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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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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神 作者:风鉴

    第6节

    阿卫看见他的神情,当即明白过来,他直视着赤羽,微微沉声道:“王早就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赤羽见被拆穿,也不做惊讶,只道:“这几日太忙了,回来时你已经入睡,我便没有打扰你。”他说着,就低下头去,把手覆在阿卫微微隆起的腹上,低声叹道:“又长大了……”

    阿卫抿着唇没有做声。

    赤羽抱着他躺下来,只把阿卫抱在怀中,脸颊紧紧贴在阿卫的额头上。阿卫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今日的反常,他望着赤羽的胸膛,微微思忖了一阵,忽然发问:“王是不是不在乎这个神子了?”

    赤羽愣了一下,随即低笑道:“怎会?都是你生的孩子,我都在乎。”

    阿卫便道:“王既然知道我怀了身孕,还要与我同房,就不怕伤到神子吗?”

    赤羽却抱紧了阿卫的身体,低声道:“我只想和阿卫你多多亲近。”

    阿卫又要说话,赤羽却抢过话头,道:“这个孩子,应当与赤尾的孩子差不多时候出生,到时候可又有的忙碌。”

    阿卫低低地嗯了一声。

    赤羽又道:“四子已经与三子长得一般高了,过不了多久或许还会超过他。望朔族的将来便寄托在他身上了。”

    阿卫忽然道:“王真的已经做好打算了吗?”

    赤羽拿脸颊肉轻轻撞了撞阿卫的额头,语气中带着理所应当的口吻道:“四子的血统最为纯净,理应让他继承神子之位。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阿卫微微转着眸子,“我只是觉得,赤凌的性子太过霸道强悍,不像是一个能够听从旁人谏言的君主。”

    赤羽轻轻地笑了声,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从小便在奴隶营长大的。”

    阿卫也故弄玄虚道:“自然是有人教我的,不过这个人很早就已经不在了。他若是在的话,一定会成为王的肱股之臣。”

    赤羽便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松了口气。”

    阿卫抬起头来,好奇地道:“为什么?”他刚刚问出口,便已明白了答案,又爬起身来抢着道:“不为王所用,是王的憾事;不为其他人所用,更是他人的憾事。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任何人轻易摆布的。”

    赤羽看着头顶上气势汹汹的阿卫,面露无奈道:“我还未开口,你便把我堵得无话可说。也罢,不说了。”说着就转过身去。

    阿卫见他转过身去,便低低地哦了声,慢慢地躺回床上。赤羽听他没有动静,忽然翻身过来,有些吃惊地道:“你真不和我说话了?”

    阿卫微微歪着头瞅着他,看见赤羽正色的神情。阿卫不由地扑哧一笑,嘴边扬着笑脸,慢慢抬起手来,撑起身体,在赤羽的发顶轻轻地抚了抚。

    赤羽霎时愣住,呆呆地望着阿卫。阿卫收回手去,低着头强忍着笑意,慢慢躺进赤羽的怀中。

    半个多月后,阿卫的身孕已经将满一月了,此时他的肚腹再次高高隆起,身形动作也变得臃肿迟钝。四位神子也都学会了跑步说话,仍是喜欢黏着阿卫,经常成群结队地跑来阿卫的营帐。赤羽担心阿卫劳累,时常呵斥众子,吓得众子不敢再与他亲近,反而愈发黏着阿卫。

    阿卫和赤羽曾经问过大子关于蓝狐的事情,但他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楚,常常说不了几句就呜呜地哭起来,跑进阿卫的怀里抽泣着。赤羽见问不出什么,便也作罢,只将蓝狐关在笼中豢养,同时也是为了赤尾做好准备。

    这时赤尾已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时常耐不住性子在林边湖边转悠着,拖着条巨大的蛇尾游来游去。阿卫却听丹魏大人说,这蛇尾并不是什么好征兆。赤羽赤尾的原形是人身蛇尾,这是神子的躯体最为原始、最为放松的状态,随着神力的日渐增强,神子才能开始控制自己的体态,长时间保持人腿形状。但年幼的神子,由于神力弱小,在入睡之后时常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原形,比如二子就常常出现这种状况。

    而赤尾早已成年,能够时刻控制体态,这时露出原形,只能代表着他的神力在日渐消退,在情绪波动之际无法控制体态也是神力消退的表现之一。而随着孕期加长,赤尾保持人形的时间越来越短,大部分时间都以蛇尾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丹魏大人说,好在最近发现了大面积的蓝狐草,可以对赤尾起到暂时的辅助作用,减小他生产时的难度。

    可阿卫感觉得到,赤尾神力消退的原因,不止怀胎这一个。

    他陪神子外出之时,不时看到赤尾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湖边,高大的身躯静静地伫立着。他会偶尔低下头去,抚一抚那隆起得厉害的肚腹,但更多时候,是抬着头望着那无尽的远方。

    这种寂寞,阿卫最清楚不过,但那时他还对腹中的生命有着盼望和期许,还幻想着自己能够逃出奴隶营,因而便把那种孤独深深地压在心底。可赤尾现在,凄凉得这么可怕,那股寂寞的气息快要透出他的四肢百骸,猝不及防地钻进阿卫的心里。

    有一天傍晚,阿卫陪着大子在林边摘草药,他不经意间远眺而去,竟发现赤尾和司拓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这时赤尾的蛇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双腿。

    阿卫忽觉得赤尾弱小了好多好多,不仅是高度上的减小,更是那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赤尾的言行举止,便觉得他只是一个平凡弱小、时刻依偎在司拓身旁的凡人,再也没有了往日异乎常人的高度和那冷寂得快要绝望的气息。

    这时天边有一群飞鸟飞过,阿卫见赤尾兴奋地抬起手来指着那群飞鸟,转头看向司拓。阿卫看不见司拓的神情,片刻后,只见他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开了。

    阿卫看着赤尾抬起的手始终没有放下,而是僵硬地撑在了半空中。之后,那只手慢慢地放了下来。阿卫看那背影又渐渐变得高大起来。他定睛一看,赤尾并未露出蛇尾。可那残阳照在赤尾的身上,让阿卫恍惚地感到那弱小的身影又变得挺拔高大起来,那股绝望的气息穿破夏日残余的热度毫不留情地钻进阿卫的心底,让他脊背发冷。

    就在这天晚上,阿卫隐约听到说话声,他睁开眼来,就见赤羽正在穿衣。阿卫问他怎么了,赤羽神色凝重地说了声:“赤尾出事了。”

    阿卫立即跟着赤羽来到赤尾的营帐,刚刚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阿卫再走进去,便闻见那股掩盖在草药味中的血腥气,而赤尾微睁着眼睛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巨大隆起的肚腹,一只手上还裹着纱布,额头一阵阵地泛着汗光。而司拓正站在床的一旁,阿卫看见他的站姿有些僵硬,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阿卫走上前去,坐在赤尾身旁,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赤尾微微抬起眼睛,虚弱地望了他一眼。赤羽看见赤尾的模样,神色立即变得凝重,他转过头来扫了司拓一眼,见司拓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赤尾。赤羽这才稍稍缓和了些许,回眸盯着赤尾,沉声道:“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

    赤尾垂下头去,声音低低地道:“我捡东西的时候有点头晕,站起来没有稳住就摔倒了。”

    “哦?”赤羽的口气中满是狐疑。他又转头看向司拓,两道目光如寒刃般对准了司拓的双眼,质问道:“那时候你在哪里?”

    28

    阿卫就见司拓垂下眼睛微微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犹豫,让赤羽的双拳紧紧地捏了起来。

    司拓十分平静地道:“我在营帐外面站着。”

    赤羽闻言,回头瞪着赤尾,见他点了点头。赤羽仍不罢休:“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司拓便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赤羽见他不答,又见赤尾也不回答,两人相互装聋作哑,显然是有事瞒着他。赤羽立即召来赤尾的侍者,个个讯问过来。侍者便道:“晚上吃饭的时候,赤尾大人和司拓大人似乎发生了一些口角。后来军团里有人来找司拓大人。赤尾大人说让司拓大人早些回来,司拓大人也没有回应。后来夜里赤尾大人胎动不适,一直不曾入睡,还问我司拓大人回来了没有。这时候司拓大人正好回来了,我们就退下去。哪知没多久两位大人就在里面吵起来了,还摔了东西。司拓大人就出来在外面站着,赤尾大人也不给我们进去。后来司拓大人进去看了一下,就叫着赤尾大人摔倒了,让我们快去请丹魏大人。”

    阿卫见那侍者越说,赤羽的眉皱得愈紧。等那侍者说罢,赤羽安静了几瞬,冷不丁地道:“是不是你把他推倒的?”

    司拓一惊,登时抬起头来。赤尾立即叫道:“没有!是我自己摔倒的!不是他!”

    赤羽却瞪着赤尾怒声道:“你还护着他!我早和你说过,不要招惹这种人,你偏偏不听!现在还招惹出两个祸害!你看看他!”他伸手指着司拓,“从刚才到现在,他就这么站在旁边干看着!你还不明白,他是在看你的笑话!”

    此言一出,一字一句都如冰锥扎进赤尾心中。他本就失尽血色的脸这下变得几乎透明了,原本微弱起伏的胸膛急促地喘动着,连带着肚腹都在一喘一动。赤尾微微抬起眼来,眼眶泛红地看了司拓一眼,只见他低着头,肩膀微微有些发颤。赤尾见司拓受屈却依旧毫无讨饶之意,他慢慢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突兀的肚腹,眼中渐渐润湿。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赤尾略显尖亮的声音突兀响起,却带着一股惊人的冷静。

    赤羽瞪着赤尾,眼眶微微涨红,斥道:“糊涂!你要把我们族的脸都丢光才肯罢休吗!”

    赤尾却撑着身体坐起来,仰头盯着赤羽,一双血眸瞪得通红,声音发沉发哑:“我喜欢他、给他怀孩子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是你瞧不起我,你觉得我没用,然后你觉得我选的人也没用。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根本轮不到你来插手!好事我自己担着,坏事我自己忍着,用不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阿卫闻言立即起身抱住赤羽要抬起、指向赤尾的一只手臂,拉开两人间剑拔弩张的距离,又把赤羽的手抓来放在自己腹上,紧紧贴住赤羽的身体,对他道:“赤尾怀了身孕,是有家室的人了。做哥哥的和弟弟说话,总不能这样怒气冲冲的。意见相悖总是有的,赤尾向来听你的话,只是今日这么晚了,他也累了。你站在这里,司拓大人也不好照顾他,人家夫妻间的恩爱怎好给你看呢?”

    赤羽低头望了望阿卫的肚子,又看见赤尾高隆的肚腹。他抿了抿唇,紧紧皱着眉,又见赤尾一手撑在榻边喘息得厉害。赤羽最终转过身去,牵着阿卫的手低声说了声:“走吧。”

    阿卫转头看了赤尾一眼,便见他慢慢塌下肩膀,浑身满是凄凉与颓败。

    赤羽回到营帐里,仍然不安地来回走动着,紧抿着唇不曾说一句话。阿卫也不说话,不动声色地坐在床上看着赤羽忧心忡忡。过了一阵,赤羽似乎发现阿卫在盯着他。他走近过来,阿卫便抬起头望着他。赤羽微微转了转眸子,口气中满是试探:“你不劝一劝我?就这么干看着我生闷气?”

    阿卫听出他那一丝抱怨和不满。他慢慢地微笑起来,漫不经心地道:“你都找我说话了,还生闷气吗?”

    赤羽这会儿听不进半句俏皮话,重重地坐在阿卫身旁,余光里瞥见阿卫滚圆的肚子。他忽然伸出手来覆在阿卫腹上,说:“坏小子。”

    阿卫一下打下他的手,佯嗔道:“瞎说!”

    赤羽收回手去,看着阿卫的肚子安静了一阵,又抬眼看向阿卫,幽幽地道:“那个司拓有什么好?这么多人都喜欢他……”

    他这后半句,语调放得低低沉沉的,看似偶发感叹的口气里带着一丝的认真。

    阿卫立即道:“那只有赤尾才知道。”

    赤羽紧紧地盯着阿卫的神情,一刻也不曾放过,试图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但阿卫的神情始终是那么地卑微平静,不起半点波澜。赤羽慢慢地点了点头,又在阿卫腹上轻轻地抚着,并未再追问什么。阿卫听着周围这阵诡异的安静,他转了转眸子,忽然伸手抓住赤羽的手,微低着头望着赤羽的眼睛,声音十分诚恳恭敬:“王是部落的君主,受族人敬仰。族人的敬爱之情,是那些小恩小爱无法比拟的。”

    赤羽看着阿卫漆黑的双眼,却道:“敬而远之,不是吗?”

    阿卫一愣,心底一个回答蓦然涌上喉咙,却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赤羽看着阿卫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忽然轻轻地笑了笑,似乎也已经明白了阿卫要说的那句话,也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定。他慢慢抽回手去,避开阿卫的视线,转身过去。这时阿卫忽然抓住赤羽的衣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道:“我会陪在王的身边。”

    赤羽却转过头来,目光冷冷地盯着阿卫。阿卫看着他略显冷漠的眼神,手中的衣袖也似乎变得僵硬起来。

    “你说的,是真心话?”

    阿卫忽然感觉自己的脸发烫起来,他的双手也渐渐变得冰冷,他慢慢垂下眼睛,离开了赤羽的视线。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心底的那股感觉是无法压抑的,不是恐惧、不是惭愧,而是羞辱和心寒。阿卫不再说话,收回手去抱住自己的肚子,虽然低着头垂着肩,但却没有丝毫卑微羞愧的意思。

    赤羽见他蓦然安静下来,本以为阿卫是羞愧,这时却隐隐发觉到对方那股强烈的失望和隐忍的怒意。赤羽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正要说话,却忽听阿卫道:“孩子动了。”

    赤羽说着“我来听一听”,便坐到地上把耳朵贴在阿卫的肚皮上。阿卫垂眸看着赤羽一头乳白泛黄的细发,他慢慢伸出手去,把手心轻轻捂在赤羽头上。赤羽似乎感受到阿卫手心的那股温热,便抬起头来,血幽幽的双眸望向阿卫,眼中充满了柔情。

    阿卫也淡淡地看着他,两人安静地对视着,仿佛连外头的虫鸣声都微弱下去,这小小的天地间就剩他们二人。

    就在这时,赤羽忽觉鼻中一热。阿卫就见赤羽神情微怔,随即见他垂首伸手捂鼻,慌慌张张地后退了一步爬起身来,右手仍然紧紧捂在鼻上。阿卫隐约看到什么,他立即叫道:“怎么了?”赤羽却不回答,一边和他摇手示意,一边往外走去。阿卫见他神色有异,又道:“你去哪里?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不等阿卫站起身来,赤羽已经走出营去。阿卫见他几乎是边走边跑,神色又十分紧张,定然是出了大事。他挺着肚子追上前去,却有两个士兵拦上前来,要他回营。阿卫四处望了望,一片夜色之中,赤羽已然不见了踪迹。

    阿卫急道:“王去哪里了!”

    士兵道:“王已经离开了。王有令,要月神大人呆在营中,请月神大人回去!”

    阿卫又道:“他是一个人走的吗?”

    士兵道:“有两个士兵扶着王离开了。”

    阿卫心中一惊,又要走出营去,却被士兵拦下,又有两个侍者上来将阿卫请进营去。阿卫坐立不安,反复回想着赤羽离开的模样,可他忽然一怔,想到自己何时竟这样关心赤羽了?阿卫被这样两种想法折磨了一夜,忐忑不安地等到天明,等天边发亮,他便迫不及待地爬起来。哪知他刚刚起身,便听外头传来说话声。阿卫立即跑出去,正见赤羽掀开帘帐走进来。

    看到赤羽进来,阿卫却忽然不动了,他紧紧地盯着赤羽的脸,试图找出些端倪,可赤羽除了嘴唇略显苍白外,也看不出什么异样。赤羽看见阿卫急匆匆地跑出来,不禁目露惊喜,他走上前去,抱住阿卫的腰,把额头轻轻贴在阿卫额上,温声道:“你这么早就醒了?还是一夜都没有睡?”

    阿卫感受他额头那股异常的温热,便向后避了避,又伸手在赤羽额头上探了探。赤羽便拿鼻尖撞了撞阿卫的鼻子,嘴边扯出笑来,轻声道:“我没事。丹魏说我太生气了,气得流了鼻血,现在已经止住了。我怕你担心,天一亮就回来了。”

    29

    阿卫明知他说的不是实话,这会儿却没有逼问赤羽,只是点了点头。两人边走边说,又坐回床上,阿卫躺在赤羽身旁,眯了眯眼睛,一夜的困倦顿时袭涌上来。赤羽静静看着阿卫熟睡的模样,神色却显得有些沉重。他忽然皱起眉,感到鼻中流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一滴温热的水滴从赤羽鼻间坠落下来,眼看就要直直地滴在阿卫脸颊上。赤羽抬手一接,掌心赫然呈着一滴黑红。

    接着几日,阿卫又去看望了赤尾。见他的身体正在日渐康复,阿卫也不多言,毕竟他也觉得,这是赤尾和司拓两人的事情,旁人即便看得再清楚也是理不清的。更让阿卫担心的却是赤羽,这几日的晚上,赤羽总不时地在半夜返回大营。有一次阿卫假装入睡,赤羽便要起身离开。这时阿卫忽然坐起身来盯着他。赤羽无从辩解,只能说这几日军务繁忙,族中有许多要事还未处理。

    阿卫猜不透他的心思,又在丹魏大人那儿旁敲侧击。丹魏却丝毫也不肯透露。直到有一日,阿卫等到天黑赤羽也不曾过来,之后又有士兵传来消息,说赤羽今夜宿在大营。阿卫并未说什么。第二日早晨,侍者又说赤羽清晨曾来看过他一回。然而第二夜赤羽不曾来,第三夜赤羽仍不曾来。第四日清晨,阿卫梳洗完毕,牵着三子和四子径直往赤羽大营方向走去。

    一到营前,立即有士兵拦住阿卫。阿卫神情凝重,面色异常冷峻,冷冷道:“我带神子来见王。”

    四子也叫道:“我要见我父王!你们走开!”说着他就拽着阿卫的手往里走去。

    士兵无法,只得让开道来。

    阿卫一进营,便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同时还问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他不禁加快了脚步,急急走进帐去,赫然看见丹魏坐在赤羽床边,而赤羽正躺在床上。阿卫立即跑上前去,细细看过赤羽的脸色,见他面容平静,正闭着眼,似乎正在沉睡,只是呼吸声显得有些急促。

    丹魏见阿卫前来,便站起身让出位置,只听阿卫十分冷静道:“他是毒发了吗?”

    丹魏听他这般冷静,不由微微皱眉,却也点了点头,道:“之前王的毒已经被压制住了,但那时月神中了狐毒,王舍命将毒血吸出,便诱发了体内的蛊毒。之前一直用蓝狐草压制,但现在看来已经失效了。”

    只听阿卫一阵沉默,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白莽还活着吗?”

    丹魏听不出他的想法,老老实实地道:“失了一条手臂,现在还在牢中看押。王之前发了毒誓,要保住他的性命,不然便受其死法。”

    “糊涂!他为何要做这样的誓言!”

    丹魏一惊,道:“王不曾告诉你吗?当时月神被白莽挟持,王为了救你的性命,不得已发了这样的毒誓。王对月神,向来情深啊。”

    阿卫紧紧抿着唇,半晌不曾说话,目光凝重地看着赤羽。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微微思索了一阵,便对丹魏道:“王病重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要尽快研制出药方,用人之时也要保证可信,万万不能让这件事情传出去。”

    丹魏见阿卫已有了主意,立即领命下去。这时又有士兵呈递了一堆羊皮卷上来,阿卫见赤羽的桌上铺满了羊皮,便道:“这是什么消息?”

    士兵道:“近日水光族在我族附近滋事挑衅,眼看就要突破草原公界了。这是最新的情报。”

    阿卫不太明白“公界”的意思,但隐约知道这是有外族挑衅,他又道:“那王有何指示?”

    士兵道:“王说加强戒备,不主动出击。”

    阿卫想了想,道:“你把桌上的情报全部包起来,和我去见赤尾大人。”

    赤尾这时仍在卧床休息,帐内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气味清新淡雅可气氛总觉着有些冷清。阿卫进来时,司拓正坐在一旁吹凉赤尾的药,赤尾则在闭目养神。司拓见阿卫前来,便要出去,但阿卫却把他叫住,遣开众人,让士兵把一捧羊皮卷铺在一旁的桌上,面色凝重道:“我要和你们说三句话。”

    赤尾和司拓一同望向这个肚腹高隆的月神大人,听他沉声道:“第一,赤羽病重;第二,外族犯境;第三……”

    两人的心不由被阿卫揪起,纷纷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阿卫慢慢吐了口气,看着两人双目清亮:“你们两个是我最信任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都如常进行,只是月神搬到了王的营中居住。族人发现王许久不曾露面了,但各自都忙碌着自己的生活琐事,也来不及去关心这些。他们也不知道,在不远处公界地带,两方的士兵正在紧张地对峙着,一旦一方有越矩的行为,就可能引发两族的战争。但赤尾认为,要按兵不动,他的想法和赤羽一样,越少人知道这件事情越好,越少人参与越好,将事端最小化是双方获益的最佳方案。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天,山棱族使者的到来几乎让阿卫和赤尾措手不及。由于山棱族地处望朔族附近,各自占领接壤的两块领域,而两者的公界相隔不远,此时山棱族使者前来,显然是水光族的入侵已经波及山棱。而更让阿卫和赤尾忧虑的是,山棱使者从到来的第一天起,便不断要求求见赤羽,说是带来了山棱王的密令,只能与赤羽王当面商议。

    阿卫和赤尾没有反应。

    他们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唯一能做的就是拖。让使者到处玩乐吃喝,用甜酒和美女暂时迷惑对方的心神。一旦让使者见到赤羽,或者让他发现赤羽病重的事情,望朔族便有可能处于极端的危险之中。

    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挡即将来临的命运。就在这日早晨,使者闯入赤羽的大营,却见一个长相和赤羽十分相似的黑发青年坐在王座之上。使者操着口山棱口音的望语,叽哩哇啦地和赤尾抱怨了一番。赤尾却只把羊皮卷收好,又慢慢拿出另外一卷,这时就有侍者端上酒水,请着使者坐下。山棱使者见对方以礼相待,也不好发作,便在下面静坐着,将酒杯推得远远的。

    这使者这时却相当有耐性,一直陪着赤尾坐到将近中午,途中竟没有丝毫怨言,估摸是以为这是赤尾对他的最后试探,只要耐心过了这一关便能见到赤羽。

    午时将近,赤尾把笔一放,抬头朗声道:“请山棱使者下去用膳!”

    使者一听,忽然站了起来,跨出桌子走到赤尾面前,声如洪钟:“饭可以再吃,但性命等不及咧!”

    赤尾见他有所松动,道:“哦?”这是引诱他再说下去。

    使者却道:“事情紧急,还是等赤羽王到了咱们再说吧!”说着他就礼了一礼,又跨了回去,双腿灵巧一折,又给稳稳地坐了回去。

    赤尾看了看他的神情,便慢悠悠道:“既然如此,那吃过饭再谈不迟。”

    使者把头一转,目光直直刺来,喝声道:“既然赤羽王觉着我这事情没有吃饭重要,那再会吧我们!”他又把裤腿一撩,又要站将起来。

    赤尾忙退让一步,道:“你不肯直说,赤羽王怎知你要说的是件大事?”

    使者见赤尾这般,便把衣摆慢慢撩了回来,整好仪态,慢声道:“公界大事。”

    赤尾已猜到几分,亦是不紧不慢道:“一切如常。”

    山棱使者却不曾颔首,反而微微抬首,语气凝重道:“我山棱王,希望和赤羽王,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赤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低低地“哦?”了一声。

    山棱使者道:“接下来的话,我只和赤羽王说。”说罢他便坐定不动。

    赤尾凝眸深思了一阵,忽然神色一变,立即召来士兵,让士兵传话下去。山棱使者始终盯着赤尾的每一个动作,见他的手忽然搭在腹上抚了抚。使者这才发现,这人竟然大腹膨隆,肚子大得和族里待产的妇人一般。而看着他的长相,应当是赤羽唯一的弟弟,赤尾。而对方几番拖延,迟迟不肯让自己面见赤羽王,并把如此重要的军机大事交到一个待产的神子手中,那么赤羽王要么不在族中,要么就是有不得已不能出面的原因!

    等那士兵走下来,山棱使者忽然起身跟了出去。赤尾一惊,急道:“使者大人!你去哪里!”

    山棱使者头也不回地道:“前去拜见赤羽王!”

    赤尾立即叫道:“拦住他!”

    30

    登时有数名士兵挡在山棱使者面前。这使者见状,不慌不乱地转过身来,对视着王座上的赤尾,冷声道:“赤羽王既不愿相见,此次面谈也没意义了!贵部落的诚心,我是半点也看不到,就此别过!”

    赤尾不想他再次变得这般强硬,正要拦下这使者,这时却有人从帐外进来。赤尾定睛一看,忽然双眸一亮,竟是赤羽和阿卫从帐外进来。赤尾立即退下来,使者也立即下跪行礼,迎接赤羽。

    赤羽走到王座上坐下,奶汁般纯白的脸色几乎变得透明,他的双唇又泛起了血色,双目也炯炯有神。阿卫坐在他的身旁,十分安静地低着头。

    赤羽见使者还跪着,淡淡道:“起来吧。”声音沉稳如常,并无异样。

    山棱使者起身后,又礼了一礼,这才道:“水光族犯望朔族公界一事,整个草原部族都已经知道了。我山棱族与贵部落素为盟友,山棱王和您也是生死之交。对于水光族的行为,我族愤慨不已,愿助贵部落一臂之力。”

    赤羽只平淡道:“两族的友谊向来如此,此时此刻以至未来都不会有所改变。”

    使者恭敬地点点头,又道:“可近年来,水光族四处骚扰,令多个部族头痛不已。听闻赤羽军神勇无比,几月前带头剿杀了白林一族,赤羽军团的威望传扬到草原深处。这水光与白林皆是豺狼虎豹,一旦放纵,便是养虎为患,赤羽王何不借着白林族的士气,再震一番声威呢?山棱族永远是您的朋友,不论您到哪里,我们都会追随您。”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明了得连阿卫都听懂了,明了得甚至有些露骨。阿卫看了看赤羽的神情,见他的面颊侧微微有些汗湿,可脊背仍然绷得挺直。

    赤羽仍是不动声色,语气依旧平淡自如:“剿杀白林,是白莽不义在先。各部落依据公约,剿杀白林,一是保证公约的重要性,二则是出于情谊,替我出口气。草原公约上,也有山棱王的一指手印。这话若是你自己说的,便趁早忘记。若是山棱王说的,还请你回去提醒他。”

    使者沉思了一番,又道:“远方的亲戚不如隔壁的邻居。山棱王自然明白公约的重要,但敌人的狼子野心,更让我王担忧。并不是每一个部族,都有一个赤羽军团。”

    赤羽闻言,忽然低笑了一声,道:“枕着兵器睡觉,尚不能安眠吗?”

    使者亦笑道:“若是我的朋友拿着这兵器,也只能让我安稳一眠。可如果身边没有敌人,都是我的朋友。朋友们齐聚一堂,这一觉才能睡得甜甜美美。”

    阿卫听着他的话音,已经隐约听出他的意图。他虽一直在强调朋友,但一转头也可以成为敌人,远处的敌人不可怕,近在咫尺又与你亲密无间的朋友在刹那变成仇敌才叫可怖。山棱族虽然对望朔族俯首帖耳,看似亲密的背后实则迫于赤羽军团的压力。

    面对危险,要么服从,要么找到一把更厉害的武器拼死一战。而此次山棱族使者前来,为的就是希望借助军团这把武器消除水光族的危险,或者,他将危险的目标进行转移,与水光族合作消灭强大的赤羽军。像这种随时可能背信弃义的两面三刀最是让人生厌,但同时也是弱小部族自保的最好方式。

    不能成为强大的主人,就要做一条最忠诚的狼狗,起码能有肉吃。

    现在,是必须做出回应的时候了。如果合作,那么相当于向水光族宣战,刚刚恢复了生气的军团势必再遭损伤;如果拒绝合作,那就面临着两个相互合作的敌人的共同打击。

    是垂死的挣扎,还是痛快的屠刀?

    赤羽慢慢抬起眼来,视线掠过使者,对士兵道:“来人,将使者请下帐去,稍后再议!”

    山棱使者立即捕捉到赤羽强烈的拖延倾向,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其实赤羽王不知道!”

    赤羽微微皱眉,语气微沉:“什么?”

    使者深深吸了口气,道:“其实我族还派了使者前去水光族,想必水光族不会拒绝我们的请求。若五日后,我不回去复命,水光族则会出兵。十日后我再不回去,山棱族就会出兵加入水光族,到时候是什么后果,赤羽王应该十分清楚。但是,”他声调一沉,“如果赤羽王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们会立即投向盟友,还可以里应外合伏击水光族,其中利弊,一目了然。”

    阿卫一听,蓦然心头火起,心道:两面三刀也就罢了,竟然还给自己留了两条后路!相比之下,赤羽就显得十分冷静,他并不是生平第一次受到别人的威胁,而这威胁还来自一个弱小无能、见风使舵的对手。但在草原的生存法则中,情势的变化犹如草原上的风,转瞬即变。任何一个对手都无法被轻易小视。

    赤羽微微挺了挺身,坐直了身体。阿卫看见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发干,鬓发边也已隐约冒出了细汗,而赤羽的手心则是一紧再紧。阿卫不禁低下头去,脑中快速地运转着,试图想出一个法子。可他又急又气,只想着打还是不打,不论是否答应,望朔族都免不去这场战争。要么就是被人当作武器,要么就是被对方当成靶子。

    可恶!可恨!

    那股深深的怒意和无力再一次涌上阿卫的心头,上一次是他被白莽欺骗,而在这一次,在他正借助赤羽的力量逐渐获得自己的自由时,又有这样的无耻败类要来打乱他的人生!若是战败,身为月神的他和自己的神子不知会遭受怎样的耻辱,可能是比从前的经历更加悲惨的下场。若是战胜……可又有多大的可能?赤羽的病还能不能拖到那一刻?

    阿卫忽然想到:他竟这样自私?在这种危急的关头,他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的任何人,唯一只想着给自己和孩子找条后路……

    阿卫就坐在赤羽的右手边,而赤尾就坐在阿卫的右前方。赤尾微微抬起眼来,就见阿卫紧紧地低着头,双拳紧握。从他肚腹上一隐一现的褶皱上,赤尾发现阿卫的呼吸又急又快,而阿卫的身体似乎也在不断地轻颤着。赤尾不知阿卫出了何事,但见他神态有异,便低低地叫了声:“阿卫?”

    阿卫一愣,微微抬起头来。赤尾见他的双颊隐约泛红,眼珠也不自觉地瞪起,整个神情看起来十分恍惚,似乎刚刚从一阵惊恐中醒来似的。

    这时赤羽终于发话了。他从上而下睥睨着那使者,不紧不慢道:“你知道白林族被剿杀一事?”

    使者微微一顿,道:“白林族暗夜偷袭,致……”

    赤羽忽然摇起手来,打断了他的话,毫不留情道:“看来你只是知道,却不了解。”

    使者眸中微转,立即俯首道:“愿闻其详。”

    赤羽又慢慢挺起身来,缓缓道:“白林族之所以被剿杀,是因为他背信弃义。”他最后四字,咬得又重又紧,一字一字,如箭矢似要穿破这使者的耳朵,把这四字射在他的心口。

    山棱使者微微皱眉,又听赤羽道:“他被剿杀,不是因为他偷袭了望朔族,是他违反盟约、暗地挑起战争。他偷袭的不是我赤羽一个小小的军团,而是伤害了整个草原部落里的族人。所以,白林族被草原数十部落联合剿杀,它的神子白莽则被视为草原公敌,交由我赤羽看守。他受了什么刑,供了什么话,草原部族的每一位首领都会知道。粗粗算一算的话,草原公约已经签了八十三年了,一个规矩,竟然能持续八十三年而不被人打破,你可知是为何?”

    山棱使者渐渐变了脸色,等到赤羽抛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身体陡然一阵僵硬。

    赤羽见他不答,便看了看一旁的赤尾。赤尾立即会意,转头盯着那使者,目露威慑道:“因为那些意图挑起战乱的人都已经被鬣狗吃光了身体。”

    山棱使者,彻底没了声音,僵硬地站在原地。

    “对了,”赤羽顿了顿,吸了口气,接着道,“如果山棱王还想要赤羽军团挥刀水光的话,那我有责任让草原各族都知道这个消息。你知道,在草原上,赤羽军可以把消息传得像风一样快。”

    见那使者的脸色一阵白过一阵,赤尾又接过话去:“不过也不用着急,你可以先回去想一想,如何向山棱复命。来人,让山棱使者下去休息!”

    说着,便有士兵拖着这使者下去。

    哪知就在这时,阿卫看见赤羽忽然转身过去,听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阿卫立即护上前去,却听赤羽骤然呕出一口黑血。阿卫大惊失色,就要伸手去擦赤羽嘴边的黑血,却被赤羽一把抓住。赤尾见赤羽呕血,心中一震,却立即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那使者,正见他一脸吃惊地看着赤羽。

    赤尾当即喝道:“把他给我抓起来!严加看管!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士兵即刻领命,堵住使者的嘴将他拖了下去。

    赤羽粗重喘息了几声便昏迷过去。阿卫抱着赤羽,转眸和赤尾对视了一眼,两人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都是这样的绝望而无助。

    31

    “阿卫、阿卫……”

    阿卫听见有人在叫他,他睁开眼来,看见赤羽微微睁着眼睛,双眸的光亮黯淡得几不可见。他的面色是僵硬的冷白,枯萎了的双唇正微微张着,快速地一吐一吸着生命中最后的气息。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搭在自己的手背上,僵硬得仿佛枯老的树枝一般,轻轻一折,便能听到里头的关节发出清脆的喀吃声。

    阿卫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就要死了,这个曾经伤害过他、可又把毕生的爱都倾注在自己和孩子上的人即将得到他的报应。

    “阿卫……阿卫……”

    那双枯萎的唇还在轻微地颤抖着、呼唤着,那冰冷的手指还搭在自己的手上。

    阿卫慢慢地收回手去,他的双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那双正在熄灭的明眸。

    “不要再碰我了,”阿卫听到自己说,“我希望你死。这是你的报应,这是你伤害我应该得到的报应。”

    阿卫看到那双眼睛骤然变得恐惧与惊慌。

    “阿卫、阿卫!”

    他听到那个嘶哑的声音仍在顽固地呼唤他,那声音已经变形得诡异和尖锐,可自己的名字仍在被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着仿佛对方要这个名字陪着他一同进入坟墓,在化为枯骨时都无法忘记这个名字在自己的一生中刻下的烙印。

    赤羽诡谲的声音在刹那间被眼前的黑暗吞噬了踪影。阿卫动了动眼睛,手臂的酸胀感立即从左臂处传来。阿卫慢慢睁开眼来,双眼无神地在四周打着转,最终他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赤羽。

    阿卫的心,忽然快速地跳动起来。他在仔细回忆着,刚刚那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仔细回想着自己是不是把梦话说出了口。

    恐惧,无比的恐惧占据了阿卫的内心。太过强烈的真实感让他无法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看着床上的赤羽,一遍一遍地看过他的脸色,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

    腹底的一阵抽痛忽然拉回了阿卫的意识。他低下头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在短短的几天里,阿卫的肚子仍在快速地成长着,这时又已紧紧地绷起阿卫的衣裳,拉紧了系扣,高高地凸了起来。阿卫想要从地上站起来,挺着笨重的肚子努力挣扎了几下,却跟个圆球似的无力地在地上滚了滚。

    阿卫不由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肚子。看着薄薄的肚皮上一阵细微的蠕动,阿卫微微仰起头,把头搁在床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睡了没有一阵,阿卫又被人叫醒,说是赤尾有要事要他前去商议。侍者们扶着阿卫坐起来,服侍阿卫擦脸换衣。

    阿卫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赤羽,他不禁心中一动,伸出手去轻轻覆在赤羽的手背上。还好,阿卫一阵庆幸,还有些温热。他收回手来,扶着发沉的肚子,在侍者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离去时,阿卫回头望了眼赤羽,对侍者轻声道:“照顾好王。”侍者应诺,阿卫才放心离去。

    但就在阿卫离开之后,赤羽慢慢睁开了眼睛。

    侍者忙道:“要不要请月神回来?”

    赤羽却摇了摇头,沉默了一阵,又召来士兵去请司统领。

    这边,阿卫来到大营,赤尾、司拓和几大统领都已到场。众人尊敬地迎他上座,阿卫却只坐在赤尾的左前方处,安静地低着头。等到赤尾开始说话,阿卫听他尖亮的声音黯淡了不少,这才抬眼看他。这时赤尾的身孕也将近足月,阿卫听他夜中常有腹痛不安,是用蓝狐草一直保胎到现在。几日未见,阿卫只觉赤尾大肆消瘦下去,手背上的青筋都已轻易看得分明,衣袖中的手臂也空空如也。惟有肚腹依旧肥硕高挺,突兀地坠在腰间,一日比一日沉重。而高耸的肚腹也让赤尾无法安坐,只能半躺在小榻上和众人说话。

    阿卫并未听到赤尾说些什么,光顾着看他不时蠕动的肚腹,一时竟然忘情。直到众人一阵安静,他才有些反应过来。这时就听赤尾道:“如今之计,我有一个办法。”

    众人顿时拾起精神,竖耳倾听。赤尾慢慢环视了一圈,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道:“暗杀水光王。”

    众人闻言,蓦然一阵安静,过了一阵,却纷纷颔首赞成起来。

    阿卫却道:“我们真当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

    赤尾和众人皆抿唇不语。

    阿卫听这一阵默认,便轻轻颔首,道:“如此大任,何人可以担当?”

    阿卫明白,大家都明白,此举与送死无异,并且需要千倍万倍的勇气和智谋。就在众人一阵沉默时,从未说话的司拓忽然慢慢挺直了身体。赤尾只瞟了他一眼,立即道:“各位统领且先回去细思,各自推荐一个人出来,我们再做商议。司统领那边由古统领前去通知,记得保密。我有些累了,各位都回去吧。”

    如此,众人便要各自退去,赤尾余光瞥见司拓又慢慢低下头去,双拳握得死紧。但这时司统领忽然火急火燎地进内,并将一份羊皮卷呈递给赤尾,还要求各位统领留下。

    阿卫不知所以,等赤尾看完了羊皮卷,便听他一种比之前愈加尖亮而严肃的口气说:“赤羽王有令,霁月族中有望人,善纵横术,派勇士传赤羽王口令于他,听其号令。败,则刺杀水光。”

    言毕,众人又一阵沉默,这个计划与先前并无二致。霁月族就在水光族公界不远,兵力强大,族人富足。若是无法劝说霁月王,派去的勇士仍然要执行刺杀水光王的任务。

    阿卫发觉到司拓忽然向前走了一步,而同时他也看见赤尾转头看向了司拓。但他看见赤尾的眼神,不是疑惑和好奇,而是鲜明的警告和愤怒。但司拓抿着唇,依旧迈开步子走上前来,朗声道:“我可以去。”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在这片不大不小的营帐里稳稳传开。不等众人说话,赤尾便道:“此事稍后再议。都下去吧。”

    几位统领便纷纷退下,司统领望了司拓一眼,也转身离去。而司拓紧随其后,就要离开,却听赤尾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阿卫看见司拓的腿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生生停住。他看见两人之间不远的距离,其间却仿佛发生着一场不为人知的天崩地裂。阿卫慢慢地站起来,只对赤尾说:“当心你的身子。”便转身离去。在离开营帐的刹那,阿卫听到身后传来桌椅推翻的骤响。

    他蓦然脊背一冷,一阵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卫转过身来,对帐外的士兵道:“注意里头的动静,一有不妥立即进去查看!”

    果然,就在阿卫离开后不久,士兵便来报说,赤尾和司拓大吵一架,现在腹痛不止,恐怕就要早产。阿卫当晚前去探望,但赤尾的病情还未稳定。第二日阿卫再去时,刚刚和赤尾说了两句话,赤尾就捧住肚腹,说肚子坠得厉害。阿卫摸上他的肚腹,竟在收缩发硬着,便又立即请来丹魏。第三日,赤尾神子在阵痛的煎熬中在军令状上签下了名字,盖上了赤羽王的刻章,其中一份,便有司拓士兵长的名字。第三日夜里,四名勇士在暗夜中出发,带着全族的荣耀和沉重的使命奔赴霁月族。

    就在这一夜,阿卫前去探望赤尾。后者还要将近半月才会足月的肚腹此时正被一圈一圈的纱布牢牢裹住,纱布中涂满了稳定胎气的药草渣,赤尾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肚皮的阵阵紧绷还有那股浓郁得快让他窒息的草药味。

    阿卫让赤尾躺着,赤尾却坚决要坐起来。阿卫明白,即使现在,他也不喜让人看到自己虚弱无能的姿态。赤尾先问了赤羽的状况,明知赤羽的病情愈演愈烈,两人的对话仍是那样的平静自然。

    后来,赤尾忽然怔怔地问道:“他走了吗?”

    阿卫看着他发红的眼眶,那层坚毅冷静的盔甲仿佛在刹那间从赤尾身上除去,又露出他那脆弱无力的躯壳。

    阿卫道:“他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你不知道吗?”

    赤尾微微扯了扯嘴角,说:“我知道。我只是以为他会回来。”他低下头去,望着自己不时发硬的肚腹,霎时沉默下去。

    阿卫道:“他还会回来的。”

    赤尾却慢慢摇了摇头。

    阿卫又道:“你别担心。”

    赤尾却忽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阿卫,异常冷静道:“最担心的,不应该是你吗?”

    阿卫看着他的眼睛,并未作答,但神情也没有变得慌张,仍是十分地平静。

    “他是你的男人,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子民。”

    赤尾却低笑地摇起头来,微微睁大了眸子看着阿卫,语气中满是笑意:“可是他并不只把你当作一个月神。”

    “那是他的想法,我不在乎,也不能改变。”

    赤尾忽然瞪着阿卫,目中露出火光:“你真自私!”

    阿卫依旧望着对方的眼睛,淡淡地道:“我不是自私。只是你太在乎他了。你不应该这样爱他,他并不值得这样的爱。”

    32

    赤尾定定地看着阿卫,眼中的怒火反而慢慢地熄灭下去。他渐渐垂下眼睛,以为这样能让阿卫看不见他通红的眼眶。赤尾低低哼笑了一声,感叹道:“原来你也知道……你也知道……”

    阿卫并未接话,只是沉默,又听赤尾叹了口气,听他道:“是啊,他是自私。天下最自私的人,或许就是他了。因为对那个奴隶的愧疚,而去怜悯你。你一定对他动心了吧。我看见那天你的眼神,你瞒不过我。”

    “是。”

    阿卫冷静而毫不掩饰的回答让赤尾微微一惊。他转头看向阿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不怕我告诉大哥?”

    “如果你想让你大哥死得快一些,你不妨去告诉他。”阿卫的嘴角也微微地扬起。

    赤尾低低地笑了笑,缓缓颔首,却又道:“所以你从不置喙我和司拓的事情,就是指望着我们分开?”

    “不。”阿卫坚定地看着他,却并未解释。

    赤尾疑惑却又吃惊:“为什么不?他因为有愧于你,又拒绝了我的感情。你不知道,他常常问我,把你和神子献给大哥,究竟是对是错。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居然要我去想他和你的事情?哼,”他哼笑着,大手抚上自己的肚腹,“或许这一次,等我生不下这孩子,他也会想到他曾经对不起我吧。”

    阿卫抓下他正在抚摸肚腹的手,骤然厉声道:“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他寻死。”

    赤尾看着他,呆呆地看着他,忽然,他点了点头,复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道:“对,这种人,不值得我替他寻死。”

    “你还有你的孩子。”阿卫替他接下话,“你要好好生下你的孩子,他们是你的未来和幸福。”

    赤尾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安静地不说话。

    阿卫见他已冷静下去,便道:“好了,还有什么事情,等他回来你们再解决。”

    “他不会回来了。”赤尾冷不丁地抛出这句话。

    阿卫一顿,微微皱了皱眉,忽然面露惊恐。

    赤尾慢慢转头看他,眼中淌下一滴热泪,轻声道:“我对其余三人中的一人下了密令,等事情一成,便杀了司拓,伪造他半途牺牲的假象。你说得对,”他慢慢挺起身来,抓住阿卫的手,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这样的人不值得我替他寻死,我也不想再和他耗费自己的人生。大哥说得对,我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这样一个自私懦弱、亲手抛弃亲儿的懦夫!”

    阿卫平静的心忽然加速跳动起来,他有些害怕,甚至有些激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担心我派人去救他吗?”

    赤尾慢慢放开阿卫的手,微微地笑了笑,说:“如果你真的担心他,就不会毫不过问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我们二人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阿卫,其实你比我更恨他。我恨他,所以我要杀了他;而你,就是用你的冷眼旁观促成这一切。你本来这么善良,白莽偷袭前夕,你还去暗中提醒小鹿阿爸夜间逃走,却让他去向司拓道别。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根本猜不出偷袭的事情。你还和大哥说起二长老关心神子一事,这才还了二长老一个清白。一个连给神子拍掉衣服上尘土的小事都能记得的你,怎么会注意不到我和司拓之间的矛盾?你是成心的,阿卫,你就是不愿意让他有好日子过,这就是你对司拓的惩罚。”

    阿卫听了,安静地沉默了一阵,不置可否,复又缓缓道:“赤尾,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的才能毫不逊色于你的哥哥。你确实值得更好的人。”

    赤尾却道:“你真的不去救他?门口有一个士兵,他是我的心腹。等你走出这里,他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阿卫看了看他的肚子,平静道:“好好生下你的孩子,族人都还要仰仗你。”

    赤尾看着阿卫走出营去,等阿卫的身影全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时,赤尾低下头去,轻轻抚着自己的肚腹。忽然间,一滴热泪打在那层层缠绕的纱布上,迅速地渗入布中,失去了踪影。

    阿卫走出营来,立即有一个士兵跟上前去。阿卫却道:“守好你的主子,好好照顾他。”

    那士兵顿了顿,仍是领命道:“是!”

    阿卫望向那片灿烂浩渺的星空和那向前延伸的无边黑暗,在去年冬天的夜里,他也是看着这样的一片黑暗,痛哭地祈求着月神的帮助。而现在,他刚刚用一句话决定了一个人、一个救命恩人的性命。

    远在黑暗中的司拓一定想不到,曾经深爱他的两个人,在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阿卫回到营帐中,渐凉的天气让他的双腿和腰背渐渐有些发痛。他脱下衣服,躺到赤羽身旁,牵过对方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腹上轻轻抚摸着。阿卫闭上眼睛,忽然感到身后传来莫大的冷意,他往赤羽的怀中缩了缩。

    赤羽也慢慢睁开眼来,突然感到一阵温热的液体打在自己肩头。赤羽转过头来,伸手揽住阿卫的腰,见他正闭着眼睛无声地哭泣着。赤羽却没有动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抚阿卫。

    阿卫睁开眼睛,泪眼婆娑地望着赤羽,哀声说道:“你得好好活着,你得为了我好好活下去。”赤羽沉默良久,轻轻吻了吻阿卫满是热汗的额头,低声道:“好。”

    秘密的小队仍在原野中行进着。由于望朔族放出消息,强烈谴责了山棱族欲意挑起战争、破坏公约的行为,导致山棱族遭到各族的抵制和唾骂。因此山棱族暂时按兵不动,却在暗地里让水光族的士兵在自己的部族安扎,让其越过公界,从两面围住望朔族。而赤羽军团在赤尾的运筹帷幄下,击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入侵,双方局势仍然较为稳定。

    但就在这一日夜里,水光族夜间火攻赤羽军大营,带火的乱马踩死、烧毁了大量士兵和物资。赤尾接到消息,气得双手发抖,立即召集各位将领商量反攻之计。但就在会议途中,赤尾忽然肚腹剧痛,不得不中途退出。

    阿卫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即将来临,一旦赤羽毒发,赤尾临产,这个部族便要在瞬间瓦解。在多日的逃避和恐惧之下,阿卫终于选择直面现实去见白莽。不论是否能在白莽口中探出解药的存在,阿卫都已经对赤羽的荫庇不抱希望了。

    白莽的牢狱现在改为望朔族不远的一个山洞里,山洞中经过改造,打造成一个个坚固的牢房,外加严密的看管,以免再发生逃跑事件。阿卫虽然乘着马车前去,但毕竟就要足月,一路颠簸之后下车来,还是觉得肚腹隐约有些坠痛。他坐在外面缓了一阵,才被人搀扶着走进山洞。洞中弥漫着一股烟火和粉尘的气味,越走到里面,气氛便越是压抑。阿卫歇了几歇,走到白莽的牢房前时已经面色惨白。他勉强喘息了一阵,坐下休息了一阵,便命人打开牢门。

    阿卫走进牢中,正见白莽的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失了半只胳膊的右手衣袖空荡荡地蜷在身旁。白莽正坐在草堆里闭目养神,他浑身脏污,虬髯满面,遮住了那道潜伏着的蜈蚣,而他身上并没有太多伤痕。或许正因为这样,阿卫看着他毫无落魄之意,仿佛更像一只正在森林里养精蓄锐的老虎,随时准备挣开牢笼咬开猎物的喉咙。

    听到有人进来,白莽也似乎没有反应,依旧闭着眼睛靠在草堆里。等到阿卫开口让士兵出去,白莽才猛然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盯着阿卫。

    “阿卫……”

    白莽立即兴奋地站了起来,带动铁链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士兵们立即围上前来护住阿卫,白莽却依旧目露精光,兴奋地张着嘴叫着:“阿卫、阿卫!”

    阿卫便让士兵退下,示意他们不要慌张。白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阿卫,看着他从容的姿态,看着他依旧高隆的肚腹。白莽的嘴笑着张了开来,那条潜伏的蜈蚣似乎又从黑暗的丛林中抬起头来,张牙舞爪地看着阿卫。

    等士兵们退下,白莽又盯着阿卫打量了好一阵,阿卫也不曾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阿卫。”白莽又叫着阿卫,双目泛着明亮的灯火光芒。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似是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的笑,又似赏心悦目地望着自己的猎物的笑。

    “你变了,阿卫。”他感叹地说,“你变得好看了,比以前更好看了。”

    他走上前去,而阿卫立即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白莽有些惊讶,可他又立即摇起头来,道,“你不是怕我。你是嫌弃我。”

    阿卫微微皱了皱眉,道:“你是疯了吗?”

    白莽微微一愣,却道:“你在关心我?不,”他又摇起头来,“你不是在关心我。你是怕我疯了,然后你的赤羽就没救了吧?告诉我。”阿卫见他蓦然兴奋起来,“他是不是毒发了?他熬不住了吧!这么厉害的毒啊!我一天一天地养出来的毒,怎么可能被他轻易解开呢?”

    阿卫便见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接着笑声越来越大,他嘴边的蜈蚣也挥舞着触手扭动得诡异。

    在白莽阴冷诡异的笑声中,阿卫冷静而又突兀地说:“如果你告诉我解药是什么,我可以放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白莽冷笑起来,“不,我要呆着这里,亲眼看着赤羽毒发,看你在这种痛苦里生下你和他的杂种。他杀不了我,你也杀不了我。我会活到你们一个一个都痛苦死去的那一天。好吗,阿卫?如果你受不了丧夫的寂寞,你还可以来找我啊……阿卫……好吗?阿卫……”

    阿卫急促地喘了喘气,完全无法把握话题的主动性,脑中一片空白。其实在来这里之前,他思索了一路,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尤其是面对这样的白莽,癫狂之中满满都是冷静,再也不见了从前的恼怒和暴躁。或许是从前阿卫怀着他的孩子,让他有所牵挂。但如今,他一无所有了,于是所向披靡。

    谁能从一口干涸的井里挖出甘泉呢?

    阿卫这一行一无所获,他的强大和坚定,让他再也无法窥视到白莽的内心。他似乎已经完全战胜白莽了,就像把一座山峰击成了一块碎石。但还不够,还不够,阿卫还要这些碎石变成粉末,让白莽吐出他心底所有的秘密。

    那究竟有什么,能够击碎顽石?

    33

    阿卫回去沉思了一夜,直到夜半仍躺在赤羽身旁久久不能入眠。赤羽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阿卫的肚子,沉声道:“还没睡?”

    阿卫睁开眼睛,低沉道:“我在想一个事情。”

    赤羽道:“什么?”

    阿卫顿了顿,望着帐顶的一片黑暗,沉吟了一阵后,他说:“怎么打败一个强大的敌人?”

    赤羽安静了一阵,说:“先观察他,再接近他,最后利用他的弱点打败他。”

    阿卫道:“如果实力悬殊,我看不到任何弱点,也无法接近他,那该怎么办?”

    赤羽一阵沉默,接着,阿卫听到他的呼吸声有些加重。

    “那就利用他的优势,让他自己打败他自己。”

    阿卫忽然睁大了眼睛,听着赤羽微颤的呼吸声。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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