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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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天]名门正派不易做 作者:生煎包大战小笼包

    第3节

    刘福通此时已收拢的民夫,他本人粗通武艺一眼便知莫声谷怀中之人怕是撑不了多久,见莫声谷神色惊惶便道:“莫七侠,还是尽快将令侄送回武当请张真人出手。”又将自方东白手下元兵手中夺来的一匹快马牵到莫声谷面前。

    “正是!”莫声谷由刘福通一声提醒当即醒过神来,也不与他客套抱起宋青书便上翻身上马。

    “宋大哥!”莫声谷刚想走,人群中又忽然传来一声高呼。不一会便有一名看起来才五六岁的男童挤进人群,拉着莫声谷的裤脚道:“你是不是武当的人?带我上武当山,宋大哥吩咐我带句话给武当宋远桥大侠!”来人正是叶轻泉,他原想看清楚究竟是谁要害宋青书便是救不了他的宋大哥至少也该让宋大哥的师门知道仇人是谁,后来见莫声谷出现救人便连忙冲了过来。

    “什么话?”莫声谷面色一变,将叶轻泉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叶轻泉毫无惧色拔出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高声道:“带我去武当见宋远桥大侠!没见到宋大侠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莫声谷眉间一动眼底掠过一丝激赏之色,甩手将他扔在身后的马背上,低叱一声策马向武当山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宋青书的作弊器:摧心掌、太极剑。总算写到他开金手指了,呼呼,我容易么我!tt

    青书:导演这就是你开拍前答应的金手指?我中那么多剑,喝口水全身都漏啊!我要罢演!

    导演:少废话!高成本才能拍大片,低成本只能小制作懂么?再jjww信不信我虐你身虐你心来刷收藏?

    青书:tt

    第16章 轻生死重师门

    莫声谷心知师侄之伤只在旦夕之间,宋青书是宋远桥独生爱子,初出江湖就受了这样重的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又有何颜面见宋远桥?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宋青书有所不测,他必以死谢罪。这一路上他一边以内力护住宋青书心脉一边又日夜不休地策马狂奔,竟只用七日便回了武当山。而一直跟着他的叶轻泉虽年纪幼小却也生性坚忍,哪怕累到吃着东西都会睡着也不曾听他抱怨一句。

    武当山上宋远桥正领着俞莲舟招待太原王家王老爷子亲自派来长孙王务观。王务观向宋远桥、俞莲舟见礼之后便送上了一只木匣与一封书信,道:“这是宋兄弟托大都威远镖局送至我们王家,原本是要交到莫七侠手上,只是当时莫七侠另有要事不在王家,爷爷便令我亲自送上武当。”

    “让老爷子费心了!”宋远桥闻言不禁暗中生疑,莫声谷与宋青书此行只为贺寿,何以又去了大都?而且听王务观所言,七弟还与青书分头行事,青书初出江湖没有经验此事更是大为不妥。他心中疑窦丛生一时竟也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故而只接过那只木匣又展开书信,只见书信上只简单地写道:“黑玉断续膏,此事三叔悉知。用药前当先行试验,慎之!慎之!”见此书信宋远桥更是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将书信递给俞莲舟向王务观询问道:“这么说来,青书如今是在大都?”

    王务观面色尴尬地一笑,原本莫声谷前往永年送信前将宋青书托付给了王家,王家就有责任将宋青书看顾好。只是谁又能料到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能将留书出走的事干地那么漂亮呢?王家在太原一地也算得上是人面广人头熟,可宋青书一出王家大门就好似游鱼入海再无半点音讯,直至他托威远镖局送来这只木匣和这封书信,王家才能确定他是去了大都。此事说来真是惭愧!王务观尚未来得及回答,只听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痛呼:“大哥!”宋远桥与俞莲舟顿时认出此声正是莫声谷,当下一同抢出门外齐声问道:“是七弟吗?”

    “是我!”莫声谷急忙应声,满面尘土混着汗水看起来狼狈不堪竟如乞丐一般,他双臂中抱着一个昏迷的少年抢上前哽咽道,“青书、青书快不行了……快去请师父!”接连七日的不眠不休,忧心宋青书的生死、一路上以内力护住他的一口真气又耗损甚重,莫声谷撑到此时终是无以为继,他身体微微一晃,竟也昏厥了过去。

    宋远桥与俞莲舟老于江湖,俱知莫声谷昏厥只因疲累过甚,而宋青书却是命在旦夕。宋远桥当下伸手自莫声谷臂中抱出爱子,只见他面色死白呼吸微弱,只剩下游丝般的一口气不禁心中大恸。而俞莲舟更是当机立断,无暇多看昏厥的两人的一眼,即刻运起轻功冲向后殿去请师父。

    闻讯而至的张三丰见最为得意的徒孙竟伤成这样也是诧异不已,只是此时也顾不上多问什么,当下接过俞莲舟取来的白虎夺命丹强塞进宋青书咽喉,又伸出右掌抵住他的背心,苦练了近九十载的“纯阳无极功”浑厚内力便源源不断地注入宋青书体内,慢慢以真气通走三关鼓荡丹田,将他体内因受伤而淤滞的血脉梳理畅通。一炷香后,宋青书的面色渐渐回转。

    “青书!青书!”宋远桥急忙上前喊他。

    宋青书睫毛微颤,慢慢睁开双眼然神智未复竟认不出人也说不出话,只是唇齿微动低低呻吟了一声,便再度晕厥了过去。

    “青书!”宋远桥赶忙伸手抱住他,抬头望住张三丰。“师父,这……”

    张三丰神色沉凝,方才他替宋青书运功时已发觉宋青书的丹田衰弱且已显枯竭之势,片刻之后他慢慢道:“远桥,青书气海受损,你当有所准备。”宋远桥惊骇不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武当功法,讲究的是身与气合气与神合。从来习武之人修习的内功存于丹田之中,内功愈深则丹田之气愈满,如今宋青书气海受损就好比一个储气的袋子底下被戳了个破洞,将来他的内功修为便难有寸进。

    众人正震惊于宋青书的伤重,叶轻泉终于由冯默之慢慢带着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武当山,他见众人一个个围着宋青书愁眉不展,当下甩脱冯默之一边拼命挤进人群一边高声问道:“宋大哥如何了?”

    冯默之急忙上前一步向张三丰与武当四侠行礼道:“见过太师父、大师伯、师父、师叔。”

    冯默之是俞莲舟名下弟子,俞莲舟当下问道:“默之,这孩子是?”

    “这孩子是我带回来的!”莫声谷此时也已转醒自内堂走了出来,他指着宋远桥向叶轻泉道,“这便是你要找的宋远桥大侠,青书要你带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叶轻泉摇摇宋青书见他仍没有转醒的意思,不禁满脸失望地起身上下打量了宋远桥一番,问道:“你真是宋远桥宋大侠?你没骗我?”

    “青书是我的孩儿,我怎会骗你?”面对这个孩童的怀疑和防备宋远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想到宋青书这些年勤学苦练日日不辍,将来却注定了是个废人,不禁悲从中来眼眶也微微湿润。

    父子之情,如何作伪?叶轻泉见宋远桥悲痛当下便信了他,言道:“宋大哥要我告诉你:保定泰和客栈天字三号房西侧第八块砖后,三叔之药,要紧要紧!”六岁男童的声音,清亮而尖锐,说到“要紧要紧”四字时更是凄厉异常,只听得武当上下一片难耐的沉默。

    待宋青书重伤初愈已是数月之后,彼时连他的三叔俞岱岩也能拄杖而行了。张三丰亲自查过他的情况,断言一年之内俞岱岩当能行动如常,日后多下苦功一身武艺也能慢慢恢复。

    武当上下素来俭朴凡事都要求门下弟子亲力亲为,俞岱岩常年卧床才分拨了两个道童服侍,其余人等便是宋远桥这个代掌门身边也只有明湛一人,做的还多是协助宋远桥整理道门庶务典籍等杂事。这一次宋青书重伤,宋远桥一直陪在爱子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十来日,待确定宋青书再无性命之忧时门中积压的事务也已不能再拖延,只得拨了明湛代替他来照顾宋青书。明湛与宋青书相识多年感情又好倒也并无不乐,喂宋青书喝过药又架不住宋青书软磨硬泡允他出去走走。宋青书在床上躺了几个月骨头都僵了,如今在明湛的搀扶下第一次走出斋室望见天边的日头呼吸到斋室外的空气只觉心旷神怡,当下狠吸一口气,叹道:“再世为人!”明湛冷眼旁观宋青书这几日卧床好似卧在荆棘之上,深觉该说“刑满释放”才是!宋青书并未在意明湛面上的诡异之色,兴致勃勃地问起了俞岱岩如今的情况,听明湛言道俞岱岩今日比昨日又多走了一个时辰,更是心中慰藉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总算没白跑这一趟!”

    明湛照顾宋青书也有些时日了,甚至当初宋青书转醒也是他守在身边并代为通知武当上下。这些时日以来他见惯听惯了宋青书忧心俞岱岩、忧心莫声谷、忧心叶轻泉,于他自己却从不多问一句,忍到今时今日,明湛终是忍无可忍开口问道:“宋师兄,你自己的伤如何你便毫不关心?”

    宋青书被明湛问地只是一愣,想也未想地反问道:“我这不是没死吗?”去汝阳王府盗药他当然知道危机四伏生死一线,因此在拿到黑玉断续膏之后便将一匣黑玉断续膏分装两匣,在摆脱范遥之后就将其中一匣交由威远镖局送至太原王家,而他自己则拿了另一匣吸引汝阳王府中人的注意。汝阳王府高手如云,便是在上一世他成年之后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是现在,在逃亡路上丢掉性命是意料中事,能捡回一条小命才是福大命大。如今能活着回到武当又手脚俱全,还有什么好问的?该给真武大帝上三柱清香谢他庇佑才是!

    明湛斜了他一眼心道:没死却被废了日后武功修为也好?他这些时日日日照顾宋青书,张三丰与武当诸侠的谈话不可能尽数避开他,更何况时日一久,宋青书内功停滞不前,武当上下都会知道他气海已损之事,也实无隐瞒的必要。只是该如何告诉宋青书这一噩耗,武当上下此时却都暂无头绪。明湛蠕动了两下嘴唇方喃喃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那有什么要紧?”宋青书哑然失笑,仿佛全不明白明湛竟会将受伤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当下满不在乎地打断他。“拿回黑玉断续膏治好三叔之伤,三叔高兴、太师父高兴、爹爹高兴,武当上下都高兴。我有什么要紧的!”在宋青书心中他重生一世,这条命便好似白捡的一般。上一世自私自利辜负师门多年苦心栽培又连累害死了爹爹,这一世便该痛改前非赎己之罪,若是再为了自保而舍师门,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明湛心头倏然一落,隐隐觉得宋青书这句话听来竟有些不是滋味,可究竟是哪里听来让他心头不爽一时又分辨不出来,只觉心中五味陈杂难以言说。

    第二日喝过药的宋青书自觉行走已无需明湛搀扶当下兴冲冲地要去看望俞岱岩,明湛却冷着脸阻止了他道:“太师父、师父和几位师叔如今都在紫霄殿内,令你速速前去回话。”

    宋青书闻言只喜滋滋地道:“三叔也在?他如今已有精力过问门下事务?好!好!黑玉断续膏果然名不虚传!”

    明湛思及宋远桥下令予他时的脸色,只一脸木然地转过头去,此时此刻他只想送给宋青书七个字:死、到、临、头、犹、不、知!

    第17章 武当掌门的就职要求

    宋青书很快就知道这个“死”字该怎么写,刚进入紫霄殿就见到太师父、爹爹以及几位师叔都沉着脸虎视眈眈地望着他,看神情半点都不像是为他的痊愈感到欣喜。宋青书惴惴不安地上前见过礼,宋远桥便用力一拍案几高喝道:“跪下!”

    宋青书面色发白心头乱跳急忙跪下,迅速思索着自己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同样在一旁坐的殷梨亭赔着笑打圆场:“大哥,青书也是一片孝心!”

    “糊涂!”这回开口说话的却是张三丰,“大的糊涂小的更糊涂!”

    这话一出连俞岱岩也坐不住了,他四肢的筋骨愈合不久行动不便,故而只是让身边服侍的道童扶着站起身羞惭道:“是徒儿想岔了,原该早将黑玉断续膏之事告知师父。”

    张三丰如何不知俞岱岩原先不让宋青书说出黑玉断续膏之事的原因全是为了师门着想。俞岱岩隐忍不言是因为孝义,宋青书奋不顾身一样是为了孝义。俞岱岩无辜在病榻上躺了十余年,如今能恢复是幸事,只是这个徒孙却实在有些可惜了。宋远桥与俞莲舟对宋青书寄予厚望意属他当武当第三代掌门,张三丰又何尝不是如此。重然诺轻生死方是男儿本色,宋青书信守对俞岱岩的誓言,情愿自己甘冒奇险前去汝阳王府盗药,这样有情有义有勇的徒孙他又怎会不喜?只是张三丰却也更明白要当好武当掌门,仅仅只有这些还是不够,更何况他如今的伤势……想到这,张三丰不由无奈叹息,转口向宋青书问道:“青书,去汝阳王府盗药之事你是否早有决定?”

    宋青书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道:“是这次去太原为王老爷子贺寿正巧遇上白莲教起义,孩儿当时心想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必会有所行动,所以才临时起意去大都碰碰运气。”

    宋远桥冷哼一声道:“你的运气自是大得很了!”

    宋青书顿时闭口不言,只惶恐地看着宋远桥。

    “且将盗药之事一一道来,若有半句虚言……”宋远桥刻意隐了后面半句不提,但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是更令宋青书心惊肉跳。

    宋青书再不敢怠慢,将自己如何去的大都、如何潜入王府、如何绑了邵敏郡主、如何拿到黑玉断续膏最后又如何一路伪装隐藏身份甩掉追兵的事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唯二有所隐瞒的一是在赵敏面前假称“张无忌”、二是他曾以摧心掌、太极剑御敌。“叶轻泉母亲临终所托孩儿实不忍置之不理,只是当时孩儿亦被王府鹰犬追杀不知能保他几日,只得将武当长拳传授予他以为自保。擅做主张将本门武学传授他人,孩儿甘令罪责。”宋青书最后说道,他这次盗药当真是一波三折智计迭出,若是写成评书也能说上好几折,听得武当上下又惊又喜,惊的是汝阳王府竟是如此藏龙卧虎深不可测,喜的是宋青书这个武当弟子不但武功了得聪明机变,更加大仁大义一诺千金没给武当丢脸。张三丰更是暗中欢喜,江湖上为了一句“义之所在万死不辞”的英雄好汉不知凡几,这些人最受人敬重可也往往死地最快。要当好武当掌门有情有义有勇还不够,更重要是要有谋!这一点,他七个弟子没一个能做到,可如今看来他这个徒孙却是极有资质。当然,最重要的还要看他的品性!

    叶轻泉悟性极佳又有胆色,才丁点大一套武当长拳已打地有模有样,张松溪极喜之已将其收入门下,当下道:“义所应为之事,青书你没有做错!”

    叶轻泉之事轻易了结,但擅自潜入汝阳王府盗药之事仍无定论。张三丰不做声、宋远桥正吃惊于自己如何教养出了这样一个“狡诈”的儿子、其余武当诸侠更加不敢多言,紫霄殿内此时竟是一片寂静。宋青书愈发惶恐,想了想又小声道:“如今义军之势席卷天下,汝阳王身为太尉必将疲于奔命,盗药之事他定是顾不上了。”

    “便是打上门来又如何?难道我武当上下还怕了他们不成?”莫声谷用力一拍座椅扶手恨声道,“三哥就是顾虑太多!若是早将此时告知我等,不用青书我自去王府为三哥取药,也不至连累青书受此重伤!”

    “七叔,此事与三叔无关,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宋青书连忙道,“只是当时的情况着实是机不可失,我也是顺势而动,所以、所以……”他抬头偷觑了宋远桥一眼,见爹爹的面色仍旧阴沉无比犹如扣了一口黑锅,不禁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头愈发慌乱。“三叔的伤终于痊愈,我也安然无恙,这不是很好吗?”

    宋青书如此委屈讨饶的表情,纵是张三丰与武当诸侠都是心事重重此时也不禁哑然失笑。一直以来宋青书从来都是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模样,不意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况且说到底,青书这件事的确做地漂亮该赏并非该罚。宋远桥勉强板住脸孔,只道:“此事权且记下,待你痊愈之后再好好与你分说!退下!”

    宋青书登时松了口气落花流水地退出了紫霄殿,心中打定主意日后好好表现哄爹爹高兴,好让他尽快忘了这件事。

    宋青书刚一离开,原本紫霄殿内松快的氛围又凝滞起来。俞岱岩由道童搀扶着艰难地走到宋远桥面前,双膝一沉重重地落在地上。“大哥,是我连累了青书!”

    宋远桥大吃一惊,急忙将俞岱岩扶起。“三弟,你这是何必?你我情同手足,又是青书的三叔,他这么做本是分内之事。至于青书……青书行事如此鲁莽冲动,今日伤了气海已是大幸。若非有此教训,只怕他日行走江湖早晚闯出大祸,累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这般,也算是塞翁失马。”

    武当上下如何不知宋远桥这般说辞不过是聊以慰藉,只是事已至此也不能强求。道家修为从来讲求道法自然顺应天时,宋青书的武艺日后再不能精进,武当上下虽觉大恨却也不会过于耿耿于怀。张三丰上前拍拍宋远桥又看看俞岱岩,终是道:“此事,等青书痊愈再寻时机与他慢慢分说。”

    哄宋远桥的事宋青书自上一世起便做熟做惯,那时他犯了什么小过错只需好生表现用心练武再巧言两句哄地宋远桥开怀一笑宋远桥便不忍再行罚他。可这一次宋远桥竟不等宋青书有机会开口做声,一回到自己的斋堂见了宋青书便冷着脸令明湛去取藤条来。

    宋青书吓地魂飞魄散,噗咚一声便跪在地上抱着宋远桥的腿道:“爹爹,孩儿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站在一旁的明湛不知所措地看看宋青书,宋青书正悄悄向他摇头;再望望宋远桥,宋远桥心如铁石。明湛艰难地扯起一抹笑容,言道:“师父,宋师兄亲手泡了茶……”

    “还不快去!”宋远桥大吼一声,那眼神几乎要生吃了他。

    明湛很没义气地忽视了宋青书哀求的眼神,连滚带爬地去拿藤条。

    好在宋远桥虽对宋青书不自量力擅闯汝阳王府盗药的事大为恼火,毕竟也怜惜爱子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一片孝心又重伤在身,因而这打在掌心的藤条只有第一下才是真正用了力的,之后的两下只是凑数。

    “爹爹,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擅自行动。”宋青书并不敢起身,只小心翼翼地扯扯宋远桥的衣袍。

    宋远桥冷哼一声扯回自己的衣袍,以目示意桌上摆着的那盏茶。

    宋青书急忙将亲手泡的茶端给宋远桥,又柔声道:“爹爹,孩儿知错啦!”

    宋远桥惬意地饮了一口,许久方道:“起来吧!”片刻后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青书,汝阳王的邵敏郡主与你相处三日,虽说是情非得已可毕竟男女有别,你们之间可有逾礼之处?”今日在紫霄殿内宋青书对此节只一语带过,但宋远桥毕竟是为人父的,总不免多想一些。

    刚站起身的宋青书闻言差点又跪了回去,他镇定了一下神色矢口否认:“当然没有!”武当对犯“淫邪不轨”门规的弟子极为严苛,在上一世七叔见他偷窥峨嵋周芷若寝居便要杀他清理门户,这一世宋青书如何敢再犯。然而长久以来武当上下除宋远桥有婚配外其余人等皆无伴侣,在上一世莫声谷终其一生都不曾明了男女之情究竟是何滋味,又如何能体会宋青书当时对周芷若热炭般的心思,当真是魂牵梦萦身不由己。那日无意中撞见周芷若在寝居内更衣,宋青书手足无措如遭雷击,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莫声谷撞破。直至后来他流落江湖由陈友谅引着去青楼见识,这才明白当时他在屏风外见到的那个朦胧身影对真正的“淫邪不轨”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顿了顿又故做鄙薄地大力诋毁赵敏,“那邵敏郡主当真异人也!生得面黄齿黑、目细如针、双耳招风、膘肥体壮又满身羊骚味,爹爹与其担心孩儿对她逾礼,还不如担心她对孩儿逾礼!”

    宋远桥呛咳一声,急忙端起茶碗掩饰住将要泄出的笑意。

    “爹爹笑了,那也是孩儿之功!”宋青书嬉笑着道。

    “巧言令色!”宋远桥板着脸道。

    “孩儿是彩衣娱亲!”宋青书却是洋洋自得。

    宋远桥轻叹了口气,随手拿起明湛与藤条一同送来的创伤药给宋青书上药。“你三叔之伤所需伤药竟在汝阳王府,只怕你三叔受伤之事与汝阳王府脱不了干系。”

    经宋远桥提醒宋青书也想起了一事,当下肃然道:“爹爹,这次孩儿在汝阳王府见到一个高手,他的左颊上生着颗大黑痣王府中人称他为三先生。孩儿曾与其弟子交手,所用武功正是大力金刚指!”

    宋远桥神色微动,叹道:“意料之中!青书,黑玉断续膏之事你仍不愿说出究竟是谁告诉你的吗?”

    “孩儿曾对那人立下誓言……”宋青书低着头轻声道。

    “无妨,”宋远桥轻笑着拍拍宋青书的肩头,他也不过是随意一问不曾期待能从独子口中问出真相。宋远桥当武当代掌门也有多年老于世故,自然明了此人对武当是善非恶,若是存心挑起武当与朝廷的争端也不会将黑玉断续膏之事告之一介孩童。“君子重诺,青书你不必心存愧疚。除了黑玉断续膏之事他可曾说过其他?”

    “他说要小心朝廷!”宋青书见宋远桥不再追问他如何得知黑玉断续膏之事,自然乐意尽可能多的将上一世他所知的事借那位“神秘人”之口警示宋远桥。“这次我随七叔去太原贺寿一样有朝廷中人打着明教的旗号行刺,若是当时王老爷子中计便会与明教生仇。同样的,若是三叔之伤我武当认定是少林所为与少林不死不休,其余四大派固然是渔翁得利,但终究不如朝廷所得土地钱粮。更何况如今义军四起,若是少了武林中人的协助,朝廷剿灭义军阵前斩将也会大为方便。”

    宋远桥悚然而惊,目视着这个俊美不凡却仍苍白荏弱的独生爱子,不禁微微叹息着伸出手轻抚他单薄的背脊,慢慢道:“你所说不无道理,此事我还需与你太师父商议。青书,爹爹与你三叔师出同门情同手足,这些年他手足俱废卧床不起,爹爹枉为大师兄却无能为力,始终耿耿于怀。如今见他痊愈如常人,爹爹心里很高兴。男儿在世当俯仰无愧于天地,既是义所应当便该虽百死而无悔。青书,你要谨记!”

    “孩儿明白,必不敢忘爹爹今日之教诲!”宋青书被宋远桥这番忽而温情忽而严苛的话说地一片茫然,只下意识地点头称是,心头无由地泛起一阵无力的惶恐。

    第18章 黑玉断续膏的代价

    翌日一早宋远桥便将他们父子之间的这段谈话如数告知张三丰与其余武当诸侠,众人虽对宋青书所说朝廷处心积虑挑起武林争斗坐收渔利的推断暗自心惊,可仔细推敲这其中的关窍又觉这种推断并非空穴来风。张三丰背着手站在天井里望着天井里的那棵大槐树微微出神,许久才道:“此事好生凶险,松溪,你怎么看?”

    武当七侠中属张松溪最是足智多谋,他平素沉默寡言,但潜心料事,言必有中。“青书所料若是无错,朝廷所做的应是两件事。一是挑起武林各大派之间的争斗,比如三哥当年之伤。正如青书所说,若是当年我武当立意与少林争个高下,只怕今时今日已无武当与少林。”

    莫声谷年轻气盛,听张松溪这么说心中不服当下便反驳道:“四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少林百年根基,我武当也不是徒具虚名,何以……”他话才了说了半截便见张松溪向着他微微一笑那后面的半句便吞了回去,心思再一转不禁骇然。朝廷既能栽赃嫁祸又如何不能趁火打劫?

    见莫声谷已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张松溪续道:“挑起武林各派之间的争斗,其意便是土地钱粮。”张松溪此话一出众人都大为愤怒,历朝历代以来佛道两家从无向朝廷纳贡捐粮的规矩,若是朝廷无道每逢荒年总有百姓带着土地投向佛门或道门,只需缴纳少量钱粮便可逃避朝廷的苛捐重税。然而此事却并非刻意与朝廷争利,元廷待汉人如马牛,若不是托庇于武当不知有多少百姓死在元兵的层层盘剥之下。武当既然代替元廷领受了百姓上缴的钱粮,自然也就代替元廷承担了元廷从未承担过的守土安民赈灾扶危的责任。“这第二便是挑起我武林正道与明教的争斗。明教虽为魔教,教中弟子多行不义胡作非为却向来与元廷作对,这些年弥勒教、白莲教先后起事,两位教主周子旺、韩山童均出自明教。挑起武林正道与明教的争斗,朝廷应是剑指各路义军削弱义军实力。”

    “好毒辣的手段!”莫声谷抽着气道。

    “汝阳王不愧为元廷第一能人,果然才干超群智谋无双。”俞莲舟却沉着脸夸赞,顿了顿又忽然向宋远桥问道,“大哥,青书仍不肯说究竟是何人告诉他黑玉断续膏之事?那人既能知晓黑玉断续膏、能提醒青书小心朝廷,必是对朝廷一举一动极之熟悉,若能得他助力……”

    宋远桥摇头道:“青书对那人曾有承诺。况且那人若是方便相助便早该登门拜访我武当,如此隐匿行藏想是另有顾虑。”

    “既是如此,此事便作罢吧。”俞莲舟叹道。

    “正该如此!”俞莲舟心有遗憾,殷梨亭却是心思单纯。“那人好心提醒,我们武当断不能恩将仇报陷他于危险。”

    张三丰沉默至此,终于道:“峨嵋灭绝师太的师兄孤鸿子因败于明教杨逍之手而病故;华山派白垣亦是死于明教中人之手;当年金毛狮王谢逊为寻成昆夺屠龙刀又连杀各大派多名弟子,就连少林空见大师也死在他的手上,我武林正道与明教之间的仇怨已结地太深了。”还有一句张三丰却隐下了没提,武当五侠张翠山在武林正道眼中不也一样是因魔教之故以致身败名裂?正邪之分犹如利刃劈下壁垒分明,稍有僭越便死无葬身之地,要化解武林诸大门派与明教的仇怨又谈何容易?

    “好在如今知道了朝廷的毒计,我等也可早做防范。”俞岱岩劝道,“至于其他武林同道,亦可修书一封告之各派掌门徒儿伤愈的前因后果与我等的推断以作警示。”

    张三丰点头道:“待我亲自修书,莲舟你来安排将书信送至各大派。远桥,下令约束我武当门下弟子行走江湖当多加小心朝廷中人。”武当诸侠齐声称是恭令师命,张三丰思索片刻又道,“这次黄河泛滥武当又收容了不少淮西灾民,安置灾民之事便交给青书打理。”

    “青书?”宋远桥惊讶地反问,对师父的这项任命全然摸不着头脑。宋青书自小在武当长大这十五年来除了习武读书从不曾插手武当庶务。

    张三丰忽然一笑,言道:“青书孩儿心思缜密又当机立断,安置灾民之事千头万绪正用得着他。”

    张三丰话音未落,守在门外的道童灵犀已经追着叶轻泉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此时张三丰正与武当诸侠议事便是宋青书来了也得乖乖候在门外,叶轻泉这样不管不顾地直闯而入不但他自己要受罚便是灵犀也要跟着受挂落。为拦住他灵犀当下便使了一招“旋转乾坤”拦他下盘拨他的右肩,这一招出自武当沾衣十八跌,抓拿化打缠困锁闭,招式极之灵巧。然而灵犀是武当的知客道童优在口舌伶俐机智识礼,于武学一道实无多少资质,叶轻泉借着个子矮小腾挪闪身埋头撞入灵犀怀中,竟将灵犀撞了个倒仰。

    张松溪见这个新收的小徒弟身法灵活心中不免欢喜,只是再一想他这么莽撞地闯进来原本的十分欢喜也就化为了三分,当下沉着脸呵斥道:“放肆!竟敢与师兄动手?”

    叶轻泉充耳不闻,只一头扑入张松溪怀中高声叫嚷:“师父,宋大哥武功还在是不是?冯默之胡说八道是不是?他胡说!他胡说!”他年纪虽小却屡遭波折心志已磨练地远比同龄孩童更为坚毅,只是此事事关他视为亲人的宋青书,心中又气又恨又急一时忍不住竟放声大哭。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宋青书重伤初愈暂时还动不得武,明湛另有要事在身爹爹和几位师叔又因为昨晚他们父子间的一番谈话一直在议事,宋青书一时竟无所事事。他闲来无事干脆绕去了真武大殿看众弟子练功。只是每日练武是这前世今生加起来快三十年的习惯,宋青书才看众弟子打了会拳不免技痒也就跟着练了起来。谁知身体着实不争气,才堪堪练了一套太极八卦掌便心慌气促,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走出去透气。武当门下弟子均知宋青书为了替武当三侠取药疗伤之事自己也受了重伤,此时见他才打了一套拳便捱不住虽然心中难免有几分诧异却也并不十分紧张,却是叶轻泉见宋青书这般虚弱才下了早课便追了出来。叶轻泉年纪幼小,在逃亡路上由宋青书一路照顾对宋青书颇有几分孺慕依赖,早在宋青书重伤昏迷的时候便日日看望,宋青书能下床走动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整日里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而宋青书对他也是极为亲昵,关心他在武当的生活是否习惯、关心他与众师兄们是否投缘、关心他念书识字是否用心……为此一向与宋青书交好的方振武与唐剑麟都私下取笑了宋青书两回,说是他这哪里是带回来一个师弟,分明是带回来一个儿子!对于两位师弟的取笑宋青书本人却是十分坦然,叶轻泉为人冷静有胆识又一诺千金,与他相处久了任谁都会真心喜爱他,更何况两世活过的年岁加起来如今也快三十而立了,有个六岁大的儿子也不是说不过去。

    叶轻泉投入武当门下虽不过短短数月却已将武当上下摸地熟门熟路,下了早课先去宋青书的斋堂,不见人影;又去琼台宫,也扑了个空;再往太子坡,果然见到宋青书正在瀑布下练剑,当下便高声叫道:“宋大哥!”宋青书见叶轻泉脱了鞋袜正准备下到瀑布来,急忙向他摇摇手自行回到岸上。叶轻泉孩童心性第一次见有人在瀑布下练剑好奇心起便问道:“宋大哥,你为何在瀑布下练剑?”

    宋青书离开真武大殿后许久也不见真气恢复不禁暗自生疑,虽说此次的确伤重,可自他受伤至今也已过去了三个多月,皮肉之伤如今都已结痂,为何内伤恢复地如此之慢连一套拳的工夫都支撑不住?回想与方东白交手时最后受的那一剑,宋青书不由一阵心慌急忙来到太子坡。在瀑布下练剑之事原本早已习惯,哪知这一回竟觉真气凝滞出剑不畅。只是这等事在叶轻泉面前宋青书也不好提起,因而只耐心答道:“在瀑布下练剑是为了借水势之威练出剑之稳。”

    叶轻泉眼前一亮,他年幼单纯还不明其中辛苦只觉这个练剑的法子有趣,兴致勃勃地道:“宋大哥,你教我好不好?”

    叶轻泉虽说已拜入张松溪门下,但武当内由宋青书这个大师兄传授其他师弟们武艺的事宋青书早已做惯,因而只笑着道:“只要你别怕苦。”

    宋青书话音未落,冯默之高亢的声调已懒洋洋地插了进来。“宋师兄好为人师的毛病真是怎么也改不了,”他面上挂着宋青书惯常见到的嘲讽之色走向他们二人,“我竟不知宋师兄如今自身难保居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真不愧是我们的大师兄!”

    宋青书心头一沉,慢慢站起身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默之轻声一笑,反问道:“宋师兄方才在瀑布下练了许久,你如今出剑之势是快是慢、出剑之威是轻是重,你自己难道不明白?”

    叶轻泉甫入武当对武学之道仍是一知半解可也听出冯默之的那两句话绝不是什么好话,他忍不住转头去看宋青书,只见宋青书神情凝重面色青白仿佛正经受着无以伦比的苦痛。

    “宋师兄自视甚高强自出头,究竟伤在哪自己应该清楚。”叶轻泉能注意到的情况冯默之自然不会看不到,见宋青书面色着实难看他后面说的话也就不再句句带刺。“气海受损绝非小事,依我之见宋师兄日后还需多花点心思在内功上。既然是当大师兄的,总要坐牢了武当首座的位置方能服众!”

    “你胡说!”宋青书尚未来得及反应,叶轻泉已尖叫着跳起一拳挥向冯默之。“你妒忌我宋大哥!你胡说!”叶轻泉虽入门不久却也明白武当功法“身与气合气与神合”究竟何意。他年纪幼小武功不高,哪里打地到冯默之,急红了眼只管一边嚷着“你胡说!”一边与冯默之纠缠气急了连一口利齿也用了上来。冯默之被叶轻泉一口咬在胳膊上,面色一沉当即便使一招“拨云瞻日”锁住他的咽喉将几乎吊在他身上的叶轻泉抛飞出去。

    “轻泉!”宋青书忡怔着回神,急忙上前一步接住叶轻泉。宋青书的武艺远在冯默之之上,这一拨一卸原本应是轻而易举,此时却是连退两步才堪堪站稳。两人隔着叶轻泉再次交手,宋青书已输了一筹。

    冯默之日思夜想打败宋青书,可如今宋青书当真败了心里却并不痛快,见他衣衫半湿一身单薄看起来孱弱无比的模样不免多嘴一句:“你伤势初愈本不该在瀑布下练剑,还是先去更衣吧。”若是以往宋青书从瀑布下出来那么久,这身衣服早该被内力烘干。

    宋青书并不理会冯默之,他怔了片刻不由摇头苦笑,随手放下叶轻泉低斥道:“轻泉,别闹!”

    叶轻泉被冯默之掐地双目通红咳嗽连连,却仍是扯着宋青书的袖口坚持。“宋大哥,他胡说!宋大哥……”

    宋青书微微摇头,伸出食指抵住叶轻泉的双唇。“此事到此为止!一会你还要念书,回去吧!”说完,竟连叶轻泉也不再理会,自行离开了太子坡。

    作者有话要说:

    原创人物:武当弟子灵犀

    导演:元芳,你怎么看?

    青书:元芳?谁?

    导演:青书啊,没知识也要有常识,没常识也要常看电视啊!现在的年轻人啊,没文化真可怕!

    青书:…………

    第19章 玉面孟尝非美名

    宋远桥闻讯赶回斋堂时宋青书已然换了一套衣衫正坐在桌前凝神望着他的剑,神情看起来有些呆呆的不知所措。宋远桥微微一怔,竟是不知究竟有多久未曾见过爱子如今这般落寞的神色,他心头痹痛不禁放柔了语音:“青书……”

    宋青书霎然回神,当即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微笑着站起身应道:“爹爹。”

    宋远桥轻叹一声,走上前道:“轻泉,方才来找过我们……”他摁着宋青书的肩头,嘴唇蠕动了半天竟是吐不出一字半句。

    有这一句剩下的话也不必多说了,宋青书低头一笑,只是这笑容已隐隐带了丝沉重。“孩儿已查过内息……”他转过头怔怔地望着墙上的八卦似是回忆又似感慨,许久才道:“那时中那一剑便心知不妙……原以为……不曾想仍是心存侥幸了。”

    “青书,气海受损也不是日后不能练武。”宋远桥沉吟半天只艰难地吐出这一句。

    “爹爹说的是。”宋青书微微一笑随声附和了一句,父子俩实则都明白若是内力不精拳脚功夫便是练得再好也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便是学武不成我还可以去考状元嘛,一样是光耀我武当门庭,爹爹不必担心。”似感觉到后面这一句不但没能让气氛轻松一些反而是泄己之气,宋青书没给宋远桥出声的机会便转换话题,“昨日之事爹爹与太师父和几位师叔可有定论?”

    “除了你三叔的事朝廷这些年都不曾露过什么马脚,目前能做的也只是小心谨慎。”宋远桥如何不知宋青书不欲再提此事是不想他忧心,也就跟着转口提起了张三丰今日可说是神来一笔的决定。“自二月黄河泛滥至今,我武当陆续收容了不少灾民,你太师父的意思是把这件事交给你。”

    “交给我?”宋青书惊讶地发问。

    “是。”宋远桥熟知武当庶务谈起这些灾民也头头是道。“这些灾民总数大约是在三万上下,开春以来武当拿出了不少钱粮赈济也组织灾民开垦荒田,只是人力物力有穷,这三万多人能不能安稳渡过今年,爹爹心中也没有把握。”

    “所以太师父是要我尽量让更多人能活下来?”宋青书了然道。

    “若是有能为收留的武当义不容辞,便是有力不逮也该帮他们谋条生路。”宋远桥轻声叹了口气,他的话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实无多大把握。自黄河泛滥至今仍不时有灾民一路逃亡至武当,武当看着家大业大但终究不如少林的百年底蕴,钱粮方面积攒不多,这些时日也都用得七七八八,再撑下去怕是要将明年的种粮都拿出来供给灾民。先不论武当名下的佃户答不答应,若是吃了种粮,明年又如何?“灾民的事我交代了陆岷陆管事帮你,若是要用银子就来找爹爹。”

    宋青书一想到今年冬天要安置三万余人便觉头大如斗,这些灾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病有伤,男女要分置、老幼要照料、伤病要治疗,治不好还要办丧事。这些人每天要吃饭、要穿衣、要睡觉,还要给他们找事干以免无事生非。来年开春要组织他们接着开荒,要分发种粮要配置器具,若是荒田不够还要帮他们另谋生路……宋青书当下便道:“爹爹,我明天就下山。”

    宋远桥原想留宋青书多歇息几日,只是再一想他的外伤早已无碍至于内伤,如今这情况多歇息几日和多歇息几年也并无多大区别,到不如让他下山跟着陆岷处置灾民之事,无论能做多少总好过他每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仔细叮嘱了几句便答应了下来。

    有此安排,宋青书翌日一早便整理了简单的行李匆忙下山。武当门下众弟子不知宋青书为何下山,却知叶轻泉昨日为了宋青书之事找太师父告状,顿时看冯默之的眼神便有些不善。冯默之昨日因为一时冲动将宋青书气海受损之事说了出来本有些愧疚,只是当所有人都用或责备或愤怒的眼神看着他时,他又立即将这份愧疚化为了让人恨不能揍他一顿的傲慢。在听得师兄方振武也劝他向宋青书赔个不是时,冷笑一声反驳道:“这件事他早晚会知道,早一日知道早一日为将来做打算,又不是我让他气海受损习不得武,赔什么不是?”

    冯默之说这话时早课刚结束不久众弟子仍未散尽,他的话音刚落叶轻泉已气地面色发青大吼一声:“你还幸灾乐祸!”向他猛扑过去,有叶轻泉带头与宋青书交好的武当弟子一下子围上去七八个。

    在真武大殿内打群架,这还是武当开山立派以来的头一次,几位武当二代弟子呆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上前阻拦劝架,其中竟还不乏与宋青书私交不错的趁乱打太平拳。直至有机灵的弟子将今日领着众弟子做早课的莫声谷请来,这才把一段纷争平息了下去。莫声谷看着这十几个衣衫不整鼻青脸肿的弟子怒极反笑,只恨声道:“好!好!好!原来入我武当门下竟是为了让你们斗殴纷争兄弟阋墙!”

    众弟子俱知武当诸侠中属莫声谷最为严苛铁面,犯在他手上最上策便是直接请罪,若是试图狡辩推托只会被罚地更重。此时见他动了真怒俱呐呐不敢多言,只垂头丧气地下跪齐声请罪。唯有叶轻泉初入武当对莫声谷了解不深,当下便嚷道:“七师叔,这事不怪我们!是冯默之语出刻薄,我们看不过眼也听不顺耳!”

    莫声谷来之前便已从弟子口中问出事发经过,他虽也恼怒冯默之口无遮拦但这却不是众弟子斗殴的理由。“我且问你们,我武当门规第一戒谁还记得?”

    “习武之人,有武有德;济世扶危,除贪戒淫;心存仁恕,为国为民。”众弟子齐声道。

    “你们做到了吗?”莫声谷再问。

    众弟子俱不敢回话。

    “今日之事每人杖责五板,罚抄门规十遍。”莫声谷也不与他们多言直接做出处罚,又走到受伤最重的冯默之面前吩咐道,“你跟我来。”莫声谷将冯默之带去了太子坡,不等冯默之说话便直接将人踹下了瀑布。“拔剑,在瀑布下练武当剑法十三势。”

    冯默之闻之一愣,这原是宋青书的功课但师叔有令也只得听命拔剑开始练习。武当太子坡的瀑布乃是一条旱瀑布,每年雨季时方能形成瀑布,其余时间俱无此景象。此时雨季已近末,瀑布的水势并不算很大。然而即便如此,冯默之也只练了半个时辰之后便手足酸软,若是再练下去只怕会被瀑布冲走性命不保。见冯默之气喘吁吁地爬上岸来,莫声谷也不曾像对宋青书一般将他再踢下瀑布强逼他练完两个时辰,只低声问道:“如何?”

    冯默之全身湿透,如一条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张大口拼命喘息,他心里已隐隐明白了些莫声谷的用意,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莫声谷也不曾期待冯默之的回答,只道:“青书每日要练两个时辰,你若与他易地而处,这十余年的汗水俱成泡影又当如何?冯默之,你入我武当门下所为何来?难道便是为了能让你好勇斗狠、恃强凌弱、出口伤人,而别人却奈何不了你?”冯默之半句也回答不上来,莫声谷也不需要冯默之的回答,说完这些便扬长而去。

    两人话题的中心宋青书此时正满心抽搐地翻着账本,每日供应三万余人吃喝,花出去的银两绝不是一个小数。还有几个月便要入冬,介时除了要供应他们吃喝至少还要置办冬衣棉被等物,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归于一个字——钱!而武当的账面上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两。宋青书曲起手指敲着桌面向陆岷道:“如今方是七月,若是再等两个月秋粮收上来之后……”

    宋青书话未说完陆岷便打断他直接道:“那也不够!更何况如今的存粮也撑不到两个月之后。”想到这几个月的焦头烂额,陆岷更是郁闷又絮絮叨叨地提起了他曾与宋远桥说过不下百遍的那个话题。“我武当名下佃户交粮一直都是十抽其一,鄂中别的地主家谁人不是至少五抽其二,还有抽更多的呢……”

    宋青书有些无奈地举起手阻止陆岷接下的话,轻声道:“农户耕作不易,若是抽税过重他们又何以为继?此事不必再提,开源节流也不是这个法子。”

    陆岷听得宋青书说起“开源节流”四个字眉心便是一跳,他跟了宋远桥多年宋远桥可从不曾有这想法。“少林百年底蕴,一向是借贷银两予商户做买卖,宋少侠何不效法?”

    “这些年义军四起又灾害不断,商户们怕是亏损的多盈利的少。”宋青书皱眉道。

    陆岷嘿嘿一笑,低声道:“正是盼着他们亏损,宋少侠忘了他们手中的铺面?收回来便不是自行经营转手买卖也是一注大财。”

    “此举与谋财害命何异?不妥!”宋青书断然否决。

    陆岷似是厌烦了宋青书的假仁假义,抢白道:“少林正是靠着这种手段建下的百年基业,连朝廷也动他不得!每逢荒年,少林年年赠衣施药,谁人不夸少林仁义?”

    “如此沽名钓誉的‘仁义’我武当不要也罢。”宋青书抬眼望住陆岷一字一句地道,“陆管事若是心慕少林,我请爹爹写封书信荐先生上少林也是轻而易举,定不阻先生青云之路!”

    谁知陆岷闻言竟忽然跪趴在地上,给宋青书“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宋青书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去扶陆岷。“陆先生这是何意?”

    陆岷不愿起身,只道:“我陆家当年便是借贷了少林的银两,以致被夺了铺面家破人亡。原本买卖之事愿打愿挨,怨不得少林。只是我陆家的买卖在开封也略有薄名,小人的母亲笃信佛门年年往少林供奉进香,四时献礼绝不敢怠慢。那少林借贷给陆家的银两何尝不是原就有陆家供奉的一份?若不是赶上水患失了两批货物,也不会一时周转不来。谁知那少林僧人竟是翻脸不认人,立逼着我家还账,将小人的母亲气地吐血而亡,母亲临终前亲手砸了观音像,令道:陆家世世代代终不信佛!”最后这一句当真是字字血泪凄厉异常,只听得宋青书悚然而惊。“我陆家出身商户,心知吕不韦所言方是至理,劳作立身,其利十倍;珠玉无价,其利百倍;谋国之利,万世不竭。宋大侠熟读诗书以经商为贱役小人不敢提,宋少侠既想到开源节流,小人敢说一句:行商,才是解决此事的唯一办法!”

    “劳作立身,其利十倍;珠玉无价,其利百倍……”宋青书闭上眼低声重复了一遍陆岷的话,忽然道,“陆先生,便是将来我武当势压少林,也未必会依你之言与少林相争平你破家之恨。”

    “小人只盼武当青云直上,少林将来再行坑蒙拐骗之术也当有所顾忌。”陆岷坦然道,“宋少侠若是愿意行商,小人必竭力相助;若是不愿,小人奉劝宋少侠一句,趁还未断粮之前尽快将那些灾民遣走,别为了‘仁义’二字毁了武当基业。”

    宋青书并未犹豫太久便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若能养活这三万余人,我武当的颜面、我宋青书的颜面还没那么矜贵!陆先生何以教我?”

    送走陆岷之后宋青书独坐在房中沉思,片刻之后忽然摇头嗤笑。此时此刻,他竟是想到了上一世时在江湖上的名号——玉面孟尝。武当上下节衣缩食用白花花的银子替他堆出来的威名,行走江湖多年他出手大方地很,那时七叔也曾暗底里提醒过他要节俭,可他却从不听得入耳,只当是仗义疏财方是英雄本色。如今想来英雄狗熊早有定论,而在那之前怕是旁人当他是冤大头的情况居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原创人物:武当管事陆岷

    编外话:佛道两家与朝廷争利,私收土地的事历朝历代都无法杜绝。这种情况越是到一个皇朝的末年越是突出尖锐。在此不过是一个春秋笔法略提一笔,本文的主题还是武侠。

    因为看了一些姑娘的回帖,多少代表了目前ljj如今流行的一些的主流思想,有些话本来是有些不吐不快的,但既然有猫猫姑娘的长评珠玉在前,我也就不献丑了。只是私心在此想给很多可能会不满青书伪善脑残的读者以及很多喜欢青书慷慨任侠的读者分享几个故事:

    1 、公元1282年,蹲了三年大牢的文天祥得到了忽必烈的召见,身为大元皇帝的忽必烈再次劝降他,并许诺只要他投降金银官位美女任选。这个时候宋朝已经灭亡很久了,很多人早就投降了个个都升官发财,其中就文天祥的老师留梦炎,赵宋宗室赵孟睢a约易约喝硕纪督盗耍糯壑倒壑械匚坏韧诟盖椎睦鲜x纪督盗耍奶煜槲纬拐阶詈笠豢蹋蠢硭邓部梢酝督盗耍丫xα恕h欢挥校钪毡簧保偎狼跋蚰戏焦虬荩本托蹋尤菥鸵濉r残碛腥嘶峋醯盟歉錾礨,他活着的时候南宋朝廷没怎么信任他,忽必烈却许诺了很多好处给他,谁人不怕死谁人不想活?房子、车子、票子、美女、权利,只要他点头,有多难?——这就是忠!

    2、公元1658年,吴兆骞因科场舞弊案被株连而流放宁古塔,他的好朋友顾贞观知道他是冤枉的,立下志向一定要把他救回来。然而当时这个案子是顺治皇帝亲自定下的,要翻案谈何容易?顾贞观没有放弃一边与吴兆骞保持书信鼓励他要有信心一边又不辞辛劳地到宁古塔看望他,一边还在北京四处找门路到处求人所有费用都是他自掏腰包。直至公元1681年,吴兆骞终于沉冤昭雪回到北京,此时距离他被流放已经过去了23年。也许有人觉得顾贞观也是个傻x,为了个朋友奋斗了23年,他最终得到了什么?除了朋友一句谢,再没有更多了。朋友嘛,再找一个不就是了?——这就是义!

    3、公元前227年,秦始皇统一全国的脚步逼近燕国,燕太子丹为了保卫祖国请了荆轲去刺杀秦王,荆轲去了,结果刺杀不成自己被杀。也许同样有人觉得荆轲是个大傻x,为了燕太子丹给他的美女黄金就跑去送死了,美女黄金么,也要有命在才能享用啊!——这就是侠!

    4、公元1144年,陆游与表妹唐婉结婚,夫妻俩感情非常好引起了陆游母亲的不满,借口唐婉三年无子逼着陆游跟唐婉离婚。古时母命大过天,陆游苦苦哀求都没有办法让母亲改变主意,最终只能跟老婆离婚。十年后,这对劳燕分飞的夫妻都已分别再娶再嫁,哪知一次游玩时两人竟又无意中遇上。心爱的女子如今已是旁人的妻子,陆游心中抑郁难解只好提了一阕词《钗头凤》。第二年,唐婉故地重游看到了这阕词,忍不住在后面也提了一阕《钗头凤》,回去后没多久,唐婉抑郁而终。也许有人觉得唐婉也是个傻x,十年了还放不下一个渣男不肯跟现在的老公好好过,最后还把自己郁闷死了。爱情么,哪有那么伟大的?现实点,明天起床我们都还要上班赚钱念书升学!——这就是情!

    谢谢大家!o(n_n)o~

    第20章 武当行商

    张三丰不曾料到他一时兴致所致的决定竟引来了这样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结果。宋青书在山下与那些灾民一起住了十日,回来拜见他时竟说要以行商养活这三万余人!好大的口气!“士农工商商为末,青书你何以起这心思?”不等张三丰有所回应宋远桥便已出言反对。

    “爹爹,若是还有别的办法孩儿也不会出此下策。”宋青书既然敢回来提这个建议便已做好功课。他当场取出今年三月以来武当自收容第一名灾民起花费银两的流水账与张三丰及武当诸侠算了一笔账,安置灾民、赈济衣食、延医问药、灾后防疫、开垦荒田……可谓是时时处处要用钱。这几个月以来武当花钱如流水,可即便再怎么节俭也毕竟是要养活三万余人,哪怕是将两个月后收上的秋粮全堵了这大窟窿也不过了这个冬天,除了开源实想不到第二个办法了。

    宋青书将账本一翻,武当上下都没了声音。谁都知道行商有失身份,只是所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除非可以不管那些灾民的死活,否则如今这情况总得想法子解了这困局才是。俞岱岩看一眼账本又看看面色不渝的宋远桥,低声道:“也不是非得行商吧!我武当派堂堂名门,此举终究是……”他摇摇头,不再多言。

    “何不劳烦师父修书请各大派帮忙安置?”殷梨亭忽然言道。

    经历过上一世流落江湖时的落魄,宋青书的确不曾想过这个办法。所谓正派之间的同道情谊,锦上添花时总是嫌多雪中送炭时往往稀缺。“六叔,那些灾民方经大难身体羸弱,未必能适应长途跋涉。更何况,各大派年景如何我等亦一无所知。”

    反而是张三丰生性随和这等小节皆不萦于怀,一摸长须笑道:“远桥你且宽心,青书愿为赈济灾民行商筹款实乃一片侠义丹心,何来低贱之说?若能活这三万灾民,便是要为师亲自沿街叫卖亦无不可。”

    有张三丰一句劝说宋远桥神色稍霁连忙向张三丰躬身行礼道:“师父何出此言?徒儿只是担心青书不知轻重招人笑柄堕了我武当威名。”

    “清风过耳!清风过耳!”张三丰无所谓地摆摆手,转头问宋青书。“此事你可有把握?”

    见太师父做主应允宋青书顿时松了口气,满怀信心地道:“孩儿打算收购茶叶以船运往泉州出售给色目人。海运贸易素有百倍之利,鄂中茶叶也极富盛名,只是这些年义军四起长江水道一向不太平,买卖才停了许久。但如今……”宋青书轻轻一笑,目光转向莫声谷。“七叔才与白莲教结下交情不至为难我武当,蒙古人不善水战,至于其他水匪更不值一哂!”

    武当上下都只是普通武夫于行商一道犹为陌生,宋远桥虽老于庶务以往所做也不过是与农事交道,他心中虽有疑窦却是几次发话都被俞岱岩、张松溪两人岔开了去。众人见宋青书侃侃而谈似是极有把握,竟只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情将此事交给了一个年方十五、之前从未有过行商经验的少年。“既是如此,声谷你便与青书走这一趟。”想到莫声谷粗豪爽直宋青书年幼识浅,张三丰四下看了看,宋远桥打理武当事务分神不得、俞莲舟三日前已奉命下山送信、俞岱岩筋骨未复行动不便、殷梨亭生性稚弱还不如莫声谷,“松溪你也同往。”

    大事已定,离开紫霄殿后宋青书正准备下山却被俞岱岩身边的道童清风拦住了去路,说是俞岱岩要见他。宋青书稍一皱眉就明白了俞岱岩的用意,虽然明知这样的相见叔侄俩必然有一份尴尬在,可他也更清楚若是不能说服三叔,他必将为此愧疚终生。这绝不是宋青书愿意看到的。乖乖地跟着清风来到俞岱岩的斋堂却见除了三叔外四叔张松溪竟也在场,宋青书心中诧异而俞岱岩却是先向宋青书问起了行商的打算。“三叔虽不曾有行商的经验却也明白做买卖本愈厚则利愈厚,你的本钱何来?”见宋青书神色游移似不愿深谈,俞岱岩不禁沉下脸道,“方才在紫霄殿内你爹爹问话三叔替你岔开了去是因为清楚你爹爹为人方正,生意上的手段他必不能认同。可如今你连三叔也要隐瞒……”俞岱岩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他知道以他这个师侄的聪颖当能明白他的苦心。

    宋青书神色一凛,心知六叔稚弱七叔粗豪这两人好糊弄,但三叔见事分明四叔又心思缜密他的小盘算必然瞒不过他们,当下老老实实地道:“去泉州行商一来一回总要两个月,刨去这两个月武当上下必要的开支,侄儿能动用的本钱不过三千两。若是再扣去来往交通、交际应酬所需,这点银钱根本就办不成什么事了。所以,侄儿已借武当之名与茶农约定延后结账之期,三个月后结账,届时价格会比如今的茶价再高三成。”

    宋青书此举实与空手套白狼无异,竟还扯了武当的虎皮当大旗,俞岱岩与张松溪闻言一惊,顿时明白到为何在紫霄殿内回话时宋青书竟会遮遮掩掩。无他,此事若是让宋远桥知晓,宋青书小命能否得保都是两说。黑玉断续膏之事令两位师叔心知他们这个看似谦冲温文的师侄实乃胆大包天之辈,如今看来这胆大的程度仍远在他们意料之外。张松溪沉吟半晌,忽然道:“既是如此,此行便绝不容有失。青书,你有多少把握?泉州的情况你又了解多少?”

    “色目商人对茶叶的需求向来是多多益善,这几年义军四起,鄂中的茶叶已经好些年不曾送出交易。所谓物以稀为贵,只要我们能将茶叶平安送到泉州,这笔买卖侄儿有十足把握定能获利,并且是巨利!”宋青书坦然道。陆岷在武当十余年一向对武当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危害武当之事,而在上一世流落江湖时,宋青书也曾在泉州见识过色目人与商户往来贸易的情形,当真是通宵达旦昼夜不停,尤其是对茶叶与丝绸的需求,他们从来都是趋之若鹜不吝千金。

    张松溪行走江湖多年,见识更是远甚宋青书自然知道他所言非虚,当下道:“这一路多不太平,随行的弟子更要仔细挑选。”说完这句便向俞岱岩抱拳一礼,匆匆走了出去。

    张松溪一走俞岱岩便想提起黑玉断续膏之事,谁知不等他出言宋青书已经率先开口说道:“三叔,当时在大都侄儿万分确定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换了我武当任何一人都会愿意为三叔冒险夺回黑玉断续膏,不过碰巧是侄儿恰逢其会领了这功劳,三叔不必时时牵挂在心。”又做出几分哀怨几分自得的神情自夸道,“侄儿天分既高,习武一日的精进原就胜过旁人苦练十年之功,又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当是武林新晋一代的翘楚,这次受伤必是老天看不过眼,要我明白吃苦耐劳将勤补缺的道理,果然所谓天地不全人世有缺原是至理啊!”

    宋青书如此插科打诨俞岱岩更是哭笑不得,原先准备好的一番话如今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他安慰地抚着宋青书的背心,许久才慢慢道:“汝阳王府的奴才阿大、原丐帮长老八臂神剑方东白,他既伤了我俞岱岩的师侄,这个场子我俞某人必然要亲自找回来!”俞岱岩的这句话说地慢慢吞吞语调不高不低平平静静,然而言辞中的铿锵刚直磊落分明却让人悚然动容。宋青书望住俞岱岩轻轻一笑,他心知自此他那位名满天下的武当三侠俞岱岩俞师叔终是回来了!

    辞别俞岱岩还未下山又见着了莫声谷,听得莫声谷一脸关切地问起他的伤势,宋青书不由地仰天长叹。莫声谷这些年与宋青书相处名为师徒情如兄弟,见他这般敷衍的模样当下不客气地一拍他的后脑勺沉着脸道:“七叔问你话,你就这么应对?”

    “七叔,不过是些许小伤,你当我是纸糊的?”宋青书不高兴地小声嘀咕,“我就是不想你们总是这样问个没完这才情愿住到山下去!”

    “些许小伤?”莫声谷简直被宋青书给气乐了,“你现在连冯默之都不是对手!”

    宋青书怔怔地望了莫声谷一会竟鬼使神差地说道:“也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如果将来的事不可避免,那么这一世我绝没有这个本事杀死你。

    莫声谷沉默片刻,终是低声安抚道:“你太师父送往峨嵋的书信中已提请灭绝师太赠予‘九花玉露丸’,这味药乃当年桃花岛黄岛主所制对治疗内伤有奇效。”

    宋青书闻言不禁动容,急道:“七叔既知此事,何不劝住太师父?灭绝师太绝不是好相与之人!”灭绝师太个性孤僻极难相处,太师父虽说辈分远高于灭绝,但要她甘心将“九花玉露丸”如此珍贵的灵药赠予武当怕是并不容易。当年太师父为了无忌师弟的寒毒向灭绝求助,可灭绝竟连太师父的书信都不曾拆阅便直接退了回来,不想如今竟还要为了他这个不肖子弟再次低头。

    宋青书如此反应实是远出莫声谷的意料,他呆滞许久不禁问道:“青书,你当真不担心自己的伤势?这些年的苦练……”

    “那也比不得武当和太师父的名声更为重要!”宋青书断然道,“七叔难道不也是如此?……况且,说来七叔可能不信,这次受伤之后侄儿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这一句,宋青书自己明白并非说谎,他是想到了张无忌。上一世,他在武当习武的日子以及初出江湖的那几年总是光芒最盛占尽风流,直至张无忌横空出世。同是武林新秀、武当三代弟子,便是宋青书心如止水也难免要被旁人拿来与张无忌比较一番。而他又怎会是张无忌的对手?如今旁人只当张无忌命在旦夕,绝不会想到他将来能闯出怎样大的名声,与其再一次被逼着上台打一场明知必输的擂台,而且还要输地满地找牙凄惨无比,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上台的资格。想到这,宋青书忽然低低地叹息一声,心中升起一丝对自己懦弱无当胸无大志的嘲讽。眼见莫声谷还要开口,宋青书抢先凑近莫声谷身边故作神秘地低声道,“说来七叔与六叔最为亲近,不知六叔寻找峨嵋派纪师姑的事可有进展?”

    莫声谷自然不信宋青书所言,却也明白如今武当上下确然是对宋青书的伤势束手无策,便是日日哀叹也是徒劳,当下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道:“还没有消息,青书你怎会想到此事?”

    宋青书故意长长地叹息一声,幽幽道:“我见六叔憔悴了不少,果然相思使人瘦!我们不久就要出发去泉州,一走就是两个月,爹爹和三叔都是心性粗疏之人怕是未必能明白六叔对纪师姑的情意,七叔不趁临走之前多劝他两句吗?”

    莫声谷失笑道:“你一个孩子也懂这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怎会不懂?”宋青书一脸深沉仿佛当真尝过情滋味,“七叔还是抽空劝劝六叔吧!”

    莫声谷一窒竟是想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娃周芷若,颇有些心虚地暗忖:青书大概至少比他更懂一点吧?再一想殷梨亭近日反常的沉默萧索,他不由受教地微微点头。

    第21章 海沙帮分润

    “哈哈哈!能得武当四侠、七侠大驾光临,冯家蓬荜生辉!”

    见面前这位一身绫罗绸缎金光闪闪的冯老爷子冯文范端着酒杯笑地豪爽,宋青书忍不住瞥了眼与他同席的冯默之,一个是油滑老练一个是桀骜不驯,一个是大腹便便一个是劲瘦剽悍,真是怎么看都不觉得他们是父子!此时距太师父点头应允武当行商已近一月之期,如今他们已带着十五名武当弟子押运着价值三万两的茶叶来到泉州,有七叔莫声谷与白莲教的交情兼武当的威名在外,从武当到泉州的这一路上竟很是太平。而在到达泉州之后,与他们同行的冯默之便一力邀请他们住到冯家。冯默之家在泉州做漆器买卖,冯家的漆料有祖传秘方,刷在木器上可保漆面千年明亮不朽。在武当时宋青书也曾见过冯默之从家里带来的一些日常器具,的确是精美异常光亮如镜。只是武当上下素来厉行俭朴,他这些年与冯默之同吃同住也不觉冯默之与别的弟子有何不同之处,直至今日才知他家原来是这般的巨富豪奢令人咋舌,筵席之上的诸多菜色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想到冯默之这般的富家公子竟能甘心情愿在武当过清苦的习武生活,宋青书对冯默之不免多了几分认可。

    “小儿承蒙武当多年照顾,张大侠但有差遣小人定效犬马!请满饮此杯!”

    推杯换盏间四师叔隐约提起了武当此行的目的,冯文范对武当为赈济灾民竟舍身行商的义举极是推崇,更拍着心口保证将竭尽所能帮助武当完成这桩买卖。酒筵在冯文范的热情招待下宾主尽欢地落下帷幕,宋青书心中想着买卖之事回了厢房也无法安卧便披衣起身行到花园散散酒气,却见到冯默之一身劲装在月下练剑。宋青书在一旁看了两眼便意识到他练的并非武当剑法应是家传武功,冯家的家传剑法宋青书数月前曾有幸见识,当时只觉这一路剑法诡异灵巧之至当是上层武学精要。如今再见冯默之演练,却发觉招式之间极不连贯处处掣肘,竟似小儿拿着长剑胡乱比划毫无章法可言。宋青书心中生疑又猛然想起武林中对门派武学之别极为重视,急忙闪身回避。原本潜心练剑的冯默之此时也见到了宋青书,当下收剑唤道:“宋师兄,请留步。”

    宋青书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转身道:“冯师弟。”

    冯默之戏谑地一笑,他知道宋青书并不乐意与他相处,不过是碍于师出同门又是大师兄不得不应酬自己。想到自己与他几次冲突,如今四下无人而他还是这副恭谦冲淡的嘴脸更是心生厌烦,只觉这个宋师兄当真是惯于装模作样像傀儡甚于像活人。“宋师兄伤了气海,如今对剑法之道亦无兴趣了?”

    宋青书呆楞许久不知如何回答,有兴趣便要偷看偷师?是何道理?

    冯默之也勿需宋青书回答,他已然看到了宋青书的表现。“我看你对这次的买卖上心地很,最近这段时日极少见你练剑。”

    宋青书听着冯默之明显指责的话语,心中竟隐隐生出一股诡异的莫名。这种训斥的话语你真有资格对我说吗?冯师弟!

    “看来宋师兄是打算另辟蹊径当不成武当首座也要当个武当的大管家保住颜面。”

    这话又从何说起啊?宋青书目瞪口呆。

    “没出息!”仿佛前面的连篇累赘只是为了引出这一句,冯默之大声骂完这三个字后便神清气爽地拂袖而去。

    宋青书难以置信地望着冯默之的背影,一时竟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该端出大师兄的架子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冯师弟还是继续保持风度只当刚才听了几声狗吠。宋青书正闷闷不乐,花园的另一头又忽然传来几声偷笑竟是莫声谷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宋青书一见莫声谷便没好气地道:“七叔,君子不欺暗室!”

    莫声谷毫无愧色反而一本正经地道:“我看默之说的话不无道理。”

    宋青书一窒不敢言声,须知冯默之无论如何聒噪也总是他师弟,武当门中师兄权威甚大,宋青书若是不耐就凭冯默之的脾气随时治他一条不敬之罪也无人会说是他宋青书的不是。而莫声谷非但是他师叔更加是他师父,莫声谷一言既出宋青书便只有垂首而立的分。

    莫声谷见他这副乖乖认错的模样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前些日子为了收购茶叶之事不曾苛求你每日练功,如今既已到达泉州,剩下的事自有你四叔与我二人料理。明日起,你每日练功两个时辰不得懈怠。至于之前漏下的,回到武当都要补上。”

    宋青书动动唇,终究没说什么只点头称是。原本不过是想出来散散酒气竟先后被两人斥责,宋青书再无心在花园流连径自返回厢房盘膝入定,武当功法内息自丹田起经绛宫、泥丸又归于丹田。宋青书自伤了气海之后丹田之气便日日枯竭,任他练功再勤也徒劳无功。感受到丹田中因内息流转而升起的一股暖流又如破闸洪流流出气海消失无踪,宋青书不禁低叹一声,起身坐到桌前摆开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九阳神功、九阴真经。这两部武功精要是他前世今生仅知的能治他内伤的武学,九阳神功将由张无忌寻获,九阴真经则会落入周芷若之手。无论前世今生宋青书与张无忌绝无交情亦不愿向张无忌低头,便提笔将“九阳神功”四字重重抹去。上一世芷若要他相助除去张无忌也不曾将九阴真经透露予他只肯教他九阴真经中的外家功法,直至他死后方在太师父与二叔的交谈中得知九阴真经的存在,这一世他已决意绝不对周芷若动情九阴真经更不可能落入他手,又将“九阴真经”四字抹去,烦躁地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向墙角,拉开被褥倒头便睡。

    虽说对继续习武下去能不能练出点名堂的事不抱期望,宋青书仍是乖乖听从莫声谷的命令第二日早早起身拿着剑老老实实地练足一个时辰,又盘膝枯坐一个时辰看着内息在丹田聚了又散。才回到厢房更衣方振武就闯了进来,大声道:“宋师兄,外面来了一群自称是海沙帮的人正跟四师叔、七师叔说话。”

    宋青书套上外袍走出来诧异地道:“海沙帮?”海沙帮起于宋末原属南宋朝廷海军,南宋灭亡之后不愿归附元廷便干脆做起了贩卖私盐的买卖,盛时帮中足有二、三十万帮众堪与丐帮并列称雄。然而多年来海沙帮帮众几次受朝廷围剿如今已逐渐式微,日子虽富贵帮中好手却是寥寥无几与武当更是素无往来。“他们来做什么?”

    “我见他们是来者不善,一个个执刀佩剑身上还穿着皮甲。宋师兄要不要去看看?”方振武也不知道海沙帮的来意只怂恿宋青书前去查看,见他神色犹疑又撺掇,“我们就在厅外听两句,真有什么事也好早做准备不是?如今不在武当,师叔便是要罚也得等回去了再说。”

    宋青书跟着点点头,与方振武一同向前厅走去。两人刚到前厅廊下便见到其他几名武当弟子都聚在廊下偷听四叔七叔与来人的谈话。他们见宋青书出现便七嘴八舌地将偷听来的情况说与宋青书知晓。来人是海沙帮的三当家人称程老三,程老三是海沙帮泉州分舵的舵主在泉州不仅干着私盐买卖更管着泉州所有码头,有商户的船要停靠在泉州码头与色目人交易,总要给他程老三分润一份。宋青书神色一变,正欲进入前厅见一见这程老三是何等人物竟敢讹到武当头上,耳边却听得来人忽然言道:“今夜戌时,程某在燕来楼设宴款待武当诸位,还请赏光!告辞!”不多时,程老三与一群手下便如退潮的海水般走地干干净净。

    “青书,进来!”程老三刚走张松溪便扬声叫宋青书,显是早已察觉他们在门外偷听。

    宋青书沐浴在众师弟担忧同情的目光下举步踏入前厅,行礼道:“见过冯先生,四叔、七叔。”

    陪坐的冯文范笑眯眯地连声道免礼,张松溪却只是微微点头道:“都听到了?”

    宋青书面色不变,老实道:“虽未听全却已大致知晓是怎么回事。”

    见宋青书神色淡然不慌不忙,张松溪的嘴角隐约挂起一丝笑意。“武当来此行商原是你的主意,如今这情况却要如何处置?”

    宋青书低头沉吟片刻,忽然转身向冯文范问道:“冯先生,不知这程老三在泉州的势力如何?何以我们昨日刚到,今日便上门拜访?”

    这一问好似问到了冯文范的伤心处,他长叹一声言道:“也不怕诸位笑话,我冯家在此行商买卖看似自在快活实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那海沙帮把持泉州所有码头,码头上的劳力尽是海沙帮帮众,平日里若无打点休想将货船靠岸。除此之外,更以威逼利诱的手段买通色目人,想与色目人交易必得由海沙帮中人从中介绍给中人分润,否则便无人敢与你交易。即便有色目人不惧海沙帮找麻烦没有中人在场也乐意与你交易,那海沙帮不为难色目人却可来为难你,程老三手下有数百水鬼专凿船底,随时让你见财化水性命不保,端得是心狠手辣啊!”

    “中人?”宋青书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赵宋时这中人向来由官府指定,为的是监督交易公平两不相欺。蒙古人哪里懂这道理,是以元廷占领中原以来便没了这规矩。如今海沙帮的中人非但不理交易公道与否,分润也只拿我等汉人的这一份却不向色目人索取分毫,名为中人实为勒索。”冯文范见宋青书神色懵懂,对这等行商门道一无所知也就忍不住提醒了两句。“色目人与我汉人的语言不通,交易时还要找个可靠的舌人才是。若是诸位信得过我冯某,我门下舌人可暂借给诸位。”

    “如此便先谢过冯先生援手。”张松溪笑道。

    “却是不知这中人要分润多少?”宋青书沉吟片刻又问了一句。

    “青书,我武当行事何以如此懦弱?”莫声谷闻言不由不满地皱眉,不等冯文范答话便断然道,“我便是分文不给,他又能奈我何?”

    “七叔,怕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买卖了结我等尽可一走了之,冯先生却仍要在此地营生。更何况那些色目人为求平安与海沙帮勾结,我等要绕过海沙帮与色目人交易怕是也颇费周折。我们可以等,三万灾民未必能等。海沙帮的好手我们未必放在眼中,那些水鬼却是不得不防。”宋青书如何不懂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道理,只是如今他的身后寄托的是三万灾民的性命和数十位茶农一年的辛劳,又哪里能由得他为所欲为不计后果?

    冯文范听地连连点头,想夸一句宋青书“心思缜密”又顾忌莫声谷在场终究是把这句咽了下去,只道:“通常与中人的分润当是货物总价的四成。”

    “四成?!”虽说君子不言利,但这个数字却显然远出武当众人的意料,前厅内的三人同时叫了起来。

    “诸位莫慌!色目人对茶叶趋之若鹜,鄂中茶叶又有数年不曾出现在泉州,此次的交易冯某预计色目人能出的价至少当是……”冯文范犹犹豫豫地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加了一根,断然道,“诸位在鄂中收购价格的三十倍!若是茶叶的品相优异,还可以更高。”

    张松溪与莫声谷互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一百万两的确是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巨款,但所谓善财难舍,平白无故要分润给海沙帮四十万两未免也太堕武当的威名了。张松溪随手掂了掂程老三留下的名帖,轻声道:“一切还等今晚赴宴之后再做决断。”

    此次出行以张松溪为首,张松溪一言以决莫声谷与宋青书均不复赘言。冯文范冷眼旁观也不敢多话,武当派与海沙帮究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不是猛龙不过江,今晚便可一见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原创人物:冯默之之父冯文范、海沙帮泉州分舵舵主程老三

    中人:中间人 舌人:翻译

    第22章 山下的女人

    燕来楼并非酒楼却是泉州最大的青楼,张松溪、莫声谷由冯家家仆引着到达燕来楼门外见到那些迎来送往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时都忍不住心中有气,但凡名门正派的弟子就不会出入青楼这种地方,更何况他们的恩师还是道士。至于随行的宋青书却只是尴尬地摸摸鼻子掩去鼻间充斥而来的脂粉香气,上一世他走马章台一掷千金的时候在这种地方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也是平常,如今未免两位师叔看出异常也只好更加用心地眼观鼻鼻观心。莫声谷皱着眉头避开一位姑娘的拉扯,一把扯过家仆逼问:“此处便是燕来楼?”冯家家仆低声称是见莫声谷面色不善不由神色惴惴,莫声谷却并不为难他只是连声冷笑,竟是进不得也退不得。

    张松溪等三人虽说只站在燕来楼外并无其他行动,然而他们身上都带着长剑就已是分外惹眼。不多时,一团火红满身脂粉气的老鸨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媚笑着发问:“几位爷台可是武当派张真人门下高足?”宋青书不敢做声,只张松溪强忍怒火微微点头。老鸨大松了口气,连忙腻上前道:“几位爷台,海沙帮程舵主今日包了我们燕来楼的‘十绝’伺候三位爷台,已经在二楼久候多时了!”又扬手招呼手下的姑娘,“琴心、宜兰,还不快来招呼两位爷台?哎哟!这位小爷可真是俊俏……”

    张松溪与莫声谷都是正人君子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只狼狈躲开两位姑娘的拉扯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宋青书却实不耐烦一个半老徐娘将满身肥肉都贴他身上来吃他豆腐,银色的剑光只在月夜下微微一闪便隐没无踪,他冷着脸一字一顿地道:“非礼勿动!”

    老鸨神情呆滞地看着一缕长发自头顶慢慢飘落于地,隔了一会才呆呆地伸手摸上发顶竟又掳下一大把断发。那老鸨顿时面色发白,如同一只被踩着脖子的山鸡一般尖声大叫:“杀人啦!”原本正纠缠着张松溪与莫声谷的两位姑娘同时尖叫起来,与老鸨一起连滚带爬地逃回了燕来楼。

    “武当派好大的威风!”早已等在二楼程老三却在此时领着两名帮手现身廊庑下,夸赞宋青书的同时竟仍不忘搂着姑娘调笑。“碧心,今晚就安排你招呼这位小爷如何?”被程老三搂在怀里的那位姑娘咬着程老三的耳朵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程老三扬声大笑。他表面虽轻松,方才宋青书的那一剑却是看得分明,宋青书出剑之快便是他本人都要忌惮几分,而宋青书还只是武当三代弟子远不如张松溪与莫声谷名声在外。“张四侠、莫七侠,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二位何必如此拘泥呢?”

    莫声谷冷哼一声,身形忽然向上拔出数丈如同一只大鹏般向程老三扑了过去。程老三见莫声谷无需借力便可轻松跃上二楼不禁大吃一惊暗道武当梯云纵果然名不虚传,当下拔拳挥向对方赫然是一招“回马横擂”,程老三浸淫拳法数十年这一拳使来好似铁锤重击刚猛无比。莫声谷左掌轻轻挥出以武当绵掌中的一式“自在飞花”相挡,掌势之出有若絮飘雪扬软绵绵不着力气,然而程老三这威风凛凛的一拳却好似击中败革破絮之中全然无着。程老三一招不中已是变色,眼见莫声谷向他扑来身侧的两位帮手同时上前一左一右夹击试图阻拦。莫声谷脚步一错滑开了去,不慌不忙地拔剑出鞘向着程老三的面门狠狠斩下。程老三大叫一声,飞身向后撞去,庞大的身躯将燕来楼的窗户撞地粉碎像只球一样滚进了内室之中。莫声谷一剑落下便顺势收剑,长身立在二楼廊庑下冷声道:“程舵主,在燕来楼待客未免局促!”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喀啦啦”一串脆响,自二楼围栏直至摆在内堂的饭桌竟都同时裂成了两半。

    程老三狼狈地爬起身,错愕的神色只一瞬间就变成了狠戾,阴声阴气地道:“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背在身后的右手悄悄地向自己的手下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传令将暗中埋伏的弟子调出来。

    莫声谷冷笑一声回道:“这罚酒是什么滋味,莫某不才,正想一试!”

    早已埋伏好的海沙帮帮众却并未如约出现为程老三一壮声势,反而是一个听起来温柔无比女音突然飘了进来。“不知武当张四侠、莫七侠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随着这声女音走进来的是一位容色殊丽的少妇,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着一身红裙绿裳梳着妇人高髻,发簪上坠下的一颗明珠随着她的步履微微摇晃。那娇艳欲滴的模样看起来不过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妇人,然而束在她腰间的那条绣花腰带上系着的却不是压裙角的玉环而是一对色泽乌黑锋利异常的分水峨嵋刺。她走上前容止循雅地向莫声谷行一礼,柔柔说道:“海沙帮已在和乐楼设宴款待几位武当侠士,还请莫七侠赏面。”

    莫声谷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当下冷声道:“不知和乐楼又是何等腌脏之地?”他虽上了二楼与程老三交手,却始终自恃身份只站在廊庑下并不向内移动半步。

    那少妇轻轻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我等只知武当派耕读习武传世,从未知晓竟还有跑船生意的勾当,不免谨慎些。”

    那少妇此话一出竟是把莫声谷堵了个正着。正当他呐呐无言,宋青书与张松溪已同时跃上二楼,宋青书听闻此言当即抢先问道:“夫人请我等去和乐楼、程舵主却又有心留我等在燕来楼,不知海沙帮中究竟以何人为尊?”

    宋青书如此针锋相对那少妇不免多看了他一眼,武当三代弟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唇红齿白面如傅粉,眉宇间英气勃勃唇角边笑意如流,十分骄矜三分却是轻浮。少妇忍不住叹了口气,生得这般精致如画何以个性如此咄咄逼人?空负了武当派恂恂儒雅谦谦不竞的美名。转念一想,幸亏是这般刻薄的为人,若不然他日长成,必成江湖中无数妙龄女子躲不开、看不透、勘不破的色相难题。她婉转而笑,回道:“海沙帮上下当以张帮主为尊,这泉州分舵自然全凭程舵主做主,小妇人不过是听从舵主之命跑跑腿罢了。”说罢,她转身向程老三婀娜一礼禀道,“舵主,和乐楼的鱼脍已准备妥当,舵主可与武当派三位侠士移步和乐楼。”程老三神色尴尬,狠狠盯了那少妇许久终是强笑着道:“在下有心讨教武当派武功,此事只是一场误会。”

    张松溪见事极明,当下便瞧出此二人的关系必不如表面这般和乐。然而这面子武当派终究是保全了,他也就趁势收篷,抱拳行礼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那少妇敛衽回礼。“拙夫易天海,已在和乐楼恭候。”

    “原来是易天海易大侠夫人当面,适才多有冒犯!”莫声谷吃了一惊,当下大大地作揖为礼。易天海曾是海沙帮数一数二的高手,一手惊鸿刀法强横无比,号称便是令海分两边也只需一刀,为人更是义薄云天急公好义又一心抗元收复汉人江山,莫声谷对他可说是神交已久。只可惜数年前易天海遭贼人暗算受了重伤,已隐居他处不在江湖行走这才缘悭一面,不想今日竟在泉州得见当真是喜出望外。莫声谷生性豪烈不拘小节,最是佩服矢志抗元的英雄豪杰,顿时不再计较海沙帮适才的无礼更替宋青书致歉道:“劣徒无状,还请恕罪。”

    宋青书如何不知自家七叔的毛病,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垂下眼帘掩去一双清冷凤目中的冷厉之色,只躬身行礼道:“请易夫人海涵。”

    众人握手言和移步和乐楼。

    和乐楼内易天海已然在座,他被贼人暗算断了腿骨只能坐在轮椅之中。他此时正当壮年,然而数年来的病痛折磨抑郁伤怀却使他看起来脸颊凹陷极是病弱。如今方是八月酷暑,易天海的双腿上竟还搭着一条薄毯,倚在轮椅内似睡非睡。然而一见张松溪等人到步,原本神情倦怠的易天海立时精神奕奕朗声大笑着高声道:“有缘得见武当四侠、七侠当面,何幸如之?”观他眉宇间的豪烈之气便知是威风不倒侠骨犹存。

    不等张松溪等人答话,易夫人已快步回到丈夫身边低声道:“大哥怎么先出来了?”她在张松溪等人面前举止温婉言辞之间却是寸步不让,如今在丈夫的面前虽是出言责问却是情意绵绵与方才大为不同。

    易天海握住妻子的手指,笑道:“武当四侠、七侠名满天下,怎能不相迎?”

    易天海如此客气与程老三截然不同,张松溪等人与他彼此久仰一番后便含笑入座。酒过三巡,张松溪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武当派此次出面行商的原委。听闻武当派行商竟是为了赈济三万灾民,易天海夫妇亦是肃然起敬连声赞叹武当高义。酒筵上张松溪莫声谷二人与易天海夫妇相谈甚欢,程老三自觉受到冷落面色更是不善,然而易天海在海沙帮内威望甚高,若不是受了重伤不良于行这泉州分舵舵主的位置绝落不到他头上,在易天海面前他也发作不得,只管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闷酒。直至耳边听得易天海说到愿意相助武当寻一位出手豪阔的色目富商接下武当的茶叶,他忽然扔下手里的酒杯熏熏然道:“既是行商,行商便有行商的规矩,生意谈成我海沙帮取四成佣金,一文都不能少!”

    不等张松溪答话,易天海已笑着打圆场。“老三,武当派此行是为了赈济黄河灾民,岂可与一般买卖相提并论?今日我等便是仗义相助分文不取也是大功一件、为国为民!”

    “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程老三倏然起身用力一拍桌面厉声道,“今日莫怪我这做弟弟的教训大哥。大哥为国为民当真是英雄仁义,却不为我们海沙帮一众兄弟着想吗?我海沙帮在泉州营生已久说一不二无人能撄我锋芒,凭的就是‘规矩’二字!四成佣金就是规矩!如今大哥上下嘴唇一碰就要坏了这规矩,你坏的可是我海沙帮众弟兄的饭碗!”

    “程老三!你可还将我丈夫放在眼里?”易夫人闻言一张俏脸当即气地煞白跟着拍案而起高声怒叱,自易天海因伤让出舵主之位后,易夫人对继任舵主的程老三一向尊敬有加。可女子心思愿意为了丈夫低头却绝不愿见丈夫受辱。“你别忘了若是没有我丈夫,你早已是冢中枯骨!你更加别忘了,海沙帮最大的规矩不是这四成佣金!是驱除鞑虏,救民水火!”易夫人形容秀美气质柔和与人交谈也一直是温言软语,可“驱除鞑虏,救民水火”这八个字说来却是格外地慷慨豪迈不让须眉。

    程老三被易夫人如此呵斥更是面色黑沉,大喝一声:“梅七娘!我是看在大哥的面上才不与你计较,女流之辈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又转头阴测测地逼问易天海,“大哥,今日小弟便要请教,这泉州分舵究竟谁人做主?”

    海沙帮中人如此僵持不下,于武当派最好的选择便是坐收渔翁之利。然而武当上下深受张三丰教诲,一言一行皎皎如月,当真是君子端方正大光明。因而,张松溪此时便站了起来朗声道:“程舵主,四成佣金武当恕难从命。行商固然有行商的规矩,江湖却也有江湖的规矩!”他解下腰间长剑,重重地压在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哦呵呵,宋公子,熟男装纯感觉如何?

    原创人物:海沙帮泉州分舵前任舵主易天海、夫人梅七娘

    模拟宋公子跟梅七娘的吵架内容,大概是:

    梅七娘:啊呀呀,大家都知道武当派是练武的门派,你们突然跑来做生意心急火燎地捞钱,脸面都不要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宋公子:你们海沙帮多头领导,看起来好像比我们武当的麻烦更大啊!话说,我们到底该把谁当海沙帮在这里的老大啊?

    梅七娘:现在老大是程老三没错,不过小样的别以为老娘就说不上话!我的老公可是易天海!

    莫声谷乱入:啊呀呀!偶像!求签名!求合影!偶像我崇拜你很久了!我家小孩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

    宋公子:………………

    (导演:o(n_n)o~)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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