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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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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剑出燕京 作者:轻微崽子

    第43节

    夜里下起雨来,路上没有村镇,荒野里找到一间破庙,扎在及人高的野草丛里。

    这些日子里什么地方都睡过了,加上赶路疲累,李蒙顾不得挑剔,吃了点馒头片就靠在半干的稻草堆上打瞌睡,一股子霉味。

    过了会儿,赵洛懿挨在李蒙身边,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李蒙往自己怀里拨,让他头枕在自己胸膛上。

    李蒙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睡去。

    半夜里,赵洛懿霍然睁开眼,手摸到腰上烟杆。

    同时,斜对面靠着熟睡的饕餮也醒了过来。梼杌将疏风向旁边挪移,安巴拉把婴儿放到李蒙的旁边。

    睡得昏昏沉沉的李蒙听见动静,只觉得眼皮子沉得很,勉力张开,几个高手已经都起身。

    李蒙一动,听见婴儿不满的哭声,连忙把小巴拉抱在怀里。

    这时候连李蒙这个不懂武功的都听了出来,破庙外面有人接近,穿过草丛发出的窸窣声与雨打不同。

    “师弟。”曲临寒在黑暗里靠了过来。

    “啊?”李蒙紧张地腮帮子有点酸,“是蔡荣派人来追我的吗?”

    “不一定。你别管,抱好孩子,师哥护着你。”曲临寒抖开一张包袱布,撕出了形状,把婴儿捆在李蒙身前。

    “这、这这怎么办?”李蒙嗓音打颤。

    “放心,这几个人在,放眼江湖,没几个人敌得过。”

    李蒙将信将疑,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从未遇上过这种半夜打斗,朝臣就是在御前斗成乌眼鸡,也绝不会挟私报复,更不要说直接操刀子上。

    李蒙摸到身边的剑,那是他和赵洛懿晚上睡觉用来隔开的,冷冰冰的剑鞘在李蒙掌中当当作声。

    “别怕。”曲临寒边说边起身张望,看见角落里有用来遮盖佛像的红布,将李蒙扯起,拉着他,三人一起躲到下面。

    很快,兵戈相接之声传来,李蒙怀里的婴儿放声嚎啕,吓他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又怕捂得太死会憋气。

    “没事,外面听不见。”曲临寒道。

    “现在怎么办?”疏风紧张地问。

    李蒙探头出去,冷风拍在脸上,他循着风来的方向,忽然把孩子塞到曲临寒怀里,起身出去。

    “哎——师弟!”曲临寒在身后大叫。

    拨开破布和杂草,墙上显出一个坍塌出的泥洞,李蒙扑上去察看,拔出剑来。

    “从这里出去!”剑劈在墙上,震得李蒙虎口生疼,疏风也上来帮忙。

    屋外传来梼杌一声大喝,疏风登时色变,喊道:“你们先走,当心些,我出去看看!”

    曲临寒握了握他的肩膀。

    “师弟,你来抱孩子。”

    曲临寒会武功,力气比自己大。李蒙心中迅速转过念头,把剑递给曲临寒,小心接过那孩子。

    婴儿咧着嘴像要哭,这时李蒙才发觉,他脸上没有一点泪痕。

    “乖,很快就出去了,不会有事。”李蒙低声哄孩子,回头看庙门。

    破旧红木门紧闭,将里外隔开成两个空间。

    “好了!”曲临寒满头是汗,剑归入鞘中,从李蒙手里抱起孩子,推李蒙先过去。

    墙外冷硬的风拍打在脸上,幽深的草丛中没一个人。李蒙左顾右盼片刻,确定没人埋伏,才扭着身体爬了出去,“呸呸”吐出满嘴的泥。

    “快走。”曲临寒催促,把婴儿绑在自己背上。

    婴儿当即放声大哭。

    李蒙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别假哭了,没事了。”他看了看四周,征询曲临寒的意见:“往哪边走?”

    “我们从北而来,”曲临寒沉吟片刻,眼神发亮地抬起看李蒙,“赌一把,往东走。”

    挖开足够两人通过的墙洞里,木门震动发出巨大的声响,李蒙一阵心慌,仿佛听见了人被砍杀的惨叫。

    “走!”曲临寒强硬地扯过李蒙,将他推到前面,催促他跑路。

    ☆、一二〇

    李蒙脚底踉跄,几番回头,被曲临寒推着只能往前跑。

    天地间风雨大作,寒潮漫卷,湿润的草叶噼里啪啦打到脸上,仿佛一把把小刀子慢慢割破皮肉。

    “这边!”曲临寒大吼,扯住李蒙。

    一时收不住冲势,李蒙打了个跌,旋即爬起身,被曲临寒拖着朝另一边跑。脚下地面踩上去绵软,黏腻的泥土糊上裤脚。

    “往……往哪里?”李蒙反手抹去脸上雨水,深喘一口气,咳嗽了两声。

    “这边,好像没人追来,可以慢些跑了。”曲临寒把孩子从背上解下来,让李蒙抱着。

    那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盯着李蒙不住看,李蒙手忙脚乱抱住他,示意曲临寒帮忙绑好孩子。

    “行了,轻点,要吐了。”李蒙哀嚎道。

    “走吧。”曲临寒搀着李蒙,师兄弟二人一脚深一脚浅地朝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狂奔。

    “啊——!!”随着饕餮一声厉喝,正与梼杌激战的黑衣人胸前破出一柄长刀,血花爆了梼杌一脸。

    “大师兄,当心!”

    饕餮嘴角扯出一丝弧度,看也不看便刺出另一柄剑,剑锋斜刺而出,脚步回旋,又是一刀割断那人咽喉。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的敌人重重跌在泥浆之中。

    饕餮拍了拍袍袖,将梼杌扯到身后。

    四野俱寂,赵洛懿旋腕收了兵器,注视虚空,沉声道:“出来。”

    “咱们楼主亲自发话,再不出来,可要动真格的了。”饕餮笑揶揄道,借着内劲,那说话声于一里外仍能听见。

    李蒙霍然停下脚,回头只看见苍茫草丛,前方已有稀疏灯光散落在大地上,从高地望下,大抵是个人口不多的村落。

    “师弟,你累不累?”曲临寒满头是汗。

    李蒙也一背汗,不住喘气,“还、还好,怎么下去?”李蒙面前是数十米高的崖壁,近在咫尺的村落在山坳之中,看着近,实则不知要绕到哪里才能下去。

    “我去找找路,你等会儿。”曲临寒去而复返,伸出手,“把剑借我使使,你要是累了就睡会。”

    一路没命狂奔,李蒙早已经累得不行,闻言也顾不得满地的泥,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婴儿精神奕奕地抓着李蒙的头发把玩,李蒙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看着婴儿懵懂无知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道赵洛懿那头怎么样了,方才李蒙隐约听见饕餮的声音,现在没见人来,想必是自己听岔了。

    李蒙长长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婴儿的脑袋,低声喃语:“安全了,不用怕了。”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只觉得胸中呼吸时隐有疼痛,喘了几口气,李蒙靠在树下闭起眼,很快就有了睡意。

    自暗处踱出个身影,阴翳遮住那人,影子却长长拖曳于地面。

    影子执起未出鞘的剑,猛然落下。

    李蒙一声闷哼歪倒下去,伴随着婴儿激烈的哭声。

    曲临寒弯下腰,自李蒙怀中抱出那孩子,他师弟紧紧闭着眼睛。曲临寒犹不放心,再次举剑将李蒙彻底打晕。婴儿被曲临寒绑在背上,手不住扯曲临寒的头发,他却浑然不觉,眼神一时片刻也不离开李蒙。

    他架起李蒙,站在崖壁上,一脚踹在李蒙小腿,同时托在李蒙腋下的两只手松开。

    一壁枯草四散,李蒙无声无息沿着山壁滚落下去,直至看不见踪迹。

    曲临寒沉沉目光凝望被压倒又再次立起的荒草,以轻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再见了,师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师父所拥有的一切继承下去,发扬光大。”

    此时,站在赵洛懿面前的,是千里迢迢追袭而来的蔡荣,他微微睨起眼,手中长木仓挑翻地上黑衣人的尸体,轻飘飘一眼扫过。

    “难怪皇上想要你们。”蔡荣嘴角显出阴测测的一丝笑,“本将军要一个人,把李陵的儿子交出来,这些人命债,就不同你们算了。”

    他身后二十余人沉默站着,各自戒备,没有得到命令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年李家谋逆的案子早已经结了。”说话的是赵洛懿。

    此前两人在靖阳侯府有过一面之缘,蔡荣神色变幻莫测,像是想了起来。

    “可是有漏网之鱼。”

    “那就是蔡将军办事不力。”赵洛懿道。

    蔡荣倏然眯起眼,神色阴戾,眉宇间一股不耐烦,“老子要人。”

    “人不在。”赵洛懿丝毫不让,不动烟杆,一脚勾起散落在地上的无主兵器,那是一把长刀,寒芒自蔡荣眼皮上划过。

    蔡荣脸皮抖动,粗大的手指骨节在枪杆上摩挲。

    “想以武犯禁?奉劝各位还是掂掂自己斤两,不要自不量力。”久经风沙磨砺出的粗犷面容朝着赵洛懿,蔡荣目露凶光,杀气凛然逼人。

    “蔡将军,久仰久仰。”饕餮笑走上来,冲蔡荣抱拳。

    “哪儿来的小喽啰,一起上吧。”蔡荣冷笑道。

    “慢,蔡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手底下斩杀外敌无数,小民等绝无意冒犯。况且,陛下与十方楼定下比武之约,这位是我们楼主,请蔡将军高抬贵手,卖小民等一个薄面。李陵案已经了结多年,真要翻起旧账来,怕也有治军不严放了一条漏网之鱼的嫌疑。蔡将军威名赫赫,举凡大秦子民,谁不敬服,真要与个区区小子计较起来,难免让人笑话。您说是不是?”

    蔡荣冷哼一声,“把你们都杀了,就不会有人笑话了。”

    “你上战场的时候,废话也这么多?”赵洛懿拉开架势,表情却淡漠,“人是我的,就算你是当今皇帝,要拿我的人,也要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干!”安巴拉大吼一声,遗憾道:“怎么少祭司大人不在!”

    “……”疏风拽着梼杌往安巴拉身后躲,嗫嚅道:“师父,咱们还是避一避。”

    梼杌薄唇紧抿,执起兵器,掌划太极,不动声色地推开疏风。

    饕餮无奈地抖了抖眉,“谁叫师弟现在是楼主了呢。”

    蔡荣大喝一声,飞身跃前,长木仓舞得银亮。

    雨水顿时四溅,随蔡荣手中木仓刺出,他的手下也齐齐动手。

    十招以内,蔡荣已感吃力,长剑自肋下刺来,蔡荣腰向后方弯折,堪堪避过,滚得一身是泥,狼狈至极地翻身,一掌撑地,从怀中摸出竹筒,扒开盖子。

    饕餮飞起一脚将人踹翻,神色剧变,大喊道:“找地方躲避!这厮还有后手!”

    赵洛懿手中剑势凌厉,招招毙命,直取蔡荣咽喉、左胸、右肺,消得片刻,蔡荣已浑身负伤,拼着一口气,躺在地上装死,待赵洛懿近前要给他致命一击时,长木仓霍然刺出。

    赵洛懿腰侧负伤,却浑然不觉,再度扑上。

    未料到赵洛懿只攻不守,蔡荣忍不住心头痛骂,连连后退。

    嗖然一道亮光破开黑夜,接着火箭铺天盖地射来,犹如星石坠陨爆发的一场灾难。

    “梼杌!”饕餮一声断喝,伺机冲出,咬牙将人拖入井中。

    梼杌于昏沉中感觉到身体不再下沉,低头一看,只见饕餮两足两掌踞于湿滑的井壁上。下方沉寂无波的水面时而被头上飞过的火镞照亮。

    梼杌抖着手,拔出左肩所中之箭,那一声闷哼只有近在眼前的饕餮能听见。梼杌被迫骑在饕餮的脖子上,他身上伤口不止一处,失血带来的疲惫和软弱难以言表。

    饕餮感到梼杌的手在摸自己的脸,声音沉稳:“坐好,你小时候,师兄不是常这么背着你吗?”

    “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小时候。”梼杌失笑道。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记忆里饕餮还是未脱稚气的一张小圆脸,因为长得清秀,楼里人都不服他。

    “没事,下雨,这箭射不了太久。”饕餮的话声猝然停顿,他手指脚趾都已磨破,尖锐的疼痛也没能让他皱一点眉头。

    “师弟近来可是瘦了?”

    略带揶揄的话落在梼杌耳朵里,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师兄弟二人,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从薛丰被饕餮利用保命,再到饕餮窃取十方楼,率众离开,他们早已走上不同的路,且越走越远。

    梼杌不吭声,饕餮又道:“等十方楼得了朝廷特许,生意做起来,赚了钱,只管问师哥要钱使。”

    梼杌低垂眉睫,心里咀嚼起饕餮说的话。

    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一声痛呼。梼杌变了脸色,井口一条绳索垂落至他的眼前,疏风灰头土脸伏在井边,大声叫道:“师父,大师伯!快上来!二师叔来了!陈将军也来了!咱们不用打了!”

    破庙四面漏风,升起的火堆照亮霍连云奄奄一息的脸,他不安地枕在赵洛懿腿上,手在地上摸索,眼见要摸到火焰上去,赵洛懿这才伸手握住他,就再也无法摆脱,被那人死死攥着。

    “还好没毒。”饕餮替梼杌包上伤口,躲避一般地错开眼。

    梼杌系上袍子。

    “多有冒犯,诸位有什么需要,尽管拿着这面令牌,向各地守军求助。”陋室之中,连匆忙赶来的陈硕脸上也留了血痕。

    赵洛懿瞥他一眼,疏风端正地接过令牌,接到师父眼色,递给赵洛懿。

    “待靖阳侯醒来,请赵兄替我带句话。”

    赵洛懿抬头看陈硕。

    “太后娘娘多年不曾见过霍老太君,已派人接老太君进宫小住,希望靖阳侯年前能赶赴宫中,以尽孝道。”陈硕说完,便按剑离去。

    蔡荣早在马上等他,甚是不满:“多管闲事。”

    “你也闹够了,圣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圣上,再要欺他年幼,恐怕你我,是他头一个要除去的。”陈硕肃容,口中一声清叱,再不理会蔡荣,打马而去。

    一众兵马拥着蔡荣缓慢坐在马上前行。

    骤雨初歇,枣红色大马被青光笼罩着,蔡荣不悦地抿紧唇,遥遥望了一眼隐匿在薄薄晨曦之中的群山,勒马的大掌一紧,伴随嗤笑:“凭他能将本将军怎样。”遂摇了摇头,缓步跟上前去,只觉大仇未报,不甚快意,却碍着陈硕的脸,只得秋后再算。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要练就拆字的本事【

    ☆、一二一

    天亮时分,雨就停了,经过一日,夜幕再次降临时,枝叶都变得无比干燥。

    湿气笼罩着整座山崖。

    草丛窸窸窣窣作声,忽有一支箭穿破遮天蔽日的荒草。

    灰兔被钉在地上,后腿不住踢蹬。

    “嘿,总算逮着你了,叫你跑,再快还能跑得过本姑娘的箭?”一身火红劲装的女子,头戴一顶五彩斑斓的羽翎帽,她的弓拨开草丛,才算看清从山壁上挂下的那道暗色血痕,原是从倒在地上的少年人身上流出。

    夜幕笼罩下,千元村上空腾起阵阵炊烟,这里的人以捕猎为生,野味最不稀罕。

    “三妹回来啦,猎着什么了?”腰围一圈兽皮裙的少年几步跳到许三妹的眼前。

    许三妹把肩头扛着的庞然大物朝他一让。

    这少年人打小和许三妹一个池塘玩大,唤作骧贤,姓没有,有个哑巴娘,和许三妹的爹亲近。许三妹最不待见他娘,总觉得那沉默女人虽不会说话,却一眨眼一抬眉都是风情,看自家爹爹的眼神并不单纯。

    不过这不影响许三妹和骧贤好。

    毕竟骧贤力气大,脑子傻,成天就在她后面当跟屁虫,白不使唤。

    “我救了个人,帮我扛着。”许三妹将才捡的“泥人”给骧贤,伸出手。

    骧贤便低下头。

    许三妹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脑袋,“今日乖了没?名字会写了吗?”

    那骧贤今年已十四,却还不会写自己名字,平日里埋怨了他那“无名氏”的爹,让他娘有了他不算,还留下个难写无比的名字。骧贤的娘只得这一个孩子,对他是千疼百纵,唯独改名字不肯依他。

    骧贤喘着气,把“泥人”背在背上,傻呵呵地笑:“不成。”听见许三妹一声嗤笑,忙又道:“我娘去你家了,你爹捕了一条大大大青鱼,今晚上在你家吃饭。”

    许三妹“哦”一声,大步在前头带路,绕过前屋,径往自己那间小屋去。

    帕子擦净“泥人”的脸,许三妹登时整个人愣了。

    骧贤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慌道:“三妹!”

    许三妹喜不自胜地端着没知觉的人那张俊秀无比的脸,来来回回仔细端详,抿起唇,眼角瞥一眼骧贤,指使道:“去打水来,热水!一大桶!”

    “哦。”这骧贤平日里听许三妹的话听惯了,烧上水回来,看许三妹从后院里刨出个久无人用的大木桶,呆呆地问:“要剐山猪吗?许大叔这月没猎到山猪呀!”

    “笨蛋!”许三妹一个白眼翻过去,不搭理他,把捡回来的泥人身上狼狈不堪破破烂烂的外袍剥下,里衬显见得是好的,许三妹自己分辨不出材料,却知道像这样穿着打扮的,都是外边儿繁华市镇里来的。

    忽然许三妹的手被按住了,按得她疼。

    许三妹怒瞪住骧贤,道:“做什么?!”

    “你、你做什么!”骧贤急得脸通红。

    “给他洗澡呀,没见他这么脏吗!”许三妹怎么风风火火,上山下水,那也是个姑娘家,骧贤动起真力气来,她半点也拗不过,一时间只好干瞪着眼。

    “我、我来!”骧贤道。

    许三妹嘴一瘪。

    “不然我告诉许大叔去!”

    听了这话,许三妹登时变了脸,狠狠把手一摔,急冲冲就跑出去,丢下一串声的骂:“去去去,你们母子俩还真赖上我爹了!你洗,你洗!洗不干净今晚上别吃饭!”

    呆骧贤傻了会儿,才把泥人扶起来,轻手轻脚把他扒了个光,人光着才想起来热水还没弄。

    出门去看见许三妹正往木桶子里注水,白茫茫的热雾让眼大眉粗的许三妹五官柔和不少。

    “愣着干嘛!洗澡啊!”许三妹咬着红润的嘴唇,要被骧贤气死。

    李蒙醒来时,身上被一把大刷子刷得通红,皮子热辣辣地疼。

    “嗯……”回头只见到比自己还小的一个圆脸少年,手里一把大木刷,给自己洗澡,那架势直似要洗了他下锅去煮。

    李蒙惊了一跳,叫声却没发出,他嗓子实在太哑,浑身也疼,有气无力地抬手扒住木桶边缘,哑声问:“这是哪?你是谁?我师父呢?”

    骧贤被突然醒来的李蒙吓得不轻,要不是牢牢抓着木桶,得摔个大马趴。

    他梗着脖子,紧张得心里砰砰跳,伸长脖子咽了咽口水:“千元村,我、我是骧贤,你,你师父……师父是啥?你可没带什么东西,除了那身破布衣裳,我可没拿你什么东西。”

    李蒙顿时哭笑不得,看来遇上了个呆子,他一手捏住发酸的脖子,湿漉漉的脑袋往上,水滑下他白得刺人眼的肩背。骧贤目不转睛盯着看,他还从未见过这等好皮肉的男人,顿时生出一种,同样是男的,人与人竟还大有不同的感觉。

    “三妹——!”乍然一声雷霆般的大叫。

    从篱笆后头跌出个满面通红的姑娘,看在李蒙眼里,作一身蛮族似的装扮,父亲藏书中说过,大秦南部不少山中仍有小族之民。

    李蒙朝许三妹友好地笑了笑。

    那许三妹本来被她爹一声吼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现却眼神如痴如醉,忘了害怕。

    许父走进女儿的小院,竟见赤身裸体的少年人站在个浴桶里冲自己微笑,登时炸开了锅,颤巍巍的手指对着李蒙,脸朝着自己女儿,吼道:“这是谁?!外头来的野男人?不是说了外面人不许带进村子里吗!”

    “伯父好。”李蒙道。

    “许大叔。”骧贤跟着弱弱地叫。

    “伯什么父,你娘在外头,骧贤你出去。你……”许父不悦地皱起一张老脸,脸红脖子粗地不住喘大气,好半晌才定下神,避着李蒙光溜溜的肩膀,跑进自己屋子里找来里里外外一套衣裳,叫李蒙穿好衣服去前院。

    许三妹被许父叫走。

    李蒙一头雾水,穿上了许父的衣裳,下身兽皮,上身兽皮裁出的短褂,李蒙光着两条膀子,冷得缩脖子直哆嗦。

    他摸自己的后脑勺,死活想不起怎么到了这里,心生不祥。不会拔蛊的后遗症出来了?他是忘了什么事?不管忘没忘,怎么赵洛懿也不在。一边想,李蒙一边慢吞吞把腰带系上,无奈地趿上一双露出十指的木屐,咯哒咯哒往外走,地上俱是散落的杂草木条,差点让他摔两个大马趴。

    李蒙穿着不合身的一身衣服,走到门口,里头说话的声音顿时停了,门在他眼前打开。

    门缝中是一张姑娘家含羞带怯的脸,虽说许三妹生得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姐,红扑扑的脸蛋却像引人食欲的大苹果,别有一番娇憨的风情。

    大眼落在许三妹脸上,是灵动活泼,落在许父的皱皮脸上,就是恶犬一般。

    “大叔。”李蒙改了称呼,看出这一屋子四人中,风韵犹存的妇人总是将一双眼朝地上瞥,是不拿主意的,给自己洗澡的少年在其中,呆呆只看那姑娘,想是钟情于她,而那姑娘看自己时一脸的娇羞,想必是对他这外乡人很有好感,暴跳如雷的大叔,自然只能是姑娘的父亲,否则不必对他动这么大气。

    许三妹将凳子擦了又擦,擦得铮亮,让李蒙去坐。

    李蒙看一眼那大叔,不动。

    “我闺女叫你坐!”大叔沉声道。

    李蒙这才坐,向许三妹道谢。

    许三妹脸上又是一红,揉着衣角结结巴巴道:“我出去一下。”

    前脚许三妹出去,骧贤也小心地请示他娘:“我也出去一下。”

    美妇人起来向那大叔一礼,偷瞥李蒙一眼,进了里屋。

    李蒙倒很自在,敌不动我也不动,露了怯不好,况且,未必就是敌。李蒙安下心来,微微垂眼皮坐着。

    大叔吹胡子瞪眼看了李蒙半晌,冷笑道:“大秦的人,哪儿来?”

    李蒙想了想,答道:“瑞州。”

    “家中做何事?”

    李蒙奇怪地看了大叔一眼,露出顿悟的神情,忙道:“家慈家严俱已不在,余我一人跑跑江湖。”言下之意明白,一没钱,二没固定地产,三没前途,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许大叔半天没作声,最后仿佛妥协一般,大掌拍上桌,空空如也的几个粗瓷碗震得当啷响。

    “我这女儿看上了你,你把她带走,一年带回来一趟,随礼金一道带回来。”

    李蒙被这话震得满脑子嗡嗡作响,正在头晕眼花,外头许三妹一声惊叫,扑了进来,抱着自家爹爹又蹦又跳。

    “不成!”骧贤也冲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壶,是才许三妹使唤他泡茶烧的,他心里急,又说不出话,连眼眶也急得红了。

    “成。”李蒙笑了笑,接过骧贤手里的壶,许三妹就来摆上茶碗,冲开的粗茶,色泽不匀,茶香淡得几不可闻。李蒙分给众人,连里头骧贤的哑巴娘一起唤出来。

    “那请二位将女儿、儿子一道交给我,我带他们走,一年回来一趟,随礼金。”

    许大叔瞪着眼,看向骧贤的哑巴娘时,却眼含着柔情。

    李蒙笑着喝了口茶,听见许大叔拍桌定下:“一言为定。”

    “天亮就走,你们两个,收拾收拾。”

    许三妹嫣然一笑,忙不迭羞答答地点头。

    骧贤愤怒得攥起拳头,偏生嘴拙,不过能跟着许三妹,又让他朦胧觉得不该对李蒙仇视。矛盾使他张嘴就叫了声娘。

    骧贤的娘抱住儿子的头,轻轻拍了拍他。

    李蒙早已经走出去,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相中了许家的柴房。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小户,除却大叔和少女的两间屋,只有草垛最温暖。天空倒悬一轮圆月,李蒙悠哉哉跷起腿,只觉得身上这也疼那也疼,胳膊腿儿上不知哪儿来的淤青,翻个身疼得他直咧嘴,脑袋后边儿一个大包,直折腾到半夜,李蒙才找到个舒适的位置,趴着睡熟了。

    天不亮时,就敲响许三妹的门,那许三妹一夜没睡,眼圈掩不住乌青,精神头却好,两眼直放光,看李蒙时又不敢直视于他。

    许大叔家没有马,只有两头转磨的驴,也被三人带了上路。

    千元村坐落于一个山坳中,有了驴,上山容易得多,李蒙简直不能再满意。只要是出去了,再做打算,就不难。

    那时李蒙不知道,这身后的俩人也很能惹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这会儿要出门啦

    ☆、一二二

    原来千元村坐落在山坳之中,且只凭借一条穿山的窄道出山。要不是牵着两头驴,凭李蒙三人,根本走不出去。

    从村子里能望见山外,从山上也能见到下有村落,但山壁足有数十丈,要找进村的路难于上青天。

    山里人自给自足,这趟远门,许大叔给许三妹带了鼓鼓囊囊的三个大包袱,骧贤背两个,李蒙背一个。

    李蒙掂了掂,觉得很重。进了山道之后,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李蒙打了两个喷嚏,鼻子才勉强适应。山洞里潮润,火绒点不燃,好在有驴,那驴也不知走没走过这山道,在李蒙看来,当是走过的,否则不会如此轻车熟路。

    三人在黑暗中摸索,驴走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山洞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怪东西。

    每当要休息,骧贤便拍拍自己的腿,朝许三妹叫:“三妹,我给你坐,你坐到我腿上来,地上很湿的!”

    碍着李蒙的脸,许三妹总是说:“谁要坐啦,你自己懒,我不坐的。”

    骧贤的神情李蒙看不见,但那人痴傻怎么着也看出来了,像少了根弦似的,走一截同样的对话总要发生又一次。

    “歇歇吧,不知道还有多远。”洞里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偶尔眼睛能捕捉到的光点,李蒙的鼻子嗅到潮湿的水气,想是洞穴里有水,定睛一看,往往又没了。

    许三妹“哎”了一声,从驴背上翻身下来,给她牵驴的骧贤靠过来,声音本来很轻,但洞里有回声,将他的声音扩大许多倍,连李蒙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累了?我给你捶腿。”骧贤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示好。

    李蒙摸着自己骑的驴,拿手在地上摸了一圈,没有异状,才坐下。

    “李大哥,你别坐那么远。”许三妹没理会骧贤,大声道。

    李蒙不好拒绝她,稍微挪进一些,三人虽不大看得清彼此,却能在黑暗里分辨出轮廓,也能勉强判断出彼此的距离。

    这厢骧贤还没碰到许三妹的腿,就被抹开手,他先是一愣,后忽然明白了什么,沉默地坐到一边去,给李蒙腾地方。

    李蒙却不坐过去。

    倒是许三妹一人坐着了,李蒙与骧贤两个小伙反而离得近。

    “李大哥与爹爹说的瑞州,是什么地界?离这里远是不远?”许三妹一早起,穿了自己最好的一身儿,虽是粗布,洗得却很干净。

    李蒙隔着一段,尚能闻见久经日光晒出来的清新气味。

    “当是不远,不过你们这里不好找,出去要问问再看。”李蒙想去的不是瑞州,而是南洲,但许三妹和骧贤二人都听说了他是瑞州人,少不得要先兜着,免得二人觉出不妙,临时改了主意要回去。

    再则李蒙隐约觉得这千元村甚古怪,比如说骧贤的母亲,所作打扮与许三妹又大有不同,高耸的发髻,是大秦贵族中妇人才常梳的妆扮,发中的一柄白玉梨花梳,更不是寻常物件。但许三妹又像个野人,走时那许大叔似乎有些担忧,骧贤的母亲却很高兴,眼睛里那抹喜色,任谁也瞒不住。

    许三妹的爹看骧贤的娘高兴,忍痛也送走爱女。

    李蒙心里也算得很清楚,许三妹长在山里,没多大见识,见自己生得细皮嫩肉,气质也文雅,当然会心生向往,将来见了更加细皮嫩肉,更加文雅的人,未必还会对自己有什么感觉。况且粗粗一面,所生的感情也薄弱,李蒙是打定主意,许诺许大叔的每年带他们回来一定要做,还要风风光光,许三妹才不过十五,将来为她寻一个如意郎君。为人父母者,不过图儿女过得好罢了,凭那许大叔没有漫天要价,就知山里人还是淳朴。

    至于傻乎乎的骧贤,李蒙想的还是要将他送回来,要不然那美妇人就太可怜了。

    “那瑞州的人,是不是都同李大哥一样?”许三妹顿了顿,觉得自己没说清,又道:“都是读书人?”

    “贩夫走卒,三百六十行,样样都有。”听许三妹说话,声音清脆,语气又天然不造作,李蒙只觉得像多了个可爱的小妹。

    他从来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一下子多了两个比自己小,需要自己照顾的同伴,责任感也油然而生。

    “那瑞州的姑娘呢?也……像李大哥这样白净吗?”许三妹又问。

    “你这样就很好。”李蒙笑了起来。

    “我也觉得自己顶好,收拾打扮起来,定也不差。”许三妹话声微微发颤,心里却美滋滋的。

    骧贤无聊地扯地上的一条软绳,滑腻腻的捏在手里,他按捺不住心头有火。

    一股腥气钻入李蒙鼻中,他微微蹙眉,忽然发问:“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好像有什么恶心的东西……什么东西坏啦!”许三妹叫道。

    就在这当口,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

    许三妹忍不住大骂:“傻小子!叫什么!”

    李蒙定了定神,去握骧贤的手,口中轻声安慰道:“别怕,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随着手碰到骧贤的手,李蒙的话戛然而止。

    许三妹哆哆嗦嗦出声道:“李、李大哥……”

    “……别怕,没什么。”李蒙手指碰到细细的鳞片,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在南湄不知道闻了多少遍,还差点命丧蛇口。这时候摸到陡然一惊,又怕吓着两个小的。

    “没有什么,就是恶心。”有李蒙接手手里滑溜溜的东西,骧贤连忙在身上把手擦了又擦。

    李蒙也丢下被扯开成两段的蛇,胸中滞闷,站起来,拽住不安连连打响鼻的驴,低声说:“我们也休息够了,这就走罢。”

    许三妹心头仍然扑扑跳,尽管洞里有三个人,方才却着实被骧贤那一声大叫吓得不轻,心里埋怨没事儿这傻小子叫什么,连忙起身。

    “走罢,骧贤,你过来!”

    骧贤本来也是怕,听见这话又兴高采烈起来,再次在擦擦手,才去抱许三妹,还没近身,许三妹自己向上一纵,翻到驴背上坐稳。

    骧贤坐到许三妹身后。

    “你是不是坐在屎上啦,怎么这么臭!”许三妹低叫道。

    “没有!”骧贤理直气壮地答,手却蹭到驴毛上擦啊擦。

    李蒙在前头赶路,心里存了分疑惑,蛇显然是骧贤扯断的,怎么他力气这么大,那蛇没咬他,自然是被捏住就没法反抗了,也不知道是否傻人有傻福,没被咬。

    许三妹难得温柔地靠在骧贤怀中,令他兴奋地不住想找话说,刚叫了一声三妹,却发现许三妹睡着了,便温柔地将她圈在臂中,哼了一句小曲,乍然反应过来,连忙收声,接下去的一路都没有出声。

    在不知道多久的黑暗里,只听得见驴蹄子的声音,当前方露出一丝微光,李蒙忍不住兴奋道:“快到了。”

    许三妹带着重重鼻音的声音响起:“到了吗?”

    “三妹,你的鼻涕口水……”骧贤委屈的话还没说完,被许三妹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发出一声痛叫。

    三人运气极好,出山时天是亮着的。

    李蒙急不可耐地翻身下了驴,大大伸了个懒腰,天空中掠过的飞鸟受了惊,连忙躲进树林里。

    “没什么不一样啊,爹平时还不让我们出来。”许三妹不满地嘟起嘴。

    “大叔是为了你好。”骧贤理直气壮地说。

    许三妹不理会他,凑到李蒙身边问:“李大哥,我们现在去哪,去瑞州吗?”

    去了一趟南湄,餐风露宿的日子过了两三个月,李蒙俨然是熟手,先牵着驴走前探路,辨明方向后,借着日照和投影判断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又是晚上了。

    “我们要睡在野地里吗?”许三妹略带兴奋地问。

    “看运气罢。”李蒙闭起眼睛,薄薄的日光镀染在他白皙的脸上。

    许三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唇,上身忍不住前倾,脚也不由自主往上踮起。

    突然一下,许三妹和骧贤同时大叫起来。

    李蒙睁眼就看见俩人滚在地上,许三妹一巴掌把骧贤掴到一边,骧贤嘴里不住说“对不住对不住”,神情却含着得逞的高兴。

    他开心起来太直接,连带嘴角也弯翘起来,许三妹更生气,连踩了他七八脚,踩得骧贤走路也一瘸一拐,这才作罢。

    李蒙摇摇头,带着俩小孩,凭着鼻子里闻见的气味,揣着一份忐忑,往直觉的官道上走。

    这里看上去不像人烟罕至的大山,有人踩出的小径,有田埂,还有零星散布的农田,种得不好,被弃置的很多,但有的种了菜和粮食。李蒙边走边看,也是运气好,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大路上。

    “看来今晚也许不必睡在外面了。”李蒙笑道。

    “李大哥好本事,亏了你了!”许三妹脸上通红。

    骧贤鼻腔里哼了一声,不住往道旁的山坡上看,那里丛生的野草从崎岖巨石中倒挂出来,长着细小的红果子。

    “看什么?别瞎摘东西吃,上次吃得差点没命,你不记得啦!”许三妹警告道,去拉骧贤的手,俩人一前一后上了驴。

    李蒙边看二人,边觉得许三妹就像骧贤的姐姐,嘴里嫌弃,一边欺负一边保护,也很有趣。

    他心里揣着事,催促驴上路,夜幕降临时,在一间简陋的客栈投宿下来。李蒙掉下山后,身上没半两银子,要不是许家爹备了点盘缠,这半天摸不出钱来,定有一场尴尬。

    客栈小二接了银子,眼神有些不对。

    连续赶了一天的路,大部分又在黑暗里行走,疲累已极的李蒙只想快点躺下来,也没留神。

    许三妹得了两件新裙子,兴奋得不得了,本也不懂人情世故,自是看不见那小二的神色。

    骧贤只是频频朝后看,怕被许三妹骂,听见许三妹在前面叫他快点上楼,也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啦,晚安~

    ☆、一二三

    当天晚上李蒙沾床就睡了个昏天暗地,半夜里外面响动甚剧,李蒙下床披衣,推门出去时,客栈院里静悄悄的。

    难不成自己听岔了?

    第4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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