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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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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0节

    此刻,在怒河之中,身陷魔人之心花苞中的利维坦发出了一声尖叫:“贝尔芬格,你看我不杀了你!”由于她的叫声太尖,触动了周围炎藻的攻击阈值,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

    被炸上天的利维坦表示,这次一定要将贝尔芬格大卸八块去喂地狱犬。

    这已经是她不知第几千次这么说了,不过阴蛇女王每次倒不是忘了,而是,她从来都没想真动过手。

    摊开一只手,利维坦看着自己的手指。作为阴蛇,她当做武器的蓝色长鞭,其实就是肢体的延续。轻轻捻了捻指腹,利维坦心想,每次都只能借着抽他才能摸上一把,真是不过瘾啊。

    如果他能洗把脸,手感估计会更好。

    ☆、再入魔界

    幻象法阵被破,弥漫在魇怪深渊的浓雾也随之散去。

    路西斐尔悬停在法阵的残迹上方,此刻三名高等魔族都已经不知所踪,空间魔法留下的空气断层扭曲着他的视线。

    路西斐尔摁住头,耳边,似乎还响着尤利尔刚刚的低语。

    他说:“不要展翼。”

    路西斐尔很听话地没有展翼,被那股气流吹出了好远。可尤利尔却消失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道单向传送门,尤利尔被吸入后,瞬间打出了一道符文,将传送门彻底封闭。动作快得,就好像他早知道那里有一个陷阱。然后,他就那样轻易地跳了进去,还把自己推了出来。

    路西斐尔忍不住想,你前一刻还说不会走开,话说完了,余音尚在,你就一个人走了,这出尔反尔的速度,未免有些太快。

    “路西斐尔殿下!”一声急切的召唤,唤回了路西斐尔的注意,他微微侧过头去,就看见拉贵尔带着几名能天使飞了过来。

    看到幻象法阵的痕迹,拉贵尔的脸色明显一变,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担忧,拉贵尔急忙说道:“尤利尔呢?”

    路西斐尔有些呆滞地想,我也想知道,尤利尔呢。

    拉贵尔见他没有反应,一急之下,双手摁上了他的双肩,摇晃了一下,道:“阿加雷斯是不是来过?跟他同行的还有谁?”

    路西斐尔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凭着反射说道:“阿加雷斯、利维坦。另外一个拿着巧匠之书,应该是贝尔芬格。贝尔芬格开的传送门将尤利尔吸了进去,对面一定还有其他的陷阱。”

    说到这里,路西斐尔猛地抬起头:“我要去魔界。”说完他掏出一张通往至高天的传送符文,金光一闪,便消失在拉贵尔眼前。

    如果尤利尔在场,一定会为那枚天价符文默哀。

    拉贵尔本来想拉他,结果拉了个空。心想,这魔界是什么好地方吗,你们一个两个的去了,半分力量都使不出,不就是给席欧乌尔送菜。可转念一想,尤利尔腹中的孩子其实就是路西斐尔的,他这么冲动也是情有可原。

    可冲动并不能解决问题。

    拉贵尔连忙唤出传讯的风精灵,打算向至高天传讯,让人拦住路西斐尔。

    充满了黑暗气息的浓雾虽然已经散去,光明的传送魔法已经可以正常使用,可风精灵作为脆弱的小精灵族,还是有些受不住深渊中的黑暗力量,几次三番都没能成功完成空间传送。

    拉贵尔轻轻叹了口气,刚准备自己通过传送符文回去,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一股不存敌意的黑暗气息不知何时绕在他身边,拉贵尔的心猛地一跳。那股黑暗气息在他眼前绕了一绕,缓缓向远处飘去,就像是某种邀约。

    拉贵尔看了一眼身边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能天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你们快回去找卡麦尔,让他尽全力拦住大天使长。我要在这里再找找线索。”

    有些搞不清状况的能天使们领命而去。拉贵尔看了一眼依然缭绕在不远处的那股气息,振翼跟了上去。

    此时在魔界的诺曼城,几名重甲魔兵正围着尤利尔拳打脚踢。

    尤利尔蹲在地上,银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铺散着,穿着厚重钢靴的脚和带着尖锐指虎的拳头不停落在他的身上。尤利尔咬紧牙,一手撑住上身,一手护住小腹,抬眼看向坐在一张长桌尽头的席欧乌尔。

    眼前的环境并不陌生,是诺曼城大领主府的宴会厅。此刻的宴会厅里并没有点亮太多的灯火,他与席欧乌尔之间隔着那张吃饭用的长桌,他看不清席欧乌尔的脸,但他头顶刚好点着一组蜡烛,他知道,席欧乌尔一定能看清他的脸。

    被疼痛引出的汗水,顺着尤利尔的鼻尖滴落在地。重甲魔兵们踢得起劲,没有什么比折磨一个天族更能满足魔人的恶趣,使用魔法并不解恨,这种拳脚相加、拳拳到肉的滋味,才能带给他们快感。即便如此,对于撒拉弗来说,任何不会影响圣灵的攻击只能带来疼痛,其实并不能伤及根本。

    席欧乌尔想做的,不过是折辱他而已。

    尤利尔能理解一个父亲丧子的仇恨,但他没想到的是,席欧乌尔居然连谈判都不提,就直接动上了手。

    如今这架势,看来不让席欧乌尔出了这口恶气,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罢休。尤利尔心想,自己比较耐打现在估计也不是什么优点,如果早给打得皮开肉绽,估计这出戏也就能早些结束。想到这里,尤利尔索性双眼一闭,只护住小腹,趴下任打。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咙,尤利尔也没憋着,张口就喷出一口血去。

    席欧乌尔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又压抑,他说:“停手。”

    一名魔兵意犹未尽地最后踹了尤利尔一脚,将他肺腔里的淤血又踹出来不少。尤利尔直想说,谢谢你了兄弟。

    一阵脚步声响起,是席欧乌尔缓缓地走到了他身边。

    没有圣灵之力,也没有光之荆棘,尤利尔对周围的感知便弱了不少。感觉到席欧乌尔走近,他睁了睁眼,结果,好像眼皮和睫毛都被血糊住了,没睁开。

    就在尤利尔努力睁眼的时候,耳边忽闻“咣”地一声巨响,却是席欧乌尔一拳将刚刚最后撤脚的那名魔兵给掀了出去。魔兵撞在十几米外的墙面上,又发出了“哐”的一声闷响。

    席欧乌尔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了停手。”

    尤利尔直替席欧乌尔手疼,心想,你这又是何必。要不就别打,打完你还闹心,活了几万岁活成这样,也太想不开了一些。

    席欧乌尔的脚,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尤利尔有些担心地想,如果魔君大人一时兴起,就这么踢过来,估计自己就得破相。破相事小,如果这五官都移了位,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回去,谈判的时候恐怕要减分,有些不妙。

    好在席欧乌尔并没有一时兴起。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尤利尔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从浅变深,再由深变浅。这种人断气前才会有的呼吸节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魔君大概是已经忘记了喘气。

    尤利尔觉得就这样沉默着毫无意义,张了张嘴,结果被嗓子里的淤血一呛,又是几口血咳出去,气道终于通畅了。感慨了一下,没有神圣之力的庇护,这副肉身果然还是太弱,尤利尔轻声说道:“席欧乌尔,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咱们会决裂成这般模样。”

    席欧乌尔猛地蹲下身,手伸出去,却停在尤利尔面前不到一指的地方,再无法挪动分毫。

    尤利尔轻声一笑,那笑声带着几不可闻的一丝嘲讽。席欧乌尔听了瞳孔骤然一缩,本来是抚向尤利尔面颊的手指狠狠地扯住尤利尔的长发。

    将尤利尔扯近面前,席欧乌尔喑哑地低吼道:“你已经不是我的大天使长了!”

    在他的一扯之下,尤利尔终于能半睁开眼,看着席欧乌尔布满血丝的眼睛,尤利尔温声说:“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大天使长了。”

    席欧乌尔就这样愣住了,他的手,终还是抚上了尤利尔的面颊。几乎用勒死人的力度,他双手紧紧捧着尤利尔的脸,瞳眸渐渐染上疯狂的红色,声音却带上了几分哽咽:“殿下,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这个世界已经是这样,我没办法改变。可我总以为,至少还有你,你总会将它变得更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它却改变了你。为什么连你都开始变得残忍,变得只追求利益,变得可以牺牲他人?”

    尤利尔觉得席欧乌尔的精神大概是在上次被自己刺激坏了,整个人都变得特别不合逻辑。在一个魔君向天使索求正义、施暴者向被害人倾述痛苦的世界,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对此,他只能说道:“我并没有如何变过,只是你不该将我想得太好。”

    听完这句话,席欧乌尔仿佛遭受了重击。他的手缓缓放开,尤利尔就从他双手间滑了下去,倒回了地上。

    重新趴回地上的尤利尔心里有几分无语。席欧乌尔本来是因为魔核的事抓他,结果抓到了一句正事没提,一直在泄私愤,明显是将杀子之仇看得甚重。这同他之前的预想差别实在有些大——席欧乌尔从前虽然也经常感情用事,但是在责任面前,所有的感情用事都会靠边站。魔核的意义,不仅是里面强大的黑暗力量,更象征着魔神意志的传承。如果席欧乌尔想要坐稳魔君的位置,最后成为魔王,魔核的事就应该被他放在第一位去考虑。

    看着席欧乌尔状似癫狂的脸,尤利尔终于认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这次,自己似乎有些玩脱了。

    就在尤利尔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席欧乌尔终于缓过神来,朝手下人摆了摆手,他的声音阴沉中透露出几分疲惫:“送他去地牢。”

    几名重甲兵魔人立即行了个礼,他们中的一个上前一步,抓起尤利尔的头发就要往外面拖,结果被席欧乌尔狠戾的目光一瞪,吓得立即松手。

    尤利尔被再次丢回地面。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万有引力居然是这般不友好的存在。

    为了避免被像布袋一样乱丢,尤利尔最终是撑起身,自己走到地牢的。

    从领主府的正厅到地牢,一共需要穿过十条长走廊,走垂直距离三百多米的一段盘山道,过三座悬挂吊桥,再向山腹中走六千多级台阶。

    通常这段距离,都是由卫兵拖着囚犯飞过去的。但由于席欧乌尔严令禁止任何一位士兵再碰尤利尔一下,他们就只能走着去。

    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尤利尔觉得自己的外伤都快好利索了。看来神赐的肉身还是无比强大的存在。

    诺曼城的地牢就建在挖空的山体中,所以没有窗户,通风很差,整个地牢弥漫着一股生命正在腐朽的味道。尤利尔作为一名重犯,被锁进了有重重法阵封锁的特别牢房,所以非常幸运的,那是个单间,空气不与外界相通,闻着居然正常。

    尤利尔弯身从牢房明显开的有些高的送饭口看出去,门外的法阵层层叠叠,闪烁着契约之力特有的黑暗之光。这里稍微解释一下,所谓黑暗之光,就是黑得发亮的意思。

    在魔界,如果天族不想自损圣灵,是完全用不出法则之力的。尤利尔觉得如此高大上的牢房给自己来住,实在有些浪费。

    此时此刻,他倒是有些想通了席欧乌尔的行为动因。大概是,他心中还存着对自己的那一点情分,却又过不了杀子之仇的那道坎,再加上,他大概真是对自己太过期待,种种失望积累下来,有些不堪重负。

    想到这里,尤利尔不由一笑。如果席欧乌尔真是这种心态,那么事情就没那么糟。人只要不是真的疯狂,就是能听得懂劝的。

    劝人这种事,他最为擅长。

    就在尤利尔放宽了心,准备静随其变的时候,一把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尊敬的王后陛下,每次看见您笑,我都觉得一阵背脊发寒呢。”

    尤利尔转过身,对着不知何时已经躺在牢房石床上的邋遢男人说道:“每次听你喊王后陛下,我也有同感。”

    ☆、贝尔芬格

    尤利尔转过身的时候,着实吓了贝尔芬格一跳。

    见识过了眼前这位爬了满脸光之荆棘的尊容,他以为尤利尔再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太惊讶,结果就被他现在满脸斑驳的血痂又刷新了下限。

    “啧啧”了两声,贝尔芬格忍不住从床上跳下来,围着尤利尔转了一圈:“席欧乌尔下手够狠的。吾王要是看见,一定会心疼死。”

    这种不痛不痒的话,以前贝尔芬格也没少说。从上古时代开始,他就喜欢对尤利尔说些诸如“王后陛下,吾王最近很思念您,您要不要来万魔殿看看他”或者“吾王最近清理魔界深渊之地的时候受伤了,王后陛下要不要来慰问一下”这种明显不着调的话。

    尤利尔从来没当过真。可能是因为贝尔芬格天生嘴贱,他就将那句“王后陛下”当作了莉莉丝“公主殿下”的副产品,从一开始也没真正从撒旦的角度来理解过这个称谓。

    贝尔芬格与撒旦从小一起长大,作为撒旦最亲信的部下加朋友,他的这些话,如今想起来,真是,让人打心里难受。

    不过事都过去了,再难受也于事无补。

    尤利尔弯起嘴角笑了笑:“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看热闹吧。”

    贝尔芬格跳回石床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拄着下巴说道:“对于冷心冷肺的王后陛下,我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寒的。不过拉贵尔拜托我救您,我总得意思一下。”

    尤利尔的笑容明显僵住:“你见了拉贵尔?”

    感受到尤利尔眼中的寒意,尽管知道这里是魔界,尤利尔充其量也就是个能打又能挨打的力量型战士,贝尔芬格仍然被他多年的积威给冻得一个哆嗦。

    下意识地坐直身体,贝尔芬格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干。我就跟他说了几句话。”说完,贝尔芬格这个恼啊,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个偷亲别人家女儿、给准岳父抓包了的毛头小伙子。

    而眼前这位“准岳父”明显就是个“爱女狂魔”。只一念之间,尤利尔血淋淋的脸就凑在了他的眼前,一双冰蓝的眸子里的杀气浓得都快滴出来,缺乏波澜的声音听起来冷得令人毛骨悚然:“贝尔芬格,如果你不记得当年的承诺,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次,拉贵尔会落得什么下场。”

    贝尔芬格也急了,低吼道:“我就是想看他一眼!”

    可吼完了,贝尔芬格却感觉到一阵胆寒,那是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敬畏。贝尔芬格明白,这是因为当年他对撒旦宣誓效忠时,撒旦还没有中止对尤利尔的灵魂誓约,所以自己的效忠,多少也会在尤利尔的圣灵上留下痕迹。

    关于灵魂誓约的事,王从未对尤利尔说过。尤利尔在感情方面的神经粗大得就跟生命之树的树干一样,自然也从未感觉到。最初的时候,贝尔芬格也曾同他的同胞一样,憎恶着这位消耗尽了魔王生命的大天使长。时至今日,万年的岁月磨平了爱憎的棱角,贝尔芬格已经不再悲伤和愤怒,他只为撒旦感到不值。

    嘲讽地笑了笑,贝尔芬格迎着尤利尔的目光说道:“您不懂得爱,但我还懂。我不会做出伤害拉贵尔的事。我真的就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几句狗屁不通的问候。他更是没对我说什么,只是拜托我救你。”

    尤利尔目光中的锐利逐渐褪去,却依旧带着寒意。站直身体,尤利尔冷冷地说道:“你可以去看他,但不应该让他看见你。”

    尽管尤利尔的态度有些不近人情,可贝尔芬格却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天族,为了他和拉贵尔的事,曾经付出过什么。

    尤利尔对于他在乎的人,真是好的没有上限。

    贝尔芬格突然就想起了撒旦说过的一段话。

    虽然知道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贝尔芬格还是忍不住说道:“王有一次醉后曾对我说,如有一日战死沙场,他希望来世投生成天族,好有机会分得您的一份爱重。我当时还觉得王傻得厉害。如今我却觉得,如果我也能投生成天族,是不是就有资格爱拉贵尔了?”

    他的话,让尤利尔沉默了良久。

    良久之后,尤利尔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但几乎瞬间他便又站得笔直。

    一个恍惚的笑容缓缓漫上尤利尔的脸,用一种温和得宛若晨曦的声音,他轻声说道:“你不是因为没有资格才不能爱他。只是你的爱,在现在只能带给他伤害和毁灭。但只要你的爱不消失,总有一天,附着于其上的那些伤害会被时间冲刷殆尽。我们的世界起于和平的年代,也最终会回归和平。你要有耐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尤利尔脸上的笑容是温暖的,那是连狰狞的血迹也无法遮掩的一种发自灵魂的温暖。可同时,他的笑容也是悲伤的,那是一种沉淀了太多时间杂质的悲伤,并可能随着时间的不停流淌日渐增多,最终将他掩埋,化作新世界的基石。

    这种温暖和悲伤叠加起来,形成了一股极大的信力,让贝尔芬格忍不住就去相信,相信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相信自己还有等待的力量。

    这几乎已经不是人能拥有的情感和能力。

    贝尔芬格又想起来,似乎王同他说过,比起主神,尤利尔更像是天族的神明。

    因为他无私、无我。

    这让他成为这世上最懂爱,也同时最不懂爱的矛盾体。

    王说,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自己不爱他,他就只能孤独终老了。

    原本,贝尔芬格无法理解王的那种寂寞的等待,尤其王等来的还是一个惨淡的落幕。可贝尔芬格此刻却依稀有些明白,当你无法握住挚爱的时候,放开手去等待,才不会伤害到对方。

    等待,是最温柔最深邃的爱。

    想到这里,贝尔芬格不禁同情起面前这个同时间一样强势、也同时间一样温柔的天族。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错失了什么。

    站起身,贝尔芬格朝尤利尔行了一个标准的觐见礼:“我会等待,我有的是耐心。尊敬的王后陛下。”

    贝尔芬格的口吻变回了一贯的调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调侃中,他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庄重。似乎这种庄重可以让对面的这位天族,真的成为王的王后。

    尤利尔颔首回礼道:“作为拉贵尔的朋友,我感谢你的耐心。”

    贝尔芬格挑眉一笑:“那么闲聊结束。您现在打算如何同席欧乌尔交涉魔核的事?”

    尤利尔并不惊讶贝尔芬格会猜中自己的打算。因为是他主动要求贝尔芬格参加对自己的围捕,也是他拜托贝尔芬格向席欧乌尔献计,用传送门将他送回魔界。甚至连他打算清剿魇怪深渊的消息,都是故意放给魔界知道的。

    他要在这具身体不再适合战斗前,将魔核的事情解决。

    虽然自陷险地是一个下策,但总不能将伪造的魔核当做礼物送回来。他只能给席欧乌尔一个胁迫自己的机会。他没想到的是,席欧乌尔在得到了这个机会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讨要魔核,而是泄私愤。

    感情真是一种玄妙的东西,能让素来责任感爆棚的席欧乌尔如此不知轻重。

    其实,如果不是路西斐尔吸纳了魔核在先,这件事就好处理得多。魔君需要一个魔核,他给他一个,大家都求仁得仁。可难办就在于,他要让席欧乌尔乃至整个世界都认为,他手里的魔核,就是魔神遗赠的那一枚。

    为此,他还拜托了一些旧识,在魔界散布流言说,天界本就对魔神的遗赠有兴趣,还说魔核可以帮助人类清除深渊之地的威胁。种种造势,不过想解释为何魔核的力量被消耗了一些。

    尤利尔等的,就是席欧乌尔找他要。

    可席欧乌尔就是不开口,真是不能更憔悴。

    不过这些事同贝尔芬格没有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信不着别人,他绝对不会将已经半退隐状态的贝尔芬格请出来替他办事。

    如果他此生注定难得灵魂的安宁,他希望,至少拉贵尔能够得到。

    想到这里,尤利尔平静说道:“那是我的事,接下来就不劳你操心了。”

    贝尔芬格嗤笑一声:“您要是一个人能办成,也就不会急三火四地找我,更不会让亡灵族帮您造谣。这事办了一半就想把我踢开,恐怕没那么容易。”

    尤利尔听他言下之意,不由心生警惕,暗想,难道他觉察了撒旦灵魂转生的事?如今魔界不服席欧乌尔的大有人在,如果被他们知道撒旦转生,恐怕三界又要不得安宁。这件事也许压不住太久,但起码要压到路西斐尔可以在天界独当一面,让魔族不会打大天使长的主意。

    可转念一想,如果贝尔芬格认出了撒旦的灵魂,当时就不会轻易放路西斐尔离开。

    那么,对于自己拿走魔核这件事,贝尔芬格是如何想的呢?自己散布谣言的事瞒不住他,那么很可能也瞒不住阿加雷斯。还有撒旦那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曾经都是骨灰级的魔君,没有一个是好打发的。

    尤利尔看着贝尔芬格那一脸的不妥协,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拿走魔核?”

    贝尔芬格听了反而一脸不解,笑道:“魔核本就是吾王留给您的,您拿走了天经地义,我为什么要问?”说到这里,他眼中猛然闪过一抹锐芒,声音蓦然高了几分:“难道说,公主殿下没有告诉您?”

    尤利尔此时只觉得事情展开的方向略有不对,什么叫魔核是撒旦留给自己的,莉莉丝要告诉自己什么?

    贝尔芬格见他沉默不语,更肯定了自己的推测,不由笑得几分抽搐:“好啊,咱们公主殿下恐怕是真将您给恨得狠了。”随即敛了笑容,正色道:“吾王死前破开魔界之门,用的就是魔神留给他的那份力量。阿加雷斯一直守望的那颗魔核,就只是吾王数万年来对您的思念而已。”

    这句话,听在尤利尔耳中,就仿佛是一颗炸雷。他来不及反应,便听见自己用略颤抖的声音说道:“什么?”

    贝尔芬格接着说:“契约之力确实发出愿誓,能统一六狱者,才能开启第七狱,可第七狱却已无可以继承的力量。王怕自己死后,魔族会被赶尽杀绝,便将自己数万年的记忆封存在万魔殿里,并嘱托公主殿下传达于您,希望您看到后,能顾及往日的情分,对魔族稍加照拂。而吾王死前再续了对您的灵魂誓约,第七狱的封印对您来讲,形同虚设。这些,您是不是都不知道?”

    尤利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脑子里嗡嗡响着的只有一句话“吾王死前再续了对您的灵魂誓约”。

    灵魂誓约,就是将自己的灵魂,附加到对方的灵魂之上,可以为对方挡去直击圣灵伤害的一种最强的替身魔法。同时,发出誓约的人所有的攻击和防御,都会对被施加的那一方无效。

    怪不得,主神那一击离他不过方寸之间,还能被撒旦挡了下来。

    他记得撒旦濒死的时候,确实对魔军留了遗嘱。但他当时只顾同主神对抗,并没有听见。后来伊利斯临死前告诉他,魔神最后的力量被镇守在第七狱。天族的力量由于主神的觉醒已经太强大,为了平衡这一情况,必须有大量天族为此丧命,也必须有天族堕落到地狱去。而当时就已经对主神不满的席欧乌尔便带着数百万天使堕落,彼列更是继承了伊利斯的守护之力,维持起第七狱的结界。

    如果贝尔芬格说的是事实,那么伊利斯说的就是谎言。

    那个用自己的性命、用四万五百万同胞的性命,为他挡住主神灭世一击的炽天使,他数万年来交付了无限信任的战友,说的是谎言?

    如果伊利斯说的是谎言,那么他欺骗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那四千五百万条鲜活的生命、还有与他缔结了灵魂契约的席欧乌尔、还有一直视他如师如父的彼列。

    当然,还有后来将他的话当做真理,为了那莫须有的力量,不断相争的魔族。

    想到这里,尤利尔不觉有些齿寒。

    伴随着心中冷意,他的声音竟止不住颤抖,“既然魔神之力子虚乌有,为何你们看魔界陷入战乱,却不加阻止?”

    贝尔芬格听了不由一笑:“失去了王的土地,岂有和平可言?魔界本来就以力量为尊。只有能杀灭所有强大敌人、入主万魔殿的那一位,我才会认其为王。就算没有魔核的诱惑,战争也无可避免。”

    尤利尔知道,自己刚刚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他下意识里,已经相信了贝尔芬格的话。或者说,他相信撒旦。

    那可是对他许下灵魂誓约的人。

    尤利尔心想,幸亏贝尔芬格在场,不然此刻,只怕自己已经哭成狗了。

    ☆、自杀式逃脱

    看着尤利尔陷入沉默的样子,贝尔芬格懒洋洋地又往石床上一靠:“原来王后陛下您什么都不知道嘛。我看您折腾得起劲儿,还造了一块假的魔核,以为您终于被王感动,决定回魔界给吾王当遗孀了。却没成想,您只是自己自觉啊。那我是不是应该为您鼓掌喝彩,顺便为光明神那个老不死的默哀一下?”

    尤利尔没有理睬他言语中的讽刺,只是垂眸而立,呼吸声低得细若游丝。

    贝尔芬格觉出几分不对,探过身去,却见尤利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竟没有站稳,双膝一弯便蹲跪在地上。

    贝尔芬格这才注意到,尤利尔的长袍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打透,连银色的长发都已经被汗水浸得半湿。

    贝尔芬格不由自主便想去扶他,尤利尔却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贝尔芬格,魔核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贝尔芬格见他问的慎重,不由也收起戏谑,略一沉吟,他说道:“王说,魔神之力已经耗尽的事,会动摇残余魔族的意志,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连负责看守第七狱的阿加雷斯都不知内情,只告诉了我和莉莉丝殿下。”

    尤利尔听了,不由心中一松。

    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最坏的情况,席欧乌尔和彼列是真的认为那里有一个魔核。

    这样就好,尤利尔低声笑了笑:“这样就好。”

    莉莉丝的心思素来好猜,那孩子从来不是玩阴谋诡计的料,大约,是真的太为撒旦不值,便没将真相告诉他。恐怕在莉莉丝心中,自己是不配拥有撒旦这数万年的记忆的。

    自己这万年来,或多或少对魔界的扶植,看在贝尔芬格眼里,大概就是撒旦那数万年的情分起了作用。所以,他也就一直不知道自己并没有知晓真相。后来得知自己要归还魔核,只当是为了掩住席欧乌尔的耳目,顺便支援一下魔界的建设。

    伊利斯说了那样的谎言,直接的结局就是,将自己在天族的声望败了个彻底,险些逼着自己直接与主神拼刀,也就给了主神一个堵住悠悠众口收回自己圣灵的机会。又将可能会继续支持自己的席欧乌尔和一部分能天使军刺激得堕天成魔,更是保障了主神的绝对权威。

    至于拉贵尔为何会突然同贝尔芬格私奔、拉贵尔当年又是如何拿到一颗生命之种,这些事,恐怕也离不开那位主神的手笔。为了拉贵尔的事,自己只能被主神种了光之荆棘,如今想想,倒是自己掉进了早设好的套里。

    对于魔核的真相,主神未必知晓。但路西斐尔是撒旦转生,恐怕正是主神所为。主神一心所求,莫过于寻回魔神和爱子。撒旦是魔神分离灵魂所造,如今魔神灵魂已被天火焚尽,主神保住撒旦的灵魂,让其重生成路西斐尔,并向让他拿到魔神遗留的力量,企图将其重塑成魔神,这当然也说得通。

    难怪对于路西斐尔,主神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虽没有像对拉斐尔那般宠爱,但他一出生,主神便将大天使长的位置指给了他。大天使长在主神不能擅离神塔的情况下,就相当于神的代言人,其重要性绝不是可以被随便牺牲掉的弃子。如若不然,主神当年也不至于费那么大劲,将自己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原来,主神对路西斐尔,还存着那样的心思。

    想通整件事的脉络后,尤利尔终于从无法掌控局面的困境中摆脱出来,但着实差点儿给折腾死过去。

    擦了擦额角不住渗出的汗珠,尤利尔有些意外地摸了一手的血。抬起头,就看见贝尔芬格略带惊悚的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笑得着实瘆人,还以为是自己满脸血把人吓着了。

    将手上的血甩了甩,尤利尔站起身,又恢复成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

    这回轮到贝尔芬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结果退得太猛,脚后跟磕在了石床上,发出了“哐”地一声闷响。虽然不怎么疼,听起来却比较丢脸。

    尤利尔倒是没注意到他是不是丢脸,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开始擦脸,擦完脸又擦了擦手。由于手帕上绘着清洁符文,擦干净尤利尔那一脸血后,居然还能保证洁白如新。

    素来与整洁无缘的贝尔芬格心里真的给跪了。

    将自己擦干净后,尤利尔慢悠悠地开口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不然我还真不清楚魔核的去向。撒旦也算用心良苦,你放心,我会如他所愿,必不会任魔界被天界倾覆。”

    终于露出真颜的尤利尔嘴角含笑,目光清冷,美则美矣,十分冻人。

    贝尔芬格看在眼里,却忍不住心酸。

    原来王的一心付出,最后看在尤利尔的眼中,也不过是为了保全魔界的手段。他本能地想要替撒旦辩驳几句,可却不知能说什么好。王付出了生命、给出了灵魂,将魔族的命运都交到了这个人手里,连绵了数万年的情意,都换不来这位曾经的大天使长一个回眸,他又能说什么呢。

    贝尔芬格突然感到一阵意兴阑珊,原本想助眼前人一臂之力。但想来以他这样的心智,自己也帮不上什么,不如就在近处看着吧。

    欠了欠身,贝尔芬格说道:“那我就静观其效了。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您知道如何召唤我。”说完,贝尔芬格便召唤出一道传送门,走了出去。

    贝尔芬格彻底消失的一瞬,尤利尔终于忍不住摁住了小腹,弯下身去。

    闭上眼,尤利尔深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自己这次受到的精神打击似乎有些大,腹中的孩子被自己不稳定的情绪影响,闹腾起来,真不是一般的疼。

    可他却无法平定自己的情绪。

    尤利尔突然意识到,撒旦已经变成了自己心中的死结,比起光之荆棘、比起生命之种,还能令人痛不欲生。

    这都是活该啊,尤利尔想道,活该你当年不懂,如今再怎么痛苦,都是活该。

    等尤利尔缓过这阵疼痛,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隔着湿透的布袍贴在冰冷的石墙上,那刺骨的寒意穿透血肉直接渗到心里,却让他觉得似乎好过了一些。

    门口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如果尤利尔不是常年生活在黑暗中,恐怕都不会注意到。拼着圣灵受损,尤利尔对自己用了一个清洁术。无论外面的人是谁,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被看见,总是有些被动。

    囚室门上的结界锁被无声打开,彼列穿着一身华袍站在门口。若不是习惯于用圣灵感知人,尤利尔觉得自己可能没把握认出彼列来,此时的彼列,一张娃娃脸因为极度的消瘦凹了进去,面色苍白晦暗,无神的眼睛下面挂着很重的青痕,在快瘦没了的脸上,显得大得有些惊悚。

    用空洞的双眼盯着尤利尔,彼列声音虚浮地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尤利尔心想他当时留在彼列身上的伤看着吓人,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半年多的光景,彼列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只怕是故意的。

    这也就难怪席欧乌尔跟疯了一样,换谁的爱人被人坑成这幅尊容,只怕都会接受不了。

    彼列如今来找自己的动机并不难猜,尤利尔笑了笑,轻声道:“我不会在这做太久的阶下囚,你不用担心。”

    彼列抿了抿唇,反手掩上囚室的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算我求您,您现在就走吧,我放您走。”说完居然掏出了一张传送符文:“这是通向人界的符文,您拿上快走吧!”

    尤利尔被他跪得一愣,心想,如果不知道彼列对自己的厌恨,这一幕看起来还真是情真意切。但自己好不容易才让席欧乌尔抓了来,怎么能随便就让他放了。

    看着彼列急切的目光,尤利尔说:“你可知,席欧乌尔为了捉我,费了多大力气,又是为了什么?”

    彼列愣怔了片刻,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瘫坐在了地上,哑声说道:“他想找你要回魔核。他明明说只是找你要魔核,但是为什么还是搞成那样。”说到这里,彼列目光一厉,扑到尤利尔面前,拉起他的前襟,嘶吼道:“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们!你回来做什么!他都已经不再提起你了,可抓到了你,他又跟着魔了一样,你不是说你能帮我把刺□□吗?你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吗?那为什么我还是在痛,那根刺还是越陷越深?你说啊?你告诉我!”

    尤利尔被彼列晃得一阵恶心,但也听出了个大概。就是说,彼列还是怀疑席欧乌尔对自己余情未了,所以开启了“不能爱你就虐死你”的模式,一边虐着自己,还一边精神自虐着。

    好吧,这种可能性虽然不能说没有,但这种畸形的感情,哪里值得羡慕嫉妒恨了?

    抓住彼列的手,尤利尔缓了口气,平静地说道:“你是说,他将你捧在手心里呵护,你觉得不够好,倒羡慕起我被他坑还被他揍?”

    彼列显然是被这个逻辑吸引了注意,安静了片刻,突然又惨然一笑:“那不一样。”说完他将脸埋在尤利尔胸前哭道:“我该怎么办啊!殿下,您告诉我,您不是对什么事都有办法吗?您告诉我啊!”

    彼列的眼泪流得跟喷泉一样,瘦消的肩膀一抖一抖,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鉴于尤利尔是个完全的实用主义者,他实在无法理解感情洁癖主义者的纠结。此刻他想的就是,彼列搞不好就是个受虐狂,放着好日子不过净找罪受。这种错误的思想好难纠正,该如何说服他好呢?早知道脸上的血就不擦了。

    看着趴在怀里还是少年模样的彼列,尤利尔突然就想起,他以前的时候,也曾这样抱住自己哭过。

    那是在一次与魔族的小规模冲突后,亚列被对方的黑暗法阵所困时间过长,圣灵受到污染,拉贵尔帮助亚列驱除黑暗的时候,说亚列的圣灵上已经留下黑暗的印迹。彼列就来找自己,求自己帮亚列驱散黑暗印迹。

    那时候彼列也是哭得如此伤心。因为彼列知道,完全驱散圣灵中的黑暗只能靠意志力,他怕还是个孩子的亚列并不具备那样的意志。

    用外力干预黑暗侵袭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将那抹黑暗引渡到别人身上,靠意志力更强的人去化解。

    那时候,尤利尔就已经看出彼列的自私,可他还是答应去帮助亚列。

    可亚列却拒绝了他的帮助。最后,只有不到十岁的亚列,靠自己的意志驱走了黑暗。可彼列却觉得是尤利尔不肯援手,在本就偏颇的心中,种下了憎恶的种子。

    尤利尔静静地看着囚室的门,就在不久前,又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囚室的门外,但那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室内的情形,并没有推门而入。

    彼列此刻已经哭得有些脱力,整个人靠在尤利尔胸前,还不时抽噎一声。

    心念一动,尤利尔轻声说道:“彼列,如果你继续放任自己的灵魂沉浸于黑暗,席欧乌尔会离你越来越远。即便已经身陷黑暗,天族的心,却永远向往光明。”

    感觉到彼列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尤利尔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覆在小腹上,画出一道防护符文。

    微微提高了音量,他微笑说道:“我就是席欧乌尔心中的光明。”

    彼列汹涌的杀意,在这一刻终于脱下了故作虚弱的外衣。

    被契约之力惩戒的疼痛与彼列的攻击几乎同时击中了尤利尔的身体。

    尤利尔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深深地陷入了身后的墙体,胸前的布甲被磅礴的魔力震得粉碎,皮肉也都绽裂开来。血被冲击波模糊成淡红色的雾气,弥漫到整间囚室。

    伴随着魔爆术的炸响,尤利尔耳边响起的还有席欧乌尔的怒吼。

    蕴含着巨大黑暗力量的假魔核在他的面前竖起一道壁障,帮他挡住了部分冲击波的余震,然后,自他掌心滑落,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了墙边。尤利尔觉得自己像是个破布袋一样摔在了石床被震碎后的碎石堆上。

    席欧乌尔的惊吼声听起来撕心裂肺,可却似乎响在很遥远的地方。尤利尔用力睁着眼,席欧乌尔有些扭曲的面容在他眼前已经变得模糊。

    用力笑了笑,尤利尔低声说道:“送我回天界,如果我死在彼列手里,天界不会罢休。”

    席欧乌尔颤抖着将尤利尔从碎石堆上抱起来,他并不会使用对天族无害的治愈术,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从尤利尔的胸口涌出,染红了他白色的衣摆。

    彼列跪坐在席欧乌尔面前,眼含着期待和恐惧,痴痴地看着席欧乌尔。

    可席欧乌尔却没有看他一眼,只展开黑色的六翼,带着尤利尔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彼列趴在成堆的碎石上放声大哭。

    他不甘,他不服,他恨得心都要炸裂开来。

    可他却挥不去自己击中尤利尔时,尤利尔用圣灵之力传入他脑中的话语:“魔核的力量过于黑暗,不能直接吸收。龙岛的老祭司瑟拉可以净化它。”

    ☆、梦游

    尤利尔自认不是一个会沉溺于虚幻的人。但是由于最近昏倒的频率有些高,昏习惯了之后,便觉得能梦见撒旦或许可以聊作补偿。

    可惜,最近他都不怎么能梦见撒旦了。

    贝尔芬格告诉他,撒旦几万年对他的思念,都被那个不太会说人话的家伙封在了万魔殿。但其实他并没有看见,那么,就极有可能被路西斐尔的灵魂给吸回去了。

    也就是说,或迟或早,路西斐尔会得到撒旦的记忆。

    同一个灵魂、同一个记忆,等于同一个人吗?

    尤利尔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哲学,他有些搞不明白。

    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路西斐尔,他不大能接受这个设定。这就好比有一天,主神将他吸收了回去,他便拥有了主神的记忆,主神也有了他的记忆。

    真是细思恐极。

    被这个想法一惊,尤利尔猛地睁开眼。周围的声音有些嘈杂,但他并不是特别能听得清。眼前的世界也十分朦胧,就像是沉在极深的水底看水上,无论是人还是物件都荡着涟漪。

    似乎是注意到他睁开眼,一堆人围到了他面前。那些颜色各异的头发垂下来,就像是彩虹树的气生根一样在他眼前晃动,尤利尔觉得喉咙一痒,歪过头吐出一口腥甜的液体,那是血掺着治疗药水的味道。

    周围的声音变得更加嘈杂,尤利尔还是什么都听不清,只感觉到什么人握住了他的手,圣灵之力不要命一样往他身体里灌,那个温暖又熟悉的灵魂……是撒旦的。

    尤利尔恍惚地笑了笑,念出了撒旦的名字。

    他终于又梦见他了。

    尤利尔有些不能理解,是什么让撒旦单恋了自己几万年。

    论长相,他真是长得不能更禁欲,用魔族中主管□□的阿斯莫德的话来说,“每次看见天族的大天使长,我都会觉得我整个人都纯洁了。”

    论性格,大概也不怎么样,连对他耐受力最佳的拉贵尔都忍不住说:“幸亏父神造你的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否则一定会被当场人道毁灭。”

    最大的优点,大概是能打。但其实他也没打赢过撒旦,倒是弄死了不少撒旦的族人,这当然必须不是加分项。

    第二大的优点,似乎是讲理。但其实撒旦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会同人讲道理,不止如此,每次他试图同撒旦讲道理的时候,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避之唯恐不及。

    当然,这个问题反过来问,他到底爱着撒旦哪里?也不是很好回答。

    难道只是那些点滴石穿的付出,还是经过了时间雕琢后那副极具侵略性的容颜,亦或是他那历经数万年仍可以浓烈如初、忠贞不渝的爱情。

    尤利尔觉得,以上任何一点如果构成答案,都是在亵渎撒旦的爱。

    可如果没有了这些,他还会爱撒旦吗?

    尤利尔回答不出来。

    果然,爱情是一种虚伪的感情。它披着伟大的外衣,却是由私心堆砌而成。因为付出所以珍贵,因为诱惑所以芬芳,因为死亡所以永恒。

    尤利尔即便爱了,却仍不相信爱情。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尤利尔很欣慰地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白色的床单、米色的帷帐,还有憔悴的拉贵尔。

    拉贵尔就坐在他的床边,看样似乎很久没有离开过,身下的法袍都让他坐出了皱褶。

    见他醒来,拉贵尔几乎喜极而泣。

    附身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吻,拉贵尔眼含热泪,声音喑哑地说道:“感谢法则之力,你终于醒了。”

    尤利尔看着拉贵尔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基路伯没有撒拉弗作弊般强大的圣灵,但如果不是力量过度消耗,也不会面露疲色。

    尤利尔伸出手,虽然牵动了伤处有些疼,但他还是将手伸到了拉贵尔眼前,抹掉了拉贵尔眼角的水迹:“你打算怎么对人解释,说我没死成,你因此流下了悔恨的泪滴?”

    看着拉贵尔眼中瞬间生出的、恨不得将他掐死的那抹生动的恼意,尤利尔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拉贵尔发誓,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家伙现在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一定把椅子砸他脸上去。

    醒了就意味着必须面对严峻的现实。尤利尔首先受到的拷问,自然来自他的主治医生拉贵尔。

    为了祸水东引,尤利尔特意渲染了卡麦尔是如何臭不要脸地邀请他去帮忙清理深渊之地的,更加表达了他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但一个战士的战魂是不受内心控制的。然后,他又渲染了魔族是如何以多欺寡地将他困住,而大天使长又是如何坑队友地踩了魔族的陷阱,结果在敌人无比狡猾的安排下,自己被坑去了魔界。

    魔界的部分就更好编排,反正死无对证。尤利尔瞒下魔核的事、贝尔芬格的事、还有他最后故意激怒彼列的事之后,整件事就简化成了——席欧乌尔和彼列想给儿子报仇,把他打了个半死,但考虑到睦邻友好,就把他送回来了。

    拉贵尔听完之后,一甩衣摆,就去找涉案人中他唯一能找到的卡麦尔算账了。

    尤利尔在心中为卡麦尔连念了三遍愿主保佑你。

    目送走了拉贵尔,尤利尔开始消化从拉贵尔那里得到的信息。

    首先,他全身断骨头少肉、唯一护住的就是肚子里那条命的行为,极大地取悦了父神,父神决定对他这次轻率的举动既往不咎,这算是一条放狗屁的好消息。

    其次,为了从根源上遏制他这种轻率的行为,父神决定关他的禁闭。但考虑到关禁闭不利于胎教,又考虑到方便就医等诸多因素,就把他丢去了自带圈禁系统的天使学院当教员,还要在他身上捆绑不能离开学院的禁令。这算是一条很难评价的不坏不好的消息。

    最后,路西斐尔强行对他使用愈灵术的时候,突然吐血倒地,一查之下,路西斐尔圣灵受创的程度居然不下于他。主神对这件事的官方解释是大天使长在搜救他的时候受了伤。这无疑是个坏消息。

    这个消息告诉他,撒旦对他许下的灵魂誓约,依然存在。

    在受到危及生命的攻击时,灵魂誓约便会起效,将他受到的伤害转移。

    转移多少,取决于立誓者的能力。立誓者能力越强,转移的部分越多。

    当年不可一世的魔王撒旦,把主神倾力一击全都挡了下去。

    尚未成年的大天使长自然没有那种力量,只分去了一部分。

    尤利尔突然有些后怕。他本来觉得,自己作死最多作掉两条命,如今看来,似乎又多了一条。

    这条消息,真是坏得不能更坏了。

    尤利尔顿悟了主神为什么要给自己种上光之荆棘——因为那种缓慢的死亡,无法触发灵魂誓约。

    主神,是为了保护路西斐尔的灵魂。

    也许当年,也正因为此,主神才没有坚持置自己于死地。

    主神对路西斐尔的爱,还真是深沉。

    尤利尔这次被彼列的魔爆震裂了心肺,肋骨都碎成了渣渣。为了修复他的机体,拉贵尔用浸满治疗药水的绷带将他的上半身捆成了个筒,还勒令他一动都不许动。

    尤利尔也不想动,因为怎么动都疼。但架不住他缺钙,缺钙腿就会抽筋。大家不妨想象一下,当你腿抽筋的时候,你还不能动,那是一种何等憔悴的状态。

    而对于尤利尔来说,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天三夜。可他还不能说,因为丢脸事小,如果被拉贵尔知道,给他弄来些口味独特的补钙大餐,那就大条了。

    顺便一提,这世上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能让尤利尔感到恐惧,拉贵尔的手艺绝对位居榜首。你无法想象一个活了几万年的人,他连一锅饭都不能顺利煮熟,只是因为他觉得往米里加水不如加水元素晶石这种谁听了都不会信的理由。但那确实是真的。尤利尔觉得,连法则之力都无法纠正拉贵尔做饭时的逻辑,因为做饭时的拉贵尔根本就没有逻辑。

    饱受□□的贝尔芬格曾经很严肃地向尤利尔询问过,为什么拉贵尔这样正常的一个人,在做饭的时候会变得比魔神还可怕。然而这个问题,已经可以归类为这个世界的未解之谜了。

    这一夜,尤利尔照旧被腿抽筋给疼醒,结果没睁开眼,就感觉到身边有人。

    尤利尔觉得自己的警觉系统大概也跟心脏和肺一起被彼列给炸没了,不然身边多了个人都没警醒,实在没法解释。

    就在尤利尔脱线思考的时候,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摸上了他的小腿,在他的肌肉和肌腱间不停地揉摁着,不多时,便将他僵硬的肌肉揉得放松开来。折磨了他多日的腿抽筋,终于有一次以一种比较人性化的方式结束了。

    顺便一提,以前他都是用蛮力把腿掰开的,没把筋掰折了是他运气好,请爱好走路的朋友切勿模仿。

    揉开了尤利尔的腿,那双手从被子里退了出去,然后其中的一只手牵起了尤利尔的手:“我知道你醒了。”

    少年的声音低沉干裂,如果不是因为天族没有变声期,尤利尔简直要认为路西斐尔这是要进入青春期了。

    虽然尤利尔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此刻,是不想见到路西斐尔的。

    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路西斐尔还是个孩子,他今年只有28岁。如果不是生为大天使长,恐怕此时还在父母身边撒娇弄痴。

    可这个孩子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还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本来不过只是个意外。

    可他同时还是魔王灵魂的转生,并且,很明显主神对他别有所图。

    这是一种何等沉重的设定,简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第1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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