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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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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国的光与影 作者:争无尤

    第13节

    尤利尔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傻气,转身便走,结果就听见了路西斐尔极具穿透性和辨识性的呼唤。

    尤利尔本来想装成没听见,但是理智告诉他,那么做实在太过矫情,便又转回身,给了路西斐尔一个特别冻人的微笑。

    路西斐尔此时已经放弃伪装同尤利尔的距离感了。他展翼越过看台的护栏,落在尤利尔面前,失去了系带的衣服被气流一吹,几乎从肩膀滑落了下去,露出了少年微微汗湿的上半身。伸手拉住快滑到腰上去的衣领,路西斐尔笑得特别灿烂:“你怎么来了?来找我吗?”

    尤利尔强忍住粘上他领口的冲动,尽量平静地说道:“不是。”

    说完后,尤利尔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不平静。

    这时米迦勒也飞了过来。看见尤利尔,米迦勒的眼中闪过几丝复杂,不过还是礼数周全地点头道:“尤利尔殿下,好久不见。”

    尤利尔点头回礼:“好久不见。”

    路西斐尔在一旁习惯成自然地去牵尤利尔的手,结果被尤利尔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这一幕落在米迦勒的眼中,他的眸色一深,便说道:“听说尤利尔殿下的剑技在当年是天界首屈一指的,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荣幸同您切磋一二?”

    尤利尔微微一笑,刚想回答,路西斐尔却抢着说道:“你先打服了我,再去烦尤利尔吧。臭小子就会使诈,真本事你还差得远。”

    米迦勒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全身的肌肉都为之一紧,虽然路西斐尔并没有注意到,却正好被尤利尔看见。尤利尔此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路西斐尔的属性,因为他不知道有个词叫二货。

    暗暗叹了口气,尤利尔虽然本来想拒绝米迦勒,但是为了保全战天使长的面子,只能说道:“请吧。”

    米迦勒微微一笑:“那就多谢赐教,还请尤利尔殿下不要手下留情,好让我领教一下天界第一人的风采。”

    尤利尔觉得什么天界第一人那绝对是无知少年才会热衷的名头。天族的力量是随着成年才会觉醒,一个二十多岁的小朋友,跟几万岁的成年人好勇斗狠,这真是各种没意义。

    路西斐尔此刻也终于觉出几分不对来,他刚想再次出声制止,却被尤利尔一个警告的眼神给憋回去了。可他终究是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尤利尔旁边,找机会擦着他的手用圣灵说了一句:“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乱来。”

    尤利尔勾起嘴角朝他冷冷一笑,意思很明显,我的身体无论怎样,信不信我分分钟打趴下你!

    路西斐尔终于看出尤利尔这是生气了,但完全搞不明白他这无名火是如何来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拼命向米迦勒打眼色,让他停止无意义的挑衅。可素来对他的眼色接收良好的米迦勒今天也十分反常,就是一眼都不看他。

    一行三人走到竞技场内,尤利尔缓步走到准备区,随便拿了一把练习长剑,又缓步走到了场中心。

    米迦勒看了一眼他宽襟广袖后摆曳地的教员长袍,说道:“尤利尔殿下不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

    尤利尔拔出练习长剑,说道:“既然是切磋,便不用太拘泥。”说完微微侧过头,又对路西斐尔说道:“路西斐尔殿下,请您回避离场。”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眼中带着冷意的认真,虽然放心不下,还是走出了竞技场地。就在他踏出场地的刹那,一道黑色的遮蔽结界腾起,笼罩了整座竞技场的战斗区。路西斐尔看见的最后一个景象,便是尤利尔将剑持立于面前,向米迦勒行了一个标准的执剑礼。

    尤利尔和米迦勒的这场黑幕下的战斗一共打了两个多小时。在场外“观战”的力天使们一开始还都在拼命为米迦勒呐喊助威,但是对着一个黑罩子喊两个小时肯定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所以此时竞技场的看台上已经安静下来。在战况不明的情况下,力天使们自然不能走,能天使们在战天使长这边论虽然算是后妈养的,可也不敢就这么走了。结果就是两群人大眼瞪小眼,内心都想扑过去与对方大战三百回合纾解一下无聊的情绪,但当着路西斐尔的面,也不便大打出手,故而十分憋屈。

    但是他们的憋屈和路西斐尔比起来,那还真不算是什么事。

    路西斐尔此刻内心是十分煎熬的。虽然他知道以米迦勒目前的实力,很难能把尤利尔怎么着了,尤利尔也不至于会对米迦勒下黑手,可以尤利尔目前身体的状况,打上两个多小时,就算战斗再怎么不激烈,也会造成一定的负担。

    就在路西斐尔已经忍不住想要破入结界看个究竟的时候,黑幕突然碎裂散开,竞技场内,尤利尔与米迦勒对面而立。尤利尔的动作停顿在执剑礼的收势,长发长袍一丝不乱,就好像他刚刚花了两个多小时就行了一个执剑礼。米迦勒的身上也没看出什么损伤,只是胸口起伏的幅度有些大。

    挽了一个剑花还剑入鞘,尤利尔对米迦勒微微颔首,然后走到准备区,将练习长剑放回,接着便走向竞技场的出口。

    这期间,米迦勒除了对他还了个颔首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围观的力天使和能天使们有些搞不清状况,也不知道他们谁输谁赢。路西斐尔却注意到,米迦勒身上的骑士装已经被汗完全浸透。只是他今天穿的这身衣服衣料够厚,颜色也偏深,所以看上去并不怎么明显。

    在马上就要迈出竞技场的瞬间,尤利尔的脚步一顿,上身晃了一下,手扶上了出口处的栏杆。路西斐尔连忙冲了过去,在扶住尤利尔手臂的同时,就听见看台上欢声雷动,力天使们明显将尤利尔的不支看做了战天使长的胜利,纷纷跑下看台,涌向了场地正中。

    这时,一圈火焰的飓风突然以米迦勒为中心旋转铺开,阻拦了力天使们的靠近。在飓风的风眼处,米迦勒站得笔直,手中的剑也停留在执剑礼的收势上。

    脸上带着坦然的微笑,米迦勒朗声道:“多谢尤利尔殿下。但输了就是输了,您无需替我掩饰。我还年轻,我不怕输,也不会一直输。”

    尤利尔缓缓站直身体,微笑漫上嘴角,眼中泛起一片柔和的光芒。转回身,他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然后并起手指放在心口,向米迦勒行了一个天界军的军礼:“殿下,愿您常胜。”

    在场很少有人知道,这是天族上古时期的礼节。尤利尔每次率军出征的时候,天族的长者们都会派出代表,祝他常胜。甚至有些时候,主神会亲自出面,对他许下祝福。这种由长者传递期待和祝福的礼仪,在如今的天界已经并不流行,可尤利尔懂得、路西斐尔懂得,米迦勒也懂得。

    米迦勒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撤去了周身炙热的火焰,对尤利尔郑重地回了一个军礼。

    ☆、人间大炮

    路西斐尔虽然想不到尤利尔来竞技场的目的,但也知道他过来绝对不是为了与米迦勒切磋剑技。而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自然又是自己的错。

    路西斐尔对自己也是服了,只要涉及尤利尔,他的智商和情商就会全面下调。做出来的事没一件是人干的,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算数的。这种掉智商掉情商的状况在那两晚体现到了极致,逼得尤利尔说了爱他。但是路西斐尔冷静后思考了一下,以尤利尔的性格和行事,当时说的话、做的事,至少有九成都是为了稳定他的情绪,认真他就是真傻了。

    也正因为此,自那次之后,他每次面对尤利尔的时候,总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在尤利尔对米迦勒送出了祝福礼后达到了巅峰。

    那个礼节,让路西斐尔第一次认真地去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尤利尔比他多活了几万年,自己在尤利尔生命中所占的比重,真是轻得不值一提。

    反观那位陪伴了尤利尔大部分岁月的魔王,除了滴水穿石的温情外,还狡猾地以生命作为爱情最后的祭礼,自己拿什么跟人家去比?想到这里,路西斐尔忍不住握紧了拳。他如今与尤利尔之间仅隔了半步的距离,却无法鼓起追上去的勇气。

    走到一处区域传送站前,尤利尔突然脚步一停,路西斐尔还在想着心事,险些一头撞在他肩上。尤利尔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路西斐尔无精打采的样子,说道:“你又怎么了?”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这个“又”字,真是让人无地自容,随即瞄到了尤利尔扶在小腹上的手。

    心中一凛,暗骂了自己一句该死,路西斐尔再不敢胡思乱想,上前握住了尤利尔的手。温暖的圣灵之力流淌于指间,路西斐尔望进了尤利尔并无波澜的双眼,轻声说:“我是不是令你讨厌?”

    尤利尔看着他拼命压抑于眼底却依然分明的惶恐,突然觉得心痛和腹痛潮汐般袭来,几乎令他连站着的力气都失去了。抬头轻轻吸了口气,尤利尔说道:“不是。”

    知道这个回答可能显得太过冷淡,可不是他不想说更多,而是他无法说更多。掌下骤然的宫缩令他瞬间汗湿了后背,除了徐徐吸气,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路西斐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并不意外的失落。然后他轻轻退后一步,缓缓放开了尤利尔的手,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今天的课业还没有完成。就送你到这了。你自己小心。”

    尤利尔微微点了下头,目送着路西斐尔逃跑一样离开,在他的身影已经再无法感知后,尤利尔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单手撑着地,尤利尔轻轻按揉着由于宫缩变得坚硬如铁的小腹,苦笑着想,幸亏这个传送站附近没人,不然让人看见,可真是没法解释。

    回到教工区后,尤利尔直接去找了拉贵尔。他的宫缩出现得太早,发作时也过于强烈,涉及到孩子的事,他不敢硬撑,只能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坦白。不过拉贵尔刚好在办公,他便留信给侍从天使,说自己回房间等。

    拉贵尔正在会客室与几位教员谈事情,听侍从天使回报说尤利尔来找,两句话就把人家给打发走,然后急忙赶去他的房间。也难怪拉贵尔紧张,尤利尔每次来找他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救命,没准迟上一刻就真救不过来了。

    拉贵尔推门冲进来的时候,尤利尔正坐在窗口泡茶,随口问了他一句,要不要也来一杯,想要什么口味,加不加奶,放几块糖。

    拉贵尔发誓,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前放着的那瓶是开水,他一定拿起来就泼他脸上去。

    尤利尔倒是瞬间从拉贵尔的表情上猜出是怎么回事,感动之余,还是忍不住嘴贱地说道:“你这种情况,正好喝杯奶茶压压惊。”

    拉贵尔怒气冲天地往他对面一坐,冷冷说道:“我要加五块糖。”

    对于拉贵尔异于常人的味觉,尤利尔从来是不予置评的。按照他的要求将茶泡好,推到拉贵尔面前。

    拉贵尔端起茶杯,此时气已经消了大半,但仍没好气地对尤利尔说:“你找我什么事?”

    尤利尔示意他先将茶喝了,因为估计说完事,他就不会再有喝茶的心情了。

    但拉贵尔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喝茶的心情,匆匆抿了一口,似乎觉得不错,也没在意什么仪态问题,直接将一杯茶全灌进嘴里。

    尤利尔特意等到他将茶全咽进去了,才说道:“我今天出现了一次假性宫缩,当时发作得很剧烈,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我觉得有些反常,所以找你来看看。”

    拉贵尔的心情果然瞬间变得极其糟糕。不过出于职业操守,他还是故作淡定地伸手覆上了尤利尔的小腹,一番查探后,他皱眉道:“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尤利尔深知该来的从来逃不掉,便十分老实诚恳地说道:“我上午去学院授课。中午散了个步,一直散到了竞技场,遇到了米迦勒向我讨教剑技,便稍稍过了几招。”

    拉贵尔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冷冷问道:“过了几招?”

    尤利尔说:“我有分寸,只是过的剑招,应该不至于会伤到孩子。”

    拉贵尔再次被他气笑了:“你是说,你稍稍过了几个剑招,就将胎盘给震得快剥离了?”

    尤利尔没料到情况会这么严重,想到刚同米迦勒动手的时候,自己出手是有些重,等意识到的时候收力又太急,大概就是那时给震伤了。苦笑一声,尤利尔说道:“是我大意了。”

    拉贵尔刚想说,知道大意了还不快去床上躺着,就听见一阵状似催命的敲门声。

    学院的人,无论是教员还是勤杂人员,通常都是礼貌而自持的。像这样的敲门声拉贵尔很少听到,他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尤利尔挥开。他的秘书官此刻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羽翼还没收起,满脸着急地说道:“院长阁下,桑杨沙他刚刚不知弄了个什么符文绑在自己身上,结果发动后奔着第七天便冲了出去,如今消失在阿拉卜特基座的法阵间下落不明,救援人员上不去,您看这怎么办好!”

    拉贵尔的脸色在青白之间变了好几个回合,一言不发地便冲了出去。

    尤利尔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心想,为什么每次自己对桑杨沙提出什么建议,他都能将其执行为一次灾难。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和?

    七重天界,其实就好比七颗小行星,串联在同一条公转轨道上,彼此靠近又彼此排斥。由于这七颗小行星的表面并不是球形,而是近似拆散的大陆板块,上古时代的天族便将一面作为主要的生活区域,另一面布以大量的向心力法阵,来维持自转和板块结构的稳定。

    鉴于天界特殊的天体结构,如果一个人在第六天飞得过高,便会被第七天的引力吸走,落到第七天的底部去。由于高空空气稀薄以及大结界的限制,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至于桑杨沙这种用强效风系魔法将自己发射上天的情况,属于绝无仅有,所以天界并没有相应的应急措施和营救方案。

    一名智天使被吸入阿拉卜特基座法阵这种事,往小了说,也许只是个人安全问题,往大了说,万一这辈子最大爱好就是追求新鲜事物和科学真理的桑杨沙一个脑抽,动一动阿拉卜特的法阵,后果可能会十分不堪设想。

    拉贵尔站在一个五米多深十多米宽的旋涡状大坑边上,仰头望着远处第七天那闪亮的辉影,心中的哀愁无人能解。

    这个大坑就位于教工区和高等魔法研究院中间的操场上,估计是桑杨沙跑去研究院搞出了自己的试验品后,便就近试验了。也幸亏如此,不然万一他真回到他的深山老林里去做试验,恐怕等他烂死在阿拉卜特基座的时候,也未必有人发现。

    得到消息前来展开营救工作的然德基尔表情十分凝重,而不知为何会与他同行的亚列则摸了摸下巴,蹲在大坑旁边,叹道:“这简直就是人间大炮啊。”

    然德基尔被尚未完全落定的尘埃呛得咳嗽了几声,掏出一块手帕掩住口鼻,问道:“人间大炮是什么?”

    亚列挑了挑眉说道:“就是上个纪年里,人类幻想故事中能把人发射上天的低端设备。”

    然德基尔讽刺地看了亚列一眼:“我倒是忘了,原本你也跟人类走得很近。”

    亚列嘴角一勾:“我倒是记得,然德基尔大人还收养过人类的孤儿呢。”

    然德基尔眸色一寒,刚想说什么,却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亚列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到拉贵尔身前,说道:“能在基座处活动自如的只有撒拉弗,而撒拉弗中唯一熟悉基座法阵的,就只有尤利尔殿下。您看……”

    拉贵尔目带警告地看了亚列一眼,不着痕迹地挪动身体与他靠近,用圣灵说道:“不能让他去,他身体受不住。”

    亚列立即噤声,目光复杂地看了拉贵尔一阵,终是一脸凝重地用圣灵对他说道:“拉贵尔,你最好去看看殿下,我怀疑他已经去了。”

    正如亚列所言,尤利尔此刻已经置身于阿拉卜特的基座法阵中。

    由于基座法阵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这里的禁制魔法堪称变态,充满了各种虐身虐心的幻象和攻击法阵不算,还是个巨大的迷宫。

    尤利尔知道自己现在到这里来实在有些勉强,但是另外几名未成年的撒拉弗只会更勉强。所谓坏事总会连着发生,尤利尔觉得人一旦被命运捉弄了之后,最好的选择就是认命。因为你无论如何挣扎,都会是白费力气,倒不如省下力气来想想如何将事情变得没有那么糟糕。

    临行的时候,他特意灌了最大剂量的治疗药水,想的是胎盘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算是一块人体组织,坏了就去修复总没错。

    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其实他本应去桑杨沙飞出去的地方实地探查一下,计算出他大致的落点。可他也知道,去了估计就来不成了。拉贵尔会拼了命地阻止他。拉贵尔的拼命,绝对不止于修辞意义,那是真会跟你拿命来磕的拼法,十分令人吃不消。

    可桑杨沙还是个未成年的智天使,他的圣灵在这里时间长了,可能会面临崩溃。拉贵尔不知道桑杨沙是谁,但尤利尔知道,为了不让拉贵尔痛苦一辈子,这一趟他必须得来。

    考虑到桑杨沙能够拿到的最高级别的风系魔法石品质,综合了桑杨沙强化法阵的能力、第六天和第七天当时对日位置和自转情况,素来讨厌数学和物理学的尤利尔无比郁闷地大致算出了桑杨沙最可能陷入的区域,并迅速朝着那片区域移动着。

    由于进入基座法阵的点只有一个,还位于阿拉卜特中心,这次尤利尔破开了学院的禁制直接传送了光阴圣殿,从光阴圣殿到神塔,再从神塔传送第七天基座,一番折腾下来,神圣之力有些过耗,飞了一阵便有些力不从心。感受着腹中愈发明显的胀痛,他不是不怕,只能停下来稍作休息。

    基座的防护法阵环环相扣,这里的每一个点都危机四伏,加上基座部位怪石嶙峋、地势复杂,即便尤利尔是法阵的施布者之一,仍需要小心翼翼。此刻,他停靠在一处石壁的浅洞中,洞口刚刚刮过去一阵风刃之雨,看样子是不远处法阵被触发后的连环效应。暗想自己所估计的方向确实没错,尤利尔咬了咬牙,刚想展翼循着踪迹过去,就感觉到腹中一紧。

    又是宫缩,虽没有前次来得剧烈,却仍让他胆战心惊。在胎盘不稳的情况下,宫缩完全可以导致胎盘剥离,接下来就是滑胎或者胎死腹中。尤利尔垂下头,犹豫了一瞬,还是振翼循着法阵启动的痕迹飞了过去。

    桑杨沙是一个特别纯粹的智天使,加上年纪还小,丝毫没有学过战斗技能和防御技能,此刻触发了风刃之雨,尤利尔怕他发生不测。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却无法抑制地疼起来。

    轻轻抚着小腹,尤利尔用圣灵温柔地说道:“阿父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你涉险。作为阿父的孩子,你要坚强。”

    ☆、诱捕区

    赶到风刃之雨发出的位置,尤利尔并没有看见桑杨沙,却看见了散落一地的符文。那些符文的种类可以说是花样繁多,作用基本可以停留在恶作剧这个层面,唯一有用的,大概就是桑杨沙张开的那面略有防御功能的水晶网。

    此刻的水晶网被风刃割得七零八落,上面也沾着一些符文,还有一些制作符文的工具,以及大量空白的魔法纸。估计是桑杨沙在紧张的情况下,直接将放置符文相关材料的空间袋给倒了个底朝天。

    而从桑杨沙逃跑的方向看,这个少年也不愧是个天才,他大概是看出了法阵群的分布规律,便特意绕开了看似密集的中心区,走向了魔法线走行比较稀疏的边缘区。殊不知,边缘区又被称作“诱捕区”,那里是天界幻象法阵的集大成之处。而七重天界的诱捕区,最可怕的,就是至高天的这一块。

    它可以让人最大限度地迷失自我。

    尤利尔看着诱捕区前那些不断流动的能量线,心想,也好,如果桑杨沙跑去那些杀伤力高的区域,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真的会大家一起死在里面。而只针对精神攻击的诱捕区……他几万年前倒是可以如履平地。

    因为那时候的尤利尔内心强大得没有弱点,也无所畏惧。

    可现在呢。

    闭上眼,尤利尔调动圣灵之力护住腹中的孩子,迈步走入了法阵。

    天界的幻象法阵同阿加雷斯那种带有考验性质的法阵并不完全相同。魔族的法阵旨在引人堕落,它会攻击人的灵魂,令其超脱或者堕落。诱捕区法阵的目标则是一个“困”字。如果说阿加雷斯的幻象是一剂□□,让你吃完就死,诱捕区的幻象就是一剂毒品,让你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尤利尔自认生命中令自己无法自拔的场景不多,结果走进来就觉得人不能太自负。

    他目前所处的环境,无疑是在一处冰冷的湖底,周围摇曳的水草释放出黑暗的气息,提示这里是魔界。

    他此刻,正与一个人紧紧相拥,为了不让对方淹死,他的口鼻紧紧贴着对方的双唇,让那个少年可以从自己的口中获得空气。而身下被刀□□般的疼痛提示他,他正在被那个少年强 暴。

    那是一次完全与欢愉无关的体验。在他们所处的水面上空正徘徊着数十头骨龙,它们嗅到了神圣之力的芬芳,不愿早早离去;水岸边也有被路西斐尔引过来的魔兽,它们不甘地在岸上来回奔跳。但是由于墓苔果的关系,它们无法追寻到他们的踪迹。相对的,他们一时之间也不能浮出水面。

    他中了莉莉丝的魅毒,虽然有些燥热,尚不至于失去理智,但是魅毒却传播到了对他有着莫名情愫的路西斐尔身上。路西斐尔因为墓苔果的原因陷入了昏迷,被魅毒侵袭后,自然很快发作,几下就将他们俩的衣服撕成碎片,然后不管不顾地就冲入了他体内。

    当时路西斐尔喘得很厉害,尤利尔怕他淹死,只能无视他的动作,扳着他不老实的脸给他渡气,可光之荆棘的反噬也发作起来,他没忍住一声低吟,结果路西斐尔便在他体内种下了生命之种。

    那一刻的屈辱,令一贯淡定的尤利尔险些失控。好在尤利尔的价值观比较正直,认为什么都比不上大天使长的命重要,不然估计不用等路西斐尔淹死,就亲手先把他砍死了。

    那个时候,尤利尔还不爱路西斐尔。

    可他现在却爱了。

    于是,这场□□就不再是逼不得已的意外,疼痛不再是屈辱的,拥抱不再是冰冷的,连人工呼吸都变成了深吻。

    尤利尔被蛊惑般迎合着路西斐尔的动作,想的不过是,如果他表现得僵硬抗拒,对方也不会好受。如果非要有疼痛的话,他一个人疼也就够了。

    反正他这个人,比较耐疼。

    在水下,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尤利尔恍惚地觉得,上次经历这场□□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久。

    想到这里,他神智蓦然一清。

    猛地睁开双眼,尤利尔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周围满布着幻术法阵的能量线和符文映像。他坐的位置刚好是一处法阵节点,距离他进入的地方已经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他本以为自己只走了一步,却不料已经如此深入。

    回过神后,尤利尔不觉失笑。

    他以为,他遇见的第一个幻象,会是撒旦。

    可他却看见了路西斐尔。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由于法阵的能量线过于细密,附近到处都是一片闪瞎的景象,尤利尔闭上眼,仔细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桑杨沙进入这里不久,应该走不了多远。尤利尔凝神去探寻,很快便探到了他的所在。

    那个孩子现在正躺在距离他不到三个法阵单位的地方,整个人蜷成一团,面带甜蜜的微笑,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

    想要跨越这三个法阵单位,至少会经历三种幻象。无论沉沦于哪一个,时间不等人,恐怕桑杨沙的圣灵深处便会烙下无法磨灭的伤害。

    其实,尤利尔有办法破坏这里的法阵。

    如果他愿意用破坏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就是整个基座法阵也不在话下。

    可他却不能那样做。

    他可以拿来冒险的,只有自己。

    深深吸了一口气,尤利尔再次向法阵中走去。

    迈入下一幅幻象,依然是魔界。

    那是他被莉莉丝追杀后,光之荆棘再次反噬,他陷入了昏迷。

    魔界的棚户区从来不是安全的地方,路西斐尔这种在主神的光明下诞生并生长的孩子,不知道那里的杀机,其实也可以理解。

    十几名魔人士兵自低矮的房屋后面缓缓向他们靠近,路西斐尔只是抱着他失措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似乎并没有发现。然而下一刻,就在那些目露凶光的魔人扑过来的瞬间,路西斐尔已经抽出他手中的骨刃,将最先扑上来的魔人砍倒。

    昏暗的天空,人数众多的追兵,红色的血线和面无表情挥出刀刃的少年。这些东西并不能构成一幅美好的画面,却足够震撼尤利尔的心。尤利尔从未看见过这样的路西斐尔,他的每一招一式都能精准地攻击到敌人的要害,他的脚步沉重却毫不慌乱,他挥舞着刀刃,将屋檐下的方寸之地护得犹如法阵加持。

    不多时,来袭的魔人便倒了一地,他们中有很多还没有死,路西斐尔却持刀将已经没有战力的残兵一一斩杀。飞溅的血液溅入了路西斐尔湛蓝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有不忍却没有恐惧。少年带着悲悯的痛意闭上眼睛,拔出了嵌入敌人骨骼中的刀刃,然后擦去眼中的血液,蹲下身将尤利尔背起来,迅速离开了现场。

    尤利尔也奇怪过为何莉莉丝没有后续的动作。此刻才知道,不是她没有动作,而是路西斐尔将后面的事情给挡下了。

    莉莉丝派出的追兵不止一波,路西斐尔却没再同他们硬碰,只在街巷间如有神助地走位闪避。后来,他便遇上了他救过的魔人。他在跟那个魔人走之前,动用神圣之力窥探了魔人的内心,确认了他没有恶意。为此,路西斐尔被契约之力噬灵,疼得浑身都在冒汗。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将尤利尔背到了魔人居住的土房,之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

    尤利尔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昏了那么久。那个魔人劝路西斐尔去休息,路西斐尔只笑了笑说,我爱的人在受苦,我睡不着。

    然后,尤利尔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给摔了出去,摔在了几米外的墙上,将墙撞出了好几条裂隙。

    再然后,他告诉他,他不喜欢他,他喜欢席欧乌尔。

    看着路西斐尔眼中的失落,尤利尔几乎忍不住走过去将他拥入怀中。

    可他终究还是狠心地迈向了相反的方向,进入了下一个幻象。

    下一个幻象发生在天火峰。

    幻象法阵的基础是当事人的记忆,包括灵魂记忆和躯体记忆。比如在第五狱湖底的事,属于尤利尔的躯体记忆,而诺曼城的事,是他的灵魂记忆。

    在天火峰的前两天,他被封了圣灵,本不该有记忆。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到被拥抱着的暖意。

    令他惊讶的是,路西斐尔不仅对他用了替身符文,还不知通过什么方法,跟他进了天火峰。整整两个日夜,路西斐尔都将他抱在怀里,天火焚灵的痛苦他知道,可少年的眼中却全无痛意,只有温情。

    直到路西斐尔接到了神圣诏令,不得不离开。

    几乎是路西斐尔离开的瞬间,他便醒了过来。如今想想,路西斐尔根本就知道他有能力挣脱符文的束缚,便以自己作为最后的束缚,来保护他。

    后来,他差点和死亡之树拼得同归于尽,最后时刻,是路西斐尔用圣灵为盾,挡住了死亡之树爆炸时产生的冲击。他几乎在爆炸的瞬间便昏了过去,所以没有看见少年圣灵被震伤时的颤抖,和医疗天使企图将他从他怀中拉走时、少年眼中锋利的锐芒。

    他没看见的,还有医疗天使说他体内有一个孩子时,少年脸上的茫然。随之茫然变成了狂喜,狂喜又归于疼痛。他有些难以形容彼时少年眼中的那种疼痛,只知道那一刻,少年将他抱在怀中,就像是抱着什么一碰即碎的宝物,泪水涌出了少年的双眼,少年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手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这时,他对少年说了一句话。

    尤利尔很佩服自己,就算是昏迷,也能将话说得如此清晰、如此冷冽:“闭嘴。我不喜欢听道歉。”

    路西斐尔似乎是被他吓到了,愣了好久,直到一口血涌出来。少年却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擦了擦嘴角,开始应付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查探究竟的那些人。

    尤利尔一直都知道路西斐尔爱着自己。

    却并不知道,他爱得有多深。

    尤利尔迈入第三重幻象时,全身都在发抖。

    他不知道这种难以自抑的颤抖,是源自腹中的疼痛,还是源自灵魂的疼痛。

    不管是哪种疼痛,最后都归于了他胸口那流血不止的洞口。

    那时他被彼列炸伤了心肺,席欧乌尔想送他去帕格特瑞,可在地狱之门便遇到了路西斐尔。

    路西斐尔手握光之圣剑,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站在地狱之门前。那是一支主要由座天使构成的队伍,只有不到千人,却是天界等级最高、构成最合理、配备最完善的战力,只听从大天使长调配。

    看路西斐尔当时的架势,那绝对是要攻打地狱了。可他却在看见尤利尔的瞬间丢下圣剑和军队,丝毫没有防备一身是血的魔君,直接冲入了地狱之门。从席欧乌尔手中接过尤利尔时,他身上光明之力加持的战甲已经被黑暗之力腐蚀融化,他却恍若不知,直接就在地狱之门内对尤利尔用了治愈术,结果自然是被契约之力狠狠地惩罚了。

    这时拉贵尔刚好赶到,将路西斐尔从地狱之门内拉了出来,接着便要接过尤利尔治疗。可路西斐尔却魔怔了一般,死拉着尤利尔不放手,圣灵之力源源不绝地灌入尤利尔体内。尤利尔当时伤的是皮肉并不是圣灵,真正伤了圣灵的,是被灵魂誓约震伤的路西斐尔,所以他这样做,除了自伤并没有别的作用。

    拉贵尔气得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路西斐尔似乎是被打清醒了,这才松开了尤利尔。

    接下来他们便回到了帕格特瑞,拉贵尔和拉斐尔带着数不清的医疗天使全力施救了整整七天,尤利尔才终于睁开了眼睛。路西斐尔在这七天里,从未离开过他的床边一步,拉斐尔劝过他好几次,他都恍若未闻。可他醒了之后,只对路西斐尔念了两个字节。

    撒旦。

    当时路西斐尔的脸上,还带着因他醒来而露出的狂喜的笑容,就那样笑着,路西斐尔喷出一口血,倒在他床边。失去意识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手。

    尤利尔迈出第三个幻境的时候,刚刚好走到了桑杨沙的身边。

    他的体力此时已经到达了极限,精神力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所以抱起桑杨沙后,他呼唤了主神。

    撒拉弗只要在存在法则之力的地方,便可以通过圣灵向主神祈愿,立即获得主神的帮助。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需要这么做的情况实在有限。起码对于尤利尔来说,这是他诞生六万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主神

    主神很了解他的第一位大天使长,了解他的坚强也了解他的倔强。他以为,像尤利尔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他知道尤利尔对自己的敌意,也知道敌意的根源,所以在接到尤利尔的求救后,主神的第一个想法是——听错了吧?

    当然这并没有耽误他第一时间施以援手。

    能让尤利尔在天界呼唤他的危急情况,他实在很好奇。

    他的好奇心几乎瞬间就被满足了,因为他看到了尤利尔的惨状,也从当时的情形基本上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尤利尔摔在神殿正中的时候,手里还抱着桑杨沙。当时他的神智已经不清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将自己垫在下面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桑杨沙当了肉垫。

    主神其实很不喜欢尤利尔这一点。

    喜欢管闲事,将所有麻烦揽上身,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利用彻底,只是为了成就与他并无干系的别人的好。

    这样的尤利尔,让他烦躁。

    缓步走下神座,主神走到尤利尔身边,先拎起桑杨沙的领子,像扔小猪崽儿一样将他甩到了一边。当然,主神这一下甩得还算温柔,虽然桑杨沙飞出去得很快,落地却很轻。落地后,还有一片温软的云雾将他托住,他抱着云雾咕哝一声,翻了个身接着睡去了。

    这样大条的神经,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主神吐槽完桑杨沙,便伸出手,将尤利尔飘浮起来。尤利尔的身下已经有了血迹,主神微微皱眉,神圣之力探看到尤利尔的体内,发现他腹中胎儿的心跳已经极弱,附着在尤利尔盆腔血窦处的胎盘剥离了大半,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沿着他的身体,浸透了他身上那套厚重的长袍。

    这就是尤利尔呼唤他的原因。

    因为尤利尔已经保不住他的孩子,或者说,除了主神,已经没人能保住他的孩子。

    主神勾起嘴角笑了笑,将手指抚上尤利尔的面颊,细细地摩挲着,轻柔地低语着:“为了别人的孩子,牺牲掉你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这样?他们并没有要求你。你也并没有救所有人的义务。你这样做,你的爱人会恨你,你的孩子也不会谅解你,被你救的人也终身活在愧疚中,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尤利尔当然无法回答他,他也不需要回答。

    法则之力的光辉,自神座顶端连接到大结界的能量线缓缓汇聚,最终汇聚到主神的掌心。

    主神将那道光推入到尤利尔的腹中,金色的光芒缓缓地修复着尤利尔体内那道看不见的伤口,片刻后,便将血止住。

    将尤利尔缓缓浮到面前,主神轻轻地托住了尤利尔的腋下,然后将他缓缓抱入怀中,就像是拥抱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也像是拥抱着早已逝去的亲人。

    收紧了绕到尤利尔背后的手臂,主神将脸埋在他的发间,轻声说道:“愚蠢的你啊,可能永远只能活成这副令人爱恨不能的样子了。”

    拉贵尔来神塔领人的时候,内心是十分忐忑的。

    一个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另一个是他不知地厚天高的朋友,这俩人却几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拉贵尔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灰暗得可以,而他该如何向主神解释这件事呢?因为他学生的失误,害得天国险些失去两名撒拉弗;因为他朋友的轻率,也害得天国险些失去两名撒拉弗。

    这一刻,他只希望尤利尔将装可怜的技能发挥到极致,来换取主神的丁点儿同情心。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主神这次十分反常地好说话,只叮嘱了他一句想办法让尤利尔十天别下床,便放他们走了。

    桑杨沙此刻已经睡醒,看见拉贵尔他十分兴奋,刚想炫耀说自己已经将漂浮魔法改良得登峰造极,就被拉贵尔一个耳光扇懵了。

    从桑杨沙记事起,拉贵尔就是他的守护神一样的存在。这世上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拉贵尔不喜欢他。这还是他第一次挨拉贵尔的打,他心里明白拉贵尔为什么打他,他没有不服,理智上还觉得这一巴掌挨得并不冤枉,可就是忍不住委屈,眼睛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

    以往他小时候挨了欺负,只要一哭,拉贵尔就会抱着他哄他。可这次,拉贵尔只冷冷地对他说:“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做事情前,想想后果。”

    有时候人的成长,只是瞬息间的事情。

    多年后桑杨沙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对坐在他身边的天使说:“我就是被我阿父一巴掌给打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那名天使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请不要侮辱成熟稳重这两个词。”

    由于尤利尔营救桑杨沙这件事办得极其效率,等拉贵尔将他带回学院的时候,天色刚刚变暗。然德基尔已经领着他的救援队回去了,亚列借口要同拉贵尔叙旧留在了学院,实际上是在等尤利尔的消息。

    尤利尔一直都没有醒来。拉贵尔发现他的精神力损耗得厉害,便也没强求,帮他掖好被角就拉着一脸忧虑的亚列走出了他的卧室。

    亚列皱着眉说:“殿下最近的作为,让我很担心。”

    拉贵尔的目光十分凝重,深吸了一口气,他轻声说:“我也担心。但是我们能拿他怎么办?”

    亚列的眉头皱得更深:“不然我请求主神,将殿下禁足吧。”

    拉贵尔用一种“你活腻了”的目光看着亚列,半晌后说道:“就是禁足,他也跑得出去。”

    亚列忍不住将十指插入了自己的头发,拉着发根,悲怆地低吼了一声。

    拉贵尔则看着窗外已经点亮的路灯,心想,路西斐尔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路西斐尔一直在陪被虐惨了的米迦勒苦练剑技。米迦勒也是天赋异禀,在同尤利尔打了两个多小时后,技术突飞猛进,出招各种稳准狠。路西斐尔最初有些招架不住,后来给打出了脾气,咬牙硬磕。打到后来,俩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衣衫凌乱,露出来的皮肤布满擦伤,真是青一块紫一块。

    看着对方多少有些狼狈的样子,路西斐尔和米迦勒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最后两位撒拉弗把长剑一扔,大字型躺在竞技场上,对着不知何时缀了满天的繁星喘起了粗气。

    路西斐尔的上衣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条的破布,米迦勒转过头,首先看见的就是路西斐尔闪亮的眼睛,接着他打量着他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轮廓美好的面颊,因为气喘而微微张开的薄唇,最后沿着他颈部的弧度,看到他起伏的胸膛。目光在他胸前两点樱红处一扫,米迦勒猛地别过头去,然后脱下看起来也有些破烂的外套,丢到了路西斐尔身上。

    路西斐尔嫌弃地拎起他的外套又丢了回来:“不差你这块破布。”

    米迦勒的手抓紧了被丢在胸前的外套,尽量平复着心情,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异常低哑:“路西斐尔,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尤利尔的?”

    他的话,引起了路西斐尔的一阵沉默。

    米迦勒心想,沉默也好,起码不是脱口而出的爱慕。

    可他依然像是一名等待判刑的犯人一般,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路西斐尔的答案,比脱口而出的爱慕还令人绝望。用一种近似虔诚的语气,路西斐尔说道:“他是我灵魂的归宿。”

    米迦勒品味着瞬间漫上心间的苦涩,微微弯起了嘴角:“你决定了?”

    路西斐尔望着天空,眼中盈满米迦勒从未见过的幸福和憧憬,却在眼底沉着深重的哀伤。

    向虚空中伸出一只手,路西斐尔仿佛在捕捉星光般空握了掌心:“这从来都不取决于我。”

    米迦勒只感觉到无可抑制的疼痛瞬间漫上心间,将那里胀得不堪重负,仿佛随时可以炸裂一般。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米迦勒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心碎而死,勉力笑了笑,他轻声说:“我爱你。”

    路西斐尔一愣,转过头看向米迦勒。

    米迦勒却不看他,只将手臂弯起,枕于脑后,望着星空说道:“如果他让你觉得无望,你不如考虑一下我。我可以给你他给不了你的一切,包括爱,包括忠诚,包括灵魂……”

    “米迦勒,”路西斐尔出声打断他的话,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你没有必要这样。”

    米迦勒却猛然翻身,手摁在路西斐尔耳边,俯视着他的眼睛,用几分压抑的声音说道:“我一直清楚,你只是装作不知道。可我不甘心,起码你让我当着你的面说一句我喜欢你、我爱你。哪怕是当面的拒绝,让它在光明处彻底绝望彻底粉碎,也好过让我这份感情在阴暗中自生自灭!”

    此时,米迦勒已经将路西斐尔完全罩在自己的阴影中,火红色的长发铺满了路西斐尔的视野,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路西斐尔看着米迦勒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就仿佛看见了面对尤利尔时的自己。伸出手,将米迦勒垂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然后保持在这个姿势,路西斐尔温声说:“如果这是你需要的。抱歉,我的朋友,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感情。”

    几滴带着温度的水落在路西斐尔脸上,路西斐尔看着米迦勒全面崩溃般的表情,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因为路西斐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

    米迦勒却将手绕到他的背后,用力收紧,埋首在他的颈侧,然后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那一口狠得几乎扯下一块肉来。路西斐尔让他咬得全身一紧,猛地将他推开。

    米迦勒松开口,被他推得仰面跌倒,然后带着一种胜利般的表情坐起来,指着他的脸一阵大笑。大笑着,米迦勒说道:“吓着了吧?”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米迦勒捂着肚子似乎笑得肚子都疼了:“我逗你玩的。”

    路西斐尔静静地看着笑得快要抽过去一般的米迦勒,半晌,还是捧场地说了一句:“幼稚。”

    听完他的话,米迦勒低下头,似乎笑岔了气一时缓不过来地剧烈喘息了几下。然后猛地抬头,脸上又恢复了一贯高傲的笑容。

    眼中带着一道刺痛的锐芒,米迦勒说:“我送你一件礼物。”

    路西斐尔只觉得米迦勒这是要疯的节奏,真想说,无论你想送我什么,我可以选择不要吗。

    米迦勒对他的没有反应并没有介怀,自顾地继续说道:“这件礼物是一个因为你眼瞎看不出来的秘密。”

    路西斐尔看着米迦勒眼中接近疯狂的热度,忍不住向他伸出手,却被米迦勒一个后仰躲了过去。

    用一种近似狠戾的语气,米迦勒笑道:“尤利尔他爱你。”

    路西斐尔愣住了。

    米迦勒却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我一直以为尤利尔是个失败者,沉湎于过去的罪孽,无所作为地消磨着无尽的生命。我看不见他身为天族的骄傲,他配不上你。”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自嘲:“可他差点儿就杀了我。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但是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那个疯子,他就因为我挑掉了你的衣服,竟然要杀我。”

    米迦勒的笑容在这一刻终于归于平静,带着源自灵魂沉寂了的平静,他轻声说道:“我的傻路西斐尔,你不用患得患失,他爱你。”然后他歪了一下头,笑得几分促狭:“不过你要小心,因为他是个精神病。”

    ☆、相爱

    路西斐尔回教工区的路上,听见有人在议论下午的时候桑杨沙将自己发射到阿拉卜特基座法阵的事。

    对于基座法阵,路西斐尔也是了解的。在感慨桑杨沙真是越来越有才了之余,心想也不知道最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既然主神没有找他和米迦勒去营救,那么估计就是拉斐尔和加百列走了一趟。

    事实证明,对于他自己的媳妇,他确实还是不够了解。

    所以当他在尤利尔卧室的外间看见拉贵尔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拉贵尔简单地告诉他,尤利尔在同米迦勒切磋的时候伤了身体,后来又勉强去了基座法阵,显些交代在里面,幸亏主神施以援手,现在需要静养。说完便低气压地转身走了。可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就是在看一个没有责任心的、在老婆受苦的时候出去浪的负心汉。

    路西斐尔的脑海中,此刻浮现出来的,却是下午的时候,他因为受不了尤利尔的冷淡转身走开时,尤利尔眼眸中的冷意。

    如果尤利尔爱他,他那时的反应,简直可以千刀万剐了。

    快步走入卧室,路西斐尔跪在尤利尔床边,看着尤利尔被月色映得无比苍白的面色,狠狠咬住了自己紧握的拳头。然后他就感觉到双腮一阵剧痛,一只修长的手掐住了他两边的下颌关节,强迫他松开了嘴。

    路西斐尔被迫张着嘴,感受着下颌处的千钧重压,心想尤利尔真是出手如电。

    尤利尔此刻已经睁开双眼,他的眸子在月光下看起来淡得发灰,神色依旧淡定而平静,声音也一如往日般清冷:“路西斐尔,你不开心的时候,我会很疼。”说完他微微皱了皱眉,松开了捏着路西斐尔下颌的手:“我不是为了让你自责,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可能是我不太会表达,因为我其实也没怎么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可是,我觉得如果是相爱的话,应该是一件好事,不应该有这么多痛苦。”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的心,在尤利尔说出“相爱”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融化成一团无法辨识的东西。眼泪一下便盈满了他的双眼,握住了尤利尔的手,他哽咽道:“对不起,尤利尔。对不起。”说完,他猛然想起尤利尔说过不喜欢道歉的话,便一脸紧张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结果看见了一盈温柔的笑意。

    微笑着,尤利尔挣扎起身,吻了吻他湿润的眼睛,然后同他拥抱在一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爱我。”

    尤利尔的声音,褪去了清冷,带着一丝甘美的温和。

    这一刻,路西斐尔终于忍不住埋首在尤利尔的颈旁,哭得像是个新生的婴儿,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憧憬和向往,都付诸了眼泪。紧紧搂着尤利尔温暖的身体,路西斐尔一遍遍地说道:“尤利尔,我爱你,尤利尔,我爱你……”

    他的嗓音逐渐变得嘶哑,却还无法停止宣泄盈满心间的爱意。就在这时,他听见尤利尔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路西斐尔,我也爱你。”

    路西斐尔心想,这句话,听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再像是安慰。

    那一夜,他与尤利尔相拥爱抚,用无尽的吻和触摸宣布着占有和爱意,而就在他又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时,突然听见尤利尔一声压抑的低吟。他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差点跳了起来,尤利尔却拉住他的手,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感觉着掌心下那不规律的撞击,他听见尤利尔用从未有过的温软的语气说道:“这是第一次它动了,我却没感觉到疼痛。”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大概快要被幸福淹没了,用力吻着尤利尔的额头,他颤抖着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然后他近似虔诚地抚摸着尤利尔已经有些圆隆凸出的小腹,笑得像是个偷到了糖吃的孩子。

    尤利尔想了想,最终忍住了没说出那句具有科普意义的“理论来说,生的时候是最疼的,你的话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所以说,大部分时候,嘴贱这种事,如果你想忍,还是能忍住的。

    尤利尔的呕吐症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不知道这是法则之力的治愈术太给力的关系,还是自己终于战胜了心理阴影。总之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可在呕吐治好了之后,他又出现了一个新症状,就是嗜睡。

    主神勒令拉贵尔看着他卧床十天,因此拉贵尔这几天会不定时跑到他房间抽查。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特别不规律的睡眠,尤利尔忍了他三天,但在拉贵尔第四天第十次出现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看了看还徘徊在偏东方的太阳,对拉贵尔说:“我向你保证,在未来的七天内,我一定将我自己缝在床单上,成为这张床的一部分,你就不要再来了。”

    拉贵尔的目光闪了闪,好像对将他缝在床单上这个说法十分动心。

    这时,因为上午没有课,跑到他这边玩的沙利叶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对着拉贵尔说道:“院长大大,您总是过来会打断阿父和殿下哥哥的梦中约会啊。你看,沙利叶就很乖,只是钻在床底下无论多寂寞都不说话呢。”

    拉贵尔的面色变了变,然后用一种控诉他荼毒幼童的目光,“唰”地一眼扫在尤利尔脸上。

    沙利叶的眼中则闪烁着“阿父你不要怪我,谁让你不陪我玩”的贼光。

    尤利尔拉起被子盖住了头,觉得这个世界的恶意已经快将自己淹没了。

    这些天,尤利尔大致知道了路西斐尔近期的学习内容,因为路西斐尔有时候会忍不住提早回来,便将做不完的功课也带了回来。于是尤利尔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路西斐尔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学霸。

    他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翻完几百页厚的古精灵语书籍,也可以将最艰涩的符文在看过几遍后就完整画出,还能将天界一年的财务收支总账在一个晚上看完并找出几处算错的地方,最变态的是,他还在给天界幼儿园的每一个未被领养的小朋友写信。据阿米尔说,他这个习惯是从十岁开始养成的,在伊甸幼儿园是人手一份,半年一封,从未间断,完全手写,内容因人而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记住那么多没见过面的小孩都谁是谁的。

    有一天,尤利尔终于在他默写了一整本书后,没忍住问他:“你是不是已经将天界的图书馆都背下来了?”

    路西斐尔想了想说:“背图书馆有什么用?”

    尤利尔心想,我上哪儿知道背图书馆有没有用,背书的又不是我。

    路西斐尔似乎瞬间想通了尤利尔的想法,笑着走到尤利尔身边,弯下身在他额角印了一个吻:“亲爱的,我只是在考教记忆力而已。”然后他将自己刚刚默写的那本书拿在尤利尔面前晃了晃,尤利尔发现,那是一本充满了乱码的临时密码本。

    尤利尔顿时觉得没事会去背临时密码本的路西斐尔真是个变态。

    路西斐尔却特别得瑟地抱住他,在他脸上印了一串轻吻后,说道:“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

    尤利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觉得法则之力赐给你这样卓越的记忆力,真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路西斐尔哈哈一笑,拥着他躺倒在靠枕上,贴着他的唇说道:“怎么样,敢不敢跟我比比记忆力?”

    尤利尔神烦地推开他的脑袋:“别吵我,我要睡觉。”

    路西斐尔眼中一亮:“你是不是怕输给我?”

    他的这个得意的表情,引得尤利尔脑中一阵嗡鸣。

    ——你是不是怕输给我。

    曾几何时,撒旦也这样对他说过。同样是带着路西斐尔这样得意的笑容,眼中有挑衅,但更深的,是他始终没有看见的“我想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摇了摇头,尤利尔试图将脑中的画面甩掉。

    路西斐尔看见他摇头,以为他不承认,便说道:“不服气就比啊!”

    尤利尔垂眸勉强一笑,刚想说我累了,就听见路西斐尔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咱们比,到底谁记住对方的笑容次数多。我给你数数啊,二十岁那年我用领域之镜偷看你,你在伊甸园放飞圣灵的时候,笑了一次。还是二十岁那年,我去帕格特瑞找你,当然你不知道我是去找你的,我当时用的借口是熟悉一下人界的环境。你那时候站在荒野中,正好有一颗种子萌芽而出,你看着那个嫩绿的芽胚,也笑了一次。不过你似乎发现了我用领域之镜看你的事,后来我再用镜子就搜不到你的影像了,我也不能总往帕格特瑞跑,所以二十一岁那年,我就对父神提议说,丰收祭典是庆祝完满和喜悦的日子,应该每年都召齐神圣阶级向民众送上祝福,于是我每年都能至少看见你一次。可是在至高天上,你并不怎么爱笑,只有我二十五岁那年,你坐在光耀圣殿的塔楼上,望着欢庆的人群,笑了一次……”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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