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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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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L]归自谣 作者:六遇

    第27节

    扫了一眼围在眼前□□盔甲的兵士,宜阳冷笑道:“若本宫执意要走呢?”

    统领微怔了下,绷着嘴角强硬道:“臣官职微末,然不敢违抗圣旨,殿下若要以身试法,臣唯有僭越得罪了。”

    话音刚落,便有眼力劲儿极好的兵士取来绳索,宜阳轻笑一声,向那统领伸出两只皓腕,挑衅道:“你捆一个试试?京城五军都督府的几个将军还未曾有你这般威风,敢在本宫面前拿父皇的话压本宫。”

    统领脸色发白,腰身几乎要弯到地面,谦卑不已地又作了一揖:“殿下,臣不敢,只是……”

    出其不意,宜阳探手抓他手腕,大骇之下他一个闪身反转右手擒住宜阳的右臂,手下才想使力又思及宜阳的身份,犹豫不决的刹那间又被其攻了下盘,他忙疾退几步,岂料这记竟是个虚招——

    手臂扼住统领的脖颈,拔了身旁呆若木鸡兵士的佩剑,撤手抵剑,呵斥道:“让开!”

    一路僵持到山脚——宜阳与统领立在山脚,一众兵士依言离她二人数百步之远,不敢靠前。

    兵士哆哆嗦嗦地牵来一匹脚力上乘的骏马,水囊干粮也照她的吩咐备好,装在褡裢中。

    统领虽被挟持了,嘴上却不肯清闲,向她不停诉苦:“殿下,您心急火燎地是要去作甚?不若写封手书臣为您递呈与陛下,闹成这样臣人头难保不说,您也脱不了罪责不是?”

    宜阳顺手拿过绳索,将统领绑了个结实,五花肉粽一般摔落在地,上马,扬鞭一挥疾驰远去,临走时与那统领道:“罪责本宫担得起,弹劾的奏疏你照实写上去便是,必不会连累于你及你的家人。”

    写封手书呈给皇帝,指不定还未到御案上,陆禾小命都给胡来彦折腾没了!

    换作以往,宜阳并不会为他人生死思虑,更不会与统领说这话,陆禾不知不觉潜移默化般竟将她改变了这许多。

    湖州米商之子的案子一经了结,陆禾不出所料地获取了鲁王一脉的信任,韩儒并为之保荐,使她连升两品,棠辞与柔珂离京前往凉州时她已新任刑部右侍郎。

    在十里长亭与二人饯别,回到衙署时陆禾与往日一般去翻阅十数年前的卷宗,仍无所获。

    翌日,刑部左侍郎无故惨死家中。

    陆禾在审讯其妻妾子女时,无意中发现一封刑部左侍郎与胡来彦的密信,写于淳祐二年,信中所谋乃是栽赃陷害溧阳县令温振道之事,不知何故仍留到今日未曾销毁。

    物证有了却不足取信,陆禾将密信私藏,又暗中寻访当年涉及此案的人。

    京城到底鱼龙混杂敌我难分,才有些许眉目,不知何人告密,东窗事发,胡来彦将她投入刑部大牢,欲折磨致死,死无对证。

    刑房。

    第一日,胡来彦就对陆禾用了拶刑。

    十根手指头血肉模糊,绽开的皮肉黏连在骨头上,将掉未掉,稍稍触碰,痛不欲生。

    第二日,胡来彦又亲自审讯。

    狱卒打开牢门,一股血腥之气灌满铜墙铁壁般的牢房。

    胡来彦捂着鼻子走了进去,陆禾躺在石床上紧闭双目,听见动静微微侧脸过来看他,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密信我已烧了,要说几次胡大人才肯信?”

    “啧啧啧——”胡来彦连连摇头,十分惋惜,“陆大人——哦不,温姑娘。温姑娘身子软,骨头却硬得很呐,才自我这儿躺出去的棠辞你莫非没瞧见?还是识相些,趁早交待了,免吃苦头。”

    “胡大人要我交待什么?刑部的卷宗我已翻阅得差不多了,您收了多少贿赂,卖了多少人情,颠倒了多少是非曲直,一一记在脑子里。”陆禾想抬手指指脑袋,岂知只是一个念头,还未付诸实际,已疼得她脊背冒出层层虚汗。

    胡来彦虽非落一叶可知天下事之人,到底还能及时捕捉囚犯呈现于脸上的疼痛之色,当下轻笑了声,抬靴抵在陆禾不堪一击的手背上,暂且不使力,陆禾却已紧抿下唇。

    “记在脑子里又有何用?我原以为你一介弱女子能走到这步,和你那不知死活的老父亲比起来还算有几分能耐,哪知还是空有一腔热血地痴心妄想。”

    脚下暗暗踩踏,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左右微移。

    无力攥紧何物,陆禾只能咬紧牙关将□□闷哼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额上滑落,轻薄而毫无血色的唇瓣被生生啃咬出几条血痕,为一张如荷花般秀丽高洁又似梅花坚韧脱俗的面容点上几笔朱砂,令人心生怜惜之意。

    “是痴心妄想还是运筹帷幄留有后招,胡大人日后可见分晓。”

    陆禾一双清湛无畏的眼睛死死盯着胡来彦,竟莫名让他心虚起来,须臾,又笑道:“温姑娘死到临头还晓得拿话唬人,我究竟是小瞧你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那老父亲泉下有知也当为你精心烹制一桌接风洗尘宴啊!”

    她的确留了后招,在信都待了几近一年,她也算左右逢源有几个肯为她卖命的好友,虽皆出身市井,只怕生死关头还比王孙子弟可靠些。更何况,编几首朗朗上口的民谣四处散播,又将胡来彦的罪证转交给东宫党羽借刀杀人并非难事。胡来彦不敢杀她,至少眼下不敢杀她,她如今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因罪致死也得有个由头,首当其冲自是女扮男装的罪责,可轮到御前对质,自己只消动动嘴皮子也能将胡来彦一道拖入泥潭。

    陆禾但笑不语,笑容入了胡来彦的眼里,心头腾腾地窜起几束火苗,他忽又想到些什么,阴贼一笑:“说起来,温姑娘与宜阳殿下倒是交情匪浅。殿下人远在茂州,公主府里头却不肯闲着,池良俊那厮昨日纠缠了我一日,软磨硬泡地要我放人,殿下莫非早知你的身份却替你有意隐瞒?她为何这么做,难不成步了怀思公主的后尘?”

    陆禾心里咯噔一跳,已约莫猜出胡来彦的心思,莞尔道:“殿下与我师生之谊,有情有义自不会见死不救,这与怀思公主何干?”

    胡来彦哈哈大笑:“有情有义,可若是你再以死相抗,等不到殿下救你恐怕你都活不到明日。”

    “胡大人有何招数不妨使来,我不会令你失望便是。”

    胡来彦叹息几声,抬脚在陆禾的右手背上狠狠踩了下去,咬牙切齿地自嘴里磨出怒喝:“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心狠手辣——酷刑给你上个遍,你也当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陆禾疼得眼角迸出泪花,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

    又听胡来彦得意地威胁道:“你也别忘了,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远在黔州做苦役的家人?!”

    他面目狰狞耀武扬威之际,身后忽然一阵骚动——

    第70章

    胡来彦回头一看,脸“唰”的一白,战战兢兢道:“宜阳殿下……”

    宜阳……

    宜阳——?

    虚汗淋漓体力不支的陆禾奋力睁开眼睛,风尘仆仆的宜阳正眼未瞧胡来彦一眼,冷着张脸徒手将他拨开,抢到前来,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不过一阵子没见,如今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两只手血肉模糊,她方才瞧得清清楚楚,胡来彦那厮竟还敢踩她!

    “你……你过来作甚?”陆禾微喘着气说话,语气听来极是不乐意在此情此景见到宜阳。

    胡来彦本被这突然来至的小祖宗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这会儿听了陆禾的话,想起了什么,转瞬间有了底气,腰板也由卑微躬下转为趾高气扬的挺直,腆着脸笑道:“茂州是冷了些,听说殿下染恙了,信都却还未开春呢,殿下赶着回来可是得了陛下的应允?”

    “我过来作甚你会不知?”宜阳的眼睛被陆禾毫无血色的脸颊刺得生疼,疼到了心坎里,蹲身下来,挨着冰冷的石床边沿,触目惊心的伤势令她心如刀绞,声音因拿捏不定把持不住而轻轻颤抖,“你从来都是这样,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么?”

    隆冬雪天,宜阳的脸上却点着晶莹的汗珠并布满绯红,陆禾不知她是几时得到的消息,事情昨日发生突变,池良俊传信到茂州,她定是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从茂州赶来,这么冷的天,茂州与信都相距不远却也不短。陆禾想抱抱她,见到她的这一刻,心里暖融融的像头顶燃着一轮旭日,她一路过来一定冷极了,手背还冻出了两道血口子,可念头刚起,手指微动间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她不禁低低□□了一声。

    宜阳立时急了,伸出手去,又缩手回来,局促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这个当头可做些什么。她自幼锦衣玉食,母妃与父皇从不舍得打骂于她,茂州守陵前在奉先殿里跪上一夜可算是她破天荒的一次受罚,即便那样,双膝也不过青紫了一片,她不曾见过眼下这般血腥残忍的伤势,十根手指头全是血污,根本瞧不清原貌,被胡来彦踩过的那只手背血污中沾了泥灰,生生凹下去一块儿。

    看着看着,眼泪簌簌落下,宜阳哽咽道:“你说我不听话,你能好到哪儿去?我与你说有事寻我助你,你嘴上应得好听,背过身去转眼就忘!”

    陆禾最捱不住宜阳在自己面前哭,向来宜阳也不是爱哭的性子,一旦哭了,桃花眼里汪出两池水,波光粼粼又楚楚可怜,这会儿真是千错万错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揽,用两只手的上臂撑着坐直身子,贴近了她几分,软言认错:“是了,我不听话,普天之下属我最不听话,莫要哭了。”

    无论是在信都的除夕夜还是在茂州的同床共枕,宜阳都曾嘱咐她,如若有需可寻她帮助,陆禾知晓她的脾性,满口应承,却轻易不愿真正将她一同拉下水。可她到底低估了她在宜阳心里的位置,真是到了誓与彼此共存亡的地步。

    宜阳好面子,除了在皇帝面前装巧卖乖外甚少落泪,眼下眼泪却越擦越多,索性不管,扑身上前就要将陆禾牢牢抱住,陆禾忙往后退了退,令她扑了个空,宜阳两手支着石床红着眼睛气鼓鼓地瞪她,无形中又将陆禾禁锢在了自己身前,背后是青黑的石壁,退无可退。

    似曾相识的场景,陆禾不禁想到那次她下值在街边被分桃断袖的谢彬纠缠,宜阳帮她解围,她二人在车上心猿意马地谈天说事,车架一阵颠簸,眼见宜阳要往后倒,而她身后正是摆着青瓷果盘的食案,陆禾忙上前揽她,岂知宜阳也拽着她的衣袖,两人滚到铺着赭黄地毡的地上,她被宜阳压在身下,还莫名其妙地与她唇齿相触。

    陆禾也不知时至今日,她与宜阳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那次的一记吻仿若一把钥匙,“卡塔——”一声扭开,推开房门,宜阳好似无师自通,偷亲她的伎俩使得越发登堂入室,而她却由起初的排斥渐渐变作后来的无可奈何,乃至现下的一点点揣在心底的欢喜。

    陆禾瞥了一眼被忽视了许久而面如死灰的胡来彦,又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抵着冰凉的石壁,喉间滚了滚,低声道:“两日未洗浴了,脏得很。”

    陆禾这话倒是提醒了宜阳些什么,向她急问道:“除了手,还伤着何处了?疼得很罢?你再忍忍,池良俊已去宫里请御医了。”

    已不知该说宜阳什么好,想埋怨她因小失大,却自觉出师无名。待在牢房中到了夜里,冷风纷纷从石墙间隙灌入,凉飕飕地直往人骨子里钻,被冻了一夜,陆禾已不觉得冷了,她的太阳,就在眼前。

    陆禾嘴角挂着抹笑意,两只浅浅的梨涡微微漾起,宜阳捏了捏她的脸蛋,嗔怪道:“还笑——疼傻了不成?”

    胡来彦在旁看得心里满是疑惑不解,这俩人的关系未免好得过头了,师生之谊?

    牢房的栅栏外满满站着狱卒,皆是方才拦阻宜阳不力而惶惶不安的神色。

    胡来彦眼角飘过去扫了一眼,挑出个平日机灵懂事的,使了使狠厉的眼神,那人立时领悟,借着前头几个人高马大的遮掩,悄摸摸地溜出去了。其余人等也颇觉此处是个是非之地,一个个地皆作鸟兽散。

    宜阳好端端地在茂州守陵,前阵子虽是染恙了,皇帝着实动过念头召她回京,可后来又被几个大臣缠着,近来皇帝自个儿也身子不好,被缠烦了也只得将这念头压了下去,转眼间怎会松口令她回来?若无圣意,她守陵期间现身在此,可是抗旨不尊了!

    懿慈皇后入主东宫,那些个或是神似或是形似的人物都如皮影戏般从皇帝心里退下舞台了,再扫除宜阳这一颇为通晓皇帝心思的障碍,何愁大事不成?

    宜阳自是并未将胡来彦抛诸脑后,非但没忘掉还在心里寻思了一阵要如何泄火。

    胡来彦脸上浮现的阴险狡诈的笑容没能逃过宜阳的眼睛,她自石床上长身而立,冷笑一声,道:“胡大人好生威风,对一个朝廷三品大员滥用私行前可有正经名目拟本上奏了?”

    陆禾不知池良俊在书信上是如何告知宜阳的,女扮男装的身份已为胡来彦知悉的事宜阳又是否清楚,胡来彦此人褊忌阴贼,稍不留神就得掉入他的圈套中,她不由轻唤了一声:“殿下……”宜阳回头看她,陆禾摇摇头,虽不说话,暗示她勿要插手的意思已极为明显。

    “拟本上奏急些个什么?”胡来彦胸有成竹,捻须一笑,“殿下与陆大人——不对不对,是温家大小姐,殿下与温家大小姐看着情深厚谊,莫非不知她的身份?”

    宜阳心里本在犹豫不决,胡来彦这话如三昧真火一股股地往她心里添柴架火,气都不打一处来。向陆禾轻轻看了一眼,走近几步,欺身贴近,唇瓣附在她的耳畔,低声道:“我只后悔,往日为何不将他杀之而后快。”

    陆禾听得心里咯噔一跳,约莫猜到宜阳要做些什么,胡来彦深受皇帝宠信,又是鲁王党羽里的中流砥柱,若是宜阳意气用事将他杀了,后果不堪设想!

    又惊又忧,疼痛也忘了去,陆禾不知哪来的力气提手将她拽住,加重语气喝道:“不要胡闹!”

    话音刚落,五感清醒,指骨间的剧痛猝不及防地狠狠撞进骨髓里,疼得她浑身一颤,将牙关咬碎才好歹忍住闷哼,轻喘着气,眼睛通红,道:“你相信我,我不会轻饶了他,我已有万全之策。你若胡闹……”宜阳定睛看她,眸子里满是心疼与认真,陆禾低下头去,声音微颤,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你若胡闹,我便不理你了,一句话也再不与你说。”

    宜阳仍在看她,即便陆禾低着头,仍察觉到她的目光与往日一般灼热又温存,笼在自己的上方。半晌才听她轻笑一声:“我理你,你与我说两句话好了。”

    陆禾被她这话弄得喉间一梗,竟有些哭笑不得,除了先生离世那日外自己第一次向她发火,软绵绵地就给对付过去了?

    胡来彦几乎气得头冒青烟,这俩人如胶似漆地纠缠许久,何曾将他放在眼里了?

    在希夷园被池良俊硬生生拔掉一撮头发,鬓间还秃着一块,他对宜阳可还存着满腔怨气无处可泄呢!

    宜阳入京后先与池良俊会了一面,从他那儿顺手拿来一把匕首,虽比不得她自己的削铁如泥,但想来砍杀一个人业已足够了。

    “胡大人掌管刑部多年,奏本疏议想来极是拿手。”宜阳面上带笑,向胡来彦走去,拔了匕首,手起刀落,白光一闪就自他的衣襟割下一块布料,布料摊平压在石壁上,又将欲往外逃的胡来彦给拽了回来,朝他膝弯狠狠踹了一脚,令他跪对石壁,抓过他的右手,割破食指,似笑非笑地向他道,“淳祐二年湖州溧阳县知县温振道贪墨渎职一案的详情,如实写来。”

    胡来彦于武艺功夫上实在一窍不通,使的蛮劲竟还拗不过宜阳,被她牢牢按着跪在地上,食指滴答答地流血,不禁缩缩脖子胆怯道:“此案早已板上钉钉,有何……啊——!”

    右手小指被割掉一只,血肉模糊的掉落在地,疼得胡来彦几欲昏厥。

    “写还是不写?”陆禾在唤她,唤她住手,她不肯听,小指已割掉,早是覆水难收,再者,她又怎会傻兮兮地真往坑里跳?

    匕首锋利的刃口已经抵在胡来彦的无名指上,胡来彦冷汗涔涔,直觉得这小祖宗简直是地狱来的活阎王,嘴上连声应答:“写写写写写——!”

    歪歪扭扭蛇爬般的血字写了满满一块布,胡来彦正想寻个物事包扎伤口,脖颈间却蓦地多了一柄短小精巧的利刃,他半寸都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向宜阳赔笑:“殿下,臣立马将陆大人放出去,还她自由之身!哪来的温小姐?从来没这回事儿!”

    “胡大人说话讨巧。”宜阳微微笑了笑,“只是以后恐怕再难有开口的机会了。”

    “殿下——!”被折磨了两日米水未进的陆禾从石床上跌落下来想要阻止,也顾不得疼,爬起身后径直向宜阳跑,可终归是晚了——

    胡来彦倒在地上,脖颈间喷出几道血注,霎时染红了地面。

    与此同时,两边甬道皆传来沉重有序的脚步声,震得地面似乎往下沉了沉,来势汹汹。

    第71章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是!”

    掐着宜阳雪颈的双手猛地发力,细嫩白皙的脖子渐渐涨红,青筋暴露。

    围在四周的兵士上前拦阻,不知是谁在背后敲了她一记,天旋地转间,再睁开眼时——三面青黑森冷的石壁,一面木栅栏,木栅栏外站着数不清的人,他们人高马大,手里都握着刃口锋利的刀剑。

    她的眼前,胡来彦躺在一片血泊中,双眼暴睁,右手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末端深深没入宜阳的腹中。

    寂静无声,唯有鲜血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空寂中无界限地放大,一步步地将她往无路可走的万丈深渊逼迫。

    宜阳的身体在她的怀里愈渐冰凉,仍在看着她,只是眼皮仿若千斤重,再过一会儿许要永远闭上了。

    “不要……不要……”她已入魔障,只一直摇着头含泪重复。

    宜阳附身到她耳畔,如以往那般,只是声音没了往日的灵动狡黠,很虚弱,衰颓,她道:“你记着,除了我,敢动你一根手指头的人,都得死。”

    她一个劲儿地摇头,须臾间,萦绕在自己耳畔的气息渐渐消逝。

    宜阳死了,从腹部流出的血依旧在滴答作响,一片黑暗中,她恍若看见前方的招魂幡,奋起直追,岂知一脚踏空,摔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殿下……”

    “殿下……不要……”

    宜阳倚在床边,陆禾睡梦中的呢喃之语丝毫不差地听进了耳里,即便只是只言片语,全然无从揣测她究竟梦见了什么,可梦里是她,她甚是心满意足,脸上笑出了朵花。

    婢女正专心致志地给陆禾擦汗,听见笑声回过头来吓得手上一抖,脱口而出道:“殿下,您眼下怎能起榻?”

    胡来彦遣人传信,刑部与顺天府衙相近,且顺天府衙的掌事者是鲁王党羽,狱卒极为伶俐,就近去顺天府衙报信,顺天府尹也立时带着大队人马赶至,宜阳在茂州守陵,不遵旨意擅自回京,又私闯刑部大牢,顺天府尹春秋大梦做得酣畅,妄想抓个人赃并获,将宜阳扳倒几乎等同于扳倒小半个东宫,从此再无人可往皇帝耳边送风为东宫说话帮衬。

    到了眼前,顺天府尹傻了眼,五军都督府的人手先整整齐齐地围了一圈,右都督命人将胡来彦的尸首抬出,正站在牢里和宜阳公主府里的长史池良俊说话。

    “多亏池大人机敏,右侍郎死得蹊跷,原是胡来彦这厮与他分赃不均!陆大人手握证据不敢声张,在京中又无甚依靠,幸而殿下远在茂州还关切此事,只是到底无需亲自赶来,令此等奸佞之臣狗急跳墙误伤了殿下。”

    “陈将军过奖了,全仰仗将军练兵有素,调遣及时。殿下重孝义,虽人在茂州,也牵挂陛下,忧陛下之忧,我在信都常与殿下书信往来,近日陛下身体抱恙,又赶上出了胡来彦这档子事儿,陆大人原先乃殿下的侍讲先生,殿下得知后,思虑陛下康健,一心一意地要赶回信都,我却哪里劝得住殿下。”

    说着聊着,陈都督这才瞧见顺天府尹,抬手指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老弟啊——!顺天府衙离此处这么近,你这会儿才赶过来?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池良俊在旁,笑得像只狐狸,顺天府尹脸色发青又转白,无话可说。

    宜阳从茂州一路赶来,脑子里便寻思着万全之策,抵京后给池良俊吩咐下去,她早年常与五军都督府往来,右都督陈康爽利又干练,无论武艺功夫还是兵法计谋对她几乎倾囊相授,只是后来皇帝为防女祸明里暗里截断了这条线路,可到底交情还在,且陈康不涉党争又极其厌恶胡来彦的作风,想来应承此事轻而易举。

    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使得炉火纯青,代价不过是腹部中了一刀——还是自己刺伤的。

    皇帝闻讯后深夜赶来公主府,将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嚷嚷着要打要罚,宜阳倒真是诚心悔过认错,从软榻上滚落下来下跪请罚,一折腾,伤口绽开,纱布染红,雪白中衣质地轻透,些微红色隐隐约约地透出来。

    皇帝心疼女儿,不舍得骂了,弯腰将她抱回榻上,一摸额头,烧得滚烫,召了太医院医正来问,只说约莫是在茂州感染的风寒还未好透彻,病上加伤所致。

    皇帝这会儿真是满腔怒火自个儿憋了回去,往窗外一看,仍是白茫茫一片,不知几时才能破冰春暖,索性一道旨意下去,令宜阳好好在公主府养伤,伤养好了闭门思过,茂州守陵的后续不了了之。

    胡来彦的下场自不必说,刑部不便插手此案,移交大理寺彻查,大理寺卿彻夜秉烛还未及将卷宗翻阅完,翌日坊间莫名其妙地传开一首民谣,区区几十个字,编得朗朗上口老少咸宜,言说胡来彦收受贿赂错枉忠良,朝廷官官相护颠倒是非,一时民愤四起。这也便罢了,紧接着不知何处来的游侠儿夜半三更上发揭瓦,将一个装满了胡来彦藏匿在府里私库中的礼单银两凭据的包袱扔在大理寺卿的书案上,派兵去追,如大海捞针毫无所获。

    人是死了,可胡来彦自己冥思苦想出来折腾人乃至磨折死人的法子还少了?

    于是自食其果,绞着铁丝的长鞭鞭尸一千,整个面目全非后又暴尸三日,扔在荒郊野岭,饿了好几天的野狼放出,刹那间啃咬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哪来的谣言,野狼吃了个遍,唯独胡来彦的心脏撂在一旁,听说黑透了,散着恶臭,连天上飞落的秃鹫都不乐意在那块地面盘旋。

    家人连坐其罪,男的充军流放,女的沦为官□□仆,无一幸免。

    将胡来彦扳倒,随之而来的则是不少冤假错案得以平反,其中首当其冲的是胡来彦临死前亲手写的淳祐二年湖州溧阳县知县温振道被栽赃陷害一案,皇帝为其追封谥号,厚葬之,黔州服劳役的家人也统统无罪赦免,由朝廷为之安排居所,铺设后路。

    此事的最大功臣——陆禾与宜阳一时成了众人称颂赞扬的对象,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只差没在寺庙里给她俩塑个佛像供奉着了。

    宜阳幼时体弱,皇帝那时在齐州一面延请名医开方,使她温养身子,一面令她从小挽弓射箭。

    许是因此,宜阳虽腰腹中了一刀,高烧了三天三夜,第四日却好了许多,人清醒了,挣扎着起榻,三步一踉跄地赶来看望陆禾。

    一进来,便听见陆禾在睡梦中叫唤着她,声音极为急迫,透着满满的担忧。

    宜阳正笑着,眼里的温柔与幸福几乎满溢,也忘了搭理婢女。

    “给我罢,你下去歇息。”

    婢女捏着手巾,为了难:“殿下,您的伤……”

    “无碍。”宜阳坐在床沿,伸手将湿哒哒粘在陆禾额头上的发丝一一别开,接过婢女呈上的干净手巾,细细擦拭。

    婢女在旁看傻了眼,昨日还嚷嚷着疼,嚷嚷着药苦,不想喝药,眼下这精神饱满的劲头,还是她家殿下么?

    “御医可说了她何时能醒?”

    婢女停住脚步,恭谨答道:“御医也拿不准,只说约莫这几日了。”

    这几日么?

    好,我要守在你身边,使你一睁眼就能瞧见我。

    宜阳为她擦了额头,转而为她擦拭雪白的脖颈,全然忘我,更忘了自己也是一身虚汗。

    凉州城。

    凉州与西戎接壤,属军事重镇。

    凉州都指挥使司下设十五卫,每卫近万人,瞿烟为玄卫指挥使,官居三品。

    她统管之下的玄卫军风严谨,作战勇猛,平素练兵布阵也个个卯足了劲头,生怕屈居人后。

    可近日,却隐隐有些不对劲,精神恹恹,更有甚者连□□刀戟都拿不稳,抓了人来问,面面相觑了许久也不肯说,挨了军棍还不肯说,瞿烟扬言要撵他们出军营,这才说了实话。

    吃不饱饭?

    吃不饱饭?!

    朝廷不曾克扣粮饷,怎会吃不饱饭!

    凉州十五卫,只有她一位女指挥使,往大了说,大晋朝只有她一位巾帼将军,她统管的士兵吃不饱饭,传出去指不定能笑掉那些个向来瞧她不起的男人的大牙!

    负责发放粮饷的主事她熟知,老实巴交不会干些克扣私吞的勾当,她性子急,又耿直,不爱想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抬脚便往灶房走。

    眼看又到了正午,刘师傅从西边营帐赶过来,走进灶房一瞧,果然,饭菜都未备好。

    门帘经人撩开,孱弱纤细的少年提着满满一桶水一瘸一拐地进来,放下了水桶,脚步一软,险些就地跌倒。

    刘师傅忙将她扶住了,心急火燎地关切道:“小兄弟,你到底行不行?瞿指挥交待的事儿我老头子虽不敢不从,可整个军营里五大三粗的汉子们没谁挨得住饿啊!”

    “师傅,真是对不住了,我手脚慢。”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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