

    他是真得哭哑了,嗓子似乎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但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

    一开始还只是小幅度的抖动,频率并不算高,但逐渐地颜殊却感觉到他抖得愈来愈厉害,好像打摆子一般,体温也由之前的冰凉慢慢变得滚烫。

    颜殊怀抱着他,就感觉胸前像点了个炉子,火越烧越旺,于归的脸色也漾起一抹病态的红晕。

    颜殊被他吓坏了,不敢再这么耽搁就要把人送医院,可是意识已经不太清晰的于归却不知忽然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大的劲儿,死死地扯着颜殊的衣服用已经劈了的嗓子沙哑不堪地央求道:“不要去医院……求你了……不去医院……”

    “不去医院怎么行?!这不是儿戏啊!”颜殊心里都快急疯了,既不忍拒绝于归的请求又不能眼睁睁看他这么难受,只能抱着人劝道:“听话,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好不好?等检查完、开了药,确认没事了我就带你回来,绝对不多待行吗?”

    “不去……”于归的眼中竟有了些恐惧,“求你了……别再让我去……”

    “于归……”颜殊明白过来他在怕什么,内心酸涩交加,实在狠不下心来,终于咬了咬牙让自己柔声说道:“那我们等到早上七点好不好?如果到七点你还没有好转,就跟我去看医生好不好?不能拖得更晚了。”

    于归听见后眼神怔了怔,他现在的反应有点像生病的小孩子,瑟缩又敏感,似乎是抱着能拖一阵是一阵的念头,等了几秒之后终于眼圈红红地点了下头。

    颜殊看着他感觉心都要碎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于归这么无助脆弱的样子……

    “你先好好躺着,我去拿冰袋和毛巾来帮你降温。”颜殊几乎是用上了他这辈子所能说出的最温柔的声音,于归听话地放了攥在他身前的手,但是他眼中顷刻间汹涌而出的不安和不舍又将颜殊烧得呼吸一滞。

    “我马上回来。”颜殊俯身迅速在他额头吻了一口,然后就从卧室跑了出去。

    虽然只需要短短几分钟,但是这几分钟对现在的于归来说,大概是无比漫长的。

    等颜殊拿好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于归正眼巴巴地盯着卧室门口。明明他刚才已经难受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这会儿却强撑着一直盯着,那副专注而紧张的神态仿佛中间连眨都没眨过一样。

    他需要他。

    在这个时候,他需要的人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这样的一份唯一性已然证明了他在他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颜殊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还好,现在明白过来,还不晚。

    ☆、chapter 098

    这天晚上,颜殊抱着于归守了他一夜。

    可能是降温措施采取得比较及时的缘故,到早上快七点那会儿于归虽然还在发烧,但体温终于不再像刚开始那么吓人了,身体的颤抖也停了下来,颜殊看他睡得昏昏沉沉,好歹能安稳下来,就如说好的那样没有送他去医院。

    不过,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颜殊没有考虑太久就给自己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让他过来。这个医生是家里给他安排的,原本在上回的“出柜风波”后颜殊不想再借助颜家的帮助,但现在一时半会儿他要想找个新的私人医生一是花时间,二来也不知道到底靠不靠谱,为了于归的身体考虑颜殊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医生来得很快,听过颜殊的描述之后也是预先带来了很多可能用到的药品和器材。

    检查时颜殊一直在旁边紧紧盯着,看着人家医生越蹙越紧的“川”字眉他就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昨晚的一时心软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只见那医生又拿着他那套西医的仪器测了一会儿,忽然把这堆东西放到一边,竟扶过于归的手腕号起脉来,俨然一副中西医通吃的模样。

    颜殊在一旁看着都傻眼了,差点就想说“大叔您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怎么看着这么不专业呢……”但是转念一想家里给他安排的人肯定都是挑最好的,说不定还真挑了位学贯中西的人才出来,他便又打消了质疑的念头,默默闭上嘴强打精神地等着。

    几分钟后,医生大叔终于叹了口气收回手,表情有些严肃地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声叹息叹得颜殊肝儿都在跟着颤。

    “怎么样了医生??他还好吗??”颜殊等他刚转过身就急切地问。

    那医生先点了点头,又微微摇头道:“没太大问题,听您所说,他应该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处于很疲惫的状态,前天又因为酒精中毒加重了身体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骤然遭受亲人逝去的重大打击也让他的精神受到重创,这就吃不消了。免疫力下降,很多平时的小问题在这种时候都有可能造成非常大的影响,还好他以前身体底子不错,又年轻,要恢复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颜殊心里七上八下地听完这段话,直到最后一句才觉得能松口气,缓了两秒又问:“那要想让他快点恢复我应该怎么做?”

    医生沉吟片刻,说:“先说开药的事吧,我认为以病人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太适合用西药治疗。西药药效猛,见效快,但是关注点比较单一,就算能很快治好他的发烧症状,但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得不到调理。以他目前的状况来看,用中药好好地调养一段时间应该会更好,就是时间上要略微久一点。您的意思呢?”

    颜殊眉头紧锁,对着床上的人苍白的面色看了一会儿,方才慎重地说:“那就用中药吧,一定得让他把身体彻底调理好才行,拜托您了。”

    “这是我职责所在,谈不上拜托。”医生说完就转身到外面去写方子,颜殊将于归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后也跟了出去。

    “我今天带过来的主要是西药,中药需要回去现抓,估计您也没多少时间用来熬药,自己熬火候也不好把握,我就直接在我那里熬好了给您送过来,一次送三天的量,您放在冰箱里等要喝的时候取出来加热一下就可以了。”

    医生叮嘱一句颜殊就点一次头,最后又不踏实地问了一堆注意事项才把人给放走。

    而于归这时还处于昏睡之中,颜殊把医生送走之后回到卧室,看着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面白如纸,气息微弱,好像就要这么一直睡下去了一样,他就觉得心脏被揪得生疼。

    身体上的病痛还在其次,心理上受得创伤才更为凌厉刻骨。

    颜殊缓步走到床边轻轻地坐下,用指尖轻柔地熨开于归眉间的褶皱,于归在睡梦中有所察觉头微微动了一下,颜殊把手覆在他脸上,手指温柔摩挲,感觉手心里的人在呼吸顿了一瞬之后又很快趋于平静,心头不禁五味杂陈。

    此刻的心情,真是异常矛盾。

    颜殊一边极度盼望着于归能醒过来,只有看到他睁开眼睛再好好地跟他说几句话他才能放心。

    可是另一方面,颜殊又怕于归醒过来。在昏睡的时候他尚且能得到休息,可是一旦他醒来,就不得不去继续面对残忍的现实。

    想到现实……颜殊的眼神莫名又暗沉下去几分。

    法拉盛发生爆炸这么大的事颜家怕是已经知道了,如果他们事先“查户口”的工作做得足够到位,那现在应该也能知道于归的奶奶在这次事故当中去世了。

    对于自家的那些长辈来说,现在可是绝好的机会。只要他们稍微使一点手段出来,再给于归施加多一点的压力,那对于归造成的打击都可能是致命的。如果事情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想和于归从此天长地久的愿望也就基本上等于破灭了。

    颜殊了解自己的家人,在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就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就眼下的情形看来,习阳那边暂时不会有别的动作,于归身边唯一的亲人又去世了,颜家手再长想搅和到jp这样的美国本土大公司里还是十分有难度,更何况还有叶煦这样的上司肯“罩着”于归,想通过这些途径来进行干预基本上行不通。那剩下的他们所能采取的着手点中,首当其冲的,应该就剩下一个人……

    于归的母亲,徐小苑。

    当务之急,是要防止颜家拿捏住徐小苑作为筹码来要挟逼迫于归离开自己,颜殊知道自己要真想找一个人也不难,可是此时家里那边只怕早已将于归的全部背景查了个底儿掉了,而他现在要守着于归也脱不开身去做其他事,与其自己再浪费时间去找,不如走条捷径。

    颜殊想到这里,就从卧室里面出来将门关上,走到阳台去,直接把电话打给了颜理。

    “您好,哪位。”颜理接电话很快,但接起来之后却装作没看到来电显示的样子。

    “哥,是我。”颜殊微微沉下声音道。

    颜理那边连讽刺都说得温文尔雅:“原来颜大行长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哥,我还以为上回打过电话之后你已经把我打进黑名单了。”

    “是拉进去了,刚拽出来。”颜殊懒得跟他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哥,我问你一件事,你们已经知道于归母亲的情况了吗?”

    他说的“你们”自然指的是颜家包括他自己爹妈在内的一批人,颜理听后就笑笑:“这样不合适吧颜殊,你提到自己的家人怎么能像提到阶|级敌人一样,就算在处理你跟于归的问题上我们有些方法用得不是很端得上台面,但大家哪一个不是真心实意地为了你好,你不能好赖不分吧。”

    “到底是不是为了我好,我今天不想跟你争辩。我就问你,你们到底有没有查过于归的母亲?”颜殊把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颜理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查过了,怎么了?你想兴师问罪么?”

    “不是。”颜殊的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停顿两秒后才继续道:“哥,我想拜托你,拜托你无论如何,不要让家里任何人对于归母亲做任何事,更不要再对于归本人做任何事。”

    颜理听了不禁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我不是觉得你会答应,而是请求你,一定要答应。”颜殊长舒了一口气,“哥,我没有别的选择。在这个家里,唯一有可能理解我的人就是你,所以如果这次你不帮我的话,我也没有其他能找的人了。”

    “好好说话。别用这幅我不答应你就要撒手人寰的语气,在我这儿不好使。”颜理淡淡地说。

    颜殊不由苦笑:“这次大概真不是威胁,哥,你应该已经知道于归奶奶的事了吧。”

    他用的是陈述句,颜理也没做多余的反应,只轻嗯了一声算是表态。

    “既然你知道,那就能猜到他现在是什么状况。”颜殊顿了顿,“我原本就打算这辈子都跟他在一起了,现在奶奶走了,他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就更不可能离开他。所以,不管家里面打算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就算于归主动要离开我,我也绝对不会放他走,哪怕抗争到最后玉石俱焚,我都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

    “颜殊!”颜理的反应瞬间强烈起来,口吻格外严厉:“你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用自身安危来威胁家里人?我是该夸你长能耐了还是越活越幼稚分不清轻重了?!”

    “你怎么想都无所谓。”颜殊已经把话说出去了,索性就是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哥,家里人这样阻挠我跟于归在一起,无非就是害怕我是同性恋的事情曝光出来之后会对颜家的政治地位产生什么不良影响,但我现在想知道,在你们的心里,究竟是地位更重要,还是我这个人更重要。我早就说过我不想走政治这条路,但是从来没有人认真听过,我也妥协了很多次,但是这次我不会再让步了。”

    “不让步?你想怎么做。”颜理厉声问。

    颜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如果你们觉得地位比我重要的话,那么抱歉,这个接班人我当不了,出柜我是出定了,家里真嫌我丢人就随便安排一起事故让我消失好了,反正我看你们对习阳做得还挺熟练的,只是这次记得别留活口。至于舆论那边,我想爷爷有的是法子把风向转向对颜家有利的这一边来,说不定还能借着我的事拉来不少同情分,也算意外收获吧——”

    “你放屁!”颜殊话没说完就听到颜理那边破口大骂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一贯笑里藏刀的表哥只会用软刀子“杀|人”,却没想到骂起人来也是溜到不行。

    “你他妈这么多年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狗屁话都说得出来!你把家里人都当成什么了?虎毒尚且不食子,还安排事故让你消失??这么混蛋的事你都想得出来?!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男人,你就想着要以身殉情了是不是?你出息了啊?他妈的你的良心是被粪坑给埋住了吗?!”

    “是,我知道我混蛋,我也知道我说的这些话没良心。但是哥,你换位想一想,如果我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我现在又是怎样的一个状态??”颜殊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稳了几秒才又说道:“我不夸张地说,于归现在真得不能再受刺激了,我也不能……我就是看到他当前的样子都觉得心疼得受不了,如果你们继续逼我,我就真疯了。”

    “没出息。”

    颜殊听到颜理的声音降至冰点,无奈地笑了两声,“为了他没出息我也认了。哥,不扯别的,就说刚才我的那个请求,你能答应么?”

    “滴——”

    颜殊刚说完就听颜理那边传来一连串的断线声,他竟然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但是,凭借他对颜理的了解……

    颜殊握着手机等着,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之后终于收到颜理发来的短信。

    “我想想。”

    看着这条短信,颜殊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勾了勾。

    有些时候,臭不要脸的确比讲道理管用多了。

    ☆、chapter 099

    于归这一觉睡得十分难受,虽说一直没有醒,但人始终都是昏昏沉沉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感到放松,仿佛完全没得到休息一样。

    等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酸疼得厉害,也没有一丝力气,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不过让他稍微有些意外的是,明明感觉到自己这次烧得很厉害,但醒来后嗓子里却没有以往那种干涩难耐的烧灼感,竟还有几分温润残留在那里。

    于归动了动嘴唇,隐约想起来,在他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时不时地就被人喂进几口水,让他的喉咙那里始终都是湿润着的。

    “于归?”床边的人这时已经察觉到他醒了,握着他的手凑到近前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要喝水吗?”

    于归幅度很小地摇了下头,然而下一秒一滴眼泪就从眼角毫无征兆地滑了出来,滚落在枕头上。

    那种一睁眼意识到自己已经家破人亡的绝望……在顷刻间就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成了千疮百孔的模样。

    至于还有残留,还剩下的唯一一个可以支撑着他不任由自己走向破灭的理由,正坐在他身边,两眼通红满脸焦灼地凝望着他。

    “于归……”颜殊看见他哭就弯身把人抱了起来紧紧搂进怀里,心疼的话已经无需说出口,全都化在了这个动作里。

    于归的额头枕在颜殊肩膀上,双目微阖,眼泪便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

    他其实不想哭的,但是他控制不住。

    似乎自从他记事开始,身边重要的人就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他。妈妈,爸爸,习阳,现在又是奶奶……

    每一次失去中间间隔的时间仿佛很长,但事实上用来平复伤口却完全不够……可他偏偏还要装出已经过去了,放下了,想开了,没事了的样子,不让剩下的人担心。

    然而装到现在,他身边只剩下了颜殊,他实在已经装不下去了。太累了。

    于归垂落在身侧的手稍稍向前挪动了一点距离,用手指将颜殊的衣服下摆卷了一圈捏在手心里,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仿佛手里攥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颜殊不禁愣怔了下,紧接着就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酸袭遍全身。

    这分明该是他的招牌动作……现在看到于归就这样下意识地做了出来,对调的情景让他感到格外刺心。

    颜殊轻轻地将于归的手握|住,抬了起来放在自己心口,柔声道:“于归,别担心,我不会走的,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走掉,再也不会了……”

    于归似乎是点了点头,把头在颜殊的颈窝里埋得更深,颜殊能感觉到他胸口处传来的轻颤,就把他拥得更紧,吻住他耳侧低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为他那天晚上所说的那些诛心的话,也是为他没能在奶奶出事的第一时间陪在他身边,但更重要的,却是为他这长久以来心中一直藏着的那些隐匿心思,那些对心爱之人的怀疑和误解,还有曾经那甚至想要报复找补的邪恶念头。

    颜殊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对于归说出这句话,但事实上此时的于归对这些早已不介意了。

    之前所感受到的那些心寒和痛苦,在奶奶的离去面前都已变得微不足道。

    经历过这样一番痛彻心扉之后,他此时此刻唯一想要的,也最离不开的,就是颜殊。

    只要他爱他,只要他在这里、在他身边,对于于归而言就已经足够了。他不贪心,所求并不多,对于今后的人生会不会幸福这种事也不敢抱太高的奢望。但是万一,万一他还有那么极其渺茫的希望能够获得幸福的话……那必定得是和身边这个人在一起才会实现。

    所以,就算颜殊不那么说,他也不会再从他身边离开。

    如果说人在极度悲痛的境况中都需要一个心理寄托才能让自己振作起来的话,那于归的寄托就只能是颜殊。

    像叶煦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如果生命中遇到了那个无可替代的人,就一定要抓住了。

    于归把手从颜殊的胸口处移开,绕到他后背上,紧紧攀住他的肩头,让两个人贴得很近很近。

    “颜殊……”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颜殊贴在他耳朵后面应道。

    “谢谢你。”于归闭上再次变得酸涩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颜殊喉头一梗,骤然传来的刺痛差点让他呛出眼泪来,还好于归并没有看到他泛红的眼角。

    没有人喜欢经历痛苦,如果有机会能够重新做选择,相信也不会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幸福人生去换取所谓的坚韧心性和品格。

    然而,人生永远不会给人重新选择的机会。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如果不想让自己以后都一直沉浸在回忆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就只能咬紧牙关去把这些痛苦都承受下来,以血肉之躯去竭尽所能地消化、排解,盼着自己在经受过洗礼之后,终能等来一场宛如新生的涅槃。

    当然,这个过程一定是万分艰难的。

    但是倘若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愿意不离不弃地陪在你身旁,跟你一同走完这条荆棘之路,那应当就是这不幸的境况中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一个人走可以收获坚强的内心,而两个人一起,收获的就是一份坚不可摧的牵绊。之于爱情,就是刻骨铭心。

    “谢谢你。”

    让我爱你。

    ※

    奶奶的葬礼,是在两天之后。

    麦启贤和李初谨得到消息后专门从台|湾买了最近一趟航班赶回来,下飞机哪儿都没去直奔颜殊这里,正好赶上于归坐在床上喝药,麦启贤看到他人形消瘦的样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归归……”就上来把人给抱住了。

    于归还没怎么着,麦启贤眼睛倒先红了。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我才刚走不到一个月……怎么会这样……”

    于归抬手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后背,想劝一句,可自己被他这么一勾心里又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又放下手,在他怀里缓缓地做深呼吸。

    还好李初谨这时过来先把麦启贤给拉开了,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当着于归的面伤心。

    麦启贤本来刚在来的路上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需要克制,但是没想到刚才一见到于归,看着他整个人那种由内而外的憔悴,他就心疼得没能忍住自己的情绪。现在被李初谨这么一提醒,他才拼命把想哭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归归……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麦启贤坐在床沿上勾着头说。

    于归把手伸过去盖在他的手上,握了握,虽然笑不出来但还是尽量做出一个想让他安心的表情,“没关系,回来了就好。”

    可麦启贤听到他喑哑的嗓音反而更难受了,实在受不了,站起身用力捏了下于归的肩膀后就自己一个人冲到了颜殊家的卫生间,在里面待了好久才出来。

    于归能懂他的心意,再看李初谨,虽然话不多,也没有多余安慰的举动,但是在看向他时眼底的悲伤和心疼却是真真切切的。

    还有颜殊。

    于归抬起头跟站在床的另一边的人对视一眼,苦涩却深情的微笑,让他觉得自己终究还不算可怜得无可救药。

    ※

    葬礼当天,于归、颜殊、麦启贤、李初谨、叶煦,甚至连习阳都来了。

    习阳的腿还没有彻底好,不过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在他见到于归之后,从第一眼看到他看他的眼神开始,他就明白于归已经知道真相了。

    然而最可怕的是,他发现于归竟然不怪他。在他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和责备,反而是一种仿佛过尽千帆后的释然。

    从前是他欠他多一点也好,如今是他欠他多一点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以一念之差做出的最冒险的一个决定,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去赌他在于归心里份量的一个决定,却彻底将他们两个的关系推到了绝路上去,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一次,是真得应该放下了。

    一场葬礼,便将过去也一同埋葬了罢。

    ※

    从曼哈顿乘坐地铁去法拉盛,七号线,这条路线于归曾经坐过无数遍,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印象深刻。

    或许他从来都是紧紧张张、忙忙碌碌的。即便是在地铁上,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在让自己抓紧看书或是补觉,根本无暇顾及到沿途的风景。

    直到今天。

    第一次,想让自己再好好感受一次这段路程的他,才终于发现原来这条地铁线在刚过曼哈顿的这一段竟然这么美。

    曼岛和皇后区中间是由东河隔开了的,地铁从隧道过河之后,再行驶一站,就由地下转到了地上,站在列车前进方向的左侧,就正好能看到隔河相望的曼哈顿,那些林立而极富标志性的建筑,帝国大厦,克莱斯勒大厦,还有高盛总部等等……

    正值黄昏,太阳悬在天边将落未落,染红了远处由高楼分割开来的曲折的天际线,余晖洒在河面上,粼粼的波光反射着阳光透出一种宛如金色系带又近乎透明的质感。

    “真美。”

    颜殊贴在他身后站着,手臂将他轻轻环住,跟他看着同样的方向低声感慨道。

    于归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是啊,真美。

    夕阳并不刺眼,却不防被那金色的光芒闪到了眼睛,一瞬间竟然泪流满面。

    身后的人顿了一下后就将他搂得很紧,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落下三个字,于列车的轰鸣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于归脸上泪流更甚,却在几秒之后,情不自禁地让唇角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

    无论如何,他很庆幸自己还能找到坚强的理由。

    这是最后一次哭了。

    对吗?

    【正文完】

    ☆、番外 最好的陪伴

    给学生上完课回家已经是九点多了,颜殊开门的时候发现屋里灯黑着,还以为于归没有回来,但等他进去打开灯后才发现那人竟合衣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只手垂落下来,地板上还躺着本摊开的书,显然是他熟睡后不自觉松开手掉下来的。

    颜殊见状不由无奈地笑了下,走过去极为熟稔地来了个“公主抱”,把人一路抱到卧室的大床上才放下。

    跟他说过很多次,让他在他上晚课的时候如果困了就先睡,不用等,可他从来没听过,但是偏偏自己又累得熬不住,这样的“转移阵地”也就成了常态。

    大概,还存了一些故意的小心思在里头吧。

    颜殊想到这一层就忍不住在黑暗中轻轻笑着,伸手去帮于归脱身上的衣服,却不料在他手刚触到他胸前时就被一把抓住了。

    于归躺在那儿低低地笑了两声,想把眼睛睁开却撑不开眼皮,索性就闭着,稍用力地把颜殊往自己身前拽。

    颜殊顺势凑了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然后侧身在他旁边躺下,揽住人道“把衣服脱了好好睡吧,难得你今天回来得早,可以多睡几个小时了。”

    “还没洗呢,怎么能直接睡。”于归闭着眼说。

    颜殊笑着贴近让两人的嘴唇挨在一起,挑逗一样地,“没事,不洗也不嫌弃你。”

    “我嫌弃——”于归这句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哈欠,眼看着下一秒就又能睡着过去,颜殊便趁机替他将上衣都脱了,而在要脱裤子时,他的手解开他的皮带,几乎是习惯性地顺着就滑了进去,于归轻嗯了一声,颜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忍了又忍,他还是努力地将心头那簇小火苗给压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长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帮于归把裤子脱下来,没再有其它不安分的举动。

    于归这会儿已经半迷糊了,刚才察觉到颜殊的欲|望和犹豫,便扯了扯他说梦话似的道“抱歉,最近太忙了……回头补偿你……”

    颜殊的眼睛现在已经适应了黑暗,看到于归那一副随时要去跟周公报告的样子心底就变得柔软起来,手抚着他的额头低声笑道“放心,都给你记着账呢,你赖不了,现在就快睡吧,别撑着了。”

    于归似乎是哼了一下,下一秒就没动静了。

    颜殊静静凝望着他,眼中是说不出的怜惜和心疼,他知道他累,所以根本不忍心去折腾他。

    仔细算算,两个人也是有很久没有“亲近”过了。

    于归本来就是个极其认真努力的性子,自从两年前升了vp后他手上的工作量也是与日俱增,成天转得像陀螺似的,恨不得把一个小时当三个小时来用,好几次胃疼发作还坚守在“第一线”,最后几乎疼晕在工位上,把身边同事都吓了个够呛,被颜殊知道后极为严厉地训了几次才有所收敛。

    其实颜殊心里也明白,他把自己使唤得这么辛苦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为了不让自己总是想着奶奶的事,就把时间尽可能地安排满,没命地干活。升vp前是主动如此,升vp后却是身不由己。

    颜殊理解他,但他显然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身体给拖垮,两人为这事沟通过多回,最后于归终于答应他会尽可能注意,不再那么拼,颜殊却仍不放心。

    还好就在不久前,已经跳槽去摩根斯坦利做执行董事的叶煦内推于归去那边的金融衍生品部做总监,也就等同于之前叶煦在jp的那个位置,于归过去面试一切顺利,便也跳槽了。

    金融衍生品这一块虽说也没那么好做,但工作量跟之前在jp比起来已是减轻许多,而且职位升了之后许多工作也可以交给底下的小组,于归总算是能多一些的休息时间。

    但就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又特别忙了起来,连着大半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凌晨一点以后才能回来,一大早不到七点就又穿好衣服出门到公司去赶工了,颜殊有心想问几句,但是看到他每天回到家都已经要累趴了的样子又不忍心,所以就一直没说什么。

    不过,看他最近这么忙,怕是已经忘了这周天就是他们相识五周年的日子了。

    颜殊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但是想到自己为那天所做的计划,不一会儿嘴角又轻轻地翘了起来。

    真忘了也不要紧,只要他记得就行。

    ※

    到这个周末,于归在周六那天还加了一整天班,周天他又要去,但好歹还是在颜殊的强烈“抗议”下答应一定会在五点之前赶回来一起吃晚饭。

    已经是九月份了,到下午五点这会儿虽然从外面看还是白天,但是进到房间里面,如果不开灯的话就会显得有些暗。

    于归加班回来,电梯门一开就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只有餐厅那一小片地方是亮着的。

    而那点光亮还不十分稳定,摇摇曳曳,颇有些暧昧的光线将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衬得温馨起来。

    第2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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