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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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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L]归自谣 作者:六遇

    第29节

    帐篷里炭火熄了很久,碳灰都是冰的,料想她今日又是忙碌一天不得停歇。

    柔珂捣鼓着炭火,全然未觉棠辞捧着瓷碗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以往在王府里,柔珂哪里干过这些活,可真应了那句话,一回生二回熟,为了在军营里陪着棠辞,这阵子她可算是破了许多天荒,这会儿连炭火也两三下窜起一丛青绿火苗,扇扇风,送送气,不多时,燃得火旺,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亮晶晶的热汗自额前滑落,擦过两颊被冷冽的寒风刮出的几条红痕。

    生好火,柔珂起身去洗手,这才瞧见棠辞在看自己。

    不由打趣:“怎地这两日越发呆了?每日都见,这眼神跟如隔三秋似的,再不吃,饭菜都得搁凉了。”

    河水未解冻,兵士遵照瞿烟的吩咐,凿了几大车的冰,装进桶里放在暖融融的帐篷里待它消融。

    柔珂舀了一瓢还透着股寒气的冰水倾进铜盆中,在水里搓洗沾了厚厚一层灰黑发亮炭屑的手心手背。

    温热的手转瞬间刺骨冰寒,用力揉搓后渐渐变为麻木,通红僵硬。

    棠辞在她的身后看着,眸色微凝,两道清秀的眉毛不自觉地拧在一块儿。

    “阿涴。”

    腰间被一双不知几时伸过来的手细细缠着,柔珂抽出匹手巾擦拭双手,笑着应了句:“嗯,怎么了?”

    “过几日,凉州城里有运送军需的车队过来,你与他们一块儿回去罢。”

    柔珂听出她话中之意,不作理会,牵着她的手到坐毡处坐下,摸了摸瓷碗——还热乎着,交到她的手上,递了筷子:“先吃饭。”

    军营毕竟不是宜居之所,棠辞与柔珂提过几次,皆被她一口回绝了,这下可好,连回绝也不乐意了,置若罔闻。

    菜是柔珂亲手做的,食材短缺,仍尽量顾着棠辞的口味,还添置了几味药材,棠辞却食之无味。

    干瘪瘪地扒了半碗饭,棠辞下定决心般,搁下碗盏,向柔珂说道:“阿涴,你也瞧见了,我近来比以往好多了,李师傅和弟兄们也都热心友善,我不会令你担心的。”

    棠辞所言非虚,凉州城虽鄙远严寒了些,养伤养病反倒比京城舒坦些。

    虽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聚在一块儿,却鲜有汲汲营营之事,一腔热血精忠报国,更无人好奇探索棠辞的来历,纵是有那么几句似是而非的传闻听了就过,从不深究。

    棠辞脸上的黥疤与她瘸跛的腿脚在军营里这些个沙场上刀光剑影残肢断腿见了无数的汉子们看来更是无甚稀奇,前几日夜里未归顺西戎的残部率军来犯意图趁火打劫抢些过冬之物,被瞿烟统管的玄卫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瞿烟也是个爽利性子,当夜犒赏三军,星夜,篝火,与柔珂坐在角落喝了几口酒的棠辞一时诗兴大发,吟诵成章,被围在她周身的几个毛头小子听了去,军营里多的是勇猛之士却少有文采斐然之人,一传十十传百,棠辞的名声不胫而走,揣着本兵书指着看不懂读不通的字句向她求教的人不在少数。

    她的自信与自尊,正一日日一点点地捡拾起来。

    柔珂正吃着饭,头也不抬:“你让我去凉州城待着,那与我在信都有何差别?”

    棠辞张嘴欲辩,柔珂夹了一块肉塞进她嘴里,淡然道:“你不必忧心我,我以往常游历四方,身子不娇贵。”

    手里提着一坛酒的瞿烟掀开厚重的门帘,小夫妻喂食的情景映入眼中,满身风雪也未顾及拍去,作势将半只脚缩回去,意味深长地笑道:“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棠辞忙起身行礼:“瞿将军。”

    柔珂轻轻看了瞿烟一眼,嘴角噙着不甚明了的笑意。

    瞿烟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把酒坛搁在地上,自顾自地盘腿坐下,对棠辞的态度与起初比起来倒是好上不少,微微点头,指了指角落的木柜:“拿三个酒碗来。”

    天寒,温酒暖身,且凉州城的香醪与信都的宫廷御酒乃至民间名酒略有区别,辛辣,冲劲儿大,酣饮一番极是痛快。

    棠辞自依言去做,瞿烟倒也不闲着,眼睛盯着她的步伐,与柔珂互换眼神,会心一笑。

    若不仔细看,只营帐内中心与角落间一个来回的距离,棠辞行走如常人,只是右腿微瘸,但已有极为显著的进益。

    “这军营里头,论酒量我与你可谓棋逢敌手,近来西戎闹得很,夜里烽烟四起,我不便与你较量,这坛酒权当做你这几日走路走得不错,马也照顾得好的奖赏罢!”

    瞿烟拍开酒坛的封泥,往大瓷碗里倒酒,三碗,分发三人。

    棠辞觑着柔珂的神色,见她面上并无不愉之色才敢轻抿一口,向瞿烟笑道:“将军忒吝啬了些,西戎残部赔了夫人又折兵,您可是抢来不少牛羊马匹与好酒。眼下,区区一坛酒还得三人喝,竟是奖赏?”

    柔珂素来酒量不济,至多半碗,棠辞借着饮酒的功夫,瞥了一眼瞿烟为柔珂倒的那晚酒,正好半碗。

    瞿烟虽是女人,却甚为好爽,作风干练利落,一碗酒一股脑地灌进肚里,又紧赶着倒了第二碗,嗤笑一声:“不错不错!胆儿肥了不少,敢拿我开涮了——你在朝堂时日不短,怎会不知大大小小的战事都得呈报上去,战利品哪能都留着,能省则省!再者……”她颇有意味地看了柔珂一眼,笑意更深,“犒赏三军时你喝得酩酊大醉,我可是听说次日晚间郡主连营帐都不许你进去,我哪是吝啬,分明是为你着想!”

    棠辞轻咳了几声,不说话,柔珂寻来一双干净的木筷,夹了一筷子野菜堵进瞿烟的嘴里,嗔怪道:“属你话多。”

    瞿烟嚼着野菜啧啧道:“菜色一样,怎地你做给小棠吃的比做给我们吃的美味许多?厨艺倒是比前些年好不少。”

    耿直有耿直的好处,却也有耿直的坏处,瞿烟一不留神说漏了嘴,还浑然未觉地吃菜饮酒,待她察觉时,抬眼便见棠辞眸色深沉,柔珂则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你二人是老相识?”

    可那日在灶房为何装作素昧平生?

    瞿烟看了眼柔珂,左右也瞒不过去,她喉间滚了滚,将食物压下去,大大方方地承认:“认识——”

    话音未落,传信兵来报:“瞿将军!西戎来犯!”

    又是不知死活的西戎残部,瞿烟百无聊赖地摆摆手:“令瞿安国率军剿灭……”猝然眸色微凝,瞿烟扭头向那传信兵急切问道,“西戎?!不是西戎残部?!”

    传信兵面色如柴,声音微颤:“是西戎,并非西戎残部。”

    棠辞这会儿也无意深究柔珂为何瞒她,眉头紧紧攒起。

    自淳祐六年拉木克申在晋朝协助之下统一西戎各部归顺与晋后,晋朝与西戎两国交好友睦,听闻拉木克申死后破天荒地由他的大女儿继任汗位,曾派遣使臣到信都求朝廷颁赐宝印,内部萧墙之争尚未平定,这吉布楚和闹的是哪出?

    信都。

    春雨微湿,坟头青草蛰伏了一个冬天,破土而出,蓬勃生长,水嫩之色随着轻风摇曳摆动。

    鞠梦白的墓碑前,陆禾已跪了一炷香的时辰。

    大仇已报,然而米商之子惨死,无辜的米商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还无从伸冤。

    黑白颠倒不分是非,与她脱不开干系。

    先生九泉之下得知,应是扼腕叹息痛责己心的罢。

    昨日双手拆了绷带与纱布,宜阳将府库里的祛疤药膏一股脑地全用在她身上,好歹光滑细腻如初,否则指不定宜阳还得将早已尸骨无存的胡来彦从地府里拽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身侧忽有倩影走近,陆禾抬头一看,讷讷道:“阿瑾?”

    宜阳今日穿着朴素,倒像是有备而来,面上却也不气恼陆禾起了大早悄悄往这儿来的举动,正对着墓碑,双膝微弯就要跪下——

    “阿瑾,先生一介白身,受不起的。”陆禾伸手将她拦住,摇摇头。

    宜阳轻轻一笑:“你都在她面前唤我阿瑾了,我眼下自非以公主之身向她行礼。”

    陆禾闻言微怔,宜阳跪姿倒是身为端正,双手伏地,叩了三记响头。

    她二人如今宛若夫妻,坦诚相待,陆禾心中唯一介怀之事无外乎鞠梦白之死,她无意将此事的罪名安在宜阳身上,只是她也拿捏不定宜阳对此事是何种态度,是以今日才瞒着她,自己只身一人过来拜祭。

    宜阳却是很坦然,鞠梦白出谋划策利用于她,她是生气,可因着陆禾的缘故从未想过伤害她,阴差阳错之下自己酿成大祸,斯人已逝无从认错,但愿日后与陆禾常来悼念,虔诚悔过,聊以赎罪罢。

    鲁王府。

    胡来彦一死,鲁王如一夜之间被斩掉一条臂膀,忍气吞声了许多日,却也并未偃旗息鼓,只一个劲儿地闷头等候时机

    长史齐泰领来一对浑身透着股下里巴人气息的夫妇,向鲁王禀道:“殿下,人已带到。”

    鲁王手里把玩着一座山水玉山子,略略瞥了一眼,冷淡道:“你们都知道些什么?细细说来。”

    第75章

    淳祐十三年三月初七,西戎将领卓力格图率军进犯凉州,彻夜鏖战不分胜负,晋朝与西戎友邻关系宣告破裂。

    淳祐十三年三月初八,淳祐帝突发重病,缠绵病榻不起。

    淳祐十三年三月初九,东宫太子身涉厌胜之事,淳祐帝怒而废之,储君之位空悬。

    淳祐十三年三月初十到三月二十七,凉州城陷入围困,凉州都指挥使瞿铎屡次向朝廷请兵求援,杳无回音。

    西戎,荒漠雪原。

    不比中原,纵然到了三月,西戎夜里仍旧寒凉刺骨。

    叶秋娘半卧在榻上看书,衾被上还盖着一袭大氅。

    “嗒嗒嗒嗒”——毛皮短靴急促踏地的声音。

    叶秋娘循声望去,笑容平淡地直起身子,放下书卷,张开双臂,柔声道:“靴底上还沾着雪罢,慢点儿跑,当心跌着。”

    娜仁白嫩的小手里紧紧攫着一朵艳丽得过分的红花,扑进叶秋娘的怀抱,随她一块儿钻进暖融融的被子里,睁着双明亮溜圆的大眼睛:“外面好热闹的,小姑姑怎么不去看看?”

    歌舞宴乐之声,篝火火光冲天,嬉笑打闹,追逐玩乐,的确热闹。

    可这热闹,零星半点都与自己无关。

    叶秋娘不回答娜仁,眼睛盯着她手上的那朵红花,语气已然严肃认真几分:“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

    娜仁不以为意,眼睛弯成了月牙,咯咯直笑:“我只是看看,不会吃的,哪会有危险?”

    西戎的孩童长在西戎,与中原的也大不一样,胆子大,骨子里有股勇猛劲儿。

    叶秋娘笑着摇摇头:“即便如此,手上拿着它,不小心摸着了,你再把手指往嘴里送——怎么办?”

    娜仁的小脑袋未想到这层,一听,着了慌,赶紧把花扔了,一个劲儿地往叶秋娘温软的怀里蹭,声音糍糯绵软:“小姑姑,我今夜和你一块儿睡好么?”

    “好。”

    刚从外面回来,两只小手冻得很,叶秋娘将它们包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细细揉搓。

    揉着揉着,娜仁悄无声息地睡着了,而她的头上蓦地布了黑影。

    “可汗。”

    吉布楚和淡淡应了声:“嗯。”

    坐到床沿,拉下衾被的一角,凑近去看娜仁睡得是否踏实。

    如此一来,叶秋娘与她也咫尺之间,满身的酒气扑鼻而来,叶秋娘的眉头微蹙了蹙。

    其木格在京城与拓跋渊里应外合,废太子前几日已贬谪肃州,皇帝命不久矣,鲁王是否堪当重任又另当别论,事情一切进展顺利——除了这久攻不下的凉州城。

    吉布楚和即位日短,自然不能处处服众,攻打晋朝之事阻力不少,眼下凉州城耗了她不少心神体力,退缩主和的声音这几日又渐渐多了起来,她面上淡然平和,实则心事重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汗未免心急了些。”

    吉布楚和为娜仁掖好被角,闻言冷笑了声,眼神冷厉凛然:“你到底还是记挂的。”

    “我记挂什么?”叶秋娘很坦然,“虽说西戎养精蓄锐,晋朝未必闲着,皇帝死了,还有鲁王,鲁王死了,还有年幼的陈王,陈王即便又死了,朝臣怎会不亲赴肃州将废太子请回信都坐镇江山?反观可汗,战乱四起,免不得领兵亲征,惦记着您汗位的人却是不少。”

    话音才落,纤细的脖子被人单手握住,狠力往后压,还未缓过劲来,吉布楚和冷峻如刀削的脸紧紧与自己相贴,声音沉闷,话语却与充斥在她周身的酒味一样辛辣:“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盼着我死?!”

    吉布楚和手劲十分之大,掐着叶秋娘的脖颈不见松动,叶秋娘脸色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被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还笑得出来:“灵雀,我是在担心你。”

    鼻尖挨着鼻尖,距离近到即便灯色昏暗,叶秋娘仍然看清吉布楚和的双肩微微颤动了会儿,而吉布楚和在叶秋娘的眼睛里只看见长辈对晚辈惯有的容忍与爱护。

    “哼——”吉布楚和将手松开,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嘴角勾出一抹讥笑,“我父王在世时只将你当作忘年之交,你也从来无心于我父王,他已驾鹤西归多时。担心我?你操的哪门子心?”

    信都。

    病来如山倒,皇帝病了大半个月,国事难以自理,又逢东宫出了皇家最为忌讳的厌胜之事被废黜,只好钦命了几个大臣,辅助鲁王监国,太子虽未立,明眼人却看得出国之储君已非鲁王莫属。

    诊脉服药,乃至驱邪镇厄,皇帝的身子仍一日比一日的差了。

    神智虽还清楚,四肢绵软,连起榻也颇为费劲,每日歇在中宫,心情倒是不差。

    宁妃自中宫出来,与前来探望皇帝的宜阳打了个照面,温婉行礼:“殿下。”

    宜阳素来不喜宁妃,只自鼻子里应了声:“嗯。”

    从她面前走过,余光间瞥见她不似往日,指甲盖未染丹蔻,素净粉嫩。

    厌胜之物在东宫里搜查出来,皇帝突然恶疾,实在辩无可辩,可宜阳自然不信自家仁善温和的哥哥会心急火燎的干出这等弑父夺位的事情,太医院的御医皆一口咬定皇帝是积劳成疾,宜阳与陆禾合计商量了一番,池良俊深夜里悄摸摸地领进来一个大夫,粗略将病情告与这大夫,大夫沉吟少顷,答说约莫是中毒,毒性发作缓慢,轻易不可察辨。

    中毒唯有解药可解,下毒之人是谁?

    鲁王监国,大权在握,她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查,即便牵挂哥哥、嫂嫂与临安,即便忧心父皇的身体,她只有装作一无所知低调行事。

    陆禾前几日递了辞呈,紧赶着去黔州探望家人了,索性她也进宫为皇帝侍奉汤药。

    皇帝躺在榻上,两颊凹陷,精神恹恹。

    懿慈离他几步远,坐在书案边,手抄佛经——自然是为远在凉州的棠辞与柔珂而抄,只是映在皇帝的眼里便自作多情的当做为他而抄,懿慈知他心中所想,懒于辩驳。

    春华领来宜阳,一如既往的,宜阳进屋后,目光率先落在懿慈的脸上。

    宁妃学的是懿慈的神韵,像与不像全在人心。

    昔年皇帝尚在齐州为王,一眼相中了身为婢女的贞淑妃,随后生下太子与宜阳。

    自回信都后,宜阳并非第一次见懿慈,仍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的母妃与懿慈果真相像,颦眉含笑,宛若孪生,难怪当年父皇心里记挂着懿慈,几乎看不上世间其他女子,唯独娶了她母妃为妻。

    宜阳与贞淑妃母女感情深厚,贞淑妃又早早离她而去,母亲的位置是他人无法替代的。

    许是因着这层缘故,宜阳对懿慈,总有由心底生发而出的好感,想与她亲近。

    皇帝见她总盯着懿慈看,捂嘴轻咳了几声,声音虚弱地笑道:“你这孩子,只顾着看你母后,礼数也给忘了不成?”

    懿慈身为皇后,无论太子、鲁王、陈王还是宜阳,理应唤她一声母后。

    看着这张与自己母妃分外相似的面容,宜阳到底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经皇帝一说,收回目光,只向懿慈恭谨地行了个礼:“皇后安康。”

    对皇帝,懿慈是满腔的恨意,可其他人却是无辜的,懿慈念了十几年的佛,早就清心寡欲,心里没有宜阳那么多的计较,听她这般称呼,又见皇帝面色有些许不悦,慈眉善目地应了一声,又唤春华端来糕点,向宜阳轻笑道:“你前几日过来没吃到茶花糕,今日特地给你留了些。”

    懿慈与她母妃一般,平素喜好自制些精致的糕点,宜阳第一次来中宫时将满满一碟茶花糕吃了去,不意懿慈竟如此细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糕点搁在案几上,宜阳索性坐在懿慈身旁,手里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目光不知飘在何处,声音也细若蚊蝇:“谢谢您。”

    懿慈搁下毛笔,侧目看她,眼睛里有少许的慈爱流露。

    十几年前,宜阳初生,封号还是康乐帝与她一块儿定下来的,虽说素未谋面,转眼间却长到了这么大的年纪,她不禁想到了棠辞,眸色更温和几分,喃喃自语:“阿玥也喜欢吃茶花糕。”

    宜阳闻言微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安慰的话,又在皇帝面前,她这个身份说出来实在不合时宜。

    正好,汤药熬好了,端了过来,宜阳将它接过,走到床榻边,孝顺细心地喂皇帝喝药。

    皇帝喝了药,神情却更加郁郁:“药每日都喝,不见气色,喝来有何用处?”

    他虽在与宜阳说话,目光却定在懿慈的脸庞上,满满按捺不住不知几时喷薄而出的贪婪与,像是饿了大半辈子的恶狼死死盯着自己豢养多时的温顺山羊。

    中毒,并非生病,自然无用。

    宜阳心里腹诽,嘴上安慰了皇帝几句,也不知是为了皇帝不加收敛的眼神还是为了皇帝的身体,心里愈加不安。

    皇帝午憩,懿慈与宜阳走出房门。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倒是宜阳先开了口:“您可有想要往凉州捎带的东西?我可托人带去。”

    懿慈轻笑一声:“你父皇看守得紧,别说东西了,一句话都不许带出去,我知你好心,却是不想使你受累。”

    宜阳瞧得出她十分想念棠辞,但是她说的也是实话,于是只好作罢。

    出宫后,宜阳前脚刚踏进公主府,后脚池良俊便面色如柴地匆匆赶来——

    “殿下,大事不好!温姑娘回京途中被鲁王的人伏击了!”

    第76章

    京郊一处破庙,杂草丛生,在深夜中唯有此起彼伏的初春虫鸣蝉声可以壮胆。

    庙门剩下半扇嵌着,倾斜下来卡在整扇门中,腐臭的干草与沾了灰的蜘蛛网顺势滑落,挡住去路,明明暗暗的烛焰不足以将屋内的陈设照得通透,佛像、神龛、供桌与破旧的黄色跪垫……一切都笼罩在阴影中,角落木桌上的烛台,刺啦一声爆出灯花,灯芯软掉半截身子,红色的蜡油凝结,在白色的墙壁上晃出一个血盆大口的鬼影子。

    池良俊咽了咽口水,拽住闷头往里冲的宜阳,声音止不住发颤:“殿下……”

    东宫虽被折腾到了肃州,可人还没死,斩草除根的道理鲁王不会不懂,上梁不正下梁歪,淳祐帝的心狠手辣他有样学样,如今看来学了七八成不止。废太子一日活着,且宜阳一日在信都给皇帝送耳边风,鲁王怎会心安?

    陆禾递了辞呈,次日便动身去黔州,在黔州人还好好的,书信往来保平安,转眼间换了身女装回京,在路上就出了事。这事情凑巧,还是鲁王的人手干的,不消说也知冲的是谁。

    “你在外守着,不用进来。”

    明知是圈套,宜阳还是义无反顾地疾步踏进去了。

    妖魔鬼怪没有,魑魅魍魉也没有,鲁王只身一人坐在木桌旁静静呷茶。

    “王兄百忙之中,真是好兴致。”宜阳玉立在他身侧,冷笑。

    似乎是大权在握并且即将永远在握,鲁王的脸色虽一如既往地苍白,精神头却甚好,平平淡淡地给宜阳斟了杯茶,递给她,嘴角一歪,讽笑道:“瞧妹妹这满脸的汗,一路纵马疾驰罢?喝杯茶歇歇神,怪我手下的人办事不妥帖,怎地选了个这么远的地界儿。”

    宜阳瞥了眼黑黢黢宛若鸩毒的茶水,又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四周,径直奔向来意:“陆禾呢?”

    “好茶啊好茶——”鲁王颇为惋惜的叹息两声,自个儿捏着茶杯一饮而尽,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日父皇驾崩,你那没用的亲哥哥又远在肃州,长兄为父,你即便不乐意听,我也得劝你几句。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个年纪确是不小了,可也不能闭着眼睛信手一点就托付终身了不是?那陆禾……”他捻须得意一笑,眸色阴鸷,“那温姑娘,怎会是你的良人?”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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