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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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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L]归自谣 作者:六遇

    第20节

    而反观皇帝,明明平日里无论朝堂疆场都极为圣明之人,短短时日便将宁妃当做珍宝来养着供着,与当初对待自己母妃又有何异?再如何,也不过是求而不得多番失意后移花接木的一时酣梦。

    淳祐帝见宜阳还杵在原位不作应答,一手揽着腰肢细软的宁妃,挥手令宜阳暂且退下。

    岂知宜阳劈头便问:“父皇用情至深,可为懿慈皇后一人力排众议,清心寡欲地不选秀不纳妃。为何儿臣非得与他人婚配?”

    在旁服侍的李顺德与张保闻言,脸色俱都“刷”的一白,垂下头来忐忑不安地苦候皇帝震怒——宜阳这话委实触犯了皇帝的逆鳞,懿慈皇后这四个字向来便只许皇帝自己一人朝思暮想的存在心底,旁人多提一句便是提着脑袋在刀尖儿上跳胡旋舞——嫌命长了。遑论她此番话还透出另外一种意味,皇帝用情至深,可懿慈皇后固执己见,丝毫不将这位高居九重的天子放在心上,若往深处想,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皇帝下面子。

    皇帝果然拍案而起,粗眉高高挑起,居高临下地指着宜阳:“混账!汝与朕可相提并论乎?!”

    第53章

    天色大黑。

    巍峨宫城渐渐点起光亮,焰火腾飞,明明暗暗阡陌交通的长街甬道如四方棋盘上纵横交错的一条条黑线,处处皆死棋,每每为生机。在长街甬道上徐徐而行的宫女内侍达官勋贵皇室宗亲无不是四方棋盘上为人所控的一粒棋子,从死局侥幸跳入生局,又从生局不幸沦落死局,循环往复不得终了。

    左祖右社,奉先殿坐落于皇城东面,与社稷坛相对。

    双手提着铜壶的内侍往长街甬道两旁的宫灯续油,噼里啪啦的灯花爆破声追着袅袅焦烟没入深沉夜色之中,此起彼伏。

    从朱红宫门远远望去,是晦暗月光里雕梁画栋重檐斗拱庄重威严的奉先殿一侧,丹陛月台之下模模糊糊立着个黑点子人影。

    李顺德心下纳闷,跨过门槛往那儿走去。

    待走近跟前,瞧清了模样,不禁失笑一声:“我当是谁呢,陆大人与陛下奏对后怎地不径直出宫回府?这隆冬大雪天的,可别冻坏了身子骨。”

    陆禾将视线从奉先殿紧闭的殿门缓缓收回,向眼前这位侍奉了两朝皇帝仍旧左右逢源的御前总管拱手施礼,歉意一笑:“宜阳殿下曾是我的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此番殿下肆意妄言触怒龙颜与我这个作侍讲先生的脱不了关系。殿下受罚,我自当良心有愧岂能安生?”

    李顺德将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番,见她竟还是下午递牌子请见时的一身打扮,暗自估摸了时辰,思忖着她怕是在此站了几柱香有余的光景,遂命随行的内侍自奉先殿值房里取来夹袄披风,与她披上。

    “多谢李公公。”陆禾道了谢,自行系了纽扣,拢了拢衣领,暗含忧虑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往灯火通明的奉先殿内望去。

    李顺德见状,掩嘴轻笑一阵后舌灿莲花地向陆禾道:“难怪宜阳殿下以往总在陛下面前不吝溢美之词的夸赞陆大人,依咱家看,陆大人不但八斗之才,比起一心扑在功名利禄上的翰林士子更有人情味儿些。今日突然入宫觐见陛下怕也是陆大人出于维护宜阳殿下之意罢?”

    李顺德伺候了淳祐帝十二载,头一遭得见皇帝与宜阳父女俩争执得不可开交,桌案上的茶盏砸了不说险些连九龙砚台都给狠狠扔过去,皇帝急火攻心怒不可遏之下殿外传来通报声又兼自己与张保抱住皇帝大腿求情,使皇帝熄灭了少许怒火,暂且将宜阳发落到奉先殿罚跪思过。

    “公公说笑了,我不过区区一个员外郎,既非钦天监可观星辰推断凶吉的官吏也非市井中通晓阴阳扶乩占卜的术士,即便有心维护殿下却无从预知。入宫觐见陛下确是有要事须得及时禀明。”陆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李顺德也自知对着这么个榆木疙瘩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得打着哈哈绕开这话头:“陆大人与宜阳殿下师生情谊深厚,不妨私底下劝劝殿下,自开朝以来,我大晋究竟没出过终生不嫁的公主,陛下动怒也是情理之中。”李顺德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皇帝动怒自然不全是为了宜阳不肯出嫁。

    劝?

    宜阳是为了自己出此下策,如何劝。

    劝了……她那性子哪里会听。

    陆禾点点头,却不再多话,仍自时不时地往奉先殿里瞥上几眼。

    更鼓声蓦地响彻九霄,萦绕耳畔。

    李顺德仰头瞧了瞧天色,引手向前,劝解道:“陆大人,再不走宫门可得落锁了。宜阳殿下要在奉先殿里跪上一夜,您莫非也得杵在这儿陪她站上一夜不成?”

    若是可以,陆禾自是愿意陪她站上一夜的,她即便回去了,心里记挂着宜阳,恐怕也不得安歇。守在这儿,远远望见透过窗纸影影绰绰的暗黄光亮,仿佛也能在心里架上一炉火,暖,又安心。

    陆禾依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是经由内侍细心清理过的雪道,道路旁是厚厚的积雪,在黑夜中渗出惨白而凄冷的光。

    陆禾犹豫了一番,问道:“夜里更深露重,不知奉先殿内可置有炉火?地毡是否铺上了?”

    李顺德听得心里直发笑,暗忖着哪有侍讲先生这般关心主子关心到心坎儿上的,面上一一向她细细说道:“陆大人且安心,奉先殿内四角皆有炉火,当值的内侍均会按时入内添置红罗炭。地毡入冬以来便更换了厚实温热的毛毡子,踩上去松松软软,跪着么岂有不难受的理,只是好歹能疏解些许疼痛罢。”陆禾的眼神随着他的话语一会儿安然一会儿黯然,李顺德只好又低声道,“再者,宜阳殿下又不是愣头青,陛下虽使她去罚跪,殿内无人监管,她怎会实打实地跪到天亮?”

    于是二人又走了一小段路,陆禾三步一回头显是放心不下——

    李顺德算是瞧清了她这不见宜阳不死心的心思,停下脚步遥手指了指坐落一隅的值房:“若是陆大人仍旧放心不下,那处可勉强安歇。只是肮渍了些,且炭火粗劣得很,恐熏着大人。”

    陆禾闻言,心下大喜,一面又暗骂怎地自己关心则乱却忘了值房还有此用处,忙向李顺德作揖三拜:“多谢李公公!”

    翌日,天将拂晓。

    陆禾其实一夜未睡,听见鸡鸣之声后起身,倚门而望。

    不多时,远远走来个昂首阔步春风得意的红袍官吏,应是奉皇帝之命前来训导。约莫一刻后,那官吏自奉先殿而出,跨门远遁。

    雪停了,雪未融,东风呼啸割脸生疼。

    灰色天地中,黄瓦粉墙内,白雪夹道上,玫红色的身影蹒跚而来,由远及近,像孤掌难鸣的烈火,像花开荼蘼的曼陀罗,像玉唾壶中的如血凝泪。

    她走得慢极了,几乎一步一顿,微跛着,在青石板上踏下深浅不一的鞋印,寥廓的广场中,四方的穹宇下,突兀的一点红,若不仔细瞧,便被茫茫一片的白雪吞噬湮没如水滴海。

    陆禾倚靠在门边,宜阳艰难行走的身影在她紧紧凝视中的瞳仁里愈来愈近,她紧扣着门扉的手指骨节也因过度用力而显出惨白。

    纵有百般情愫,心疼也好,心酸也罢,气恼也好,懊丧也罢,皆不可在此关隘之处为人瞧了去。

    宜阳并不知陆禾在前方等着自己,由两个宫婢搀扶着,从奉天殿里走出,待走近值房,停歇的功夫,只一抬眼便惊得愕然张嘴,喜得心头小鹿乱撞,也慌得立时离了两个宫婢的搀扶,残荷枯叶般迎风微颤。

    清湛的眼睛从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一路审视至她即便只是伫立原地仍然打着颤的双腿,陆禾走下台阶,向宜阳施礼道:“殿下。”

    “先生。”宜阳垂眉低眸,极力压制狂喜,向陆禾行了师生之礼。

    随侍在旁的皆是宫里有眼力劲儿的内侍与宫娥,得了宜阳眼色使唤后,忙一一告退。

    进了值房,插上门闩。

    还未及回头转身,腰间便猝不及防地被有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轻轻环抱住,耳后压过宜阳舒缓安逸的声音,呵出来的热气里含混着些许隆冬之寒:“你守了我一夜?”

    这声音语调,因欣喜过望而微微上扬。

    陆禾不答话,将她交错的十指一一掰开,弯身沉力将她揽腰抱起,径直抱到床榻之上。

    值房里的床榻虽干净整洁,可哪里入得了宜阳的眼,才被迫躺下便自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厌嫌作呕,可双肩被陆禾死死扳着,自己跪了一夜米水未尽浑身无力哪里拗得过她。

    后背近腰处,有一约莫方方正正的突起之物,咯得人生疼,宜阳微蹙着眉手伸向后摸了一摸,拿至眼前一看——却是陆禾的官印。

    料想,陆禾昨夜应是在这儿歇下的。

    宜阳将官印塞到陆禾怀里,自己嘴角勾笑地安稳躺着,心里只觉身下这张床榻着实可爱极了。

    陆禾坐在床榻边沿,见她安分了,松开手来,依旧铁青着脸,着手为她脱靴褪袜。

    卷起裤腿,双膝之上,各自烙着一团青紫,平素下跪着地之处更是触目惊心的沁着少许血点子——陆禾霎时纤眉紧皱,眸子微凝。

    “……唔……不疼的……”宜阳坐直了身子,手指捏紧了衣料妄图将雪白的中裤往下拽,掩耳盗铃。

    宜阳确实如李顺德所言并非是个愚忠愚孝的愣头青,全然敢偷懒逃罚,她在踏入奉先殿前也着实是这般打算的。

    虽则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一个人当真站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之内面对列祖列宗的神牌、供案、神龛,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或盘腿而坐或合衣而躺与周公夜游谈趣,于是只得半推半就地跪坐了一夜。

    陆禾不言不语,只是抬手轻轻触了触几粒血点子,随即便听见宜阳毫无准备之下的倒吸冷气。

    从怀里摸出一只青花瓷盒,打开盒盖,挖出一小块墨绿色膏状物,药香四溢。

    陆禾与皇帝奏对后并非径直往奉先殿而来,她心思缜密细腻,先去太医院求了消肿化瘀的药膏。

    在掌心里搓热了,搓允了,用指腹勾上少许,小心翼翼地涂抹,嘴上还吹着热气,极是温柔。

    若换做平日,宜阳定是疼得双眼含泪了,可此刻,眼下,她满心里揣着欢喜与甜蜜,是久旱逢甘露,也是沙漠遇绿洲。

    静静地看着陆禾,嘴角挂着笑意,沿着精致如画的五官细细勾勒,融到桃花眼里便化作一朵开得绚烂的花。

    她依旧穿着青色的官服,胸前绣着五品文官的白鹇补子,两只白鹇扑棱盘旋,看着看着竟看出了一股子恩爱的味道。

    她低着头,清湛的眼睛遮掩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之下。

    她的眉心微拧,似是凝着永远化解不开的愁。

    眼角余光间瞥见宜阳伸手过来,似是要在自己脸上动不安分的心思。

    陆禾立时冷声道:“不准碰,缩回去,两手背着。”

    宜阳微怔了下,随即轻笑着依旧伸手向前,岂知半路上被陆禾狠狠拍开——

    手背的疼痛在陆禾抬头的刹那间烟消云散——只见她两只眼睛周圈通红,洇着泪花。

    宜阳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抚慰也不是,不抚慰也不是,只疑心是否是自己的举止又引得她不顺心了,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哭什么?我,我……我好好坐着,双手也背着,不,不……不侵犯你就是了。”她又惊又忧之下已然口不择言。

    “我很生气,我生气极了。”陆禾双肩微颤压制着几欲喷薄而发的哽咽,垂下眼来,盯着宜阳的双膝——刺目的伤痕令她的心如被蚁噬,哑着声音,“你不听话,你很不听话,你让我担心了一夜。”

    第54章

    德宗景泰十五年,大将军周定邦与奉命监军的狄岚率领数十万大军在定州边界与西戎兵戎相见,鏖战数月后时逢西戎大汗猝然辞世,遂以离间计使得西戎部落内部起了萧墙之争,趁乱逐一击破,将西戎一举驱逐至鄙远之地,边境暂得十数年安生。淳祐四年,西戎分支部落特木日沁遣使来朝愿为大晋属国修书和好,淳祐帝允。淳祐四年底,西戎分支部落辉特率军来犯,抢掠定州财物,一味忍让非长久之计,淳祐帝乃派兵协助特木日沁收服辉特支部。淳祐六年,辉特支部降于特木日沁,特木日沁首领拉克申一统西戎,承继可汗之位。

    淳祐十二年底,西戎派遣使节入京,觐见皇帝,按例进贡牛羊马皮。

    谨身殿。

    “陛下。”西戎使节单手搭在胸前,向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双膝下跪,中原官话说得十分顺溜,“此番信都之行,还有一事恳求陛下应允。”

    西戎可汗拉克申前阵子病逝,西戎身为大晋的藩属国,新可汗若要名正言顺的继位自当得到晋朝皇帝的承认,颁赐宝印才做得数。

    淳祐帝心里门儿清,面上只淡淡一笑:“无需拘礼,只管说来。”

    “先可汗病重多时,早有遗言明示何人继位,可因着某些关隘……”使节面露为难之色,迟疑了一番,道,“部族里多有不满之意,还请陛下早日向臣下颁赐宝印以示正统。”

    若只是不满之意,西戎今年来朝便不会比往年晚了小半月。拉克申既有统一部族之能,驭人之术自然不容小觑,尸骨未寒之际怎会起了内斗?

    淳祐帝来了点兴趣,捻着胡须微笑问道:“可汗既有遗言,岂能棘手?”

    使节微怔了下,伏地作拜:“先可汗膝下五位王子两位公主,病重初时暂命大王子统管部族,病重中途又命三王子协管部族,临终之际又改命大公主继任汗位……西戎有史以来尚未有女子统管部族,大王子与三王子多有不服,是以……多有口舌之争。”

    淳祐帝曾与拉克申有过数面之缘,那时并不知他原是如此多变之人,此刻也怔了下,随即问道:“那你是为谁来求赐宝印?”

    依旧伏趴在地的使节闻言,浑身战栗,颤声道:“臣、臣……臣自然是为了已继任汗位的吉布楚和公主而来。”

    淳祐帝抚须不言,良久才道:“朕知道了,你且先去使馆安歇,不日便会给你答复。”

    使节退下后,礼部尚书姜和正与兵部尚书沈让经传召前来。

    姜和正:“虽与我朝礼制相悖,不过此乃西戎家事,不便多管,金册宝印赐给他就是。”

    淳祐帝又问:“这吉布楚和是怎生个人物?以往从未听闻,竟将她几个哥哥给压住了?”

    沈让:“据定州戍边将领所报,前几日吉布楚和为稳固汗位将三王子斩于马下,其心术手段可见一斑。”

    西戎先可汗拉克申为人耿直爽朗,不意竟会有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儿,恐怕拉克申临终遗言是否做得真都得仔细思量了。不过姜和正所言极是,西戎内部要争抢汗位令他争便是了,如此一来才无心思虑也无力谋划不臣之事。

    刑部。

    桌案之上铺着一册奏本,字迹未干,弥散墨香。

    陆禾搁下笔来,凝视奏本许久,手中的官印迟迟不落。

    蓦地听闻脚步声响,余光中瞥见一袭朱红官袍——

    “陆大人的参本拟得如何了?”胡来彦昂首阔步地走来,满面春风得意。

    陆禾静下心思,不紧不慢地戳上官印,向胡来彦拱手笑道:“有胡大人代为把关,自是操翰成章。”

    胡来彦拿起桌案上的奏本,从头至尾细细览过,频频点头称道:“不错不错,鲁王殿下眼光独到,陆大人果然才思敏捷,弹劾之言写得有理有据使人不能不信服。”将奏本合上,递给她,狡黠笑道,“明日早朝,你只管执笏出列,鲁王殿下安排周到,总不会使你成为众矢之的。”

    陆禾点头称是,垂眸掩下黯然之色。

    “东宫优柔寡断非储君佳选,且并无外戚护佑。鲁王殿下英明果敢,又兼有兵权在身的安国公一脉护持,近来朝中声势也颇旺,私底下拉拢了不少大臣。你入鲁王麾下为其谋事,乃是弃暗投明,前途无量!”胡来彦拍拍她的肩膀,朗声大笑着走出房门。

    奏本虽轻,握在手中仿佛千万钧,自窗外望去,天边彤云密布,似要落雪。

    陆禾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

    吏部尚书府。

    前几日冬狩,归来后皇帝给诸位在京三品以上的大臣皆赏赐了狩猎所得的野味,君臣共享。

    刘氏自产下秦溶月后身体底子虚弱,已不能再孕,每每寻思着她一个小女孩着实寂寞,正巧柔珂与棠辞自梁州带来个虞小渔,可相互作伴。虞小渔不似官宦人家里生养的孩子骄纵顽皮,懂事乖巧得令刘氏视若珍宝的宠着,视如己出。

    时近傍晚,雪花片片飞落。

    梅园中,典雅清逸的木亭,四周皆挂有厚厚的毛毡子,可避风遮雪。

    不时有奴仆婢子鱼贯进出,奉上蔬果菜品。

    走近可闻炭火噼啵之声,木柴的松香肆意弥漫,和着浓烈的肉香扑入鼻内,引人为之垂涎三尺。

    梁州赈灾,皇帝论功行赏,原意与棠辞个工部郎中的职务,思及她的郡马身份,又破格将其升迁至吏部右侍郎,官拜三品。

    是日,棠辞自衙署下值,与秦延一道回府。

    才步入府邸,便被管家陈山告知夫人刘氏与柔珂郡主在梅园炙烤野味。

    秦延冬狩时随御驾同去,野味吃得腻味了,刘氏又早早地吩咐厨房预备了清淡的食物可供其享用,他闻言后自行去了。

    棠辞便只身往梅园而来。

    掀开毡子,只见内里刘氏与柔珂一个拨弄炭火,一个手制肉串。

    虞小渔与秦溶月两个孩子支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一应生肉,只需闻闻酱汁,口水都快顺着嘴角滴落下来了。

    柔珂正与一块鹿肉较劲,无人通报之下,并未留心何人来至。

    倒是身旁的刘氏与棠辞相视一笑,从旁拉了张黄花梨杌子,轻拍凳子,令她坐下。

    切成小粒的鹿肉,无论怎地,总穿不进木串里,柔珂又很是执拗,不肯换取别的肉粒,一双远山眉紧紧蹙起。

    “啊——我不在,连块肉都敢欺负我的阿涴了。”捏着鹿肉的左手与拿着木串的右手皆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棠辞紧紧握着,她自外归来,携带霜雪,冷冰冰的,却令柔珂的耳背立时染了淡粉,又听她附在自己耳畔轻声说道,“我来晚了,现下便帮你收拾它,莫要皱眉了。”

    鹿肉轻轻松松的给穿进木串里,虞小渔与秦溶月纷纷拍手叫好。

    棠辞与柔珂互换了座位,驾轻就熟地穿肉串,一面笑道:“莫是这两个小丫头实在嘴馋?昨日不是说好了由我来穿肉串么?”

    “你烤烤火,不急的。”被棠辞碰触过的两只手背隐隐还有些冰凉,柔珂欲将木串抢过来,解释道,“我来得早了,见无事可做,便帮着打了下手。”

    穿好一串肉,架在火炉上炙烤,双手手心手背顺势向火暖了暖,棠辞挑眉轻笑道:“哪里不急?你瞧瞧小渔和溶月嘴角那哈喇子都快滴到火里了。”又从刘氏那儿要了一碗酱汁,递给柔珂,“你力气小,我串肉,你刷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只因一句力气小,柔珂的耳背眼下彻底红透了。

    刘氏素来不好荤食,同几个小辈吃了一会儿功夫后便走了,临行时嘱咐了虞小渔与秦溶月几句,令她二人莫要贪食,当心吃坏肚子。

    火炉旁另有一壶秋露白温着。

    棠辞品了一盏,轻皱眉头。

    “怎地了?”柔珂掏出丝帕,为吃相不太雅观的虞小渔细细擦拭了沾满油渍的嘴角。

    掀开酒壶,棠辞嗅了嗅味道,纳闷道:“这酒掺水了,何家酒楼莫非连尚书府的人也敢诓骗?”

    柔珂动作微一顿,虽不言语,棠辞却已然猜出了少许,放下酒壶,一手支着下巴观望她,摆出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我最近可是言听计从,阿涴却连我的香醪都给克扣了去。”

    虞小渔与秦溶月闻言,俱都瞪圆了眼睛,一手拿着一支啃得七零八落的肉串,诧异道:“香醪是什么?”

    秦延不好酒,虞小渔的爹爹只称土酒,是以二人不知香醪即是酒。

    棠辞向她二人晃了晃酒壶,唇角勾笑:“是酒,好东西,要不要尝尝?”

    “啪——”棠辞话音才落,紧接着被柔珂狠狠拍了脑袋。

    “你就不能以身作则,教她们些好的?”柔珂气得不打一处来,“自个儿成了酒鬼,还要将她俩带成小酒鬼么?”

    棠辞揉揉脑袋,很是生硬的挤出颗眼泪来,嗫嚅道:“哪有这么说自己未来的夫君的?”

    “……”柔珂轻轻剜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往肉串上刷酱汁,冷着张脸,“你若于饮酒上再不加节制,我便不嫁给你了。”

    棠辞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欺身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当年母后怀我时,两家长辈随手一指,你便已是我的妻子了,你想耍赖不成?”

    “你……当年指腹为婚不过玩笑话……哪里做得真!”

    棠辞不以为然,在柔珂眼角下的泪痣轻轻吻了一记,随后笑道:“你自己说的要我偿债的,你想食言?”

    柔珂跳下了自己曾经挖过的坑,已经无言以对,只是侧过头去妄图遮掩红透了的脸颊与脖颈。

    一旁的虞小渔则是看呆了,心里更加笃定了若是自己以后惹谁生气了,便吻她一下令她消气的想法。

    吃完野味,收拾归去时,天已大黑。

    柔珂与棠辞一道乘坐车辇各自归家。

    车驾上,棠辞将脑袋枕在柔珂的双腿上,一如十几年前的孩提时期。

    “阿涴,你还记得我小王叔么?我三年前进京,正巧他称病不来,未及与他相见,今日上朝时,听闻他已自徐州出发,正旦左右便可抵京,向皇帝述职。”

    柔珂揉揉她的脑袋,笑道:“怎会不记得?王叔他年岁与我相仿,那时还未封王之藩,在皇宫里时常与我们玩在一块儿。你若闯祸了,他定会为你顶罪,你俩感情倒是比寻常叔侄好许多。”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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