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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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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夏有清风 作者:扁舟安在

    第4节

    莫静怡不是公众人物,可以毫无顾忌地前往闻丽萍家中,所以平时莫静怡跑得更勤一些。闻丽萍特别喜欢这个能说会道的姑娘,自己又没有生过女儿,渐渐地,和莫静怡的关系比和顾文冬还要更好。有时莫静怡陪闻丽萍在小区里散步,不知情的邻居看她们的亲昵劲儿,往往以为莫静怡是闻丽萍的亲生女儿,闻丽萍乐呵呵的,从不否认,搞得顾文冬倒是有些吃醋了。

    “后天是周末,我正好要去看你妈妈,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就跟我一起去。”莫静怡问。

    林长清既兴奋又不安:“我有时间!有时间!可是……我以什么身份去啊?”

    “你是报社的实习生,又是我的学弟,这是事实吧?我到时候就说,我是加完班直接从报社过去,带的东西太重,和你关系又比较好,就麻烦你当搬运工,帮我提一下。”莫静怡充分发挥出当年在话剧社的编剧功底,“接下来就全靠你的临场发挥了。——当然不用告诉他们你是闻秋,你大可以以林长清这个新身份和他们建立起新的联系。反正我制造这个巧合,介绍你们认识,以后你再接触他们,也就有理由了,不会太突兀。你觉得我这个点子怎么样?”

    “这个主意太好了!”林长清雀跃不已。

    莫静怡笑道:“那后天就按这个计划行事!我到时候再和你约具体的见面时间。”

    第11章

    某次朋友聚会,莫静怡和顾文冬聊天,无意间说起闻秋曾经发表过不少文章云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的话不偏不倚,正巧被夏逸群听了去。

    从那以后,夏逸群便在这件事上留了心,开始一点点收集发表过闻秋文章的报刊。

    于夏逸群而言,这是一次契机,令他从失去闻秋的悲痛中慢慢走出来,开始有机会主动了解闻秋,——那是过去的夏逸群从未尝试去了解的。夏逸群迫切地想知道,闻秋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夏逸群也想知道,在许多个日夜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闻秋为了学术研究做过怎样的努力,在闲暇之余又有哪些爱好。

    从那些铅字中,夏逸群果真有了许多新奇的发现,也让他渐渐能够在脑海中描摹出一个更生动、也更完整的闻秋。

    起初,闻秋投稿的对象很杂,既有学术期刊,也有大众读物,为收集这些东西,夏逸群很费了一番功夫。随着时间的推移,闻秋写出了一点名气,投稿的对象也随之稳定下来。在闻秋固定投稿的报刊杂志之中,又以《今日新闻》的刊登过的文章数量最多,每个月差不多都能发个两三篇。这种合作关系,一直延续到去年春天闻秋入院治疗为止。

    夏逸群一得空,就会翻出闻秋发表过的文章,哪怕只是随意看上两行。他对“望秋先零”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那是闻秋在《今日新闻》写专栏时用的笔名。

    办公室里为老师们订阅的报纸种类繁多,因着闻秋的缘故,夏逸群对《今日新闻》格外有好感。虽然明知再不可能看到署名“望秋先零”的文字,但是每每到办公室时,还是会忍不住去翻阅一下。

    这些事情,都已成了夏逸群不为外人知的小习惯。

    夏逸群对闻秋了解得越多,就越动容;越动容,就越后悔。他后悔当初为何总将目光放在别处,连在陪伴于左右数年的恋人身上多停留一会儿都会觉得浪费;他后悔自己如何能够如此冷酷漠然,竟忍心让这样的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与热情的人露出那般悲痛绝望的表情。

    夏逸群此刻正在桌前危襟正坐,看着面前摊开的日记本和一份报纸,眉头深锁。

    今天,夏逸群像往常一样,忙完了手头的事,照例拿起传达室刚送来的《今日新闻》翻看起来。谁知在文艺版右上角的那篇文学评论,署名赫然写着四个字:

    望秋先零。

    夏逸群万分错愕,第一反应是编辑弄错了。

    他立刻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连标点符号都不肯放过。

    结果越看越心惊。

    夏逸群对闻秋写过的东西早已烂熟于心,很熟悉闻秋遣词造句时的习惯。而眼前这篇文章,绝对不是弄错署名,甚至不可能是什么恶作剧,分明就是出自闻秋本人之手!

    夏逸群又将那篇文章细细读了一遍,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看上去有些使用过度的日记本。那是闻秋过去利用空闲时间随便写下的一些东西,有时是只言片语,有时也不乏长篇大论,是为了将自己脑中突然闪现的灵感及时记录下来的本子。

    夏逸群心急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纸面发出沙沙的响声,令人更觉焦躁不安。

    夏逸群这样翻着,不知道翻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是了,就是这里,和报纸上发表的这篇文章内容完全吻合,连某些句子都高度相似。

    当初两人分手时,闻秋的这本笔记落在了夏逸群的住处,后来成了夏逸群手中为数不多的闻秋的遗物,被夏逸群珍而重之地保存着。按理说,这本子里的内容不太可能被人知道,何以在尘封许久的情况下突然变成铅字,又在闻秋去世一年多以后,冠以他的笔名,公然发表在报纸上呢?

    夏逸群根本想不通。

    在林长清的期待之中,星期六终于到了。

    莫静怡认为既是演戏就应该演足全套,便和林长清约定,下午两点在报社门口见面,然后再从那里出发去闻丽萍家做客。

    “等会儿千万别一时口快喊成妈妈了啊。”走小区门口时,莫静怡已不知是第几次提醒林长清,“一定要叫阿姨,千万要记住,是阿姨。”

    林长清早就急不可耐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只顾闷着头一味地往里走。

    莫静怡笑着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很快,两个人就到达闻丽萍家门口。

    “我介绍你之前,你先别开口说话。”撒谎的压力实在太大,莫静怡觉得自己都快变成神神叨叨的老妈子了。

    “嗯嗯,我不说话。”林长清直点头。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由莫静怡敲响了门。

    “闻阿姨……”门刚打开,莫静怡正亲亲热热地叫人,发现来人并非闻丽萍,刚咧开一半的嘴也僵在那里。

    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莫静怡和那人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怎么是你?”

    莫静怡问的是来开门的夏逸群。

    而夏逸群则问的是跟在莫静怡身后的林长清。

    在夏逸群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林长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从看到夏逸群的那一刻就开始做心理建设,才总算没有拔腿就跑。

    “是静怡吧?”闻丽萍的声音传出来。

    和声音同时到达门口的,是李知秋。

    莫静怡最喜欢给李知秋带小礼物,因此他对这个大姐姐的到访抱有超乎寻常的热情。他耳朵最尖,早就听出莫静怡在门外,哪里还坐得住,嗷嗷叫着便冲出来迎门。

    “闻阿姨,是我!”莫静怡想起自己的计划,懒得再管夏逸群,一手揉着李知秋的小脑袋,一手拉着林长清就进了门。

    “最近忙吧?”闻丽萍端着削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才发现莫静怡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个小伙子,“这位是……”

    “哦,这是我学弟,林长清,正在我们报社实习呢。我这不是在报社加完班就直接过来了嘛,带的东西有点重,就麻烦他帮我提一下。我跟他坐一会儿就走,您别介意。”莫静怡搬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又向林长清使了个眼色。

    “阿……阿姨好!”林长清回过神来,赶紧打招呼。

    自从莫静怡带着人进门之后,夏逸群双手插在口袋里,始终站在林长清身后,想看看这个学生这一回又在捣什么鬼。

    离夏逸群有点太近了,近到甚至能感觉出他身上的热度,林长清觉得如芒在背,紧赶慢赶地就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提往厨房去,巴不得离夏逸群越远越好。

    “又带这么多东西……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跟文冬一样,说了多少次都不听。”闻丽萍笑着埋怨了一句,又道,“今天你和小夏都留下来吃晚饭。——就这么定了,不许推辞!”

    林长清把东西放好,正从厨房出来。闻丽萍回身正看到他那张红扑扑的脸,心中一动:“好孩子,辛苦你啦。今天你也留下来吃饭吧,阿姨给你们露一手。”

    “好,好!”林长清鼻子泛酸,满口答应。

    夏逸群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林长清身边,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答得还挺快,真不客气。”

    “是阿姨让我留下来的,你管不着,夏、老、师。”林长清实在看不惯夏逸群这副处处同自己作对的样子,将“夏老师”三个字说得很重。

    “嗯?夏老师?”闻丽萍听清林长清喊夏逸群为老师,好奇地问道,“逸群,你也认识这孩子?”

    “嗯,他是我的学生。不仅我认识他,小秋也认识他。”夏逸群唯恐天下不乱,把李知秋也扯了进来,低头问他,“之前咱们跟这个哥哥一起吃过肯德基,小秋还记不记得?”

    “喔!记得记得!大哥哥说,我每次只能吃一个草莓圣代,但是只要我听爸爸妈妈的话,以后就还会带我去吃!”李知秋的记忆力,向来都充满了吃货的情怀。

    “挺好挺好,既然都是熟人,那你们就先聊。我去看看鱼蒸好了没有。”闻丽萍转身回厨房去了。

    刚才的几句对话完全超出了莫静怡剧本的范围:林长清不是对夏逸群避如蛇蝎吗?怎么还跟他一起带李知秋吃什么肯德基?

    她顶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于是瞪了林长清一眼,一副“过一会儿给姐姐我老实交待”的表情。

    夏逸群蹲下身,轻声交待李知秋回自己的房间玩,复又站起身时,却看到莫静怡和林长清正在挤眉弄眼。

    看来果然是有什么猫腻,夏逸群问:“你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没……没有!”林长清慌忙否认。

    莫静怡恨铁不成钢,觉得林长清在夏逸群面前实在太怂,一点演员天赋都没有。转眼又发现夏逸群似乎是在问自己,立刻也不争气地跟着心虚起来。

    “本来就有事找你,正好在这儿遇见,我干脆直说了。”夏逸群满脑子都是报纸的事,也顾不上林长清在旁,单刀直入地问,“昨天《今日新闻》的文艺版专栏上,为什么会有署名‘望秋先零’的文章发表?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莫静怡心中大叫糟糕。前天把林长清的文章拿去充版面时,同事问她署名的事,她没过脑子就把闻秋以前的笔名给发过去了。

    别说莫静怡,夏逸群一开口,林长清的心也提了起来。

    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莫静怡回答道:“昨天一个特约作家突然生病了,那个专栏差点开天窗,所以我才用了备稿。”

    “稿子是你发的?你不是早跳到社会新闻那边去了吗?怎么还在管文艺版的事?”夏逸群继续追问。

    莫静怡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为什么要说是“我”给的备稿呢?

    只是这么一个小细节,就被夏逸群捉住不放。莫静怡只好继续编故事:“那是因为……那边的备稿质量不高,老同事求我个忙,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篇文章和闻秋留下的日记本中的某篇文章内容几乎完全一致?——那是闻秋自己随手写的东西,从前天天带在身边,后来一直在我手里。据我所知,里面的东西除了我以外,应该从来没有被其他人看过。你解释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夏逸群步步紧逼。

    听夏逸群这么讲,林长清心中一动。

    原来自己的东西,夏逸群竟没有丢掉,还好好地留着?

    但是他转而又恐惧起来。

    夏逸群的思维太缜密,连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林长清觉得自己和莫静怡加起来,恐怕都敌不过一个夏逸群。任他再这么问下去,估计离穿帮不远了。

    莫静怡用眼神示意林长清别自乱阵脚,又向夏逸群嘴硬道:“你以为闻秋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你有?就不许我有?学长,你留着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你有没有征求过闻秋的意见,他愿意留给你吗?”

    说到这里,莫静怡住了嘴。她一心盘算着,就算夏逸群找她要所谓“闻秋留下来的东西”,到时候只消让林长清动动笔,随手写点什么,就可以轻松糊弄过去。最后那两句话完全是顺势就说出口的,实是有点太咄咄逼人,说的时候没有经过大脑,但是说完就觉得不甚妥当。

    夏逸群终于停止追问,林长清只道是莫静怡总算把前面的谎给圆上了,稍感安心。刚想去找李知秋玩,却意外地看见夏逸群的手垂在身侧,双拳紧握,微微颤抖,指节白得有些刺目。

    “静怡,你那里……真的还有闻秋的东西吗?”沉默了半晌,夏逸群突然问道。

    莫静怡知道自己多半是刺激到夏逸群了,底气不足地回答道:“啊……有……有的……就是……不太多……”

    “不要紧,没关系。”夏逸群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只听他颤声说道,“也是笔记吗?不不……就算……只有一份稿子……哪怕一张纸也好……能不能……交给我……”

    夏逸群的嗓音异常嘶哑,简直不像是他本人发出来的声音。

    莫静怡虽然对夏逸群情绪始终不稳定的事早有耳闻,但是亲眼目睹夏逸群这幅样子,她依然十分震惊。

    林长清却没有震惊,他只是有些不明白。

    过去两个人还在一起时,林长清满心满眼都是夏逸群,爱他爱到能读懂这个人的每个表情和每个动作。

    但是就在此时此处,林长清第一次看不透夏逸群。

    林长清默不作声,立于离夏逸群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在心中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是想到我了吗?

    你得知我的死讯时,又是什么表情呢?

    是觉得终于可以彻底摆脱我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可是这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

    毕竟,我已经死了嘛。

    你现在做出这副样子,是要给谁看?

    真是可笑至极。

    第12章

    饭桌上,林长清不时地和李知秋说话,问一些爸爸最近在哪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上小学之后有没有乖乖听老师的话之类的琐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知秋聊,心思却完全没放在聊天上,反而忍不住用眼角余光觑着夏逸群和莫静怡。

    下午的谈话并不愉快,莫静怡和夏逸群显得比往常都要沉默些。闻丽萍哪里知道他们的纠葛,只道是几个孩子不算太相熟,便主动活跃气氛,关照夏逸群和林长清多吃些,又给莫静怡不住地夹菜。

    在闻丽萍絮絮叨叨的声音里,三个年轻人各怀鬼胎地吃完了这顿饭。

    莫静怡习惯性地收拾起面前的碗筷,林长清抢先一步站起来:“静怡姐,你别管了,我来收拾就行。”

    莫静怡刚要和林长清争,她的手机铃声适时地从客厅里传过来,她只好作罢。

    李知秋吃完饭,缠着夏逸群帮他把下午没拼完的机器人继续拼完。夏逸群向闻丽萍说了句抱歉,随着小家伙去了客厅,厨房里便只留下林长清与闻丽萍。

    “麻烦你啦。”闻丽萍一边整理流理台,一边对林长清说,“那些碗就先泡着,等会儿我来洗就行。”

    “还是我来吧,您不是有腱鞘炎吗?”林长清往水池灌满水,将所有的碗筷粗略涮了一遍,然后用布细细地擦洗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手疼?”闻丽萍感到有些奇怪。

    林长清吓得一哆嗦,险些没把手里的碗给摔了,赶忙拉外间的两个人垫脚:“哦,刚才夏老师跟学姐闲聊的时候提过一下,提过一下。”

    闻丽萍横竖拗不过林长清,索性就随他去了。看他动作麻利,不由地又想起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闻秋。

    当年她工作忙,闻秋很小就学会做家事。后来上闻秋高中时在省城跟外婆一起住,学业再重,周末回家时也会自觉地帮外婆分担一些活计。及至考上了上海的大学,闻秋坚持住校,母子二人相处的机会其实不算多,但是每次回家,他都会抢着帮忙干活,一边忙碌一边关照母亲去休息。

    闻丽萍思念着闻秋,心有所感,不免对眼前这个小伙子也另眼相看,开口问他:“刚才静怡介绍你,阿姨没太听清。你是叫什么来着?多大啦?”

    “哦,我叫林长清。”林长清答道,“今年……十九。”

    “我看你洗碗熟练得很嘛。现在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会做家务的可不多。”闻丽萍称赞道。

    林长清顺着闻丽萍的话聊开了:“爸妈离婚之后,我跟着我爸。他是个记者,工作忙,经常不在家,所以家务都是我做。做着做着自然就熟了,也没有多难。”

    听林长清这么一说,这孩子的经历和自家的闻秋竟也像了个七八分,闻丽萍对他更是平添出许多怜爱之情,又问他:“今天阿姨做的菜合不合你口味?”

    林长清回答得特别快: “嗯,好吃!”

    顾文冬、莫静怡还有夏家两兄弟经常会到家里做客,多少弥补了一些闻丽萍的丧子之痛。现在听林长清夸自己手艺好,闻丽萍心头一暖,母性大发,立刻就将林长清划入顾文冬他们那群小孩的行列,热情地邀请道:“你一个人在上海求学挺不容易的。既然喜欢吃阿姨做的菜,以后周末有空了,就来玩儿吧,到时候阿姨再给你做好吃的。”

    今天虽然因夏逸群的意外搅局而显得惊心动魄,但是现在闻丽萍居然提出让自己常来,林长清大喜过望,立刻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

    “林长清,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夏逸群探个头进来,打破了厨房里满溢的愉快气氛。

    林长清把碗筷在架子上按顺序摞好,将池边的水渍擦干,又将抹布搓洗干净,挂在水池边的挂钩上。收尾工作一气呵成,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走过夏逸群身边时,只听得夏逸群冷笑一声:“还真是会顺杆爬。你认识闻阿姨才几个小时,就敢缠着让她做饭给你吃?”

    夏逸群这么说,显然是听见刚才林长清和闻丽萍的对话了。林长清的脸拉得老长:“我跟闻阿姨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你不是也经常在这里蹭吃蹭喝吗?你跟闻阿姨又是什么关系?还真好意思说我。”

    “你这个……”夏逸群没想到林长清居然这么伶牙俐齿。

    林长清气咻咻地出去了。重生之初,他只觉得夏逸群对自己冷淡得很,这倒没什么,正好借机和他江湖再见。谁知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觉得夏逸群越来越反常,时时找碴,处处添堵,讨厌极了。

    林长清返回客厅时,莫静怡正朝着手机里咆哮:“你太不人道了!”

    对方不知道讲了些什么,莫静怡态度又软化了下来,一脸无奈:“好吧,一会儿回报社再说。……你来接我?你顺路吗?等等!你不会又在酒吧里厮混吧?是不是酒驾啊?你要是酒驾就别过来!我还想多活两年好吗,骆总!”

    “谁酒驾啦?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刚到酒吧,还没开始喝呢,就被头儿召唤了,扫兴!”骆扬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扶了扶蓝牙耳机,“你赶紧报个地址。看来晚上咱们又要通宵加班。这么大的改动,不耽误印刷就谢天谢地了。……嗯?那个小区我好像有点印象……行吧,你先等着,我到了给你电话,你再出来。”

    “这就要走啦?”闻丽萍见莫静怡挂了电话就开始收拾东西,问道。

    “嗯,报社里有点事,晚上要加班。”莫静怡点点头。

    “这都几点了,还要加班?”闻丽萍关切地说,“静怡,你那个工作压力也太大了,平时要多注意身体啊,可别累坏了。”

    “静怡姐,报社那边要不要我帮忙?”林长清问。

    “突发新闻,估计要加版。有骆扬坐镇,应该没太大问题。你回去休息吧。”莫静怡说,“你是和我一起离开,还是再坐一会儿?”

    林长清看看墙上的钟:“不早了,也该告辞了。”

    夏逸群也准备出门,李知秋还没玩够,舍不得夏逸群走。夏逸群只好向他作了一堆诸如带他去游乐场动物园之类的保证,才得以顺利脱身。

    骆扬在小区里七弯八拐才将车开到正确地点,正看到莫静怡笑得花枝乱颤,不知在谈论什么趣事,引得她身旁站着的青年也低头笑个不停。借着路灯的光线,骆扬看清那人的脸,居然是林长清。

    去酒吧寻欢作乐的计划被突发工作给打断,陡然看到林长清,骆扬那点花花肠子顿时又有点蠢蠢欲动。

    “小林!”骆扬从驾驶室出来,站在那里招呼道。

    林长清看见骆扬,跟着莫静怡上前,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骆总。”

    “怎么你也在?”骆扬问。

    林长清回答:“学姐来这里看望长辈,我帮她提东西。”

    骆扬这时才留意到暗处还站了一个人,转向莫静怡:“这你男朋友?”

    “别瞎说,这是我学长。”莫静怡否认。

    “看着长得挺帅的,还以为是你那个总藏着掖着的宝贝男朋友呢。”骆扬笑道。

    夏逸群也走了过来。他打算带着林长清回学校,路上正好单独聊点事,见他们三个人正聊得兴起,便略略提高声音:“林长清,跟我一起回学校吧?”

    “夏老师……”林长清应了一声,知道今天难以避免和夏逸群同路了,满脸不情愿,又见骆扬正带着审视的眼光打量夏逸群,便介绍道,“骆总,这位是我的老师。夏老师,这是我正在实习的报社的领导……”

    “哦,人民教师!失敬!”骆扬接过话茬,向夏逸群伸出手,“骆扬,《每日新闻》的编辑。”

    夏逸群直视着骆扬的双眼,他一看便知此人阅历极其丰富,言谈间泄露出的一丝玩世不恭让他略感不喜。出于礼貌,还是虚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算是回应。

    “你要回学校?”骆扬应付完夏逸群,注意力立刻回到林长清身上,“我送你。”

    林长清正要推辞,骆扬已经帮他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带着不容质疑的口吻:“上车。”

    莫静怡早就自顾自地爬到后座上,打开了随身的笔记本电脑,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林长清站在原地犹豫不决,骆扬见他正有些为难地看向夏逸群,心中了然:“你也一起吧,夏老师。反正我们要去报社,捎你们一程。”

    相比与夏逸群独处,林长清倒宁可选择坐骆扬的车,再不济也有莫静怡在旁替他壮胆。见夏逸群没有反对,林长清便对骆扬感激地笑了笑,乖乖上了车。

    林长清这么一笑,落在骆扬眼里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要不是顾及旁人在场,他恨不得马上将此人弄上手。——当然,就算此时只有他和林长清两个人,目下工作还是要赶紧完成的。每次想要和这个小孩儿加深一下感情,似乎都会被工作无情地搅局,也太不凑巧,搞得骆扬从业以来破天荒地对这份工作产生了一点点怨言。

    总之,现在的骆扬是既心痒又心烦。小区里的机动车道标识不是很清晰,住宅楼又整齐划一,骆扬头一次进来,绕得头晕,胸中更添了一层烦闷。

    林长清见状,好心提醒他:“绕过前面那个花坛,往左边转,然后在第二个路口往右就出去了。”

    林长清的声音沉静,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区区一句话,便将骆扬心中那些毛躁的小情绪一寸寸熨平了。

    骆扬的车顺利地驶出了小区,林长清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地在旁看向窗外。骆扬一边开车,一边分出神来去偷看身边人那秀致的侧脸。他猜不透林长清的目光此刻正落在何处,但是他也不想弄明白:只要林长清能这样坐在旁边,就算不说话,也足以让自己身心愉悦。

    夏逸群又失去了和林长清独处的机会,纵有再多问题想问,现在也只能闭嘴。

    莫静怡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头也不抬地朝前面扔了一句:“开慢点!晕死了!”

    骆扬乐了:“小莫,敢拿上级当司机使唤,整个部门里你恐怕是第一人了。”

    莫静怡闻言也不反驳,只将笔记本电脑扣上:“内容和版面我大致确定好了,标题还需要你审一下。另外可能还有几处需要补充采访,到社里我一并跟你说。”

    “真不愧是我的爱将,不枉我当时把你从文艺版挖过来。”骆扬虽然经常与莫静怡互损,但是对她的能力还是非常赞赏。

    莫静怡不以为然:“算了吧,你以为我很想跟着你干吗?自从调到新闻部,每天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人间地狱啊!”

    骆扬知道莫静怡以挖苦自己为乐,懒得跟她抬杠,只去向林长清诉苦:“小林,你瞧你学姐这张嘴,从来不饶人,实在可恶得很!”

    “静怡姐人很好。”林长清赶紧抢白,“工作能力又强,是我的榜样。”

    “她这么毒舌,你可别千万别学她。”骆扬见林长清居然也有着急的时候,心情大好,说道,“我觉得不用什么榜样,你已经很不错了。哎,就上回帮文艺版救场,写的那什么……欧美文学中的动物形象?帮了老张大忙了,他印象特别深,上次遇见我还专门和我提呢,说要把你挖过去。——你可千万别答应他啊……”

    骆扬十分健谈,说起林长清的事更是滔滔不绝。但是他这一番话,一下子就推翻了莫静怡下午对夏逸群的说辞。夏逸群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扭头看着莫静怡,似乎在等她解释。

    早知骆扬三两下就能把莫静怡下午才扯的谎给戳穿,林长清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坐这趟顺风车。不用看夏逸群就能知道,他绝对又起疑心了。

    林长清心中叫苦不迭,打断骆扬:“骆总,其实那篇文章……”

    骆扬直视前方,专心看路况:“嗯?那篇文章怎么了?”

    林长清根本就没时间想托词。莫静怡硬着头皮又开始胡扯:“哦,那篇文章啊……那其实是我这里的存稿啦。原来的内容有点散,让长清帮我润色了一下才发出去。”

    “嗯,我就是拿现成的东西稍微改了改,张老师肯定是误会了,误会了。”林长清赶紧跟着打圆场。

    “我就说嘛,若不是多年积累,胸有丘壑,半个小时能写出那种东西?”这种小事骆扬听过就忘,完全不往心里去,换了个话题继续活跃气氛。

    林长清在前面赔笑脸,莫静怡在后面对夏逸群察言观色,见他好像真信了自己刚才的说法,这才略略放松了绷直的身体。

    直到骆扬将人送到a大正门,又按下车窗叮嘱林长清路上小心的时候,莫静怡的心内还余波未平。车子再度发动,骆扬恋恋不舍地看着后视镜里林长清的身影渐渐远离,遗憾地说:“这么快就到了,我还想和小美人多呆一会儿呢。”

    “快住嘴吧,老大!”莫静怡积攒多时的怨念终于爆发,“拜你所赐,长清差点被你坑死了!”

    第13章

    目送骆扬的车走远,林长清正准备溜之大吉,夏逸群的声音适时地从他背后传来:“林长清,你给我站住。”

    他用的是陈述句,但是言语之间明显带着怒意。

    林长清硬着头皮转过身:“夏老师,请问还有什么事?”

    “我有很多问题,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你,现在一并问了吧。”夏逸群双手交叉于胸前,“你是怎么认识莫静怡的?”

    “去报社实习的时候认识的啊。”林长清倒是答得颇有底气,因为他去莫静怡所在的报社实习本来就是事实。

    “你为什么偏偏选了《每日新闻》?难不成是为了借莫静怡接近我?”此前林长清的种种可疑行为,现在似乎都有了解释,夏逸群的语气不善,“你说说看,从莫静怡那里究竟打听了多少我的事?”

    “我去实习只不过是为了转专业的时候……”林长清听夏逸群的话便知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事,不由自主地想解释,但是话说了一半却打住了,“算了,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没碍着你什么事,我去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事,都跟你无关!”

    “好好好,好一个与我无关!”夏逸群不无嘲讽地说,“没错,你不想呆在物理系,想转到新闻系,这事与我无关。你想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扬名立万,我也管不着!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别这么急功近利,想发表文章就自己写,别拿着闻……别拿着别人的心血去领导面前卖弄说是你的劳动成果。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偷窃!你不仅剽窃他人的文章,还冒用别人的身份来发表。当个冒牌货算什么本事?别叫人看不起你!”

    夏逸群语速很快,林长清一时难以招架。纷扰之间听得他似乎在说什么“冒牌货”,这三个字瞬间点燃了林长清心头积压已久的怒火。已经开始渐渐模糊的记忆,突然又卷土重来。林长清仿佛再度回到那个夜晚,夏逸群喝醉了酒,一进门就将他压在身下缱绻缠绵,既极尽温柔,又急不可耐。

    那本该是一场两个人都感到酣畅淋漓的情|事。他以为夏逸群如此全情投入,是因为爱他,可是他很快就被残酷的事实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攀上欲念的顶峰之际,夏逸群的双眼逡巡于身下之人白皙的身体上,贪婪地,想要将那人的每一寸肌肤都尽收眼底。本是充满迷茫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又安定,夏逸群终于情难自禁地唤道:“顾之航……”

    夏逸群是叫着顾之航的名字达到高|潮的,此举却将闻秋从极乐的天堂瞬间打入了苦寒的地狱。一声声饱含情|欲与思念的呼唤,化作一道道皮鞭,抽打在闻秋的心上,让他痛不欲生。

    刻骨铭心的记忆,伴着耻辱,像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向林长清,将他淹没,让他失去理智:闻秋已经死了,但是夏逸群现在活得好好的,还理直气壮地站在自己面前,嘲笑自己是个“冒牌货”。

    前世今生,“冒牌货”的这个名声从来就是你强加给我的。你有什么资格以此来嘲笑我?

    我被你羞辱得还不够吗?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

    这也是此刻夏逸群脑海中的全部想法。

    夏逸群向来都认定林长清不过是他的一个小爱慕者,虽然黏人了些,但是还不至于惹人生厌。开学之后,他满以为这个学生对自己的热乎劲已经冷却,没成想林长清竟换了一种变本加厉的攻势:他竟然在言行举止上开始模仿闻秋!

    三番五次下来,搞得夏逸群差点被他迷惑。

    不论林长清是通过什么手段了解到闻秋的情况,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林长清的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将闻秋的遗作删删改改,当成自己的作品拿到领导面前去邀功。

    这样的做法触及了夏逸群的底线。他也顾不得林长清是王慕松的什么亲戚了,直截了当地说:“假扮成另一个人来引起我的注意,林长清,你累不累?”

    此言一出,林长清顿感五雷轰顶:自己假扮成林长清的事情,难道已经被夏逸群看穿了?

    但是林长清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找到了夏逸群刚才问话时的破绽:他还在喊自己“林长清”,而非“闻秋”;至于夏逸群所说的“假扮成另一个人”,大约指的是自己有什么行为像顾之航吧。

    明明换了一副长相与顾之航毫无相近之处的皮囊,结果还是难以避免地被夏逸群看出相似之处。

    林长清想,自己还真是从骨子里都像透了那个人啊。

    他因夏逸群的话怔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怒气冲冲地作出反击:“我为什么要假装成别人?我从来都没有假装过!”

    夏逸群见林长清毫无悔改之意,还强词夺理,气结得说不出话来。

    见夏逸群词穷,林长清冷笑着继续挖苦道:“夏老师,我倒想请教请教你,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假装成别人?你觉得我像谁?明明是你心里有鬼,才会处处觉得我身上有其他人的影子!”

    林长清的话,深深刺伤了夏逸群。

    因为他说的没错。

    刚开始和闻秋交往时,夏逸群是真的存了拿闻秋当替身的龌蹉心思,利用闻秋对自己的全心全意,将他留在的身边,聊以慰藉被顾之航拒绝之后的空虚与寂寞。

    时间一长,夏逸群发现闻秋对自己挺不错。——与其说挺不错,不如说对他太好了。——夏逸群将闻秋的好意当成理所当然,是以在与闻秋相处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竟一次都没有仔细思考过,究竟为何要将闻秋绑在身边,一绑就是许多年。

    和闻秋在一起的日子,似乎真的挺不错的。夏逸群渐渐开始动起这样的念头:只要闻秋没有发现自己对顾之航的感情,——退一万步说,就算闻秋发现了,稍微闹一下也没关系,——只要闻秋不提分手,他准备两个人就这么继续过下去。

    只能说,夏逸群在感情方面是个太过迟钝的人。以至于闻秋提出分手之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才看清自己的真实心意。

    不知何时,闻秋已经慢慢渗透到夏逸群的生活中,让他习惯了闻秋,继而爱上了闻秋。

    闻秋那么好,好到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与之相处之后就会爱上他。

    闻秋本该被人好好珍惜、温柔以待的。夏逸群深恨自己,竟舍得让闻秋做别人的替身,又将闻秋的绵绵爱意视若无物、弃若敝履;而更可恨的是,若非多年前的一场误认,他甚至会对闻秋一见钟情,而不是对顾之航。

    原来自始至终,他竟只爱过闻秋一个人。

    夏逸群耽误了闻秋整整七年,他以为自己大彻大悟之后,还有机会用未来许多个七年去弥补自己对闻秋犯下的过错。

    谁料过错终成错过。而这一错过,便是阴阳两隔。

    纵使夏逸群万般后悔,然则悔之晚矣。

    夏逸群过去犯下的弥天大错,被林长清轻易点破,教他如何能不气急败坏?待到要对林长清发作,夏逸群却反被林长清的眼神震慑住了。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

    简直和闻秋提出分手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打击来得太过突然,令闻秋的眼神充满矛盾,既悲哀到濒临崩溃,又因尚来不及斩断爱意而充满不舍。那眼神,仿佛要将夏逸群的每一根头发,和每一寸皮肤,都记在眼中,刻进骨血。仿佛早就预料到,那是他们在生离死别之前,最后一次两相凝望。

    为什么连一个眼神,都能令自己想到闻秋呢?

    夏逸群觉得自己快被林长清逼疯了。

    林长清此刻也是又急又气,他感觉到鼻内突如其来的一阵酸楚,慌忙别过脸,将双眸掩藏于额发的阴影之中,生怕夏逸群看清他眼眶里正在打转的泪水,更怕夏逸群透过他那异常的情绪看清他的灵魂。

    吴榛跟室友们吃完夜宵,此时正往学校里走,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夏逸群。

    那日与夏逸群在办公室的一番交谈,并没有令吴榛对夏逸群死心。这一阵子他反而往夏逸群那里跑得更勤了。

    吴榛经过一番侦察,发现夏逸群所说的那个“喜欢的人”似乎从来都没有在夏逸群身边出现过。他开始怀疑夏逸群是单相思,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这个结论越来越笃定。既然夏逸群还没有主,他那点追求夏逸群的心思自然再度活络起来。

    吃个夜宵居然能遇见夏逸群,吴榛喜出望外,隔着马路就喊起来:“夏老师!”

    吴榛撇下室友,径直朝夏逸群走来。及至走到近旁,才发现夏逸群身边还站着他的另一个熟人:“咦?长清?”

    林长清刚才听到吴榛从路对面传过来的大嗓门时,早就敛了心神,听见吴榛和自己打招呼,勉强应道:“哦,吴榛啊。”

    吴榛抬眼看夏逸群,只见他脸色铁青地看着林长清。

    作为一个局外人,吴榛看看林长清,再看看夏逸群,满腹狐疑地看了几个来回,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点僵,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缓和气氛,

    夏逸群先是在莫静怡面前有失风度,又把一腔怨气发泄到林长清头上。他实在不想再在第三个人面前表现失常,只好努力维持老师的形象,和吴榛寒暄了两句,便出言道别。

    见夏逸群一脸倦容,吴榛也不好太缠人,送走了老师,这才关心起林长清:“你和夏老师刚聊什么呢?”

    “哦,就是转系的事。”林长清随口扯了个由头。

    “我看你们好像聊得很不愉快啊,就为转专业?至于吗?”吴榛觉得奇怪,“哎?你之前不是说和夏老师不熟吗?他也不是咱们年级的辅导员,怎么倒关心起你转专业的问题来了?”

    吴榛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惹林长清心烦,却又不好发作:“夏老师是我姑父的学生,受我姑父之托专门来找我,劝我别转专业。他给我讲了一堆道理,我又不听,他就生气了呗。——不过他生气也没用,反正我是转定了。”

    林长清半真半假地将事情的始末告知吴榛,吴榛也没再起疑,大包大揽地把话头接过去:“别郁闷啦。改天去找你姑父好好谈谈,他肯定能理解你的。”

    林长清好不容易才把吴榛这个话篓子打发走,返回住处,只觉身心俱疲。

    说一个谎话,要用十个谎话去圆。以前只是听人这么说,但是现在,林长清对这件事有了切身体会。他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一会儿是闻丽萍温柔的话语,一会儿是李知秋淘气的笑容,再然后,仿佛又看见莫静怡和骆扬在自己眼前晃,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又重现了一遍。那些画面纵横交错,最后不知怎的,竟汇聚成了夏逸群的双眼,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林长清烦恼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做,就可以让自己不再去想夏逸群。

    此时此刻,夏逸群正躺在床上。今天实在是过得累极了,但他却久久无法入睡。伸出右臂,身侧空空如也,只能握住一手的冰凉。

    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夏逸群黯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闻秋。”

    没人回应。

    “闻秋……”

    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死寂,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他的人生,自从失去了闻秋以后,再也没有一丝光明。

    夏逸群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目,试图阻止眼内涌出的灼热液体。

    他真的很少流泪,从小便是如此。就连听到闻秋去世的消息时,他都没有落一滴泪。

    事到如今,为什么会哭得停不下来?

    夏逸群很清楚,是因为林长清。林长清今晚所说的话点醒了他,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可能完全替代另一个人。

    他可以在无数人的身上去找寻与闻秋相似的影子,但是,那个独一无二的闻秋,任凭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是永远都找不回来的了。

    第14章

    中秋节当天,王慕松家中照例热热闹闹。手下带的几个研究生,但凡假期还留在学校里的,都被他叫到家中一起欢度佳节。

    林长清提着一兜鲜肉月饼,姗姗来迟。他年纪最小,但是人小鬼大,王慕松的几个弟子向来都喜欢逗他玩。因此刚一进门,林长清就被一群人当场逮住,好一顿揉搓。

    大师兄张世轩陪王慕松下象棋,被恩师将了一军,正在想法破解,被吵得烦不胜烦,脑仁都疼起来了,眼也不抬,随口嗔道:“你们几个就不能安静点?观棋不语真君子!”

    林长清把月饼放好,又走到王慕松旁边叫了一声“姑父”,整个过程都故意离夏逸群远远的。

    夏逸群坐在张世轩身旁,抬首去看林长清时,林长清的目光早就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林长清知道夏逸群在看他,装出一副认真看棋的样子。自从上次发生过冲突之后,两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对方,现在突然见了面,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林长清打算借此机会彻底和夏逸群断绝往来,也懒得去解开这个结。夏逸群见林长清进门之后就恹恹的,又想到这个学生最近总算彻底消停了,便打算不再插手林长清的事。就算林长清最近看上去着实有些低落,可是小孩子的情绪总归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丢开手的话,搞不好这小子还能恢复得更快一些。

    林长清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张世轩恰巧下出妙招,引得众人叫好,连夏逸群都专注地看着棋盘,没人在意林长清的动向。

    林长清如蒙大赦,按下接听键就往阳台走。

    “喂?长清!是我是我!”

    来电人是吴榛,虽然隔着电话,但是咋咋呼呼的劲头都顺着信号传过来,极富感染力。林长清笑道:“吴榛?有什么事?”

    “我表哥来了,他打算我去吃大餐呢。嘿嘿!羡慕吧?”吴榛炫耀完了,又向林长清发出邀请,“你不是也不回家吗?要不要跟我一起?有福同享嘛!”

    “我不去啦,不过多谢你的好意。”林长清补充道,“我在我姑妈家呢,也有大餐吃。”

    表哥每次见吴榛,都免不了向他传达一下来自他妈妈的“最高指示”,无非就是不要贪玩、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他烦都烦死了。本来想拉着林长清一道,不仅可以痛宰表哥一顿,还能使表哥在外人面前稍微收敛一下,以便达到自己免遭碎碎念的终极目的。听林长清婉言谢绝,吴榛难掩失望之情:“真可惜!”

    “中秋节理应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你和你表哥好好聚一聚,我这个外人就不掺和了。”林长清听出吴榛又在犯别扭了,便出言哄他,“话说回来,你明天有没有空?要不明天去搓一顿?就咱俩。”

    “行啊!那约明天晚上呗!我知道有家特别好吃的火锅店,你一定喜欢。嗯……就是有点远,不知道会不会回得太晚。”吴榛得寸进尺,“长清,明天晚上就让我上你家去睡嘛,那样就不怕宿舍锁门了。上次那游戏才打了一半呢,咱们可以接着打呀!”

    林长清想着假期反正也无事可做,便答应下来:“好吧,你来吧。——但是这次要带上换洗衣服啊。每次你都喜欢突然跑过来过夜,我家已经没有多余的新内裤给你穿了。”

    “好好好,真小气,明天我自己带内裤成了吧?——你也真是的,咱们都这么铁了,偶尔同穿一条裤子有什么关系?”吴榛没羞没臊地说。

    林长清觉得好笑:“谁要跟你同穿一条内裤?快快滚蛋!”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了一番,这才挂了电话。

    吴榛挂断电话,发现表哥正直视自己,目光如炬,肩膀立刻就僵了僵。

    在吴榛的印象里,他这个表哥就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被大家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明明一身的少爷习气,在各路亲戚眼里都成了优点。

    后来表哥和家里关系闹僵,只身去往上海求学工作,离开了家族的保|护|伞,再也做不成大少爷了,吴榛从那时起就开始坐等表哥出洋相。谁知这个表哥非但没出洋相,居然还真的干出了一点名堂。

    吴榛考上a大之后,被母亲托付给了他这个有本事的表哥照拂一二。吴榛对表哥的感情有点复杂:主要是佩服,兼有一点点畏惧;偶尔想起这个人给自己的童年带来的阴影,又会不由自主地对着干,试图挑战表哥的威信。——当然,吴榛用来对付表哥的那些雕虫小技,无异于蚍蜉撼树,往往会以失败告终。

    现在,表哥正在看着自己,不知道又要教训点什么了。

    吴榛吐吐舌头,畏惧的心理占了上风,赶紧把手机收好,作出一副准备受教的样子。

    表哥终于开了尊口:“跟你同学打电话呢?”

    “嗯。”吴榛摆出个苦瓜脸。

    “你叫他长清?他的全名是不是叫——林长清?”表哥问道。

    “是啊,是叫这个。”表哥的这句问话令吴榛略感意外,“你认识他啊?”

    “认识。”骆扬扭动钥匙,发动了车子,“太认识了。”

    这边厢,林长清讲完电话,回过身,还没走两步就撞到一个人怀中。抬首发现是夏逸群,立刻就垮下脸,退避三舍。

    “你别在外面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还随便带人回去过夜,你姑妈知道了要担心的。”夏逸群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居然偷听我的电话?

    那是吴榛啊,什么叫不三不四的朋友?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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