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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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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翳翳 作者:禅狐

    第6节

    周歌岸不好意思笑道:「唉呀,抱歉抱歉,我有喊你,可能我喊太小声了。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听邱梓说你遇到一点麻烦啊?需要帮忙吗?有什麽事可以跟我商量商量,我不收谘询费用。」

    齐槐丰望着周老板那亲切包容的笑颜,有点感动和鼻酸,谁说一个人在外打拼就该独立坚强,他自认没有那麽强大,只是不得不苦撑着而已。不过吕恒以前说得不错,他就是爱钻牛角尖又别扭,喜欢胡思乱想,所以被主动关心以後反而担心给对方添麻烦,当下就摇头婉拒了。

    他无比感激老板和同事的包容和好意,在这都市讨生活那麽久,都不晓得多久没有感受过来自他人的关怀了。

    「也不确定情况,我想等今天回住处再看看。谢谢你啊,老板。」

    「这又没什麽。一个人独居的员工我们都会特别留意人身安危的,员工手册有我的联络方式,万一遇到事情就联络我吧。」

    「是,我知道了。」那附录的通讯资料让齐槐丰笑得有点复杂,因为不仅附有联络方式,连老板的各种业务收费也一并标注,周老板的「帮忙」还是需要一点「代价」啦。

    当日齐槐丰回住处时,一楼的上班族似乎还没下班,二楼两个在职学生正在共用客厅闲聊,他向学生们问了些话,比如深夜有无听到喧闹声,他们一概摇头,完全没有感觉到吵闹,看来被王先生「骚扰」的只有他一个。

    他一回房间就拉出床底下的行李箱,里面放的是非日用品的纪念物,比如母亲的相片、各种证书等等,或是尚未整理的少量杂物。其中有个密封袋封存的簿子,其书皮是精致有暗纹的黑色织布,封面以银线绣上一个花形图腾,图案中有个吕字,内页则如挂轴般能展开,每一页都有不同笔迹留下的神社、寺院名字及日期,并盖有红章。

    那是当年他跟吕恒滞留日本时参访神社或寺院,请神职或僧侣所留的御朱印,古时是人们抄写经文供献给寺院的证明,类似收据的东西,亦如同神佛之分身。当然这东西意义与一般纪念章不同,更不可随意当作书签或随意搁置,而是放在神龛供奉。之前齐槐丰都有妥善安置,但这阵子刚搬到这里,一时也没想到再好好供奉它,现在真的是临时抱佛脚了。

    他把御朱印帐取出来立在电脑桌上,倒了三杯下班回家途中买的清酒,点了临时充数的薰香,合掌拜道:「我知道我最近没有好好供奉你,而且这里又离日本那麽远,不过神佛之力是无远弗届的,要是这次度过关卡一定会诚心诚意对待的。」

    现在想来他也不懂当时怎麽会留着这东西,这御朱印帐分明是吕恒的,分手搬离才发现它在自家出现。後来也没联络上吕恒,於是就一直这麽带着它。

    从前还是绝缘体的他根本不可能做这些事,但这些年来已经对求神拜佛很习惯,也没有什麽别扭。

    拜完以後他就去洗澡,跛着左脚进浴室,淋浴时又想起当年跟吕恒参拜寺院的玩笑。他问吕恒留朱印做什麽?吕恒说那叫未雨绸缪。不知怎的好像还真给那乌鸦嘴说中了,八年来这本朱印帐或许也庇护他好几次,但这次真的是最吊诡的一回,因为他竟然都没发现王先生有可能不是人。

    头发被打湿,他稍微放空杂念搓洗头发,但早在内心沉积已久的感触无声扬起。人在脆弱的时候会先想起什麽?最思慕的人?最需要的人?最执着的人?还是都有呢?

    不管基於哪种原因,齐槐丰心中好像永远只有一种答案会立刻浮现,是一个叫吕恒的男人。这成了他的常性,不光是危急时刻,有时开心得想和人分享,却发现吕恒不在,脑海却深深烙着吕恒那略微轻浮不羁的笑容,眼神是那麽温柔的映着自己。

    分手时他故意说得很无情,甚至觉得被埋怨也好,他很爱吕恒,却无法眼睁睁看自己如何毁了吕恒。吕恒挽留了几回,齐槐丰就讲得越难听,他跟吕恒说:「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毁了。」

    吕恒很难被逼走,不依不挠追上他。於是他开始漠视吕恒,最後吕恒受不了,也许是死心了,所以办转学走了。

    站在莲蓬头下淋着不算热的水,他闭起眼哑声低喃:「就算再见面,也已经不可能了吧。」忽然後悔让黑猫传话了,他是吕恒的污点,不该再去打搅对方啊。希望黑猫只是在耍他,吕恒能安稳度日就好。但另一方面心里又矛盾的想传递思慕,就算该死心了,但他仍无可救药的想着吕恒的事。

    洗澡完出浴室,穿着凉爽无袖短t坐在床边发呆,过了会儿他拿吹风机吹头发,在头发差不多乾了的时候,他听见上楼的脚步声。他的听力一向不错,所以立刻关了吹风机跟所有电器,包括灯,然後假装自己不在房间。

    过了不久有人敲门,外面是王先生的声音:「齐先生,你在吗?」

    王先生喊了几遍都没得到回应就安静下来了。齐槐丰轻手轻脚躲在床底,跟行李箱挤一个空间,这时他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脉动。

    「喂。你明明在嘛。」王先生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客气,而且说的是肯定句。「快出来。你发现了吧?别撒谎啊,你不出来我要进去罗。」

    齐槐丰记得他有锁门窗,但听到那句威胁还是很害怕。就在此时门竟然打开了,下一秒灯也亮了,他内心狂爆粗口,却吓得发不声。王先生拖着脚步踱近床边,咯咯笑说:「玩什麽?那里不挤吗?你看清楚我啊。」

    语毕一颗头掉落滚过来,是王先生扭曲的笑脸。

    「干!」齐槐丰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冒了一头冷汗,他抹脸恍惚了几秒才发现刚才都是做梦,他居然吹头发吹到睡着?他立刻确认门窗的锁确实锁好,然後将电脑等电器都关掉,包括冰箱,接着他就听到外面有上楼的脚步声。

    他直觉梦要重演了,合掌朝御朱印帐拜了拜就关灯躲到床底,默念吕恒从前教过的护身咒。事情发展一如梦境,但有了不同的变化,王先生进不来,而且在门口发出疑惑:「咦?」

    门把忽快忽慢被转动,由於锁住了而打不开。然後三楼再度变得一片死寂,数秒後王先生在外面疑道:「奇怪,跟刚刚不一样。」

    这时齐槐丰感激神佛显灵保佑,但王先生并没就此死心。不仅王先生,王先生的「朋友」也是,门外忽然出现其他脚步声,好像在房门外聚来越来越多「人」,他们都异口同声叫起来:「快打开啊。喂,齐先生,快开门啊。」

    「不开门我们还是能进去。啊,试试排水孔吧。」

    「呵呵呵,听到你的心跳了。跳得很急哦。」

    「啊,闻到你的味道了。」

    「闻到吕家人的气味了。虽然很淡,可是很不错呢。」

    「喂!快开门听见没有?就说不要调查他了吧,被他察觉了,吃不到了。」

    「齐先生,死心吧。我们不怕天亮,绝对不会离开的。」

    僵局维持了一小时多,里外持续对峙。齐槐丰被恐怖气氛压迫过度,反而逐渐恢复冷静,在黑暗中往电脑桌的方向摸索,拿了充电的手机开机。此时落地窗玻璃被用力拍了下,一个黑压压的掌印贴在玻璃上,「砰!」又是一掌。他吓得心脏发疼。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拍击声密集而猛烈得让他觉得玻璃会破裂,他抓着手机缩回床底下,没胆去看窗帘缝,他立刻拿出手机找出今天才新增的资讯,拨给周歌岸求救。

    「周、周周周、周……怎麽找不到,啊,有了,粥董!」他发誓再也不乱取通讯录的名字。拨通号码响起的铃声是重金属乐,歌词疯狂且迅速重覆fuck,好像这首歌就只有这个字一样。

    「快接啊。」

    干谯的铃声停止,取而代之是周歌岸那令人如沐春风的问候:「晚安。小齐,吃饱没啊?十一点多了,你消夜吃了没?」

    「老板。老板我遇到麻烦……」

    「哦。我听到了。你那里异常热闹啊。感觉好像开票前的竞选总部,呵呵呵。」

    「呵呵。」齐槐丰挤了两声乾笑,听周歌岸指示将手机开扩音,他猜想是不是要用扩音念咒或佛经驱邪,那样他就能得救了吧?想像至此,眼前似乎出现曙光。看来周老板不是一般人啊!

    「扩音吗?」

    「开好了。老板,拜托你了。」

    「嗯。」手机播出周歌岸用暴怒而浑厚的吼声斥道:「fuck──你他马的大半夜敢骚扰我的员工,等下你们死定了!」

    ……齐槐丰还在等待,门窗外邪物的叫嚣在静止两秒後更加热烈了。

    周歌岸说:「我已经帮你骂过他们了。」

    「就这样?你是在帮我公然挑衅吧……」没有曙光,齐槐丰觉得他死定了。就在濒临绝望之际,周歌岸又说:「别丧气啦。他们进不来的,暂时。我明天一早去接你,你睡一觉吧。」

    「哪睡得着啊!」他忍不住低吼。

    「唉。好吧,我找个人去帮你,因为我现在走不开。你耐心等候,对方是专家。我会请那个人拨你手机,他会跟你约好暗号。」

    「会很久吗?」

    「晚安。」周歌岸挂断了。

    齐槐丰焦躁低吼:「对方没钥匙怎麽进来救我啊?老板、老板!」他立刻回拨,但周歌岸居然他妈的关机。

    绝望。绝望啦!齐槐丰闷吼,爬出来坐回床上努力调整呼吸,这次情况真的很夸张,他也实在害怕,从邪物的叫嚣他能猜到是为了他身上曾沾染过吕家人的气息而来,还有他跟吕恒曾换过一只眼睛。

    不知怎的,他的心情投射到了吕恒身上,温柔低喃:「你,也是这麽过来的吧。你小时候,这种事是家常便饭吧。」

    一想到吕恒打从出生就必须面对这些事,他就心疼得快要发狂,甚至後悔那样离开对方。不管多特殊、多强大的人,都还是会有年幼无助的时期,吕恒究竟是怎样走过来的?他压下这些想哭的情绪,把重要的东西先放进行李箱,稍微收拾了下。

    假使救兵不出现,那麽天一亮他就拉着行李冲撞出去?

    这时外面的声音又停下来,王先生用诡异的语调说:「找谁来都没用哦。」

    「啊,谁都没用。不过多了一个可以下手的目标。」

    「你撑不到天亮的。」

    「绝对。」

    齐槐丰把那些话语当成一般霸凌,他说服自己,比起小时候遭遇过的霸凌,这种言语上的威吓才不算什麽,就因为他们进不来才会不停说话吓唬他罢了。

    收拾好行李箱,齐槐丰抱着朱印帐坐在床边,那些家伙不再开口讲人话,而是出现很多怪异的风声,还有听起来像指甲在刮挠物体的怪音,相当令人不舒服。可能是吓过头的缘故,齐槐丰非但冷静不少,而且还相当火大。他把手机接上音箱,将音乐开大声压过外头怪声,不过还是稍有稍歛,免得吵醒楼下房客害他们被卷入。

    但是音乐播了两首开始有杂音,齐槐丰猜测是外面的东西在干扰,於是又把音乐关了,自己哼唱起来。人声就无法干扰了吧!他这麽想着,唱起了军歌。

    唱到第四、五遍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他立刻接听,那头是周歌岸慵懒的嗓音:「喂?小齐啊。」

    「老板?呃,我还坐困围城中。你刚才居然关机……」

    「那个啊,他大概快到了。只是途中有点塞住。」

    「附近塞车?」

    「嗯,算是吧。听过百鬼夜行吗?听过鬼娶妻吗?类似那种热闹无比的状态,所以有点塞。」

    听到这里,齐槐丰深呼吸,询问道:「老板看待这种事怎麽那麽冷静?」

    「你晓得做我们这种买卖的,古怪的事常有听闻,有时还会撞见,没什麽啦。我刚忙完一个段落,想说你可能等着无聊,所以打过去跟你闲聊一下。」

    「唉,谢谢你的贴心。」齐槐丰居然笑了,他认为自己的恐惧或其他感觉已经开始有点麻痹。

    「聊聊你的体质吧?」周歌岸浅笑。

    「我是後天的。年轻时太天真,做了些傻事。」

    「唉呀,年少轻狂嘛。呵呵呵,不是有很多小鬼喜欢亲身试验网路恐怖传说吗?像是玩笔仙碟仙啦,跑去灵异地点探险什麽的。」

    「唔……」齐槐丰觉得自己并不是那样好玩的心态,但又不好对不相关的人说什麽,所以只是模糊应几声。

    「不过这种事通常都要找些伙伴,你应该也不是一个人做傻事吧。」

    「确实是有个伴。」

    「唉呀,年轻人啊。啧啧。後悔了吧。」

    「……不後悔。」齐槐丰不晓得该怎麽说心里的感受,这并非倔强,他晓得自己很傻很天真,人又蠢,可是让他选的话,他大概还是不会後悔跟吕恒做那种事。

    「咦?不後悔吗?」周歌岸语气讶异。

    「嗯。因为我有很在乎的人跟事,不试看看的话不知道会怎样。」他知道大概再重来无数回,自己都还是会选择做出同样的决定。他想跟吕恒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看到同样的世界,他想冲破隔阂。尽管他能接受吕恒的一切,但他对吕恒有着出乎常理得执着,执着到很想再更接近对方。

    周歌岸问:「所以说,这是你自找的?」

    「是的。有这样的人生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埋怨任何人。」

    「看不出平常你那麽斯文温和的人,骨子里却还蛮刚强冷硬嘛。呵。」

    「我看起来很弱吗?」

    「嗯嗯,不是很弱的意思,而是……嘶、该怎麽讲呢。乍看你好像逆来顺受,脾气太好太随和,容易答应别人的请求。对了,就是看来像滥好人啦。但是意外的有原则嘛,也有自己的想法,本来觉得你挺好操作,但实际上你是绝对不允许被摆布的吧。」

    齐槐丰皱眉嘟哝:「这到底是称赞还是……」

    「呵,别想那麽多。月亮再美也有永远一面照不到光亮,你说是吧?再说了,为了别人的意识跟评价而活着,虽然可能过得不错,但这样子成就的人生并不属於自己。像你这样不顾落魄但坚持自我的活着,其实也挺潇洒。」

    「老板,原来在你看来我很落魄啊。」

    「相对性啦。相对性。你站着不动都很ok的。」

    「因为我跛脚吗?」

    「一般人都有差别心,我只是用世俗眼光来讲。你受伤了吗?」

    「没有。」齐槐丰笑出声,他说:「我习惯了。」

    齐槐丰自认不够聪明,不够干练,但他还不至於迟钝到感觉不出他人的好意或善意,而他感受得到周老板是毫无恶意聊这些东西,并没有要让他难堪的意思。

    「其实凤生堂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故事跟特别的地方,他们不是每个人都很懂玄奇的东西,可是也不会有太多成见。小齐啊,你不用觉得到哪里都格格不入,你是凤生堂的一员啊。」

    「老板……」真令人感动的话!

    「希望你见得到明天的阳光哦。我困了,先说晚安。bye!」

    「……喂?喂喂?老板你又挂我电话!」

    齐槐丰内心呐喊:「把我的感动还来啊!刚才那通电话单纯是因为你无聊在找消遣对不对?我好傻好天真──」

    此时手机又震动了,齐槐丰立即接听,开口就道:「老板你可以再无聊一点没关系。刚才那句玩笑话听起来很不妙啊,我是说真的。」

    岂知对方沉默半晌不语,出声说:「我不是周歌岸。」

    齐槐丰确了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才尴尬道:「抱歉,你是来接我的那位?」

    「是。我敲三下门,你就开门跟我走。」

    齐槐丰纳闷蹙眉,怎觉得声音很耳熟。但现在没空琢磨,他赶紧关掉所有电器和灯源,提行李来到浴厕旁的走道等待,门被敲三下,齐槐丰握住门把又开始多疑了。门外真的是救星?刚才的电话应该没问题?

    门外又是那耳熟的话音说道:「我暂时把他们逼出去了。要走趁现在,先跟我走吧。我的车在楼下。」

    齐槐丰慢慢转动门把,心跳得又急又快,不是因为他紧张害怕,而是这声音跟他认识的某人简直一模一样,还有正经时说话的语调都那麽平稳,给人可靠安心的感觉。但这应该不可能才对,那人绝不会再在跟他人生有任何交集才对。

    门锁开启,被推开一道缝,外头的人静静驻足等候,窗边路灯散射进室内的微光慢慢打亮来者的轮廓。齐槐丰做了一个深呼吸,只发出一个单音。

    「你……」

    是吕恒。

    做梦都不敢再妄想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成为延续他生命的曙光。

    第10章 拾

    一瞬间清晰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让齐槐丰以为是幻觉,这些年做梦都只是梦到对方离去的背影,所以这不是梦吧?

    「你……」他艰涩发出一个单音,脑袋混沌。身体凭本能往外迈步,下一秒吕恒握住他的手说:「跟我走。东西我拿。」

    吕恒扫了眼他揣着的朱印帐,接过那个行李箱,另一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吕恒没忘记他还跛着脚,并没有走得很急,他不停凝视吕恒的背影思考着:「你为什麽会来?怎麽会是你?你知道要来搭救的人是我吗?知道的话还肯过来,是因为有点在意,还是因为都无所谓了?」

    就算齐槐丰跛脚,在被吕恒拉着走的情况下也觉得很快就走完了。一串悠扬的音乐把他拉回现实,他已经坐在吕恒开来的车上,东西搁後车箱,因为不知所措,他随口提问:「这车你的?」

    「嗯。二手的,随便开开。」

    齐槐丰心道:「就算是二手,但还是百万车款啊。果然人比人会气死。」

    吕恒见他恍惚,凑过来帮他拉安全带系好,他道谢,气氛相当微妙。吕恒转头看他一眼,不知是怎样的情绪哼叹一口气,然後跟他说:「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醒你。」

    「喔。好。」齐槐丰没问他要到哪里去,他相信吕恒再怎样都不会把自己载去卖了。

    车上播的是ters的经典曲,《closetoyou》。当年从罗咸端那里逃出来时,在车上听的是同一首曲子,真是巧合。齐槐丰阖眼欣赏歌曲,这首歌的旋律、歌词都给他纯粹的感觉,「简单」也是有难度的,那歌声彷佛带他看到飞舞的鸟儿,夜空的星光,那单纯的恋慕令人喜欢得心疼。

    吕恒找了间便利商店,他们进去买了些东西,吕恒挑了蜂蜜柠檬水给他,说道:「喝点这个,等下找间汽车旅馆先睡一晚。」

    齐槐丰想回应,这才发现他喉咙乾涩得无法顺利讲话,最後还是点头应了声:「嗯。」

    结帐时齐槐丰盯着两包零食,心想吕恒从不吃零食,因而狐疑看了眼吕恒,吕恒接收到他眼里的疑问,回答说:「这是买给你的。营养又健康的东西,对身体好却不见得对心情好。这种没萤养又不健康的东西,最适合拿来缓和情绪。」

    齐槐丰要笑不笑的抿了抿嘴巴,蹙眉点头,心想这人又来了,老爱讲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他们到一间旅馆入住,拿了钥匙就搭电梯上楼,房间还算宽敞乾净,吕恒把西装外套挂好,扯松衬衫领带坐到床尾的沙发,指了浴厕说:「你先去洗把脸?」

    齐槐丰盯着吕恒侧颜半晌,深吸口气跟他道谢:「谢谢。这次又给你添麻烦。」

    吕恒喝了口酒,听到道谢顿了下转头看去,齐槐丰已经躲进浴厕洗脸,他盯着那扇门眼神忧郁的吁气。齐槐丰向他道谢?他不能接受齐槐丰对他这麽见外,他们分手头一、两年他也努力试过要放弃,但是办不到。

    吕恒从袋子里取出一包菸,犹豫几秒又扔回去,开第二罐啤酒喝。尽管隔了这麽久,他们面对这种尴尬还是不得要领,对彼此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却又不晓得该怎样拿捏态度才叫默契,又或者自以为是?

    洗脸不需要这麽久吗?齐槐丰在浴室里没动静,这让吕恒觉得对方在躲自己。吕恒烦闷把酒灌完,心想:「他妈的我比鬼可怕吗?」

    他很想冲进去告诉齐槐丰那一切都不重要,有没有默契、契合与否、命运注定了什麽、谁的反对或支持,全都不重要,他根本不在乎全宇宙变得怎样,只是在乎齐槐丰一个人。

    思念、等候与压抑使情感变质,变得更加狂化。如果这是偏执,吕恒认为自己要病一辈子。他认为很好,他希望齐槐丰不要那麽轻易放过自己,因为是他把人卷进来这样的世界。

    「我洗完脸了。」齐槐丰走出来,鬓颊浏海还有湿气,下巴脸庞有些水珠,他拿毛巾胡乱抹了抹脸,看起来已经比刚才镇定很多,并走到床尾同一张沙发坐下。

    「给你。」吕恒说:「吃点东西再睡。」

    「谢谢。」两人都千头万绪,言语根本表达不出这种诡异的气氛。齐槐丰瞄到袋子里的菸,涩声问:「你不是戒菸了吗?」

    「我需要更不健康的东西才能缓和情绪。」

    「……对不起。」

    「为了什麽?」

    「全部。」

    吕恒斜睨他一眼,低声道:「你欠揍吗?」

    「嗯。如果你痛快,揍我也没关系。」

    「你他妈的还是个男人吗?」

    齐槐丰打开一包零食,抬头朝他笑得有点自暴自弃,然後轻声说:「是我对不起你。」

    吕恒气得脑子发热,为免冲动後悔,他选择沉默坐在原位冷静。齐槐丰把那瓶蜂蜜柠檬水打开来喝,怯怯的斜瞄他一眼,问说:「你认识我的老板?」

    吕恒脱口回答:「都老交情了。」

    「是吗?」

    吕恒听出他有所疑惑,握着酒罐转身别开脸,语调有点僵冷的说:「他是里界有名的情报贩。吕家不少生意也是他介绍的,如果你在他店里公司应该会发现有些客人比较特别,那就是他的私人业务对象。」

    「嗯,怪不得啊。」齐槐丰若有所思点头,没再多说什麽。

    吕恒打开电视调静音,开到转播球赛的频道,他说:「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有什麽事明天再讲。」

    齐槐丰被赶到床上去睡,他盯着吕恒的背影只感受到寂寥落寞,比起过往吕恒变得很少笑了,胸口很难受,好像有什麽毒物在腐蚀。与其说是愧疚,倒不如说是心疼,因为他还是爱着这个人,虽然就在眼前了,但他没有勇气再有什麽表示。

    他们都太自不量力,以为凭着对对方的感情就能突破什麽屏障,但其实只是在增加隔阂罢了。球赛无声转播,看得很没劲,实际上吕恒也无心关注赛事,他蓦然回头发现那家伙果然还没睡,脸上不由得露出无奈的笑意,他问:「睡不着吗?」

    齐槐丰点头,然後坐起来跟吕恒提议:「要不然,聊点什麽吧。」

    「也行。」吕恒把电视的声音调得稍弱,充当背景音,然後整个人侧坐在沙发上,修长的腿超出了沙发的椅臂。「想聊什麽?」

    「唔……你说我租屋处的那个究竟是什麽?周老板有跟你提吗?上个月我那层楼搬来一位做业务的王先生,一开始我觉得他很热心,想说会是个不错的邻居。几乎每天都会打照面,然後聊个几句。他还帮我买过粥,总之就是很普通的一位大哥。结果,因为他晚上实在闹得太吵,我打电话跟房东反应,房东居然告诉我由始至终没有新房客。而且我明明已经习惯分辨人跟、不是人的家伙,竟然都没发现王先生有古怪。你说他到底,到底是什麽?」齐槐丰说得有些结巴,一想到这阵子的事还是很不安。

    「那个啊。」吕恒像是回想起什麽而扬起复杂的浅笑,他说:「我小时候听说亲戚遇过,不过比这次的更夸张。他们是搬家,搬到一个全部是那个的社区。」

    「噫?那个是指?」见到那意味深远的笑容,齐槐丰身上起的鸡皮疙瘩越来越多。

    「在讲那个之前,我跟你讲个小故事。」

    「故事?」

    「马可福音里提过鬼魂军团的故事,有人直呼他们『群』,也有人称污鬼军团,总之是那样的存在,因为他们很多。那是关於耶稣驱逐污鬼,使鬼入猪群的故事。」

    故事大略是提到有人被某种东西控制言行,那是一群污鬼,他们自知赢不了高神之子,因而请耶诞放过他们,让他们附到猪群身上离开。最後猪群坠落而亡,而污鬼则是离开。但失去猪群的人吓跑了。

    当时的人认为生病是因污鬼附着,并控制人的言行与神隔绝,害己害人,污鬼们弱小时请求他人怜悯,却不怜悯他人,只求当下自在快活,而不设想未来,而且心口不一。而失去猪群逃跑的人则因未知与恐惧,还有只知衡量眼前利益而错过了体悟更多事物的机会。

    吕恒把这故事里的诸多隐喻简略提了一下,打趣的讲:「虽然人们都说未知才是最令人害怕的,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只从未知看见恐惧。历史中许多厉害的人物则能从未知里发掘智慧,和勇气。不过真的只是少数人,我想我们都还是一般人吧。」

    齐槐丰沉吟,默默点头,感觉好像被上了一课,有点收获。他知道吕恒除了兴趣是阅读,也必须涉猎各种宗教或文化研究的书籍,因为那是工作需要。虽然不可能全盘精通,但能判定各种情况,假使遇到的麻烦不是吕家的方式所能解决的,就会把生意转给其他人处理。

    「所以我遇到的就是那种军团?」

    「差不多的存在。只不过这批是明显有目的而来,所以才观察你将近一个月。」

    「目的……」

    吕恒轻点头说:「因为你身上有我的一部分。」

    齐槐丰摸摸鼻子装傻,试图掩饰心里奇怪的感觉,一面腹诽:「吕恒,你为什麽还没改掉说话暧昧的习惯?」

    见对方了然而装傻逃避,吕恒也不继续深入聊这些,改话题说:「那里不安全了。你得搬家,往後就住员工宿舍吧。」

    齐槐丰立刻苦哈哈的告诉他说:「凤生堂没有员工宿舍。」

    「我知道。今天还没有,明天也还没有,但最晚後天会有的。周歌岸早就想弄员工宿舍,屋子也都找好、装潢完毕。所以暂时别回你租的地方住了,我会帮你收拾行李,明天再跟你拿钥匙。」

    「噢。谢谢你。」齐槐丰没留意吕恒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和愁苦,他问:「对了,既然那里不安全,那我是不是要提醒其他房客?不过这好像又挡了房东财路,但是人命关天──」

    「你啊。」吕恒表情抽了下,他喊道:「浣熊!冷静啦。」

    「是。」齐槐丰愣愣眨眼,呆望着吕恒。

    「只有你不能住,其他人不会有影响,那些毕竟是被你吸引过来的,你不在的话,他们没多久就会散了。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就是这样。」

    吕恒说完走去掏外套口袋,取了一小管精油过来,细长深褐的管身印了白色外文,他旋开白色小盖子露出滚珠,踱回床边捏着齐槐丰下巴让他仰首,轻轻在人中滚了几下。

    鼻尖散发一股木质香气,清爽微凉,齐槐丰仰望吕恒走神了几秒,话音缥缈道:「晚安。」

    吕恒满意他那傻气温顺的模样,温柔道:「嗯,晚安。」

    其实再不久就要天亮,但没人去在乎时间流速。齐槐丰听见吕恒在同一个空间里刻意放轻的动作,那人帮他收拾零食、饮料,关了电视不坐沙发而改坐在床边,没多久又移得更近了,也许整个人都坐过来旁边的位置。

    他觉得吕恒在看自己,但没有勇气睁开眼面对或是确认什麽。

    额上的浏海被轻轻拂开,吕恒用极轻的语调喃喃:「晚安。睡吧。」

    被子有两件,吕恒拿了一件来盖,为免齐槐丰害怕,所以灯并没有关,他侧卧在齐槐丰身边舍不得闭上眼休息,过了很久齐槐丰模糊哼了一声,吕恒也同样用气音回应。

    「你睡了?」齐槐丰轻声问。

    「还没。」

    「我之前有请一只黑猫传话给你。」

    「我有收到。」

    「原来那是真的啊。」齐槐丰不由得莞尔。

    「那是里界有名的飞脚屋。」

    「飞脚屋?」

    「就是古早帮人传话递信送包裹之类的工作。」

    就在这时,吕恒的手伸到齐槐丰的被子里,准确无误握住他的手说:「我很想你。但我过得很不好。」

    「对不……」

    「别再抱歉了。永远不要再抱歉了。我也不可能这样回应你。谁都没有错,没必要这样。收到黑猫传来的讯息我很开心,也知道不管你过得怎样都只会跟我说你很好,因为你很温柔,可是更残忍,你不给我任何机会再接近你,或是关怀你。

    不用感到抱歉或认为以前做错了事,那会让我觉得你在否定我们的过去。虽然你可能真的是这麽想的,可是对我来说,真的没关系……错再多遍我都不想放手。如果我说我过得很不好,你还会心疼吗?我喜欢你关心我,可是想不出什麽更好的办法。」

    齐槐丰睁开眼,转头睨视吕恒窘笑道:「你真会挑时机谈这些。但是我的脑袋现在很不清楚啊。」

    「这个我知道。我故意的。」吕恒笑得有点邪气,又有些俏皮。「我不想你防备我。这样你就错失机会拒绝我。」

    吕恒又把他的手紧紧握了下说道:「快睡啦。不然天真的要亮了。」

    「嗯。」齐槐丰困顿闭眼,鼻尖都是精油香,黄桧、雪松、花梨木和橙花……是吕恒喜欢的味道,令人安心、平和而朴质,又难以忽略的香气。

    身体逐渐陷入睡眠,可是思绪不停的跳跃,许多问句纠结成一团团,像夏日紫阳花那样绚烂得令人眼花,最後每个角落都只充斥着一个单纯的讯息──吕恒。

    吕恒,吕恒,吕恒,吕恒,吕恒吕恒吕恒吕恒……

    这名字宛如一道守护咒,有它在,谁也无法侵入齐槐丰的心灵。

    ***

    早上九点,齐槐丰被吕恒叫醒,他抓着乱翘的头发打呵欠说:「还很早啊。呵啊。」

    「吃早餐吧。一般人睡觉周期是九十分钟,现在叫醒你刚好。」

    「呃。」齐槐丰傻眼,他都忘了这家伙虽然看起来轻浮散漫,其实默默严守一套原则跟生活规范的,而且吕恒就是有办法牵着别人的鼻子走,让人心甘情愿上勾。

    齐槐丰洗了把脸,走出浴室看到吕恒的侧後方身影被晨曦笼罩,整个人就是个发光体,他呆望良久直到吕恒看来,两人整理完仪容就出去吃早餐。吕恒带他去附近一间早餐店排队,他纳闷问:「买早餐要排半小时以上,怎麽不去别家?」

    「这间听说很好吃,之前我就一直想试试。陪我吧。」

    齐槐丰看他一眼,不自觉露出宠溺的笑意。他说:「也好,有人一起排队才不无聊。」

    他们外带早餐,吕恒买的那份早餐,是全麦土司,夹料是照烧鸡排、生菜、欧姆蛋和玉米粒。而他多买的那份薯泥起司蛋饼被齐槐丰干掉了,齐槐丰喝着奶茶夸赞道:「天啊,真的好好吃!融化的起司真是万恶,嗳,这间早餐店真不赖嘛。」

    吕恒皮笑肉不笑,看着他的第二份早餐被嗑光,吐槽道:「你很夸张,早餐店该请你拍广告了。」

    吃过早餐,他们开了电视放空了会儿,吕恒打几通电话联络工作事宜,又拿出平板电脑滑了会儿,接着转身面对齐槐丰。齐槐丰知道他有事要说,把电视音量降低当成背景音,点头道:「有什麽要讲的,说吧。」

    吕恒点头道:「我一直想跟你更清楚解释你现在的体质变化,让你更了解自己的事。」

    齐槐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客气微笑。

    最初吕恒给的比喻是渗透压,他和齐槐丰就像是两种浓度不同的溶液正在变成等渗状态,要把彼此浓度达到平衡,所以两人体质就会有所影响。

    後来他看齐槐丰似懂非懂,於是换了讲法,他拿了张纸写上数字,两旁画上两竖直线说:「你原本是零的绝对值,不管怎样都是零。一般人则是正或负,而像我或其他里界的人就是数字极大的正,或另一个极端的负数。」

    齐槐丰明确点头表示理解,他道:「原来是这样,不过绝对值在里界的意思是指绝缘体?」

    吕恒点头继续说:「绝缘体是不会变质的。可是能够做点破坏,或是加工。本来一般人摇是接触太多灵场,也就是灵异地点,或修行人跑灵山,都会影响原本体质,不过绝缘体不受这些事影响。有些人就连遇到太多灵异事件也会产生质变,不是吸收就是释放,甚至转化或产生别的影响,比如中邪、撞煞等情况。懂吗?」

    「这个讲法比较好懂。」

    「而绝对值用来比喻你,就是因为你不受影响,也不影响别人。原本是这样……直到我们进行被禁止的秘术。那秘术不像其他咒术会有直接的性命危险,但是会改变你的体质。就像是把你的绝对值性质去掉,再加上我这个极端的负数。」吕恒说到这儿顿了下,调整呼吸跟心情接着讲:「简单讲,你再也不能过以前那种与神鬼无缘的日子。还有这几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齐槐丰看吕恒垂头丧气,伸手轻拍他的脸颊说:「不要同情我。你不需要我的抱歉,我也不想要你的同情。就像你讲的,无论那些过去是对是错都是我们的选择而已,没有否定的必要。」

    「可是你一直过得很辛苦。」

    「嗯,那倒是真的。一个人面对那麽陌生又诡异的世界,有时真的好像被霸凌一样。虽然是这样,可是我还是照常吃饭睡觉,发生好事也会爽到笑个不停,受到委屈也会找地方发泄。我没有因此麻木的过日子,你知道这是为什麽吗?吕恒。」

    吕恒抬头迷惘注视着他,他被看得莫名腼腆微笑,讷讷说:「因为这是你给我的一部分,让我能看到更多不同的东西。因为是你给的,所以就算有时觉得困扰也不想嫌弃它,我没有真正否定过,相反的我想珍惜下去,直到有天我完全接受这一切。」

    吕恒有些诧异,凝眸注视齐槐丰,齐槐丰被看得一张脸越来越红,压低视线盯住吕恒的锁骨说:「而且你不是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那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住的压力。所以里界混这行的才会以家族或组织为单位延续宿命。很少有人当独行侠,因为再厉害终究是人,有人的常性和心灵,一个人的内心能承受的黑暗也是有限,除非彻底崩坏。面对非人的世界有难以想像的压力,也许有人真的厉害到独来独往,但至少我没听说过。当然,偷渡者就另当别论。」

    齐槐丰听完消化了这番话,歪头思考道:「所以我很强大?」

    「傻瓜。」吕恒指着他说:「你是傻浣熊,不一样。」

    「喂。」

    「傻浣熊。」两人开始无意义的争了起来,语气像在打情骂俏。

    「唉。」吕恒忽然叹气,他说:「你不後悔吗?你将来一辈子都要这样过了。」

    「嗯,我知道。」

    「算了,今天先一起搬过去员工宿舍吧。」

    「一起?什麽意思?」

    吕恒挑眉,反问:「我没有告诉你,周歌岸聘我当顾问,所以我也算是凤生堂员工,要一起搬进宿舍吗?」

    齐槐丰睁大眼叫道:「最好你有讲过。」

    後来吕恒又告诉他说旧租屋处的违约金已经联络上房东,在他睡觉期间先汇过去了,房东也没有异议。齐槐丰又提了不少问题,吕恒都能应对如流。尽管分开八年之久,并没生活在一起,可是才相处了几小时又好像找回从前相处的模式和气氛。

    退房离开旅馆,要到员工宿舍的途中,吕恒跟他说:「你的左脚我会想办法。」

    齐槐丰轻笑,他说:「能治好早就治好了。再说也无所谓,都习惯了。又不是会死人的诅咒。」话讲得轻松,其实他心中不是没有阴影,只有那里是罗咸端曾经用自己的血画过咒的,於是它变得好像不属於自己,他不敢想像要是被画满全身,那自己是不是会成为废人。罗咸端所指的拥有他,就是把他变作废人吗?

    吕恒听了不太高兴,闹了别扭说:「你把他做的事当诅咒,那我呢?」

    「你在生气?」

    「不是。只是想知道。」

    「昨天我都跟你说了,你自己回想吧。」齐槐丰有点不爽,他明明说得很清楚了吧?结果对方没听进去吗?那种话只能在自己混乱的状态才讲得出来,光天化日的,哪有羞耻心再讲第二遍啊!

    吕恒停了一个红灯,眼尾睇去,发现齐槐丰正别开脸看窗外,头发下的耳朵红得不得了。他忽地恍然大悟,心情一下子又愉悦了。他的浣熊君还是在乎他的,他感觉得到。

    绿灯一亮,齐槐丰回头感叹着:「要是王先生不是邪灵该有多好。」

    「好什麽?」

    「本来觉得他是个不错的邻居啊。」

    「哼。王先生可不是『一个人』组成,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被一时好意迷惑是会招来危险跟不幸的。」

    齐槐丰没有跟他争论,只是一双眼直直瞅着他,半晌他强调:「我对你就不是一时的。」

    「啊?」齐槐丰猜想吕恒是不是还相当在意自己,他这麽想算不算自恋?

    「反正多观察、多思考就没错,但你不要胡思乱想。那些东西接近你对你好,是因为别有居心。不过人往往都有个罩门,一旦中了想摆脱就难了。就像有些被家暴的妇女,明明都要被打死了还是不肯离开,如果去了解的话,就会发现有时困住她们的只是个单纯到不可思议的点,哪怕後来恨得要死,一谈起往事美好,还是会不由自主陷进去。我就问过一个阿姨,她丈夫对她很糟糕,她现在也不理那个软烂男人,但提到他们怎麽认识的,她一定会说起以前工厂联谊的事,然後表情变得害羞可爱。」

    齐槐丰吁气,他说:「每个女人内心都有个小女孩嘛。」

    「那是铭印现象啦。」

    「什麽明印?」

    「雏鸟情节啦。」他们聊开了,吕恒把车开进一个漂亮幽静的社区,接着讲:「我们印象里糖果就直觉是甜的,今天万一尝到一颗非常酸或辣的糖果,也只会吓一跳,但很少有人决定这辈子不再吃糖果吧?被家暴不就是一直记着糖果的甜,但实际上不一定能吃到吗?我想说的就是这回事。鬼话听听就算了,所以你别再想王先生有多好了。」

    「唔嗯。」齐槐丰低吟道:「虽然是个怪比喻,不过谢谢你大费周章解释。其实不解释我也懂啦,所以我想问……」

    「什麽?」

    「你应该不是在吃王先生的醋吧?」

    吕恒表面淡定,冷漠回答:「怎麽可能。」

    齐槐丰无声挑了下单边的眉,一副狐疑的样子。车内沉默了几秒,他想着刚才的举例说:「一直怀抱希望,也不知道是好或不好。」

    吕恒想了下回应道:「有时对着没有尽头的事抱希望,也是件悲哀的事。」

    「呃。」齐槐丰古怪看向他,汗颜想着:「吕恒你文青了?不是,你这是哪里坏掉了,真忧郁,以前明明不是这样。」

    就在他觉得吕恒好阴暗的时候,吕恒把车开到某栋建物底下的骑楼,然後转头朝他微笑道:「槐丰,虽然别人看来可能是悲哀的事,但自己怎麽想就怎麽做吧。一辈子能有一个能沉溺的人或事物,其实也是难得的幸福。」

    齐槐丰傻愣愣点头附和:「是啊,不危害他人及社会的情况下,自己高兴就好。」

    他见吕恒垂眸吐息,又抬眼直视他说:「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去想跟你有关的事,昨晚你开门看到我是不是吓一跳,觉得没真实感?我到现在还是没有真实感,不晓得究竟是觉得现在我们这样相处是幻觉,还是之前分开的八年是幻觉。黑猫告诉我说,你过得很好,我连那只黑猫都妒嫉,妒嫉他能亲眼看到你。」

    吕恒的样子看起来是冷静的,但眼神跟言语却是灼热逼人,面对这样的吕恒,齐槐丰不由自主感到紧张、心悸,他已经退到车门边僵笑着劝道:「嘿,你冷静点。」

    「我,只是这样望着你,都还不够冷静吗?」

    齐槐丰低头长长吁气,吐出来的是热气,他觉得脸很烫,浑身都发热,不知道该怎麽办。究竟这人是想怎样啊?

    於是他打开车门逃下车了。

    第11章 拾壹

    员工宿舍离凤生堂仅五分钟车程,是位在巷里的独栋长型建物,一楼是停车空间,可以停两、三辆车和数辆机车,电梯及楼梯靠近後门,屋子两侧有空地,一边种了些观赏植物,另一边则被开辟成菜圃。

    菜圃有一区用木牌标了种植的作物及栽种者的名字,上头写邱复生、小蕃茄。屋後则是邻近社区公园。吕恒向齐槐丰介绍邱复生,齐槐丰还有印象这人就是害吕恒车祸的家伙,原本是医生,後来不知怎的被周歌岸挖角过来担任宿舍保全。

    邱复生住二楼,吕恒及齐槐丰住三楼。四楼是仓库,再往上就是水塔、太阳能。电梯搭上来就会见到墙上挂了一个仿太阳系的机械钟,不仅有各种材质做成的行星,还能展现不同季节的星象,边缘对应天干地支。

    吕恒介绍道:「这层楼的挂钟对应东方系统。楼下的钟对应西方,有兴趣可以去瞧瞧。」

    此外,面东有一整排的大窗采光,窗台上放了厚肉盆栽,窗台下内凹的空间是置物空间,而面东的整排则是书柜墙,前面有个可滑动的架子固定了一台液晶萤幕,中央空间是餐桌、沙发区,还有厨房和中岛台。

    房间及浴室配置在屋子前半部,越过浴室後就是寝室,每层楼两个房间是相邻的,吕恒一一带齐槐丰看完格局,再各自挑了房间进去。

    天空黯淡,太阳被云层掩蔽,气压很低,空气很闷,齐槐丰在房里整理东西飙出一身热汗。吕恒拿饮料走到房门口,敲敲房门说:「先喝点东西。下午装冷气的师父才会过来,邱复生在这里就交给他,我们去卖场买点东西。」

    齐槐丰接过饮料卯起来补充水分,喝完看了看吕恒也是一身汗,回头拿手帕递过来给他说:「擦一擦。」

    吕恒愣了下,齐槐丰拿叠好的手帕轻压他额头,然後摆到他头上再噗哧笑出来。吕恒拿下它翻面叠好,拿它抹齐槐丰的脸,本来是互相擦汗,结果变成在打闹。

    「臭死了。」齐槐丰抢过手帕扔开,吕恒也拿着自己的饮料笑起来,齐槐丰问:「几时出门?」

    吕恒摊手回答:「随时可以。」

    「不洗个澡?」

    「不了。等回来有冷气了再洗。」

    於是两人跟住楼下邱先生说了声就出门去了。

    车上齐槐丰问:「听说除灵这类的工作收费很高。」

    「是啊。毕竟这都要拼了性命去做,能不多收点钱吗?」

    「你……能不能分期啊。」

    吕恒斜眼瞟他,懒得回话,心里却在骂:「你这笨蛋,就是要跟我算个清楚是不是?」

    齐槐丰一时不懂那记眼刀,慌张道:「不能分期?那看在老板介绍的面子上打个折啦。」

    吕恒冷哼一声说:「你要我看在别的男人的面子上给你打折扣?休想。」

    「怎麽话被你重新诠释一遍听起都那麽暧昧……」

    「暧昧?是你心虚吧。人家高富帅,你就没有动摇过吗?」

    「想太多了吧。我又不喜欢那麽招摇的类型,光他那头长发就够抢眼了好嘛。」

    「不喜欢长发?我以前也留过长发啊。」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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