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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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赶紧给臣关了电视写作业 作者:香皂如鲠在喉

    第4节

    他俩挤在人群中央,随着车的前进晃悠。报站语音本就模糊的声音混杂在喧哗中几乎被完全淹没。毕夏站得脚酸,一边活动着脚踝一边探头看线路图,“老师,我们要去哪里?”

    韩非明若有所思状,低着头没有回答。

    毕夏又研究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紧,“……不会又是,吧?”

    韩非明从背包中取出《现代汉语词典》翻开。

    ……话说回来,他怎么又带了这玩意儿。一般来说,正常人去逛商场需要带现代汉语词典么?毕夏略微无奈,移开目光。

    如果没猜错的话,恐怕两人这回的目的地又是新世界广场。说实在的,他都有点后悔把韩非明带去那儿了——尽管要照顾自家的生意,但也不用三天两头地往过跑吧。更何况毕家地处近郊,与市中心的新城市广场之间的距离怎么着也说不上近,来回一趟少说也要三个多小时。真不知道那里是有什么天材地宝,吸引着并不爱出门的老师一次次光顾。

    韩非明正翻到“强迫症”一词,一看从未见过,就定下神来阅读着释义。

    “强迫症(ocd)属于焦虑障碍的一种类型,是一组以强迫思维和强迫行为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神经精神疾病,其特点为有意识的强迫和反强迫并存,一些毫无意义、甚至违背自己意愿的想法或冲动反反复复侵入患者的日常生活。”

    韩非明将夹在封面上的签字笔取来,握在手中。然而正思索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竟握成了毛笔的姿势,他连忙改过来,而后在自己不懂的词下画着线。

    “焦虑障碍”,“临床”,“神经精神疾病”……

    “哇啊啊啊,老师,他摸我!”

    正沉溺在精神疾病研究的韩非明被一声尖叫拉回神来。只见毕夏抓着他的衣襟,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

    再环顾四周时,韩非明窘迫地发现全车厢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俩身上,“……怎么了?”

    毕夏抹了一把眼角,指着两人身侧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矮瘦男子,“就是他,那个猥琐的叔叔摸我,呜……”

    十九岁的少年早就有了成年人的身高和相貌,尽管还透着一点稚嫩,但以此般体形做出彼等行为,还是让人心中惊疑。韩非明干咳了一声,用扫过的冷眼阻隔周围探寻的目光。“哪个叔叔?”

    毕夏又指了指那矮瘦男子。

    那人此刻估计早已盘算着要找地方躲起来。正值到站,门一开,他便淹没在涌出车门的滚滚人流中。

    韩非明一边撑着门边扶手在往里挤的人潮中保持不动,一边远望车外,眉头紧紧缩起。

    毕夏拉了拉他,“老师,去坐吧。”

    这一站下车之人比上车人多,车厢里的空间明显多了,还空出了座位。只是空出之位只容一人,毕夏将他拉过来后侧身让开,明摆着是示意教他坐。

    倒是这小子知道尊师重道。韩非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毫不客气地照做。

    结果毕夏更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韩非明怒道:“给我下去!”

    “昂,不嘛……”

    感觉到四周人越来越赤|裸的好奇,韩非明觉得自己眼前发黑,“你,你给我下去!”

    毕夏闻言,挪动臀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毕夏,赶紧给俺关了电视照存在感!

    【祝我生日快乐~助我生快~助我生快~】

    ☆、沧浪之水清兮

    天气并不好,一层层云将蓝色覆盖得半点不露。地铁站外,韩非明将大辞典装回背包,腾出来的手招呼着撒欢的毕夏回来。

    “老师,真的要去游乐园么?真的吗真的吗!”被一把揪住的毕夏仍然欢腾,“老师最好了老师萌萌哒!”

    自从告诉他本次的目的地不是新世界广场而是它旁边的游乐园后,这厮就没有一刻闭上叽叽喳喳的念叨的嘴巴。

    真的这么开心?

    韩非明忍不住笑了笑,但这样温柔的表情在揉了揉他的头发后就消失了。他换上一脸严肃,摸着毕夏头发的手在那脑袋顶上一拍,“说去就去,别废话。”

    游乐园离购物中心相距有一里的距离,从地铁站的出口出来还要在走上一会儿。虽未到吴牛喘月时,但南国湿气大,又没有太阳晒烤,故而水气逼人,闷热难忍。

    韩非明背包里又放了好几本厚书,至少有七八斤重,走着走着便汗流浃背,有些气短,不禁减缓了脚步。

    本想着顺势等等毕夏,刚打算回头看看,就被什么东西撞在了后背上。

    韩非明一惊,却见毕夏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老师,干嘛突然停下……”

    “你走路不看的?”韩非明挑眉。

    就在他说话时毕夏向后看了看,过了一会儿才应声:“嗯……嗯?”

    韩非明转身看着他,神色严厉。“你今天怎么回事?”

    一路走着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毕夏连忙摇头摆手,“没有啊,老师你……”

    韩非明不等他说完,径自转身,大步迈进,与正在努力向他推销香草味冰淇淋的路边摊老板擦身而过。

    “欸,老师你别生气嘛,我,我是因为太想吃冰淇淋了!”毕夏快步跟上,慌乱地手舞足蹈口不择言,“对,一定是因为太想吃冰淇淋才会这样!”

    韩非明缓步,一副被说动的样子。“真的?”

    毕夏眉开眼笑,小鸡啄米般点头。

    韩非明笑眯眯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说……”

    毕夏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早说你是馋冰淇淋了呢?”

    啊,老师好可怕……

    眼看着老师一甩头极其高冷地渐行渐远,毕夏开始检讨自己的卖萌功是否有所退步。

    然而就在韩非明快要走进“新世界游乐公园”大门时,他却听到那个在门前停住脚步的男人这样说:“我不要香草味。”

    毕夏突然想起他上回卖来的香草味被嫌弃得有多惨,顿时没忍住,一声“噗”破喉而出。

    “要冰淇淋么?”小摊老板举着挖勺眼巴巴道。

    毕夏笑了笑,“谢谢,先不要。”

    说完,他不顾老板诧异的出声询问,掏出手机,走到僻静处。“喂,亮子……对,你找几个人过来,你夏哥这儿有小尾巴……”

    ·

    韩非明本来打算一路进去,却在刚迈出一条腿时被什么揪了一把后腰。

    “八卦……”

    “八卦仙人!”

    八卦仙人身着白衬衣和开洞的牛仔裤,脖子上戴着大一串一个手指粗的金属链子,一头长发成了杀马特洗剪吹,左耳上还有个一闪一闪的骷髅头耳钉,一手揽过他肩膀和他勾搭着,痞气十足。

    韩非明自然形容不出他的着衣风格,只觉得看着难受,不端不正。若是换了旁人穿着这么一身,别说近身,恐怕大道相遇都要绕路而行。然而八卦仙人不同。两人相处之时最短,但韩非明早已将他视作至交,推心置腹无有顾虑。

    这是上辈子毕寒也没有的待遇。

    八卦仙人拖着他到了一处队伍后,长叹口气,而后使劲拍着他的肩膀道:“说你蠢萌你就卖蠢给我看啊,知不知道游乐园要先买票的?”

    韩非明气结,动动嘴唇后嘟囔道:“你又不说,我怎得知?”

    票是要买的,但买几张也是个问题。八卦仙人出现时不着痕迹,但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消失。

    八卦仙人的计策是自己先装作买冰淇淋离开队伍,等韩非明拿上票进去后再找个僻静的地方出现。

    韩非明刚开始是担心毕夏,却被狠狠地打击了一句“你担心他?他比你还识数呢,自己会买”。说来也是,他在售票员念出金额数后与之大眼瞪小眼的境况确实连利索拿出百元大钞的毕夏还不如。

    最后还是买了两张票,八卦仙人一边挺开心地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入,一边还喋喋不休地骂他傻。“……你说你,浪费钱。图什么呢?明明可以……”

    韩非明打断他,一板一眼道:“不请而用,是谓盗。韩某图个心安理得。”

    八卦仙人愣了半晌,继而忍不住笑着推了他一把,“你呀,老古板。”

    韩非明不理他,只自打量着四下新鲜的景状。当他看清楚过山车铁轨上奔驰的小车里坐的真是人时,惊诧地简直说不出话。

    一干器械,满目琳琅。

    真难为这里人想得出来。

    韩非明被八卦仙人硬拉到过山车的长队后,还不住地摇头推脱,“这……我不行,这东西岂可……”

    ……等从车厢上跌跌撞撞地下来时,他连把这厮踹下十八层地狱的心都有了。

    “欸,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怕高,麻蛋在上面叫得跟不要钱一样。”八卦仙人耸了耸肩,边推托着责任边将死活不愿再尝试旋转秋千的韩非明搀到路边长椅上坐下,“你真不去?那个可好玩了。”

    韩非明整了整额头上被冷汗浸湿的头发,不说话。

    “真不去?真不去?真……”

    八卦仙人一声哀嚎,紧接着躲过了他踹来的第二脚。“喂,君子动口不动手!”

    韩非明撑着额头,缓缓挑起嘴角,“是啊,所以我从来不动手。”

    说着又是一踹。

    八卦仙人开溜后,韩非明平静下来,正襟危坐。太阳从云层中好容易透出的光亮倾洒,在金属器械上泛着耀眼的光斑。长椅正在阴凉处,似乎与外界隔离,连喧闹声都要小上一些。

    毕夏买个冰淇淋去了许久,也不知又生了什么事端。身上汗湿,粘粘的,韩非明心头一阵烦躁,手在《庄子》的书脊上摸了许久,最后还是将背包拉链拉上,不再过问。

    韩非明挪着臀部,一手握成拳,紧了紧,片刻后还是松开。

    也该让孩子有点自由。他最近总是想,说不定毕寒后来的那般模样,就是他当初逼得太紧给害的。

    八卦仙人从旋转秋千下来又风风火火地跑去下一处器械。韩非明百无聊赖,目光随意飘着,最后落在了一处自动贩卖机上。

    隐约看得到红柜子的玻璃中摆着各式各样的瓶子。韩非明咽口唾沫,觉得口干舌燥,直勾勾地盯着,只想一尝滋味。

    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夹着公文包走到贩卖机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笔挺的正装,锃亮的皮鞋,一丝不苟的发型让男人在游乐园几乎清一色的短袖短裤休闲服中格外醒目。

    男人弯下腰去,左耳上闪过一点亮斑。

    韩非明蹙眉,觉得有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奇怪的是,那男人拿着两个红罐子站起来后,并未沿着自己停下前的路线继续前行,而是转身折弯,径自向韩非明所在的长椅走来。

    韩非明眉头越皱越紧,正打算起身离去,却被男人挡住。

    高大男人正是上回在新世界广场堵住他路的人。

    “给,渴了吧。”男人的脸背光,看不真切。他向韩非明伸出手,手上拿着的红罐子正是上回被韩非明喂了垃圾桶的旺仔牛奶。

    韩非明思量少顷,还是接了过来。

    男人嘴角弯起了个不浅的弧度,作势就要坐在他身边。

    韩非明挑眉,干脆大张手脚,霸占了整个座椅。

    男人见状竟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笑容中又带了些无奈,“你果然还是你。尽管变了很多,这一点还是一样。”

    他那眼神几乎像是在看自家不懂事的小儿。韩非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张开的手脚回归原位,“坐。”至少并排坐就看不到他的脸色了。

    男人闻言更是眉开眼笑,坐下后竟还肆无忌惮地将手搭在韩非明身后的椅背上。“非明啊,最近身体怎么样?”

    “托你的福,不错。”韩非明的手指肚在拉环处轻轻划着,水汽沾惹,湿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他所料不错,男人的脸色现在一定不太好。转睛而视,果然看到那张脸透着尴尬。

    男人微叹口气,“你果然还在怪我。”

    这声音竟还有几分嫠妇怨怼之气。韩非明一个用力翘起拉环,嘴唇紧抿,已是发作前夕,“先生多虑。韩非明只是感慨。”

    男人搁在椅背上的手动了动,搭在韩非明肩膀上,而后不顾后者黑出碳来的脸色说道:“非明,我知道。让你受伤我的确有责任,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希望你就这么误会下去,咱们谈谈吧。好么?”

    不好。

    然而韩非明考虑一番,还是将拒绝之词咽入口中。看得出来,这厮必是死缠烂打之徒,一次不从,总会有下次。不如依他所言,此番长谈过后,就断绝一切罢。

    他心中念头急转,面上不动声色。男子估计是以为事情不成,稍微皱了下眉道:“我带你去沧浪茶楼。就是上回你路过却没有进去的那家。”

    沧浪茶楼?

    韩非明一惊,想起了这么个名字。不错,他的确曾经驻足,但这厮又如何得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其实也无甚特别,只是古朴典雅的茶楼招牌下的这副楹联教他驻足轻吟,恍若隔世耳。

    这首沧浪之水歌是罗恭的最爱。

    罗恭是韩明的宿敌,政见不合,道有异志有分,互相针对了多少年,最后以前者□□之败告终。

    尽管如此,韩非明却仍记得戴着脚镣的罗恭与他雪地同饮时之景状,唱罢此歌的罗恭举杯一饮而尽。他开口与复起的歌声相和,听着那歌声从悲壮到微弱,最后消失。

    而后,他仍坐在原地,斟酒独饮。直至黄昏入夜,夜尽天明,大雪覆满肩头。

    韩明苦心一世,未曾有一个至交。唯一可以算得上半个的,却是他最大的宿敌。

    “怎么了?我看你上回在门口停了那么久,不是想进去么?”男人柔声问着,一边用搭在椅背上的那只手掸去了他肩上或许未曾有过的灰尘。

    “想。”韩非明起身。

    也算是,悼念故人罢。

    男人轻笑了一声,随即站起来,迈步到他身后,伸出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僵了僵,继而搂在韩非明腰间。

    韩非明双眼一瞪,一个手肘向身后顶去,却被他曲着手掌接住。

    他死咬着牙挥动另一只手臂,不料又被制住。

    韩非明本不善武,新换的身体又休养了三个月,更无力气,一时间脱身不得,只能任他抓着。

    “非明,还真不像你。”男人轻松道,“我记得原来你打起来的时候连我都要吃点亏呢。”

    韩非明无言以对。他本非此身之主,也未有原韩非明的丝毫记忆,眼看着一点点透出疑点,也无计可施。“放……”

    “放开他。”

    韩非明闻声诧异抬头,却看到毕夏一手一个巧克力球甜筒站在他俩几步远处,眼神冰冷。

    “放开他。”

    看着那张平日里常作嬉笑的脸这副说得上是狠厉的表情,他突然觉得心口一痛,说不上地难受。“毕夏,冰……”

    “你放不放?”毕夏左手的甜筒的底座应声而碎,巧克力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

    男人干笑了两声,竟真的依言放开了韩非明。

    他站稳后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却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缩到了阴影中,握拳的左手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阿夏,二哥我跟你二嫂这是恩爱呢,小孩子不懂,别乱插嘴。”男人整了整因为刚才的打闹而略微皱褶的上衣。

    韩非明猛地抬起头,盯着毕夏,期望他能说出什么“窝才不是小孩子捏”之类符合形象的话,却见他生硬地挑起嘴角,将左手中稀烂的甜筒碎片一扔,冷声道:“二哥,虽然可能驳了你的面子,但我还是要说。韩非明现在是我的人,你就算想动他,也没有上次那么容易了。”

    男人嗤笑了一声,并未顺着他往下说,而是另起话头道:“毕夏啊毕夏,我早就猜到了。”

    毕夏也笑了,笑容带着嘲讽之意,与之前那样稚嫩孩童的傻笑迥乎不同。“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心照不宣罢了。罗家不是恨不得没有我这个智障少爷么?”

    男人的嘴角渐渐拉成一条线。

    毕夏的笑容渐渐褪去,换上认真之色。

    两人对峙,互不相让。

    许久之后,韩非明移开盯在地面上被人随手乱丢的糖纸上的目光,迈着大步,与男人擦肩后停在毕夏面前,在后者开口之前一把夺过了融化得软趴趴的甜筒,嘬了一口,“你的作业还没写完,回家。”

    毕夏眨眨眼,冷冰冰地表情像是也被一口嘬去,顿时换回了天真孩童的笑容,“老师……”

    “回去再跟你算账。”

    ☆、尽管并非痴儿

    成排的绿树划成一道碧绿带子,带子时松时紧,时而中断,看的人眼花。

    出租车的前座上,韩非明任凭身后的少年如何聒噪,全然不发一言,只是抿着唇盯着窗外。

    “老师,你别生气了……”

    “老师,冰淇淋汤在手上粘粘的好难受……”

    “老师……”

    小时候的陛下也曾像他一直以为的毕夏那样天真可爱,会流露出涉世未深的无邪笑容。直到有一天……他侧身将自己挡在半开的门后,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年活活掐死了一个告密叛徒。

    少年转过身来,神色平静。丝毫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杀生后应有的慌乱和恐惧。

    外部的光线弱下来,窗玻璃上依稀可见的那个倒影显得沉静而落寞。韩非明扭头,枕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他该高兴才是。

    那时候的陛下在他一手谋划下初返深宫,还未站稳脚跟。他早先就对那孩子说了,为君者不能手软,不能天真,还教着他人情世故,心机手段,如此这般,方能成事。陛下都做到了,他又有何好说的?

    毕夏并非痴儿。

    毕先生毕女士会高兴罢。……还是说,连毕先生毕女士都是虚有其名?

    但韩非明想不出他还有甚立场抱怨。痴儿并非痴儿,岂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心里难过。

    一路颠簸,昏昏沉沉,等到站停下时,他已经睡去许久了。

    毕夏推了推他,看还不见醒,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撑着他腋窝,将他拖了出来,一把关上门后调整好姿势,将他背起来,颠了颠,向房门走去。

    ·

    迷迷糊糊发现自己在梦中的韩非明下意识寻找着毕寒的身影。三个月来,或不入梦,一旦入梦,梦见的就是他。

    但他看到的却是罗恭。

    罗恭的背影戴着手铐脚镣,席地坐在倾洒着月光的悬崖上,形单影只,孑然一身。而他右腿侧的酒壶旁却配着两个小酒杯。

    像是赴约之人未至,像是对酌之人暂离。却更像是,纪念着本应在他身旁之人。

    韩非明看得出神。许久之后,他试探着抬腿,准备迈开第一步。

    却——

    “惊喜!”

    突然被不肖学生一把推翻,抱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住手!孽障,还不给我住——”

    韩非明猛地睁眼,却看到蹲在他面前的毕夏眨眨双眼,一脸无辜。

    他四下一看,自己正躺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腰酸背痛,脖颈僵硬动不得。毕夏身着深蓝色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铲子。再看窗外,日已西斜。

    “老师,饿了吧,窝给你做了好吃的哦,快起……”

    韩非明冷眼看着毕夏笑得眉眼弯弯,出言打断道:“好好说话。”

    毕夏皱起脸,“老师……”

    “我说,好好说话。”韩非明颦眉,加重音重复道。

    毕夏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抖了抖围裙。

    “你既然不是痴儿,就不要在我面前装了,大家都累。”韩非明按揉着脖子说着,眉眼间是掩不去的疲惫。

    毕夏舔了舔嘴唇,支吾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老师,我给你做了饭,你应该挺喜欢的。咱们边吃边说吧,我给你解释。”

    韩非明坐着并不动。

    毕夏把铲子换到右手上,挠了挠头,随即转身回到厨房,半晌后端着一个大盘子送到了韩非明身边。

    纵然还生着气,却禁不住食物香气缕缕入鼻,韩非明忍不住投出一瞥。毕夏还端着那个冒着热气的盘子,脸上讨好一般的笑容仍然傻气。

    “放下罢。”烫着了可怎么办。

    “哪儿有地方放,老师你跟我上桌子吃吧。”

    不用嗲里嗲气的语调和奇言怪语的毕夏说起话来的声音更像毕寒了,韩非明揉了揉太阳穴,“就在这儿,放我腿上。”

    毕夏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隔着一层衣料,盘子的热气仍然逼人。韩非明看着盘中圆形一指厚的大饼,忍不住挑了挑嘴角,“你还会烙饼啊。不是不会做饭么?”

    毕夏刚坐在他身边,闻言一呆道:“老师,这,这是什么?”

    被他这么一质问,韩非明满腔的底气尽付东流,有些心虚起来,也不答话,只是伸指碰了碰表面,即刻缩了回来。实在烫手。

    毕夏忍俊不禁,拍着大腿笑起来。直到被韩非明淡淡瞟了一眼时才陡然噤声,努力忍着笑意拿出一对刀叉。“老师,这是披萨,要这么吃……”

    他说着便示范起来,一刀一叉左右开弓,吃得有模有样。韩非明面上过不去,却撇着眼睛拿余光看着,默默记下。

    等吃完了披萨一角,毕夏咂咂嘴,把沾着食物渣子粘乎乎的刀叉递给韩非明。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还是展开,将之接过,照着毕夏刚刚的样子依样画葫芦一番,却只吃了几口便放下。

    毕夏一直用充满期待和紧张的眼神观察着他,见状忙把餐具接过,问道,“老师,怎么了?”

    “吃不惯。”这味道不似中原食物,定又是今人所说西餐了。

    毕夏“噗”了一声。

    韩非明眯眼。

    “不不不,老师多虑,没有嘲笑您老的意思。”毕夏慌忙捂嘴,而后傻笑道,“我就是想,肯德基啊什么的垃圾食品都吃得惯,这个怎么就可以呢?”

    “奇餐异食,做闲暇零嘴尚可,岂能日日不改?”韩非明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但也未显于形色,只是皱眉看着他。

    毕夏半晌才憋出话来:“……老师,你说话怎么总是这么有文化?”

    一语出而两厢尴尬,直到韩非明咳嗽了一声后,气氛才缓和过来。

    “老师,说好了听我解释的。”毕夏双手的手指在腿上互相绞着。

    “还叫我老师干什么。”

    “啊?”毕夏发愣,“……老师,哦,可是,叫习惯了……一定要改么?那我叫你什么?”

    叫什么呢?韩非明发觉自己答不出来。韩先生?生疏。韩非明?粗鄙。非明?不敬。叫字,又显得太亲昵。“就叫老师罢。”

    毕夏点头,继而深吸一口气道:“老师,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说完这句后,他像是观望刺探一般看了看韩非明的脸色。

    韩非明挑眉。

    毕夏一缩脖子,后面的话说得言简意赅:“没错,我是装傻。但这也不是我愿意的。我是罗恒的外孙子,罗恒就是罗家前任的当家人,罗氏实际上最大的头儿。罗家……罗家你应该知道。”

    韩非明的确有些印象。罗氏似乎是h市一个很有势力的企业,最高控股权由罗家人掌握。他读经济学入门书时曾见过其中举的罗家的例子。

    “说起来这也是个家丑。就是挺早以前的,我妈——就是罗恒的四女儿罗雯,不顾家里阻拦,非得嫁给我爸。我舅舅他们正愁没理由出点什么事,好少一个人争遗产,于是就趁着这个机会逼迫罗恒把我妈赶出家门。”毕夏说着,面色凝重起来,“罗恒最疼我妈,没这么做。但后来,我刚出生的时候,出了点事……我妈本来手里有实权,所以底气很足,但这么一闹几乎一穷二白。”

    说者专心,听者韩非明却越听越心惊,思绪忍不住飘着,想到当年陛下还是小皇子时是怎么被赶出皇宫的。前因经过虽另有波折,但其结果却殊途同归。

    “我舅舅他们逼宫,罗恒也被架空了大半,护不住我妈。我爸妈决定保存实力,先出国退避一阵。”毕夏言至于此时,抽了抽嘴角,似乎在笑,“我是个累赘嘛,所以就被留下了。”

    “但也不能直接留下,否则不给他们捏死扔河里才怪呢。我妈和我大舅做了个协议,设法弄了个智障的证明,把我留在h市。不在罗家,却在罗家的眼皮子底下,否则他们也不放心。是罗叔罗姨把我带大的,就是把你带来我们家的两位。”毕夏耸了耸肩,似乎在表示自己对这段往事的不在意,“于是我就……”

    韩非明已回过神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禁放柔了一些,“于是你就装傻装了这么多年?”

    毕夏摸着后脑勺笑了笑,“哎呀,其实还好,在周叔周姨他们面前不用,只是面对外人的时候需要装一装而已。”

    那怎么解释今日面对那个二哥时呢?

    韩非明还是没有将疑问宣之于口,只是抬起手来,在他头上揉了揉。

    “我最近把事情做得明显了点,估计罗家也有察觉了。罗二少最机灵的,肯定早就发现了,只是我今天这么一闹坐实了而已。”毕夏探头瞄了瞄他的表情,“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早就想着等翅膀硬了就坦白的。老师……”

    韩非明与他对视。虽然他已经没有佯作痴儿状,但那双眼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冷漠或阴狠来,反而显得有些温顺,像只摇尾乞怜的大狗的眼睛。“你知道我以前的事?”

    毕夏忙不迭点头,一开口差点被口水呛着,“……咳,老师,你可千万别理那他妈的混球。罗二少欺男霸女的事儿干得多了去了,离他远一点最好。”

    韩非明只得点头,心下考虑着该如何接话。

    “好吧,我坦白从宽,其实……”不等他想出来,毕夏就接上去说道,“你并没有投过什么简历对吧,但周姨说你急需一份工作,一定会来。”

    韩非明边听边心惊肉跳,庆幸着幸好没有太过问起简历的事而欲盖弥彰。

    “你想问我干嘛这么麻烦也要把你拉来吧。”毕夏说道,“你之前受伤的那场事故,我怀疑是我二哥做的。”

    二哥……那个旺仔牛奶男么?韩非明回想着他的言行,发现竟处处与之吻合,不禁蹙眉。

    “你之前甩了他,他肯定不甘心嘛。得不到就毁掉,我二哥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和周叔周姨他们一商量,就把你召来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他肯定动不了你。”毕夏低着头挠了挠脸,“不过其实我也不完全就是为了保护你啦。罗二少比罗大少厉害得多,是我回罗家最大的障碍。我想通过你的证词扳倒他。”

    甩了他?这却又是何意?

    韩非明压置疑问,摇了摇头,“你打得好算盘,可惜我记不起来了。”

    毕夏双眼陡然大睁,“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那,那你以前的事呢?都不记得?”

    韩非明乐得顺坡下驴,苦着脸点头。“大概撞到头了。”

    毕夏抱着头懊恼,“唉,怎么会这样。这样我不就白……”

    “你也自可将我逐出,再不过问。”韩非明沉下脸来。

    毕夏怔住,半晌后拼命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哎呀,我只是说——老师,老师你别生气啊,你要是走了,谁给我做饭?”

    韩非明斜眼,“你不是会做么?”说罢他指了指毕夏端的盘子。

    毕夏涨红了脸,继而低头讷讷道:“这个是我买的……”

    韩非明眼神顿冷。

    毕夏鼻尖冒汗。

    韩非明挑眉。

    毕夏舌头打结。

    良久之后,韩非明面部一松,哈哈笑起来,一手搭在了毕夏的肩膀上。

    犹记得当年陛下因为相似之事惹他生气时,也端了一盘点心,明明出自大厨之手,却硬说是自己做的,骗他吃下后死缠烂打地逼迫他原谅自己。

    连那手足无措之态都一模一样。

    韩非明笑叹道:“行了,本非你之过。”

    八卦仙人的意思他已明晰大半。自来此地伊始至今,所发生的一幕幕,无非是教他重回前世轨道,按部就班,并逐步改命,最终颠倒前世结局。这一世,活着的会是他,死去的会是毕夏。

    既知如此,纵得贪欢半晌,他又岂能淹留?

    只是直接说走,这孩子必定不依。

    韩非明心底暗做打算,而面上不形声色,反而弯了弯嘴角,“写作业去。”

    毕夏见他展颜正松口气庆幸着,闻言登时苦了脸,“啊?可是我已经不是……嗯,那个算术题……”

    “既非痴儿——”韩非明正色,在他背心一拍,“去,把《道德经》默一遍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  【虐渣攻的番外之一】《青出于蓝》(欢脱版:《论韩大丞相是怎么把娃娃逼成渣攻的》)

    毕寒完全没想过,那个男人真的自杀了。

    明明,就再过一瞬,再过一瞬他就要转过身来,搂着那个男人哭的。

    寒冬殿前的冰冷是地上,血迹即刻风干。那人的身体也逐渐僵硬,青白的脸色像是毕寒一次次咬着牙落笔练字的纸。

    毕寒跌坐在地上,直直望着前方。

    他也没有想过,这个男人,真的离他而去了。

    “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

    一篇终了,少年屏息凝神,满眼期待。

    而那个坐在木案后的青年看着他,目光冷冽。

    见状,少年眼中的光彩渐渐褪去,低头,咬住嘴唇。

    “自己说,背错了几个字?”

    少年咬了咬牙,轻声道:“学生不知……”

    “扭捏!”青年将手中书卷往案上一拍,“高声。”

    “学生……不知。”

    青年皱眉。

    良久后——

    “手伸出来。”

    少年的呜咽声压抑着,在竹板的“啪啪”声中微不可闻。

    ——毕寒从小就怕他,怕得深入骨髓。

    ☆、撞破了不好的

    “特许阳寿三纪,着其了断恩怨……”

    云雾缭绕,钟磬音绕耳不去,深远悠扬。

    韩非明迷迷糊糊呆看前方。只见一袭飘逸白衣的男子危立于高处,作俯视众生之态,拥洁乎出尘之容。

    “韩明,你究竟为何重活?”声音空灵。

    韩非明痴痴答道:“了断恩怨……”

    “与谁?”

    “毕寒……”

    “不止。”

    声音依旧空灵,但韩非明回过神来,眼神闪烁,“并无。我韩明与毕寒两人恩怨,不牵扯他者。”

    男子道:“那,毕夏呢?”

    “与他何干?”韩非明闭上双眼,不看眼前那抹晃眼的白。

    轻笑声。

    “是么……”

    声音散开,淡去,再睁眼时,雾气缓缓稀薄。韩非明陡然一颤,发觉自己平躺在大床上,一身冷汗。

    坐起来撑着额头,揉揉眼睛等时线清晰后,韩非明四周扫视一番。却见八卦仙人翘着二趟腿与他与他并排躺着,意识到他的视线后扭头对他一笑。

    “……”韩非明翻身下床,一把拉开窗帘,窗外熹微日光顿时倾泻进来,洒满整个房间。推开窗后,清晨新鲜之气扑面而来,扫去残留的困意,吹得带汗的鬓角一阵清凉。

    “喂,别假装没看到我啊,连句‘八卦高僧’都不叫了么?”八卦仙人一蹬坐起来,盘起腿来看向他,抱怨道,“好歹我也是你最好的基友,不带这样见色忘友的啊。”

    韩非明瞟了他一样,“哦,你也还是老样子。”……地乱用词句。

    说罢,他拖出椅子,坐在表面被擦得亮可鉴人的木纹书桌前,在一排摆得齐整的书中挑拣片刻,最终选了《庄子》。翻开扉页,被红笔化成飞天髻瀑布须的庄子仍然滑稽。

    而拂过庄子画像面上腮红时,虽知是大不敬,他还是情难自已,笑出了声。

    那孩子呀,就是鬼点子多。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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