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节

    猎上程序员/层林尽然 作者:六角荷

    第11节

    两清

    其实，今天这桌宴席不用慕涵说肖然也会抢着买单的，现在慕涵煞是善解人意地没有和他走那些你推我让的面子上的过场活动，直接让他圆了自己“聊表心意”的愿望，他觉得这样甚好。

    而且，此刻，面对这满桌子几乎动都没动过的美酒佳肴，肖然开始由衷地庆幸慕涵提前走了，不然他宁可胃里抽搐着，心里放着血，也断然不敢在慕涵面前这么大张旗鼓地指挥服务员帮他把这些菜统统打包带走的。

    如果慕涵点的只是一些场面上过得去就行的菜品，肖然大概也就会为了面子凑合着充当一次满不在乎的暴发户了。可，肖然回味了一下慕涵最后说的那句话后，就意识到了，慕涵此番举动摆明了是要坑他一把的。

    现下，他也没心情去纠结这么做是慕涵自己的意思，还是崔奕晨的授意——反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两人都是走与众不同路线的主，他这绿豆点的小心眼着实猜不透这两人堪和天比高，和海比阔的种种异于常人的心思……他现在只想把这些昂贵的山珍海味带回去犒劳一下公司里和蔼可亲，任劳任怨的大家伙。

    临和温浩分别的时候，肖然挑了几样最贵的菜系，非要让温浩带回去，温浩默不作声地接过那几个袋子，眼神晦暗不明。

    肖然打心眼里认为温浩自是了解他的为人的，定会知道他这样做绝非是小看他，他只是单纯出于的好意，而且他从第一次和温浩见面开始，就一直是以穷苦潦倒的形象自居，也不在乎温浩会不会因为这样的举动而看不起他，所有他只是安之若素地站在那里，看着欲言又止的温浩，安静地等待他的发问。

    温浩盯着神态安然的肖然看了半晌，忽而就从心底升起一股无以复加的无力感来，他有着满腹的疑问想要让他好好给他一个答案，他有太多的不解需要他好好给他一个解释。可，此时此刻，他站在这个深秋萧索的街道上，被突如其来的夹杂着自北而下的寒气的秋风一吹，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后，突然就不想知道那些答案和解释了，他莫名的预感到，如果他非要刨根究底，最终的答案也许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强压下满心的困惑与憋闷，一如往常，平静地和肖然道别：“如果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我。”

    肖然微笑着颔首：“回头你把你们公司的招聘需求都发给我，我抽时间帮你看看。”

    温浩展颜露出他那温文尔雅的招牌笑容，淡淡地应了声“好。”便转身，带着一身无法纾解的烦闷情绪，狼狈而逃。

    温浩走后，肖然故作镇定的表情就再也绷不住了，他抹了一把脸，顷刻间露出了隐藏在若无其事下的心事重重的真容——如果说起初他接到慕涵的电话，搞不清楚他的真实用意，而彷徨不安，那等到他和慕涵见面，看到慕涵对他的表态后，他的确是受宠若惊到有些忘乎所以了，他几乎真的要以为慕涵是被他这后生可畏的冲劲打动了，才愿意主动联系他，和他们公司合作的。

    可谁想，事实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等到肖然回到公司后，众人无不对他这一身的酒气投以关怀的目光，谁也没有去关注那摆满会议室圆桌的散发着诱使人不停吞口水香味的大包小包。

    面对众人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肖然倒也没有卖关子，简单地将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着重提了一下合同的事宜。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了许久，而后异口同声地慨叹了一句：“牛！”

    之前他们只是单纯的对肖然想要拿下渠道这个重大工程的精神表示肃然起敬，后来肖然因为高估了自己的觉悟，没能将此工程拿下，他们也是觉得情有可原的，并没有对他有任何不好的改观。却没想到，他闷不做声了半个月，这事竟然还真让他办成了，别人至少是士隔三日定当刮目相看，他倒好，士隔半日就直接刷新了大家对“刮不相看”认知的新境界，一众人就差做五体投地状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强烈的震撼了。

    老杨更是硬生生地将自己刀缝似的眼睛撑大了三倍大，露出了里面包含欣喜与惊恐之情的瞳孔，用更加浮夸的悲喜交加的语气问道：“你是用什么办法攻下慕涵这尊大神的？”端看肖然满身不算浓郁的酒气和清明如常的目光，他就知道肖然比之前总是像滩烂泥一样从酒桌上滑到地上的自己厉害多了。

    本就眉头紧锁的程家林闻言，脸色募地就阴沉了下来，他最近怎么总感觉老杨的话越说越不中听了呢？

    眼下肖然面对众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情，却怎么都无法真正开心起来，这种情况就像你交了一份满分的答卷，所有人都对你赞赏有加，但你自己知道，这个满分其实是有水分的，别人越是称赞你，你越是觉得心虚。

    他尴尬地笑着，只是囫囵地搪塞说事后才知道慕涵碰巧是他之前的一个候选人的老朋友，如此不过是卖给他朋友一个面子而已。

    许是期望的越大，失望的就越大，众人见老杨不负众望地问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此刻正兴致勃勃地等着肖然讲述他“牛”到可逆天的丰功伟绩，结果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如此能够洗刷大家对这个浑浊的人情市场的麻木不仁，抱着积极上向的意气勃发的励志正能量事件其实就是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靠关系解决的真实梗后，顿时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纷纷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顷刻间被现实冻成了一吨冰渣，穿胸而出。

    众人认命似的觉悟到肖然是因着以前的工作关系才会认识那么多大拿，这样的因果关系他们是羡慕不来的，便豁达地挥退那些庸人自扰的想法，投身到了满桌子的美食当中——反正公司最大的难题已经解决了，他们总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一阵子了。

    见众人都已欣然接受，肖然似是松了口气，站在一旁，笑着看着大快朵颐的大家伙。

    程家林没心情加入到豪吃海喝的队伍当中去，他和老杨他们打了声招呼，直接带着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肖然提前下班了。

    车上，程家林缓和了一下阴郁的脸色，对肖然说：“你说出门办事可没说去见的是慕涵啊？”他可还没忘记那日在慕涵面前，肖然一脸胆怯的令人心疼的可怜模样。

    “主要是你们最近都太忙了，而且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合作这件事能这么轻易地就谈下来，只是想着先去探探慕涵的诚意，所以不用非要你们浪费时间陪我一起去。”肖然摇摇头说，然后，顿了一下，将慕涵和崔奕晨的关系告诉了程家林。

    程家林闻言，刚有些舒展的眉头就又蹙到了一起，他看着不远处即将转红的交通指示灯，放缓了车速，沉声道：“如果是这样，那你这次单独赴约的举动就太乱来了。”

    肖然笑着安慰他：“没有，虽然我搞不清楚慕涵和崔奕晨打的什么算盘，但今天慕涵确实没有为难我，况且，我是让温浩陪着我一起去的，他总不会放任我出什么事的。”

    程家林脚下募地一重，误将油门当成了刹车踩，车速猛地一提高，肖然随着惯性往前栽去，赶忙抬手抓住了扶手，稳住身形后，又忍不住扭头往后看了看，以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对程家林说：“你刚才闯红灯了？！”

    程家林此刻也有些心有余悸，好在此刻不是下班高峰期，来往的车辆都不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开始专心的开车，不再言语。

    肖然也不再说话，开始猜测这其中的种种可能性，可任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崔奕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人本身就是一个怪咖，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才是他的正常作风。最主要的是，这“牛”他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吹到了天上，当下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回来了，他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二百五想法，也认命似的接受了崔奕晨这个“施舍”。

    不过他到底也长了个心眼，为防崔奕晨这次是不是使坏戏弄他们，签合同的时候，他依然拉着温浩去给他把关，确定没有任何异样后，他才慎重地签订了合同。

    一切手续都办好后，肖然诚恳地对温浩道了声谢：“这几天真是太感谢了你，我这人也没什么本事，不知道该如何谢你的好，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吩咐就是。”

    已是入冬的季节，天气越来越冷，肖然说话的时候，不时有薄薄的哈气从口中溢出，将他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氤氲中，看不真切，却自有一种朦胧美。

    温浩眯起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一瞬不瞬地看了他半晌，终是没有忍住，问出了那句令他魂牵梦绕般的疑问：“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不会转hoe的吗？”

    肖然还是第一次被他以这样深邃的目光望着，愣了一下，随即好整以暇地笑道：“这不是往公司里投了钱嘛，身为股东，身不由己呀。”

    温浩：“……”

    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感觉绝非是空穴来风，这个答案确实是他不想要的，他隐约觉得肖然这个答案一定另有缘由，却也明白，他既然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道明这里面最真实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为他俩各自铺了一层台阶下，因为这也是个他最无法反驳的答案。

    他很想问问肖然他们公司哪里比不上老杨他们公司，很想问问他如果他也给他股份，他会不会选择来他们公司，可理智最后还是不容他这么任性的发泄——因为他悲哀地意识到不管怎么样，这个结果似乎都是不会改变的。

    既然肖然给了他个台阶下，他自然不会再自讨没趣地令自己难堪，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收起眼眸里即将外漏的可惜之情，恍惚地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声“好”。

    他知道，从一开始他和肖然就只是工作上的互帮互助的关系，此后也是如此，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只两个星期的时间，肖然就切身体会到了慕涵的诚意以及他那强悍的、让人望尘莫及的能力与威信。

    因着联运平台甚是给力的推广，他们游戏首日公测的当天下载量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日流水更是破了百万，众人无不欣喜若狂，三三两两地抱作一团，不顾形象地大呼小叫。

    肖然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也终于承认了崔奕晨是真的在帮他们。

    他思量了许久，然后翻出了自己以前的工作记录表，找到了崔奕晨的联系方式，他隐约记得慕涵那天说的是去s市见的崔奕晨，他不确定崔奕晨换号了没，但还是给他发了个短信，短信内容没头没尾，连个署名也没有，只有“谢谢”两个字。

    似乎是理所当然，他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之后，他又点开崔奕晨暗着的qq头像，发了同样的内容，也并没有换来崔奕晨只言片语的答复——他是当真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这人就像老天爷在他的世界里下了一场心血来潮的雨，又急促又短暂，折腾完了，便又随着时间的炙烤，无声地蒸发掉了，不留一点痕迹。

    至此，他吁了一口气，觉得一如慕涵那天所说的，他们两清了。

    冷战

    游戏效益越来越好，众人在老杨每天汇报的能炸出朵花来的数据中，发自内心地陪着他一起笑得合不拢嘴，大家这么开心不仅是因为有丰厚的项目奖金可以拿，还因为这是他们公司成立快一年多来，第一次取得的最富有象征性意义的胜利。

    在这条踏往成功彼岸的长征路上，他们万分庆幸大家能够齐心协力克服了重重困难，携手坚持到最后，共同推开了成功之门，迎来了属于所有人的胜利的曙光。

    就在公司天天处于举国欢庆的氛围下的时候，众人骇然发现他们平时就很高冷的程总，丝毫没有受到大家伙喜形于色的气氛影响，也丝毫不为他们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涨幅的游戏流水所动，反而散发着比平日更冷的气场，势必要与周遭喜气洋洋的环境来个水火不容的碰撞似的。

    但，这其实已经是程家林竭力克制过自己的情绪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一些看似无理取闹的小情绪，而扫了大家难得快活的兴。可因为他周身冒着与室外别无二致的寒冷气场实在与室内热火朝天的气氛格格不入，众人想不发现都难，老杨一脸诧异地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着激起一众人一身鸡皮疙瘩的关怀备至的口吻问他：“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要不你先休个假，公司里有我呢。”

    程家林沉默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最近放松了下来，他蛰伏了近一个月的阴郁焦躁的情绪也不会在此刻不分时宜地泄露出来，惹得众人都对他退避三舍。

    这段时间大家确实都放松了不少，甚至有的人开始出现无所事事的状态——除却肖然。程家林看着肖然今天又空着的工位，越发觉得自己真是快要忍到极限了。

    肖然之所以闲不下来是因为他要出去请温浩吃饭，聊表谢意，而且，程家林也清楚他这请客吃饭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还在不停地从温浩那里榨取游戏运营的相关经验。

    正是因为他打着为了公司，为了工作的无上高尚的旗号，让程家林忍着一腔的悲愤还得陪着老杨他们对他施以捧在手心里的待遇，不忍苛责，也没有理由可以苛责。

    可……这才三天，肖然就已经约温浩出去两次了！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在心里默默地控诉：这次就先放过他，事不过三，事不过……

    他那个劝说自己的第二个“三”字还没吐出来，肖然就回来了，老杨一个闪身，拖着他那“二师兄”的体重，用一个很不科学的速度蹿到了肖然的面前，笑容可掬地问：“辛苦了，今天收获怎么样？”

    “很不错，大概流程我都摸清了。”肖然春风满面地说，“今天我争取制定出一个章程，明天再拿给温浩改改就可以了，到时候拿给你看看，都是一些运营方案的干货呢。”

    程家林在老杨上扬了三倍分贝的表扬声中，呕出一口心头血，吐出了那个如三根鱼刺横在喉咙里的“三”字，艰难地扶着桌边起身，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拉着肖然进了会议室。

    翌日，大家就发现他们平时活泼可爱的肖总不再给他们分享行业内的各种小道消息，也不再陪着大家一起讨论有趣的游戏剧情，更不再顶着自己抗冻的纤瘦身板在众人佩服的目光下去撩拨他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程总了。

    他默默地把自己锁在自己逼仄狭小的工位处，寸步不离地开始不停歇地疯狂虐待电话机——昨天程家林给他下达了一个终极任务，让他务必在两周之内为公司组建出一个运营团队。

    得知缘由的众人，齐齐地讶然了片刻后，便开始替肖然打抱不平，说程家林这样未免太不尽情意了，怎么说肖然也是他们公司目前最功不可没的大功臣，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呢？

    老杨也对他这个做法看不过去，训斥他：“你这个要求对他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程家林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对老杨说：“我只是为了避免他忘记自己真正的工作职责。”

    老杨气不过：“他都那么努力了，运营的事宜我现在也可以抽出时间管理，你何必……”

    程家林不以为然，凉凉地打断他：“你要是真闲就赶紧想想接下来的策划方案，投资方前几天提议让我们尽快出游戏的第二个版本。”

    老杨背后蹿起三尺高的熊熊火焰登时被他外放的冷气冻得分崩离析，他蔫蔫地看着程家林，无语凝噎。

    观此情景，众人全都恹恹地缩着脖子回到了工位上，再次从心灵深处认知到公司的绝对所有权确实是掌握在这个大冰雕手中的，连平时就很受他照顾、立下汗马功劳的肖总现在都被他“说翻脸就翻脸”的镇压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去挑战冰山美男的权威了——除了林小美。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观察了一下程家林和肖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暗搓搓地开始画自己脑补的各种高冷霸道总裁吃醋的情节。

    大家懒散了一周之后，受着兢兢业业工作的肖然的影响，也开始正经八百地投身到工作当中，公司又瞬间恢复到了创业时期的朝气逢勃。

    不过，程家林到底是心疼肖然的，没过几天，他就为肖然招了一名女助理。

    女助理名叫小丽，是个有两年招聘工作经验的文文静静的女生，人很上进，入职后就迅速凭着自己的工作经验，轻松上手帮肖然分担了一半的工作量。

    众人对于公司新添加了一名女性同事甚是欢喜，毫无立场地就又为程家林贴上了一个“通情达理”的标签，全然忘记了之前是哪些人同仇敌忾地一气认为程家林不尽情意的。

    林小美也很开心，不是为了她终于在这个宅男阵地中迎来了自己第一位同性同伴，而是她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大腐门派也许可以壮大起来了。

    不同于众人那些各不相同的窃喜的小心思，肖然对程家林这一系列的安排都无甚表态，无论程家林让他在两周内招聘上一个运营团队，还是程家林私自给他安排了一个下属，他都无条件地接受了，可就算他表现的如此乖巧听话，却依然没有治好程家林这段时间甚是奇怪的一些病状。

    这些病状有些类似于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症。

    初步有这个认知的时候，肖然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就程家林现在正值人生鼎盛时期的年龄来看，实在和这个病症扯不上半点关系，但他近期的一些行为又确实有往这方面症状发展的趋势。

    比如，他不止一次在卫生间或上厕所或洗澡的时候，被程家林从外“随手”关了灯，每每黑暗猝不及防地笼罩下来时，他都会被吓得哆嗦着嚎叫一声，嚎叫完了，就会听到门外传来程家林颇为真诚的道歉声：“哦，抱歉，我忘记你在里面了。”

    比如，他和程家林正在客厅看着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程家林会突然一声不响地关闭电视，然后起身关闭客厅灯，回卧室睡觉，这一过程似乎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又比如，有一天他望着满桌子红彤彤的辣菜，无声地控诉程家林时，程家林歉意地解释说：“忘记你不能吃辣了，下次一定注意。”结果第二天，还是照常。

    还比如，程家林第n次无视他的催促，毅然决然地继续在书房研究他的代码程序，坦然地对他欲求不满的悲愤表情视而不见。

    如此，肖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吃了一个星期的辣菜，受了一个星期让人措手不及的“停电”惊魂后，在程家林第三次和他分房而睡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一针见血地意识到了程家林貌似正在以他自己独有的方式和自己进行“冷战”。

    他猜想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忙着处理运营的事情而忽略了他，才让他对自己意见这么大，可他这么忙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程家林的安排，他觉得很委屈。

    眼瞅着程家林还在故意忽视他，躲着他，他开始思忖怎样才能将他这些毛病一举根治，即时见效。

    苦肉计吗？谁用啊。

    遂，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肖然趁着程家林刚洗完澡出来，身上衣物比较少的前提下，直接扑了上去，欲意来次“霸王硬上弓”……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

    之前程家林对他说过他的自制力比较强，可他实在没有想到他的定力居然能强到如此不合常理的地步——昨晚，他都主动到几近令人发指的地步了，也没能让程家林就地“办”了他，更别提他能反攻成功了。

    他一边佩服着程家林人神共愤的自制力，一边哀怨是不是自己的魅力还不够，然后开始含着泪计划实施自己最初看不上的苦肉计。

    且不管肖然准备的是什么样的苦肉计，程家林却是自有他的打算的。

    两周后，程家林瞒着肖然独自约见了温浩。

    温浩对于程家林的主动邀约甚是好奇，便欣然同意了。两人见面后，程家林省略了那些客套的过场话，直言：“承蒙温总之前对我们公司的帮助，您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

    温浩闻言，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程总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那你大可不必如此，我这么做不是帮你们公司，只是在帮我那小兄弟而已。”

    程家林暗自握了一下拳头，正襟危坐：“我知道，即是如此，那我也明着告诉温总吧，肖然欠您的人情，由我来还。”

    温浩眯起眼睛，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他这还没有有所表示呢，就开始防止他挖墙脚了吗？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悠哉地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

    程家林：“因为他是我的人。”

    温浩举着茶杯的手募地一顿，他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对，正常人都会以为他说的意思是肖然是他们公司的人，他不会也不允许别人来他们公司挖墙脚。可他却愣是从程家林坦然的神色中，莫名地觉得他这句话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他在心里细细地回味他这句话的意思，猛然间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倏地瞳孔骤缩，心下骇然，开始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了神色自若，目光却甚是坚定的程家林。良久后，他忽而笑了，带着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你是不是误会我和肖然什么了？”

    程家林沉默以对，等待他的下文。

    “怎么说呢？”温浩兀自叹了口气，放下还一直拿在手里的茶杯，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我觉得你肯定是误会什么了，我对肖然没有……呃……你们那方面的想法，程总也算是识人无数了，自然可以看出来我是什么样的人吧？”

    程家林颔首：“温总是个聪明人。”

    “哈哈。”温浩笑道，“你这么说还真是给我面子，别人可都是直言不讳说我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呢。”

    程家林不置可否。

    温浩继续说道：“‘唯利是图’听着实在是个贬义词，可我也只是在挖掘人才这方面有些不择手段而已。我愿意帮助肖然确实是看上他是一个潜力股，是个可塑之才，如果能为我所用，那自然是不枉我这么不留余地为他的付出的。可前几天我发现，我和他其实就如同曹操和关羽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聪明自负如他这样，也还是非要等到自己把这话说出来，才能明白自己之前种种的惋惜和不甘的心情，不过也就是像曹操对关羽再好再赏识，终究也只能换来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无奈又悲愤的心情罢了。

    至此，他也才肯承认，肖然那个讳莫如深的真实原因原来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人而已。

    程家林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放松下身体，拿起水壶帮温浩添了杯茶，沉声道：“不管怎么样，欠下的人情能还还是要还的，他欠的我来还，我们不分彼此。”

    温浩沉默了片刻，嘴角带着一些戏虐的笑意，悠悠地开口：“我听说你最近在研究一种新的引擎技术，能够更好地解决游戏中的兼容问题，如果你愿意用这项技术帮我们游戏写一段程序供我们参考，那这个人情就算你们还清了，你觉得怎么样？”

    程家林明白如果他这么做那就是变相地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默认了成了开源的程序，免费供行业里的人使用了，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释然地笑了一下：“好，没问题。”

    温浩似是对他这么草率的决定有些难以置信，他愣愣地看了程家林半晌后，意味深长地叹息道：“不容易啊。”

    程家林：“什么？”

    温浩看了程家林一眼，错开目光，转而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摇摇头说：“什么都不容易。”

    这次程家林没有发问，也没有作任何回答。

    和温浩分别后，程家林独自立在寒风呼啸的街道上，举起双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忍不住抬起头望了眼昏昏沉沉的天空……似乎快要下雪了。

    庆祝

    肖然准备的苦肉计终是没有派上用场，他惊奇地发现，程家林在一次外出回来之后，他的那些奇怪的病症就奇迹般的不治而愈了。

    而，此刻，肖然面对正在一本正经地扒他衣服的程家林，表面上傲娇地欲拒还迎了几次，内心实则已经将喜怒哀乐的个中滋味挨个尝了个遍。

    他暗自咆哮着：谢天谢地，程家林这个无情无义的大冰棍终于良心发现了啊，不然他就要因为欲求不满而郁卒身亡了。

    咳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挂掉的理由着实有点让人难以启齿，他悲喜交加地啃着程家林的下唇，很想问问他这两周到底在抽什么风。可程家林今晚难得主动调戏他，他又实在不想破坏此刻的良辰美景。

    好在程家林拿出了比平时多出十倍的温柔又炽烈的爱意，瞬间将他那满腔的委屈融化得一塌糊涂，让他忘记了今夕何夕……

    如此，这场煞是别扭的“冷战”闹剧也就至此自生自灭、无人问津了。

    然后，第二天，公司众人就惊悚地发现，他们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程总总是在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等到大家都已经从前段时间的热火朝天中归于平静，开始效仿他换上一张严肃冷漠的脸时，他却一改常态，整日带着春分和煦的笑容，向在座的各位传递着“我最近心情很好，有问题可随时来骚扰”的信息。

    然，冰雕体质就是冰雕体质，任凭你笑得再春风和煦，众人也只能从这个笑容中感受到的是异曲同工的不寒而栗，没人敢贸然前去“骚扰”他。

    但，大家又实在是好奇什么样的事能撬得动他们程总那万年不动的冰山一角。大家私底下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开展了一次头脑风暴，最后得出他们程总也许只是反应比较慢，才体会到成功的喜悦的结论。

    为此，众人又心照不宣地开始心疼起他们程总来了——这一定是被自己自带的冷气属性冻坏了身体，才会有如此慢热的体质啊。

    之后，程家林直接从行动上证实了自己确实是心情好，他不用老杨提议，主动在平安夜这天组织大家去ktv，庆祝他们游戏这月流水破千万。

    整天过着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的众宅男似是终于找到了组织，欢呼着一窝蜂地扑进了宽敞的包厢里，拿住麦的时候，各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大手一挥，潇洒地撕掉了自己平时沉闷的伪装，嚎了个地动山摇，也不在乎需要在公司仅有的两位美女面前保持人模狗样的形象了。

    ktv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情绪的地方，彼时，大家一曲曲高歌下来，排解出了许多沉淀在都市人身体内都惯有的焦躁麻木的毒素，渐渐地露出了自己真实又脆弱的一面，像重新鲜活了起来一样，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小李从林小美身旁的位置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程家林的面前，不怕死地硬要拉程家林和他合唱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

    程家林还没表态，众人就自顾自地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这首粗犷豪放的歌实在和他们冷漠沉稳的程总有着不忍直视的违和感，纷纷体贴地替程家林拒绝了小李这个弱智的提议。

    于是，老杨毛遂自荐，揽着小李的肩膀，愣是陪他把这首歌唱出了再过n个五百年你还是无法逃离我的五指山的狂妄韵味。

    一曲歌完，小李一脸郁卒地回到原位，找林小美寻求安慰。众人则又“秋后起义”，开始撺掇程家林单独献歌一曲。

    程家林坐在沙发上，微微蹙着眉，对身旁的肖然投以求救的讯号。刚才小李邀他一起合唱，他犹豫着不起来，不是因为这首歌不适合他，是因为他着实是从小就不爱唱歌。

    和程家林在一起这么久，肖然还从没有听过程家林唱过歌，此刻他对着程家林无助的目光，丝毫不为所动，幸灾乐祸地笑着，眼里则满是期待。

    昏暗的包房里，程家林被肖然明亮的目光晃了一下心神，暗自叹了口气，起身去点歌台切换了一首舒缓的英文歌，然后走到包房空地的中央，伴随着前奏，轻咳了两声，说：“最近有点上火，嗓子不舒服，歌就不唱了……”

    “啊？不行不行……”底下一片不依不饶。

    “给你们跳段机械舞吧……”程家林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哇哦……”众人还没起哄完，音乐响起，程家林缓缓动了起来，众人就全都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着众人霎时安静了下来，门外其他包房的吵闹声就不可抑制地闯了进来，众人却都恍若未闻，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程家林仿若浑然天成的舞姿上，他就像一个展示用的机器人活过来了一样，有血有肉，动作却又像是被提前设计好的计算机程序所控制住了，一动一顿间都带着属于机械舞专属的美感与震撼，配上他那不用刻意修饰的恰到好处的冰冷精致的面容，让在座的人都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场视觉盛宴。

    音乐缓缓降调，进入结尾旋律的时候，众人才如梦初醒般感叹了一句：“这歌怎么这么短啊……”

    然后“咔嚓”一声，大家看到林小美站起来举着手机，激动地说：“多么难得的素材啊！”

    众人齐齐地露出了一个悔恨交加的表情，纷纷用最快的速度掏出手机，想要把程家林最后几个动作录下来。

    受到震撼最大的肖然，比众人反应慢了半拍，等他看到众人都齐刷刷地站起来后，才回过神，“嗷呜”一声，一个大跨步，蹿了到茶几上，伸展了胳膊，挡住了程家林的身影，忿忿地说：“不准拍！。”

    众人：“……”

    午夜散场的时候，大家满脸的意犹未尽，七嘴八舌地恭维程家林：“程总，你那段舞真是太惊艳了！”“程总可真是深藏不漏啊！”“对啊，对啊，什么时候再给我们跳一次啊？！”

    “散了，散了，”肖然挥着手说，“没有下次了，哼哼。”

    众人：“……”——这理直气壮的十足占有欲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回到家后，肖然抱着程家林倒在沙发上，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程家林推了推像个牛皮糖黏在他身上的肖然，说要去洗澡。

    结果肖然闻言抱得更紧了，就像是抱着一个绝世珍宝一样，死活不撒手。

    程家林无奈地笑着，陪着他在沙发上腻歪了会儿。

    好一会儿后，肖然抱够了，抬起头对上程家林宠溺的目光，任凭心里的激动之情翻江倒海：“真的好惊艳啊……程家林你还有哪些令人惊喜的技能是我不知道的呢？”

    程家林俯首，轻轻吻了下他灿若星辰的眼眸，但笑不语。

    肖然也灿然一笑，柔声道：“你给我唱首歌吧？”

    程家林：“……”

    肖然一看他那惆怅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推脱，他坐直身体，晃着程家林的胳膊：“给我唱首歌吧，好不好？”

    程家林低咳了一声：“我不喜欢唱歌。”

    肖然眨巴着眼：“唱吧，唱吧，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程家林实在是顶不住他这撒娇式的姿态，顿了片刻，酝酿了下情绪，缓缓开口：“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

    面前的程家林吐字清晰，目光深情，气氛渲染得很到位，肖然捂着胸口，紧绷着脸，克制再克制，终是没有忍住，在程家林刚刚唱到高/潮部分的时候，“哈哈哈”笑了个前俯后仰。

    程家林：“……”

    “哈哈……”肖然捂着肚子，没心没肺地笑道，“咳……我真不是故意的……哈哈……程家林原来你不是个全才啊……”

    他真的不是有意的，实在是程家林唱的没有一句在调上，那字正腔圆的念书式的唱法，真的是要多搞笑有多搞笑。

    “……”程家林抿着唇，无声地看着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要去睡觉了。”说完就起身准备往卧室走去。

    他这个人生活单调，爱好单一，从而导致了他有些冷漠的性子，再加上他本就不喜欢唱歌，肖然让他唱歌时，他唯一能想起来的歌就是这首在和他分开的那段时间里，被他一直单曲循环的《独家记忆》，他自觉唱的时候又倾注了当时的种种心情，可谁想，他忍着昔日的伤感唱给他的歌，居然被他嘲笑了……他觉得很委屈。

    “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身后传来肖然深情的歌声，程家林募地停下了脚步，肖然自是唱得比他好听一百倍也不止的，歌声很是婉转动听，感情投入也很到位，可他却一点也没有从他这宛如原唱的歌声里听出当时的苦涩来……

    他闭上眼睛，等着肖然把这首歌唱完后，转身走回他面前，扶着沙发蹲下身，在他唇上烙下一个轻吻，释怀地笑道：“甜的。”

    肖然心下一颤，已然了然他这没首没尾的两个字指的是什么意思，他俯身抱紧程家林，侧头在他的脖颈处喃喃道：“傻瓜……”

    见家长

    因为公司游戏的知名度大有提高，加上公司也有自己的渠道资源，运营团队的组建情况比起其他创业型公司的招聘难度倒也算是水到渠成，三周内所有的人员就都陆续到岗了。

    老杨留下几个人继续维护旧版本的功能和更新，便和程家林他们开始筹备游戏的第二个版本，肖然也恢复到了他的老本行，开始为公司招聘各种游戏开发人才，支持他们的新项目。

    就此，大家又都开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工作和生活着，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大家也得以在今年过了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好年。

    可程家林却正好相反，他觉得自己这个年过得真是充满了忧患。

    都说男人越老越值钱，可这个“老”毕竟还是有个年龄限制的，就像被所有人都认可的“三十而立”的说法，男人在追求事业上的“立”时，这个“三十”也大概就像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龄一样，是一个会让很多人在“成家”这条道路上轻易就想要妥协的一个坎儿——比如，你会越来越顶不住父母在这方面对你施加的压力。

    而，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抛开那些亲情与义务，往简单的说，大概就是在不同的时间段，与妥协和被妥协之间来回转换吧……

    在孩子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每天懵懂着弄得满身泥泞，父母口里象征性地抱怨两句，也就理所当然的妥协了——总归是还小呢，不懂事；等到孩子跑利索了，懂事了，再弄一身泥巴回来，那就少不了要来一场动真格的狂风暴雨了，那这个时候就是孩子妥协的时候了。上学的时候，任凭你再不喜欢去学校，父母也是不会妥协于你的，只有你妥协的份；等到你毕业了，翅膀硬了，三天两头儿想要换工作的时候，父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你了。

    那么，三十岁之前，父母每天唠叨着让你交个女朋友，早点结婚成家要孩子的时候，你一句先发展事业就轻易地让打发了父母；可等到一迈过三十岁这个坎儿，那些你嘴里嚷嚷着要先立业后成家的雄心壮志就再也说服不了他们了。

    听着也就隔着一年的光景，可三十岁之前和三十岁之后却全然是两种不同的心里境界，这个坎儿就像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你只有随着时间的推波助澜往前走的份，断没有故弄玄虚的后路可退，一旦你跨过这条界线，就仿佛踏入了父母的绝对领域，他们开始有恃无恐地实施自己不容置疑的至高权利，再也不会对你做任何妥协，只会有着让你无法反驳的理由与焦虑，迫使你不得不开始对他们一步步妥协。

    而彻底换了一个心境之后，你也开始逐渐发现，你不单单是在对父母妥协，也在对自己妥协——是时候该找一个人或踏实或凑活着过日子了吧，人总不想一辈子都单着的。

    相比起那些一过年就张罗着让自家孩子去相亲，唯恐他娶不上媳妇的母亲来讲，程母还是对已经跨过线的程家林比较有信心的了，她既没有三句话不离找对象的事，也没有逼着程家林去相亲，只是温温和和地询问了一些他们公司的情况，然后淡然地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把结婚这件事提上个章程？”

    只这一句话，程家林就知道，他再也不能像前两年那样拿自己的事业作为借口去搪塞她了……也清晰地体会到了他想要的结婚成家，在父母面前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以启齿。

    而且，不仅仅是因为程母那句话，他自己也很想将结婚成家这件事提上个章程，至少也得让家里人知道有肖然的存在，他是这么觉得的——因为他不想凑合着过完自己的后半辈子。

    但现在贸然带肖然回家，似乎也有些太唐突了，就像男女情侣之间发展到要去见家长的地步，也是男方先去女方家里得到女方父母认可才行的这一流程一样，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拜访一下肖然的父母。

    于是，春节返程后，程家林主动对肖然说元宵节的时候想和他一起回去他父母的家。

    彼时，肖然乍一听到他这一提议，吓得手里的游戏手柄掉在了地毯上都恍若未觉。

    程家林看着低着头发呆的肖然，没有打扰他，安静地坐在一旁等他的答复。

    自他们交往四年以来，肖然从没有对他提过任何有关他们将来的这方面的事，他似乎在潜移默化中告诉他，现下他们这种关系他觉得就是最好的，不需要再有进一步的发展。

    他一开始也确实是这么认为，便尊重他的意见，也觉得安于现状就挺好，总归他们也不用走那些拍张照，戳个印，拿个证就好像正规到特别有保障，再也不会分开似的形式流程——直到他有一次无意间撞到肖然背对着他手忙脚乱地关闭了一则新闻……

    当时他并没有询问什么，事后等他从肖然的浏览记录里看到那则某夫夫在微博上宣布订婚的新闻，又想到当时肖然眼眸中流露出的无法掩藏的羡慕之情时，他才知道，也许肖然并不是那样想的，之于他俩的关系，他可能比他自己还想要能有再进一步的发展。

    所以他才会在没询问过肖然的意见的前提下，直接对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而家里人的催婚也只是这次事件的契机而已。

    果然，肖然在沉默了许久后，抬起头，带着一丝恍惚的笑容，对程家林轻声道：“好。”

    而他此番的举动也并不是非要逼着肖然对他父母出柜才行，他只是想先对肖然的父母有个初步认识，好有一个万全的准备，希望能将伤害降到最低，用最平和的方式将这件事圆满解决。

    虽说这次拜访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但程家林还是有那么一丝初次朝见岳父岳母的忐忑的。

    出发前，肖然有些好笑地看着第n次去卫生间整理自己仪容的程家林，只觉得心里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他觉得特别不真实。

    因为肖然提前和父母打了声招呼，老两口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一桌饭菜，等着他俩的到来。

    见面后，肖母并没有像别人家的父母一样直接热情地迎上去，而是呆呆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程家林，倒是肖父客气着上前帮程家林分担他手里的大包小包，招呼他们赶紧进屋。

    肖然慢了程家林和肖父一步，在后面拉起肖母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然后他就看到肖母的眼圈刹那间红了……他心里募地一酸，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之后，肖母在餐桌上对程家林热情了不少，又是夹菜又是盛饭。

    程家林诚惶诚恐地接过碗，连连地道谢。

    肖母和蔼地笑着：“哎，我们家肖然性格上虽说不孤僻，但也不好客，这还是他第一次带朋友或者同事来家里呢，所有我们也是第一次准备这些，没什么经验，都是家常菜，你要是吃着合口就多吃点。”

    程家林依言，放松下来：“阿姨做饭很好吃。”

    饭后，肖母又拉着程家林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程家林从容不迫地一一回答，肖母听后，连连称赞，对程家林的印象越发的好了。

    然后，她趁着肖然起身去倒水的空档，对着程家林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问他：“你家里……”

    “妈，对了……”去而复返地肖然打断她，“这卡给你。”

    “给我张银/行卡干什么？”肖母疑惑地接过来，问道。

    肖然：“之前没给你们说，我把我那房子卖了，这是卖房子的钱。”

    “你……”肖母又惊又气，“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在一旁佯装看元宵晚会的肖父悠悠地接话道：“卖了就卖了吧，当初买的时候我就说那房子太小，你妈非不听，你现在也挣钱了，回头儿再买个大点的房子吧。”

    “你懂什么？！”肖母瞪了肖父一眼，转而又问肖然：“那你现在住哪呢？”

    程家林这时插了一句：“阿姨，肖然现在住我那。”

    肖母：“……”

    肖父：“……”

    好一会儿后，肖母“哦”了一声，逃也似的起身去厨房拿水果，肖父紧跟其后，留下了一个谜之尴尬的笑容。

    程家林：“……”

    他侧头无助地看向旁边若无其事的肖然，后者抿着唇笑了笑，起身拉着他去往阳台，离开了那个同样笼罩着谜一般的尴尬气氛的客厅。

    陈年往事

    一到阳台，低于室温的温度就让在屋里出了一身汗的程家林顿觉一阵舒爽，他呼吸了一口轻松的空气，和肖然并肩站在窗边，举目眺望。

    今年元宵节的月亮又圆又大，连星星都格外的明亮，整个深蓝色的夜空一片星光璀璨，煞是迷人。两人一时无语，安静地赏了会儿夜景，片刻后，肖然抬起双臂伸了一个懒腰，缓缓地开口说：“我高一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

    程家林一顿，就听肖然接着道：“当时他对我特别好，特别好，好到能让我对他产生不一样的感情的地步，也是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喜好是不同于别人的。刚开始时，我很害怕，很彷徨，也不敢对任何人说……后来自己查了一些资料后，得知我这种情况其实不是什么精神病症，也就慢慢地放下了心……再然后，就对那人表白了。”

    程家林：“……”

    肖然：“大概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龄，谁都会有种无畏的冲动和叛逆吧，在那会我居然还很可笑地觉得自己那样挺酷的，后来才明白，那种离经叛道的酷原来是不被人所接受的，别人只会觉得你恶心而已。”

    “我本以为那个人对我那么好，肯定也是和我一样的，可谁知，在我表白后他就开始厌恶我了，还在学校到处宣扬我是个gay，为此，同学们全都开始嘲笑和攻击我……后来，我为了摆脱当时的困境，也和其他女孩子试着交往过，最后却发现自己是真的做不到。”

    “后两年的高中时光我就过得很是消沉和颓废，心里再难过再委屈也不敢对家里人说，然后就找了很多心理学的书开始自我调节，所幸还是很有帮助的，没让自己愤世嫉俗到去做那种伤天害理的祸害……现在想来，当时觉得就快要活不下去的心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现在我都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了。”

    “不过，到底还是长了点记性的，高中毕业后我就把自己这些见不得人的感情隐藏了起来，再也没有想过恋爱这点事……直到在那个烟花盛开的夜晚遇到了你……”肖然侧头冲程家林轻轻笑了笑，“现在回想起自己那时候不长记性地去追你的行径，也实在是鲁莽，可你偏偏就有那种魔力似的，让我觉得如果我不试试的话，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我很庆幸你当时鲁莽了。”程家林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说道。

    “我也很庆幸，”肖然拉下程家林的手，把玩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很多人都说过我很幸运，我也这么觉得，初入职场我就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师父，后来换工作，也很幸运地遇到了很棒的领导和同事，遇到了很多愿意帮助我的人……还有我妈妈……”

    说到这里，肖然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妈提议要给我买套房子，我爸当时就很有前瞻性地说我妈这个提议很好，说以后房价肯定会涨，早买早升值，结果，我妈却不顾我爸的反对，死活要给我买一套一居室的房子……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已经知道我身上存在的问题了，她知道我不想住校，所以要给我买房，却又怕买的房子大了，会有同学想和我一起住……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也许是在我高中毕业时，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大抵天底下的母亲都会对自己的孩子有着让人无法解释的敏锐的直觉和观察力吧，当时我一个人搬到新房子里后，哭了整整一夜，我能想象的到，那段时间她肯定比我过的还要煎熬，她作为一个母亲，不仅要承受自己孩子原来是个同性恋的痛苦和绝望，还要承受儿子对她的逃避、隐瞒、不信任带来的种种心酸和难过，我不知道她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但也能感受到她隐藏在若无其事下的小心翼翼和纠结挣扎的希望我能对她敞开心扉的期冀……她承受了那么多的心酸与挣扎，还要回过头来设身处地的来心疼我……能有一位这么伟大的母亲，我真的觉得特别特别的幸运。”

    程家林：“嗯，阿姨真的很伟大。”

    肖然：“有时候我总会想，明明是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却让我遇到那么糟心的事，一定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才会安排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让我可以这么幸运……我也很庆幸我们只是普通人，不用像别人那样对全世界出柜，不用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也不会羡慕那些祝福，天天像明星那样，备受关注的同时，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人翻出来炒成绯闻，一会要开撕，一会又要洗白的，没有一点私人空间和时间，多累啊，我们就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这样默默无闻就挺好的……”

    “所以，真的，程家林，现下的生活我真的很满足。”

    程家林募地一顿，觉得刚才在屋里出的一身汗都已经挥发完了，带着此刻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凉了起来，他握了一下肖然的手：“你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肖然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凉意，松开他的手，帮他拢了拢衣领，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最奢侈和期盼的也就莫过于家人和身边的朋友能够接受我们这些另类的人吧，真的只是如此而已……可，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已经很知足了。”

    说完后，他不等程家林回答，就径直拉着他回到屋里，对肖父和肖母说：“爸妈，我们就先回去了啊，你们也早点休息。”

    “……嗳，”肖母欲言又止了片刻，妥协一般，说了声“好。”

    双方在电梯口道别，电梯门关上后，肖父揽着肖母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低声道：“为这事，你和我杠了那么长的时间，到现在我都也已经接受了，你这会儿又摆出这么一副悲大于喜的模样干什么？”

    肖母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说：“别人家嫁女儿时，做母亲的不都是这么一副模样吗？”

    肖父：“……”

    回到家后，程家林等到肖然睡着后，下床拉开窗帘，借着流泻而下的月光，注视着肖然恬静柔和的睡颜，内心一阵一阵地发慌——他原本想着最大的问题是在于双方父母这方面，却不想，肖然父母的态度全然不用顾虑，需要顾虑的却是肖然的态度。

    也许是受高中那件事的影响，肖然表面看似活泼潇洒，实则心里很能藏事，还有些执拗，后来又受到肖母的影响，他已然学会了令人望尘莫及的忍耐和体谅，不愿意让身边任何人为难……尤其是父母。

    肖然说不管将来怎么样，他都已经很知足了……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对于他俩的将来都抱有着很大的妥协的可能性……

    这时，睡梦中的肖然似是没有感觉到熟悉的体温，眉头轻轻地蹙起，往他原来躺的位置挪了挪。

    ……程家林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垂眸沉思了半晌，回身拉好窗帘，复又躺回床上，长臂一揽，将肖然紧紧搂进怀里，帮他抚平皱起的眉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地烙下一个吻，然后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他想，他原先设想的平和周全的解决方案大概要从长计议了……

    柳枝冒新芽的时候，程家林他们公司那款倍受玩家喜爱的策略类游戏的第二个版本也正式上线了。至此，他们公司也算是在一大批随波逐流的创业型公司中扎稳了根基，跻身到了游戏创界山的山脚下。

    之后，老杨提议可以循着现下手游市场的大潮流，跟风做一款卡牌类游戏，程家林想了想，同意了，但并没有亲自参与到这个项目中去。

    年前空闲的时候，他陪着肖然玩了好多款o端游，心里一时发痒，也想要做一款端游。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老杨，老杨思忖了好久，还是没能拿定主意，他迟疑着问程家林：“端游耗人耗财，周期又长，现在好多做端游起家的大公司都开始转型做手游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程家林：“嗯，想好了，我想做一款射击类游戏，类似cs，不过不做成竞技游戏，也分好多副本一起打怪升级那样，或许还可以再添加一些探秘类元素，让游戏更加多元化。”

    “……也不是不行，”老杨摸着下巴想了想，“这样吧，既然你想做，卡牌类游戏就交给其他人负责，我，还有公司最初那批精英，我们都来支持你。”

    “……好。”程家林会心一笑，“……谢了，师兄。”

    老杨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公司那批元老级人员开始没日没夜地陪着程家林一起在此刻不合时宜的行情下发疯似的赶着游戏进度，连老杨都闹不明白程家林这个和时间赛跑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不过，随着游戏一点一点的完善起来，大家都不得不承认，还是端游更加有挑战和内涵，每完成一个环节，大家就都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成就感，不由自主地想要尽快塑造完这款伟大的艺术品，让更多的人能够体验到她的惊艳。

    肖然每天看着他们废寝忘食地工作，一边感慨，一边在闲暇的时候溜达到他们项目组，有些无所事事般的在一众脑门子上刻着“奋斗”两个字的技术宅中寻觅乐子，自娱自乐。

    然后，这天，还真就让他捡到了一个乐子，乐了整整一个月。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肖然刚从程家林的办公室蹭完饭出来，途经前端工程师小曹身边时，发现他正对着泛着蓝光的电脑显示屏抓耳饶腮，眼看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抓狂，肖然生怕他一个激动把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直接抓秃瓢了，遂好意地上前询问了下情况，得知他是在调试自己的代码时遇到了点问题，但偏偏他找不出那个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问题，肖然实在是爱莫能助，只能眼巴巴地和小曹大眼瞪小眼。

    恰在这时，刚陪林小美吃完饭的小李回来了，他瞅了瞅一脸便秘样的肖然和痛苦难当的小曹，默不作声地上前帮小曹看了看他的程序，然后指着满屏幕让人眼花缭乱的代码的一个小角落，对小曹说：“这里少了一个分号。”

    小曹盯着他指的那一处，顿时醍醐灌顶，感激地对小李竖起了大拇指。

    肖然：“……”

    他在一旁看着此情此景，募然就想起了当年程家林给他发的那个笑话。

    笑话里说，有一个前端程序员有一天在路边等出租车时，过来了一个乞丐坐到了他旁边，他看着乞丐凄惨的模样，忍不住往他的破碗里扔了一个硬币，然后就又继续一边等车一边拿着笔记本电脑调试代码，那个乞丐许是生意不太好，便无聊地凑过去看他在干什么，然后在他对着电脑一筹莫展的时候，指着他的电脑对他说：这里少了一个分号。

    彼时，小李和小曹因为这段时间的兢兢业业，周身萦绕着一种甚是落魄的疲惫感，这样的场景竟和那个笑话有着意外的契合感。

    肖然心想，程家林当时给他发的这个笑话果然是有考究的，他憋着笑，上前拍了拍小李和小曹的肩膀，艰难地开口：“你们放心，回头我会去程总那里申请给你们涨薪，绝对不会让你们沦落到去做乞丐的地步的。”

    “……”小李和小曹一脸懵逼。

    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一眨眼间，就又临近年关了，此时，他们这款端游也只剩下最后boss这一个环节了。

    程家林很是感谢大家近一年的付出和努力，为了表达谢意，他对大家说，接下来一个星期，大boss关卡的策划和程序都由他亲自负责，让他们休息缓解一下，独留了林小美帮他改最后的设计方案。

    众人一片欢呼，可肖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小插曲，他只是发现游戏都快进入尾声了，程家林却意外的更忙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更让肖然诧异，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愕然发现每次在公司碰到林小美时，后者都顶着一副像是极力在克制什么似的一言难尽的脸，用布满血丝的眼眸注视着他，露出一个让人无法形容的笑容……

    就这样，肖然在林小美这个诡异的笑容下，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个星期后，终于在他们这款端游正式收官的时候，等到了恢复常态的林小美。

    之后，大家低调地庆祝了一番后，就又紧锣密鼓地进入了苦逼的封测阶段。

    惊喜

    游戏调试的阶段，除了肖然，大家每天都带着满脑子已知的游戏逻辑和满眼都是bug和穿帮镜头的关卡进行自己挖的坑，爬着也要填完的心塞的纠缠痴斗。

    好在大家的能力是摆在那里的，这些心塞的大大小小的坑也没有太惨不忍睹，一个月后，他们就调试到了最后boss关卡环节。

    这天晚饭后，肖然继续回到书房去玩他们的游戏，这段时间他作为一个纯外编的玩家，发现的bug并没有那么多，反而玩的很顺当，很上瘾，结果却偏偏在他今晚第一次遇到大boss的时候，让他发现了一个bug。

    “程家林，公司新研发的这款端游最后boss关卡出bug了吧？”肖然起身走到书房门口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声，等了片刻也没听到程家林的答复，估摸着他在忙，就又回到电脑前和游戏里的人聊了起来。

    肖然：小李、小曹，游戏出bug了吧，你们技术部的问题啊？

    小李：最后boss关卡的程序是程总亲自操刀的，不可能出bug的。

    小曹：对啊，对啊。

    肖然：你看集装箱上的大boss，站那么高，打都打不着，我们还都上不去，他也不下来，这还怎么打？

    小李、小曹：不知道啊，喊老杨过来看看。

    须臾，游戏里又来一人和他们蹲在一起。

    老杨：哟，你们速度挺快啊，怎么都蹲在这里，是不是没有我就拿不下大boss啊，哈哈哈。

    肖然:(‵′)凸（鄙视），看聊天记录。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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